草垛着火时,陆青山就打发金虎去找冯三春和华云龙两个人:一是怕他两个遭到青狼的暗算;二是把他俩叫过来一起帮助铁匠救火,然后离开这里去南碱沟何家窝棚那边。金虎领几个人来到厨房那个小屋前,院子里一片混乱不堪,没用他敲门就进了屋,打着个火亮照着看了一遍,屋里什么都没有,他跑出来借着草垛升腾的火光看见窗户下坐着一个人,他走过去认出是华云龙,满脸是血还有些昏迷不醒。他让手下的人把他背到陆青山的跟前,经过查看,他的右肩下中了一枪。陆青山立即叫随队的红伤先生给他吃药包扎。苏醒的华云龙告诉他们是冯四海把冯三春劫走的。陆青山一听心里明白了,冯三春现在就在老天魁的手里。这是青狼对她的报复。这事可就说不准了,老天魁一家可是心狠手毒,杀人成性。
不过,无论如何他要找到这个令他敬佩的女子,他反复地想了想,就打发金虎带领一部分人先一步去了黑鱼泡东的何家窝棚,并让他们安排好华云龙在那儿养伤的事,他带着十几个精锐去黑岗子找冯三春。从杏树岗出来这条荒路是沿着西大荒的边沿,从镇里出来向东走十几里再转向东南,他要先到喇嘛甸找一个朋友办一件事,住了一晚,第二天起来就直奔黑岗子。春寒料峭,白天日照有了一定的温度,荒原上的积雪都在悄悄地融化着,低洼的地方就出现了积水。夜晚这些积水又都结成了冰凌。十几个人的马队没太急着赶路,陆青山边走边想着对策,他决定分两天到黑岗子。民国时期从杏树岗到黑岗子再到黑鱼泡这二三百里的距离全是莽莽荒野,一望无边,荒草漫天,杂树丛生,地势低洼不平,起起伏伏,因为土质含碱过高,易涝易旱,雨大洼地积水,干旱时岗地荒草稀疏不堪,在这个季节积雪消融,马要跑起来,骑马人就会溅得一身泥水。所以马队行进的速度较慢。第二天,离黑岗子还有三四十里的时候,在这支队伍的后面出现了一支马队。瞭水的小匪喊:当家的,后边有跟脚的上来啦!
哦,陆青山勒马上了草岗朝后面望去。后面的马队可不像他这么信马由缰地走,是风卷残云般飞驰而来。他对随从们说:不要慌,都站在我身后。看来真是跟脚而来,那马队一直就冲了过来,距离百十米的时候也没放一枪,却直扑陆青山他们面前。整个马队能有三十多人。
马队到了跟前,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勒马上前朗声说:陆青山大叔,是我!
噢,看那马上的身姿,听那脆快的声音,陆青山认出了是小狐仙。他惊讶地说:你怎么过来啦?
我听说你领十几个人来了黑岗子,不放心就领人跟过来了。
哎呀,太谢谢你啦。陆青山双拳一抱说。
小狐仙回礼说:不用客气,凭你老人家的威望大伙都敬重你。金龙领人到杏树岗看朱大哥,听说你领十几个人上黑岗子,就特别担心,让我马不停蹄地快追,我们起个大早就过来了。说着小狐仙勒马走到陆青山的近前小声问:大叔,你说,这个冯三春落在青狼手里能怎么样?
嗨,很难说啊。我在三家户见到她的时候以为是个小伙,她心眼好,人善良,她的家是被青狼给毁的,她是被逼急了,才要找青狼报仇的,我觉着这回她落到青狼手里可能凶多吉少啊。
嗯。小狐仙点点头说:你说,咱们是硬抢硬夺还是找老天魁商量要人?你说句话。
我琢磨了一路。咱们不能像青狼似的,咱们得讲仁义,得按江湖规矩办。
那好吧。到黑岗子,你进去和老天魁撂底儿,我在外面压阵,他要是不讲究,敢碰你一根毫毛,我就把他的老窝踩平了!
好。陆青山笑了说,就这么办。
第三天,冯三春基本恢复了元气,有了精气神。老太太的药很管用,很见成效。这天中午吃过午饭,老太太让春红把门关得严严的。她坐在冯三春身边叹了口气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冯三春伤感地说:就我自己了。
老太太忧郁着脸,过了一会儿又问:要是从这儿出去,你能去哪儿?
冯三春很坚定地说:去找我的丈夫。
老太太问:他在哪儿?
冯三春很气愤地说:我被你们的人抓来之前,我们俩都在杏树岗。
老太太很慎重地说:噢。那……他……
冯三春叹了口气说:说不准他怎么样了。
阿弥陀佛,罪孽啊!他人好吗?
