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隙间攒动着几个人影。冯四海、青狼等一些黑岗子的土匪在这里等待黑狼把金龙引过来。突然,传来马蹄声,林子外的土匪看见驮着黑狼的马踏着满地积雪跑过来。
灌木丛后的小匪报告说:三当家的,二爷回来了。
青狼手持双枪躲在一棵树后。
红狼躲在另一棵树下,仔细看着奔来的马,扭头对青狼说:“三弟,就一匹马,没人啊?”
青狼说:兴许是黑狼怕两面打起来,枪子伤了他,用的镫里藏身吧。
红狼又仔细看去,摇摇头说:不像是镫里藏身。
马已跑到跟前停住。跑上前的小匪一声惊叫:哎呀妈呀!
蹲在树上的冯四海,跳下来扑到马前大喊着说:大哥,三弟,不好了,老二让人给插了!
红狼跑到马前,围马看了看,一拳砸在马屁股上,带着哭腔说:嘿!这是下铗子打了自己个的手哇!他一拳把马砸得往起一跳。他把手朝那边荒路一指,咬着牙说:走!码着蹄印子,我非追他老窝去不可!
青狼走过来说:金龙会那么傻吗?
红狼不理他:上马!
马队出林子,沿着滴血的路追赶着,青狼在最后紧紧地跟着……
杏树岗这个荒原边上的小镇。午夜奇静,自从那次朱铁匠的大院被大火吞噬,小镇的灯光变得稀疏了,家家早早就关门闭户。此时,金龙领着他的十二个随从,悄悄地沿街两侧走过来。他根本没去万增店,他插了黑狼之后派一小匪回文家窑送信,让小狐仙严加提防,日夜不得松懈,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然后就直接到杏树岗来给朱铁匠拿药,这药是大车店掌柜的亲戚给配制的,很见效。在那个挑着灯笼的客栈门前,金龙勒住马缰,下马敲门。手里拎着带罩防风灯的店伙计,开门出来堆着笑脸说:客官,实在对不起,小店客满了。金龙是个横草不过的人,脑子活,心眼多。他往院子里扫了一眼,看到贴着墙边拴了一排备着全鞍的马匹,再加上隔道对面的朱家大院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破烂不堪,心里就生出了三分戒备。金龙很稳当地下马问伙计:掌柜的在吗?伙计很恭敬地说:在东厢那个小屋看纸牌呢。金龙回身告诉随从先在院外等等,他和伙计朝东厢小屋走去。厨房里摆着一排酸菜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酸臭味。厨房里屋的过道门开着,但挂着门帘,挡得严严的,什么也看不见。金龙一挑门帘,走了进去。屋里,烟雾弥漫在这个小小空间,几个女人正盘腿坐在炕上打纸牌,每个人嘴里都叼着一杆烟袋。没等金龙开口,一个胖得如同大肥鹅似的,描着黑眉,点着红唇的老女人,把手里纸牌一扔,很胆怯地小声说:哎呀妈呀!啥风把你给吹来啦?金龙说:来找你们掌柜的,给朱大哥取药。胖女人赶紧光着脚下地,拉了一下金龙的胳膊,把嘴凑到他耳朵前小声说:我把药拿来,你就赶快走吧。金龙说:我这五更半夜的还往哪走。掌柜的呢?胖女人说:他在上屋接待客人呢。金龙很警惕地问:什么客人?胖女人悄声说:是县里的驻防军,还有好几十警察,到这来一个个都横眉立目的,好像谁欠了他们八万脏,我们掌柜慢了一点,差点挨了嘴巴子。她悄悄凑到金龙耳边说:听说这伙人都是林甸县警察局的,是来抓一个叫“海蛟”的。
金龙说:抓朱铁匠,一共有多少人?
女人忧心忡忡地说:有七八十人呢。
我去看看。金龙毫不惧怕。
胖女人拉住他胆怯地说:我的祖宗,你是啥?他们是兵,你这上赶着往跟前凑,不是找着送死吗?
金龙狠狠瞪了她一眼说:你这老娘们的破嘴真损,不是兵我还不去见他们呢。
呀……妈亲哪。胖女人死死拖住他小声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是在我这疙瘩整炸了窝,我这店还开不开了?
