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四人帮”不久,就包产到户了,按说老贫协一家好好劳动就能致富了,老贫协也想尽快富裕起来,但他有三个孩子,大来、小来,还有一个女儿叫丫头,孩子小,没有劳动力,田里地里就老贫协一个忙。老贫协的老伴叫老钱广,实际他老伴不姓钱,但看过《青松岭》电影后,生产队人就给她起个外号叫老钱广,电影中的老钱广是男的,也有点文不对题,但大家都说她像钱广。钱广自私自利弄自己的小资本,而老贫协老伴平时没有弄自己的小资本,怎么就像钱广?没有人说理由,就那么叫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钱广是药罐子,整天病快怏的,谁也说不上她有什么病,走路风摆柳似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老贫协心疼钱广,地里活不让钱广插手,结果田间地头,就老贫协一个忙活。老贫协是好庄稼手,能累,但他再累,庄稼还像老钱广一样病怏怏的,长不出精神,大家知道庄稼长不出精神气的原因,那是肥料不足。老贫协家穷,没有钱买化肥,结果长出的庄稼收成差,留下吃的,就没有钱交上缴,村里催,乡里上门征收,老贫协就苦歪歪的对乡村干部说,我家吃饭都成问题了,还有什么钱交上缴呢?村干部说,不交不行,借钱也要交上缴,你过去是贫协主席,更应该理解交皇粮的意义。老贫协知道理亏,说话不再大嗓门,苦苦央求,乡村干部不松口,老贫协急了,就嚷嚷,怎么啦?社会主义不会逼死人吧,现在还是贫下中农的天下,我就不交上缴,看你们怎么办?
乡村干部有办法,把老贫协带进学习班,十天半月蹲下来,老钱广就能东拉西凑地交了上缴钱,结果几年下来,家里的债务越来越重。没有钱买肥料,庄稼更加没有精神气。
大来几年间就长大了,劳力壮了点,可是大来也到了娶亲的年龄,村里像大来那般年纪的都结婚生子了,因为家穷,没有人给大来提亲,大来对没有人提亲说媒也不说什么,不知道他从哪儿弄一把唢呐,天天晚上在家门口吹,刚开始学,大来吹不出调调,只能吹响,那声音横里斜里乱窜,老贫协眉头窝成黑压压的一团,最后老贫协放出了话,他有一个丫头,他要用丫头给大来换一个老婆。大家都知道,那是农村说的换亲,就是对方家也有儿子女儿,也因为种种原因儿子找不到人,于是两家女儿换成两家的媳妇。老贫协放出了话,就有十里村的老窦家托人应了话,老窦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但因为老窦家过去成分高,大儿子都快三十了,没有说到人,包产到户虽虽说政策变了,可人过了年龄,说不到合适的媳妇,只好拿女儿换亲。大人说好的,儿女不能有所改变,大来对换亲有自己的想法,拿自己妹妹给自己换老婆,面子有点过不去,内心总有说不出的憋屈劲,唢呐已经学了,就不会停下来,每天夜晚都那么憋屈连天地吹着,唢呐声还是横里斜里乱窜,老贫协恨不得砸了唢呐,他忍无可忍,到了大来的面前,说,都给你换亲了,你还作践谁?大来说,不作践谁,我能作践谁?
嫁女迎亲同时开始,大来才知道用妹妹换来的老婆多么漂亮,大家都说那是柳眉杏眼,什么叫柳眉,就是眉毛像柳叶一样的形状;什么叫杏眼,就是眼睛像杏子一样的圆润。这是村里称漂亮女人的传统说法,是从说书人的戏词里学的,村里说女人漂亮就喜欢用柳眉杏眼来形容。实际窦花不是眉毛眼睛突出,最突出的部分应该是嘴,那是不厚不薄的嘴唇,嘴角有点上翘,看似有点不对劲,实际只要她轻轻一笑,那嘴角就能扯出满脸的风情。窦花从进到老贫协家就没有笑过,据说她有相好的,硬是被父母逼迫就范的,所以她有一肚子苦水,怎么可以笑出来呢?大来看到窦花就开始心花怒放了,急躁躁地等天黑。
天终于黑了下来,大家闹洞房,却听到旷野里传来了凄怨的唢呐声,小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一块黄豆茬地里,迎着开始转冷的北风,吹起来了唢呐。谁也不知道小来什么时候学会吹唢呐了?反正他把大来吹的调调吹成了凄凄艾艾的声音。顺着唢呐声人们找到了小来,大家说,你哥娶亲你嫁妹的,你跑到这里吹烂调调干吗?小来什么也不说,继续吹着自己的唢呐,大家感到小来不懂事,有一位近门的叔叔把小来骂了,小来说,我就不懂事咋啦?谁让老子偏心,妹妹给哥换了人,我拿谁换老婆呢?说着的也许是大实话,听着的就不是味道了,这孩子还没有到急切的年龄,说这样的话让人听着不是滋味。于是就说,你怎么不懂事呢?你还小,谁家也不会不给哥娶亲就给弟弟接人的。小来不解释什么了,还是那么凄凄艾艾地吹着。事后大家都说老贫协家两个孩子不省心,尤其小来,话没有几句,一肚主意,不是好对付的人。老贫协也感到头疼,两个要命的鬼,让他感到生活的担子不知道有多重,自己这么死命忙活,就是盼望过上好日子。儿子陆续大了,奔地里活才对,怎么把心思都放在了成家找老婆事情上,不顺自己的意思别着劲呢?