好,人很善良,很能干。
老太太问她一句,她回答一句,不问屋子里就静悄悄的。春红坐在一边,就那么静静地听她俩说话。老太太问:你真想走吗?
真想走。她回答得很坚定。
你还去杏树岗吗?老太太看着她问。
去。她也看着老太太,表现得义无反顾的样子。
到这儿有多远?她为她的行程考虑着。
一百二十多里的路程。她稍稍估量了一下说。
你敢走?她有些担忧。
江死江葬,路死路埋。她回答得很彻底。
孩子,你就留在这儿行不行?她以商量的口吻问她。
为啥留在你们这儿?她很不客气地反问。
保你有吃有喝,没谁敢动你一指头。她在向她保证。
你们这儿再好也是土匪窝,再说你的孙子青狼欠我六条人命,我们俩能就那么相安无事吗?她毫不客气地诉说着。
你别看他……我照顾你。她的眼神里透着一种爱怜。
你为啥这么想留我?她不解地说。
咱们是亲戚。她的眼神里透着一种亲切感。
是亲戚?她一脸狐疑。
我和你们是亲戚,你的奶奶是我的姐姐。她轻轻地告诉她。
哦?不……你在说瞎话骗我!她不满地把头扭向一边。
不是瞎话。我一个土埋脖的人骗你有啥用?和你家有这层关系是真的,我告诉你……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发颤。
有啥用?她不屑地说。
是没用了。让这些损兽把这个大荒片上的人家毁了无数,留下的恨也无数,作孽啊!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嘶哑。
冯三春心里很不平静,很矛盾,很纠结。但无论怎么样,她惦记华云龙,她特别恨青狼,这种恨是刻骨铭心的,就是有亲戚关系,也不可原谅和宽恕。原谅了他,就对不起九泉之下的那几个人,就对不起死去的爹妈。她咬紧牙在心里骂,我决不饶恕这个恶魔。她坐起来看着老太太问:你真的能放我走吗?
放你走。老太太眼里含泪把脸扭向一边。
那,我现在就走!她的神情很坚决。
老太太大声吩咐春红说:春红,去后院备一匹好马送她走!她转过身又对冯三春说:你走吧,离开这儿也好,这是虎狼之地,不是好人待的地方。
冯三春看着这个极特殊的老人,说不清心里涌动着怎样一种感情,是感动,是漠然,是……自己也说不清。她看见了老人那浑浊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想上去抱一抱这个老人,但她忍住了。当她走到门外又忍不住转回身,看见老太太还在把着门框看着她,那浑浊的眼里的泪水流了满脸。她感动得“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说:老奶奶,三春给你磕头了。我会记着你。
孩子,走吧,快走吧!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春红领她来到后院,后院的大门和屋子的房门之间,有很大一片开阔地,四周筑有围墙,形成一个宽阔的大院,院子西侧是一个大马厩,里面拴着七八十匹马,靠东侧是一溜矮趴趴的土坯房,房子的山墙旁有一垛烧火做饭用的柴草。在那一垛柴草前面用柳树枝夹了一圈屏障,那是用来在里面杀猪宰羊的地方。这时候有两个小匪在里面熬药,有一股草药的苦辛味从那里飘出来。两个小匪边熬药边说着话,春红领冯三春出来,他们一点也没注意到。其中一个仍然在说着:丛家窑那个老张头可真厉害,看着不起眼个人,那天对老当家身边的人一出手,没看清咋回事,就倒下四五个,就跟变戏法似的,太神啦。那天他把咱们绺子老当家的留下了,人家讲究,还款待老当家的吃喝,听老当家的说,这个人是从沈阳,沈阳市啥地方,是哪的屯子?
里面说话的人咳嗽起来。冯三春听得入了神,她在杏树岗那几天听华云龙说过,他有个姑父就从沈阳奔这边来了,一直没找到,这个小匪说的是不是这个人呢?她还想听下去,春红在马厩的那边哑着声音叫她:你还犹豫啥呀,快点呀!她迟疑了一下赶紧走过去,春红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深灰色的马,把缰绳递给她悄声说:快走吧。她刚攀住马背要跨上去,突然发现马厩里的一个身影很熟悉,仔细看过去,哦,是冯家烧锅那次拉粮赶爬犁被抓来的李锁儿,这个青年人身子骨强壮,黝黑的面孔,小眼睛,总是眯着眼看人。她走过去悄声说:李锁,你在这儿?
嗯。李锁听她说话抬头看着她就愣住了,只是应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问他:你就在这儿不走啦?