金龙想了想,缓和口气说:我走得人困马乏的,是不得住下吧?
胖女人说:先让你那十几个兄弟把马拴到后院去,然后你们住到这个小屋来。上房倒有炕,那要是让当兵的发现不就得出事吗?得想个稳妥的法子不是?你们和兵就像猫跟耗子——死对头。说完她出去让伙计领那十多个人去后院拴马,回头把金龙拉进小屋。没有多大一会儿随从们也都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
刚才打牌的几个女人一看,也都蔫声不语地收拾牌摊,走进挂门帘子的里间屋去,把灯吹灭,一个个鸦雀无声。
小屋里炕桌上放着茶水、瓜子,还有大块糖。瓦盆里凉水泡着几十个冻梨。
胖女人很恭敬地说:各位爷,你们歇着,歇着啊,你们可千万别出屋。
金龙坐在炕边,对胖女人说:你去找掌柜的,就说我的绺子来了,快点。
我的妈哟!胖女人吓了一跳。我可不敢那么说。
就这么说!金龙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很冲,吓得老板娘直哆嗦。
胖女人出门去了。她跌跌撞撞地一溜小跑来到上屋。
刚推开房门,里面两杆大枪对着她。两个穿黄色服装的兵,瞪着两眼看着她。
她浑身哆嗦着说:我是掌柜的……的媳妇儿,她眨着笑眼说:还不让我进屋吗?
两个当兵的收起枪。胖女人走进屋去。
南北大炕,二十几个警察把穿棉袍的马车店掌柜的围在中间吆五喝六地支着骰子。炕梢放一挺轻机枪和几十支大枪。
看样子掌柜的输了,脑门上满是汗珠,右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票子,一一分发着。
胖女人扒拉着紧紧围着掌柜的警察挤进去说:我说当家的,我娘家二兄弟来了,找你有急事。
啊?他一愣,抬起头看着站在他跟前的老婆。胖女人眨了一下眼睛示意他。他点点头说:好,好,我马上去,我……掌柜的要走。
这些警察赢了钱,正在兴头上,就拉扯着不让走,吵着说:掌柜的往哪走啊,再玩一会儿嘛。
别让他走。有人喊着。
掌柜的忙作揖说:各位警察老爷,店小利薄,高抬贵手,我手里就这几个钱,别见笑啊。
这时那个戴着大盖帽的郭连长从里边屋子走出来,耸着鼻子瞪着眼睛对他说:你这个破鸡巴店,要钱没钱,要娘们儿没娘们,你看这些警察弟兄辛辛苦苦出来抓土匪,在你店里歇歇脚,你说这冬天夜长,不找点乐趣他们能睡着觉吗?
长官啊。掌柜的赶紧作揖说:我这只是一方小店,招揽一些来往打间歇脚的车马把式。没想到各位长官能光临这寒酸的地方。
你别哭穷啦,我们这些穷当兵的好伺候,你就想法伺候好这些警察老爷,要不然,你这店还想开下去吗?郭连长这番话让马车店掌柜的不知所措。
郭连长从打娶了媳妇,没在城里消停几天,连续出城剿匪三四次了。这次是土匪“海蛟”和“喜子”把城西王保长的儿子绑了票,在老王家筹集钱的时候,孩子被撕票了,王家急了进城找警署报案,所以这次是郭连长配合警察一起出城追剿这两股土匪,昨天经过乡下的密探提供线索,“海蛟”在小黑山,队伍就直奔小黑山,这股土匪赶紧向南逃,郭连长就紧追不放,一直追到杏树岗,到杏树岗土匪踪影皆无,这伙驻防军和警察就住在了这个小店里。一路上郭连长看到这些警察打土匪一个个都是狗熊,有的都拉不开大栓,到哪一扎营就是吃喝嫖赌,整那些操蛋事,一个顶俩。他看不起这些人,不过又不想得罪这些人。自己已经是有家眷的人了,又在林甸这个小城里过日子,得罪这些王八蛋,说不定他们能做出什么缺德的事。所以他就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疙瘩话,这通话店掌柜的心里明白,这些兵不挑刺,这些警察是不好伺候啊。不过今天,郭连长有了失误,他让刘百路派十几个警察站岗,这些警察谁也不想在外面挨冻,说这地方这么偏僻黑灯瞎火的谁能来,就都躲到一家屋里耍小钱去啦,所以金龙这十多个人进到小店他们也没发觉。