是有点让人头疼,大来结婚不到三个月要分家,家里房子本来就三间,还是草房,分家分什么呢?窦花不说分也不说不分,大来说,家里欠那么多的债,不分家大家都不带劲做活,你靠我我靠你的,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奔头?话冲小来说的,大来对他新婚之夜小来吹那么个调调很有意见,对自己结婚后小来就没用好声气说过话很有想法。小来听到大来那么说话,就把嘴撇成“八字形”说,说谁呢?你说谁靠谁,你用妹妹换了老婆,就急戳戳地想分家,你安的什么心我不知道?你结婚了,老堆账不想背,把账留给我们,你过轻松日子?大来没有想到小来这么想他,也把嘴撇成“八字形”说,房子按说我们弟兄一人一间半,但我只要一间,账是不能背的。小来听大来那么说,有点不能容忍,不能容忍好好说话呀,谁知道小来突然出手,把大来打倒在地,鼻子也出血了。大来起来后就对小来大打出手,兄弟俩打作一团。老贫协拉也拉不来,嚷也没有用,窦花始终不拉架也不说话,她进到自己的房间,外面打破天,她还在想着自己的心思。等老钱广昏过去了,兄弟俩才住手。
老贫协以为是窦花的主意,问窦花是不是真的想分家?窦花说,我提过分家吗?这个家有什么分头?老贫协不再多说什么,找来公亲,把家分了。自己老两口带着小来,住着两间草房,大来跟窦花住一间草房,在门口搭个庵子当厨房。
日子就那么平平淡淡过着,谁知道不到三个月就出事了,窦花跟相好的根本没有断,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联系的,反正有天夜晚,窦花说去小店买东西,就没有回来,等到多半个时辰,大来开始找人,找遍全村连个人影也没有,才感到事情有点蹊跷,连夜跑到老窦家找人,老窦家说窦花没有回来。大来慌了,追根求源才知道窦花有相好的,可能跟他相好的跑了。大来不愿意了,要领回妹妹,可是妹妹不愿意回来了,听说还怀孕了,大来二话不说,把被子背到老窦家,说找不回窦花他就不回了。老窦家知道理亏,不敢多说半句,全家出动找窦花,连妹妹也出去了,十天半月下来,还是没有窦花的音信,老窦家的人黑着脸陆续回来,商量来商量去,只好闹到窦花相好的家,人家说,我儿子出去打工了,谁能证明他带跑了窦花?闹不出明与白,大来就恼,还赖在老窦家,老窦家就没有好脸色了,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从你家跑了的,你到这闹就不对了,是你没有本事拴窦花的心。大来气更大了,说要把老窦家灭了。自己妹妹不愿意了说,怎么说怪不到窦家,人在你身边跑了的,老窦家不问你要人就好的了,你来这里闹来闹去,我的日子怎么过?妹妹跟妹婿感情好,妹妹听妹婿的,给大来施加压力,大来心就凉了,晚上他人不知鬼不觉地一根绳子吊死在老窦家的大门上。
老贫协家不愿意了,好端端的儿子,说走了就走了,怎么说是窦花骗了儿子也骗了大家,于是打上门来。小来砸得东西最多,砸就砸吧,老窦家人都跑光了,再砸不外乎坛坛罐罐的,值不了多少钱。出了气,再也找不到说法了,只好把大来拉回来安葬了,老窦家人回来也没有报案,把气忍了,老贫协心口平堆出一堆闷气,身体就差了。
老钱广本来身体就不行,受了气,拿刀剁砧板骂了三天,最后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把自己弄进了医院。三查两查的,查出得了什么癌,乡下人说不好什么癌症的名称,但医生说回家弄点好吃的,多者三五月,少者十天半月的,不要再瞧了,免得花过多的冤枉钱。医生把话说到那份上,老贫协知道自己回天无力,只有跟小来一起抬回了老钱广。女儿知道消息后,挺着大肚子来看,老贫协不让女儿看娘,说都是窦花害的,你要有囊气,就引了孩子,跟窦家离婚。女儿不说话,就是哭,老钱广看到女儿更加悲凉,女儿是她心头肉,平时里只有女儿能体谅她的难处,女儿出嫁时对她说,女儿没有大的本事,帮不上家里的忙,女儿给娘换个媳妇回来,算为家里做点事情了。老钱广就哭,说苦了女儿。现在发生这些事情,女儿是无辜的,老贫协那么说女儿,老钱广不服气,想跟老贫协吵架,谁知道气急攻心,一口气没有上来,就撒手西去了,老贫协更加生气,说女儿是丧门星,老窦家是祸害,都是老窦家害的,死了儿子不说,连老钱广也搭了进去。