家都没啦,我还去哪儿?李锁耷下眼皮,回答得很凄然。
在这儿舒心吗?她问。
舒不舒心就对付活着吧。李锁神情沮丧。
春红用脚使劲碰了她一下示意她快走。那一刻她看着李锁又看看春红,她心里有一种恨与酸楚,她哭了说:李锁,你保重。又拉住春红的手说:谢谢你春红。
春红悄声附在她耳朵上说:走吧,你就啥也别说了,出门就快马加鞭赶路,别慢了,慢了就容易被追上,那可就……
冯三春是从黑岗子的老窑洞的后院出来的。她一出来就猛劲打马,那马离弦箭似的,朝黑岗子以北飞奔而去。
后院那个炮楼里的炮手听见大门响看到了她出来,炮手很是纳闷,这女子才抓来三天就放票了,是不是跑了票?他赶紧跑到老窑洞里向躺在炕上的青狼报告。
少当家的,你把那个女票放走啦?
没有啊。他听了一愣,赶紧坐起来。
她刚才骑马从后院大门出去啦。炮手看着他说。
啊!谁放她走的,快,追回来!他大声说。
冯三春从大院里出来没有半颗烟的时间,老窑洞的后院也跟出来五匹快马,朝杏树岗追去。此时的大院里可不平静了。青狼支撑着受伤的身子来到后院的马厩,不容分说对饲养马的小匪张斜楞抽了一顿皮鞭,又冲李锁大发雷霆说:你们好大胆,竟敢让那个女的骑马逃走!李锁,是不是你放她走的?
张斜楞两手抱着脑袋喊:三爷,三爷,不是我们,我们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啊?
谁?青狼两眼凌厉地看着他俩问。
是老太太身边的春红放那个女的走的。李锁赶紧回答。
啊!他很是惊讶。这个小女子在后院作妖啦。他怒气冲冲地找春红算账。这时老太太很安详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直着身子,两手捻动着佛珠,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春红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为她捶着脊背。青狼带着一股冷风煞气,进来就对春红大吼:你成精啦?竟敢放走冯家烧锅的女人,是不是找死啊?
三儿,你这孽障!冲我说,怨不着春红。老太太睁开两眼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奶奶。青狼很少看到老太太发脾气,他立刻收敛了许多。
是我放她走的。老太太浑浊的两眼逼视着他。
为啥?他很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吧,冯家烧锅是你亲姨奶家。你把冯家毁了,你还把那整个屯子也毁了,她是冯家唯一的活人,你还要平白无故把这个家斩尽杀绝吗?你造孽啊!老太太声音有些发颤。
奶奶,她打我你知道不知道?青狼强词夺理地狡辩。
为啥要打你,是你先害了人家。你呀,出去!我不想见到你这孽畜!老太太边说边气得浑身哆嗦。
春红扶着老太太的身子说:看把奶奶气的,你还不快出去!
青狼狠狠地瞪了春红一眼摔门走出来叨咕着说:你就是放走她,早晚也让她死在我的手。
他没回议事厅,赶紧出来进了后面的炮楼,他刚走上炮楼顶,出去追冯三春的那五个人都回来了。他下来问:怎么,没抓住就回来了?
少当家的,追是追上了,可是抓不回来呀!
为啥?
那个陆青山和小狐仙领着人马正从这过,遇上了,我们要抓那个冯姑娘回来,可是,小狐仙拦挡着不让。她说:人离开你们那地方了,就别硬往回抓了,让你积点德。
放屁……她们来了多少人马?
总共有五六十人马。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说:看那样子她小狐仙要干啥?
她跟着陆青山往北去了。
青狼气急败坏地回到议事厅说:爷爷,咱们几次的事全都败在小狐仙这个骚娘们手里。
天邦背着双手,在地上来回踱步思考着,他把两道眉毛,拧成了两个疙瘩。
老天魁叹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她小狐仙和金龙的靠山还不是陆青山、满天星刘麻子、曹大骡子几个大绺子?其实咱们要收拾她,那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可是话又说回来,她真把咱们逼得山穷水尽,伸不开手脚的时候,也得给她点厉害尝尝。可是现在,咱们不要总跟他们斗了,咱们得谋划咱们的事。
青狼说:爷爷,什么事能比报仇事大?
天魁说:你错啦,孩子,最大的仇家是谁?是官府,是县警署,是县驻防军。咱们最该提防的是他们,现在咱们手里弹药不足,枪也不好使,全都是老套筒,有的到了节骨眼拉不开大栓,那不等着送命吗?眼下最当紧的是整钱去买好的枪支和弹药。
找大户去绑票?青狼狠狠地说。
你就知道这么一条道,你们哪,都是死脑瓜骨,一点灵动都没有哇。
爷爷,你说咋办?
天邦听了这半天,走过来对老天魁说:老爷子,你说的事我想起来啦,这件事我和高秀昌去办,我明天就去永合宫老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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