这时候,警察里那个领头的刘百路过来拦着店掌柜的说:你听到郭连长说了吧,就不能给哥们找点乐趣?这个刘百路根本没在乎郭连长说话的意思。
郭连长不高兴地说:乐趣儿,有啊。刘头哇,你不知道吧,好事在后面小屋呢,就怕你不敢去。
刘百路抬手往上捅了一下大盖帽,哈哈一笑:谁说我不敢?啥样尿性的骒马,老子我没骑过,我去!他就抬腿往后院去。
一旁有几个警察也要跟着去。刘百路回头一看,瞪着眼珠子,把跟上来的几个人一推,咬牙切齿地骂道:都给我在屋里待着。妈的,又不是抓贼,干这事老子不用护兵。这个刘百路是警署里的一个头目,这个人吃喝嫖赌占全了,为人处事又奸又坏。
他刚要伸手去推门,门就被人推开了,推开门的是金龙。
金龙带着六个随从,人人手里端着两把长苗大镜面匣子枪,杀气腾腾地迎面走进屋来。
顿时,刘百路吓得“哇呀”一声,简直是三魂出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里面有人慌乱起来,还有的要去拿枪。
金龙把左手里的匣枪一抬,“砰!”伸手拿枪的那个人手腕被击中,然后右手马鞭子一举,大声说:想留口气的,就给我乖乖地在原地别动,谁动就别怪老子不客气!炕上的都静下来。一个个都像泥塑木雕一样。这阵势让店掌柜的一下子就哆嗦着瘫在了地上。
迎面站着的郭连长脸色凝重地看着金龙说:这位大哥,请问你是——
金龙朗声说:我是来无影去无踪。山上的水,路上的风,你算什么东西?
啪。郭连长来了一个立正。报告长官,兄弟是国兵林甸驻防军连长,名叫——未等他张口说出话来。
金龙抖了抖手里的马鞭猛地抽过去,郭连长一侧身抽在了左肩上,然后金龙冲坐在地上的刘百路踢了一脚骂道:就你这熊样还当警察?
此时的郭连长揉搓着被抽了一鞭子的肩头。衣服上浸出鲜红的血道子。他瞥了一眼被踹趴在地上的刘百路,又扫了一眼金龙以及和金龙一齐进屋的随从。
这几个人全是短家伙,枪管上又全没有准星。他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眨了一下眼睛说:兄弟,我是公务在身,是出城抓绑票的“海蛟”和“喜子”,有人告发他……看样子,您也是执行公务的吧?
金龙很牛气地跨前一步冲他说:公务啊,全是公务,咱俩找个地方谈谈公务咋样?
郭连长诡谲地眨着眼睛笑着一点头,突然摘下头上的大盖帽“啪”地用力摔到地上,大盖帽在屋地上拍起一片尘土,那帽子弹起来,跳动了一下滚到了一边。他大声地骂道:操他妈的,这是什么他妈的鬼公务!
屋子里的人全被他这个举动闹愣住了,都听他骂得莫名其妙。
正在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瞧着大盖帽子,听他还要说啥的时候——郭连长冷不丁向后一侧身,狠狠地朝金龙胯裆踹了一脚,大喊:都给我趴下,机枪开火!他手里的枪也同时响了。他没打金龙,他把柱子上挂的那盏灯打灭了,屋里一片漆黑。
那一瞬间全屋的人,不管是土匪还是警察和国兵,全都抱着脑袋趴下了。瞬间屋里变得死一般静,那是死亡来临前的静,让人感到可怕。
突然,窗外传来马蹄声和狗的叫声。有人喊了一声:涨水啦!
