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春日里一个温和惬意的夜晚，街边的沟子里有清亮亮的积水，路边的柳树和榆树枝头都挂满了绿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味。这一切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从酒馆出来绕道十字街，然后从十字街再往南走。
这是他进城后给自己立的规矩，每天晚上，要在街里各条路上走一走，一是熟悉每条街道，二是探听警署和驻防军夜里在城内有什么行动没有。今天他边走边在心里琢磨着是什么人插了金龙他们的签，大街上夜色朦胧，只有南面的日升大车店和几家客栈门前亮着灯。那灯都是带玻璃罩的风灯。昏黄的灯光照着那有限的一个小小空间，越发把远处衬托得更加黑暗和神秘。他就在黑暗中慢慢走着。突然，有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一侧传来，他侧耳细听，这人还哼着小调，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在这春夜里还是显得很清晰的。他哼唱的是《清水河》：
提起那宋老三，
老两口子抽大烟，
一辈子无有儿，
生了一个女婵娟。
这姑娘二九一十八岁，
取了个乳名荷花——就叫大莲。
太阳小平西儿，
刘哥哥溜墙根儿。
哥哥好比花蝴蝶，
小妹妹好比鲜花芯儿。
飞过来绕过去
要采奴家的鲜花心儿……
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没有准确地听出是谁，他就放慢了脚步，他想，这县城里上万口人，都是生面孔，咋还出来这么熟悉的声音呢？他发现那人像是喝酒了，在朦胧的夜色里还能辨别出他的脚步有些发散，上身摇摇晃晃的。华云龙为了看清他，侧身站在一家的大门一侧，那人根本没注意就径直走过来，他看着那模糊的身影，在脑子里翻篇，回忆是谁有这样的走路姿势呢。哦，认出来了。是在朱铁匠家做棺材，陆当家的为朱铁匠和天邦说和，那一次群匪相聚，见过这个人，他是金龙手下的马雷子，穿着大腿两侧带包的马裤，他说是日本朋友给的，那天有人羡慕，也有人骂他。他到城里干什么呢？他不能和马雷子打招呼。陆青山告诉他不要轻易露面和熟人来往，他不能随便违背老掌柜的忠告。他在后面轻轻地跟着，要看个究竟。马雷子走到南街万福祥客栈，客栈门前站着一个女人很焦躁地冲他说：你咋这时候才回来啊？
有事呗。马雷子满不在乎的样子，身子摇晃着，打着酒嗝。
啥大事你白天没办完，又贪这么大的黑？女子刨根问底。
嗨，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没事我能待这么长时间。马雷子有些不满。
瞅你喝得醉醺醺的，我还没吃饭呢。女子很委屈的样子。
没我你就挨饿吧，你呀就跟着我吧。马雷子很得意的样子。
我给师父买药的钱，你赶快还给我。女子疾言厉色的催促下，马雷子无语。
女子使劲推了他一下，很不满地说：那钱是不是让你花了，没花就赶快给我。
马雷子上去楼住女人的脖子，那女人挣扎着说：你这人一点都不讲究……
讲究，啥叫讲究，等明天有了，一定还给你，到那时候咱俩可就发达了！男人充满自信的样子。
做梦吧？女人讥讽他。
你就放心地跟我……下面的话没听清。华云龙不认识这个女子，也没听出马雷子和这个女的说的是怎么个钱的事。不过，他想，警察署的人怎么知道金龙和小狐仙在狼洞岗子呢？是谁透的底，是不是和这个马雷子有关呢？此时，他满脑子乱乎乎的，理不出个头绪，加上陆青山不让他乱搭理别人，又怕出来时间长，冯三春惦念，华云龙就赶紧回东二道街木匠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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