此时被踹倒的金龙忍着肚子的疼痛就地一滚,像一个奸猾的泥鳅趁屋里一片混乱,抬枪打了一梭子,就很迅速地钻到门外去了。他和他的随从绕到店后拴马的地方,找到自己的马匹,跳上马背从后门向镇外冲去。
金龙这一梭子子弹全打在了对面的墙上。“嗒……”此时小店外面的正门有一梭子弹打过来,而屋里的机枪像大年夜燃放成挂的响鞭,喷着害人的火舌,朝外面猛射。院墙被打得爆起一串尘土,有两三匹马和人倒在一片烟尘中。
院外,斜刺里的马队举起排枪向上屋射击。红狼指挥着大声喊:往里压!
上房屋里,传来国兵连长的叫喊声:别客气,给我狠狠地打!日你瞎奶奶的!老子正找你们这些王八蛋呢!
“砰砰砰……”此时屋内的全部火力向外面猛烈扫射着。窗户已千疮百孔,许多支喷火的枪口,吐着火舌,枪声震耳欲聋。
前院进来的马队,有不少纷纷落马,其余的各自寻找隐蔽的地方,向屋里射击。外面有土匪爬上对面朱铁匠家的墙头上,在门楼里向大车店射击。但他们被屋子的机枪扫射得难以抬头。红狼扯着嗓子喊:金龙,撂下家伙吧,我已经把你围上了!
这时的金龙领着他的马队,早已从后门跑出院外,他们一枪没放,一匹马跟着一匹马跑出了镇子。大车店里,枪声响得爆豆一般。
跑到镇外的金龙,看着红光一闪一闪的大车店,对随从说:我们走,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他率领十几个随从奔驶在夜色里的荒原雪路上……
大车店的院子里枪声逐渐地由强到弱,又到稀疏得只剩几声冷枪,之后就没有了枪声。
红狼大声喊着:金龙,你逃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快出来吧。
“砰!”上屋传来一声枪响。那子弹发出撕裂空气的声音在他耳边飞过,吓得红狼说:这伙人好厉害啊!
青狼火了,骂道:到底是不是金龙啊,他的火力咋这么厉害啊?雁翅排开,从左右两面往里压。
红狼、冯四海各率一支人马,各贴东西两厢向上屋摸去。
青狼跳下马来,双手举抢,直奔上屋门,他躲在门后向里张望。
屋里一片死静。
青狼冲到上屋门口。
月光下,屋里没一个人影。青狼感到头皮发奓。突然外面枪声大作。原来有一个驻防兵发现进来的这伙土匪打了一枪就没了动静,他大着胆子转到后院见院门大开,就知道进院这股土匪溜走了,他赶紧报告了连长。这个聪明的郭连长就领着他的人悄悄地也从后门撤了出来,又从两侧悄悄地包抄过去。扑进来的土匪根本没想到院子里的人不是金龙,而是出来剿匪的驻防军。
青狼立即对身后一个小匪喊:快撤出去!
他身后的土匪赶紧往出撤,外面冯四海和红狼已经被打蒙了。就听那个郭连长喊:你们这些蟊贼听好了,要是老老实实缴械,爷爷就留你们一条活命,要是硬挺,你们就得去见阎王啦!
青狼走出院子看着陈尸在街边的几个手下,恨恨地骂了一句说:你们咋他妈跟的踪,这他妈也不是金龙那个王八蛋啊!这是……
红狼一拳打在自己的脑门上:哎呀,咱们出来时爷爷还说,有人探听到城里的驻防又出来了。这不是咱们自己送上门了吗?他妈的,我是跟着金龙追过来的,上了金龙的当了。
那边冯四海领着几个人架着受伤的土匪跑过来,显得特别狼狈不堪。
青狼很不高兴地看他一眼说:你们这些废物。他大声喊起来:哎,不要打了,我们是黑岗子出来打猎的!
那边的刘百路对郭连长说:郭兄弟,来的这伙人是青狼,他们可不好惹啊,咱们不如见好就收,要是硬碰,咱们可要吃亏呀,郭连长没吱声。刘百路喊话:那你们就赶快走,别耽误我们办差!郭连长厉声说:你是递话放他们走哇?
刘百路说:咱们何苦拿命跟他们斗呢?
这边青狼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匪徒说:赶快走吉门,回老营盘。一时间马蹄声碎,身后的枪声犹如爆豆,又有几个土匪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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