女儿在中间难以做人,把娘安葬了就没有回来过。
从此以后家里就剩下老贫协跟小来了。
闲了去,爷俩没有话说,在灯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多的时候小来唉声叹气,然后离开老贫协跑到外面坐一会,老贫协偶尔会挪到小来的身边,说,你哥哥结婚你不该吹烂调调的,你看看你嫂子跑了,你哥走了,你娘也走了,这家说败就败了。小来不吭声,大来走了,娘走了,小来很少说话了。老贫协说,我知道你想法多,我们爷们苦做苦累,还完了账,就给你娶个媳妇。小来还是不说话,老贫协说,家里穷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命,我的命不好,害得你们命都不好。
更多的时候老贫协说着说着小来就翻身起来走了,今晚他没有走,他开口说话了,他说,我要找到窦花,我不相信他能跑到天边,我要报仇,我哥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小来说话声阴冷,老贫协感到了害怕,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毒起来了呢?连说话声都怕人。老贫协说,算啦,一人一命,你哥就那么个命,也不能完全怪窦花,他如果把窦花的心抓牢了,窦花能跑,你娘能走?
小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站起来对老贫协说,都是你害的,人家都把日子过好了,怎么就你过不好呢?小来这么质问老贫协让他窝心,仔细想想自己是没有本事,把日子过成这么个样子,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死去的老钱广,老钱广一天福没有享,说走就走了,还有大来,如果自己家里富裕,能走换亲的路子?但自己是下力气做地里活了呀,就是结余不到钱,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跟谁能说清原因呢?村里人逐渐开始富裕了,谁也不知道老贫协怎么啦?有多嘴的人还说,是不是“老贫协”的外号把命叫毁了?老贫协还真的那么想过,但想来想去,叫穷光蛋的大栓子都富裕了,怎么名字就能把自己命叫差了呢?他不信。
人一穷,连儿子都会瞧不起的,小来就看不起老贫协,他跟老贫协说话也没有儿子应有的尊重,老贫协生气,说,百善孝为先,你不孝怎么可以做到善良呢?小来说,善良是什么东西?你善良有用吗?老贫协对小来这么跟他说话就生气,生气归生气,自己就是没有本事,大家都看不起自己,儿子能看得起吗?但老贫协还是不服气,说,你有本事你做呀,你也大了,好日子你自己奔呀,爹不拦你。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来说,行,娘走了,哥走了,我俩过不到一起,也分家,哥的房子空着呢?我自己单过。老贫协没有想到小来这么拧,就越发生气,找来娘舅等公亲教育小来,小来面对长辈的责难,屁不唧唧,还是那句话,爹说了,有本事自己奔,我就听爹的话自己奔。长辈说,自己奔也不是要分家呀,亲都没有成,分什么家嘛?
家还是分了,一老一小两个单身男人,各做各的饭,有多嘴者说,只见老贫协家的烟囱天天冒烟,不见女人进出。没有女人,日子过得凄惶,小来内心更加凄凉,天天把烂调调吹得伤魂落魄。好在小来勤快,地里活一点也不耽误,但是小来勤快没有用似的,庄稼就是长不到人家那般模样。小来知道靠庄稼不行了,就摸虾逮鱼的,一两年下来,总算攒了两个钱。有这两个钱,小来的想法就多了,就喜欢往村里一个叫春柳的女寡妇身边凑,村上人说,春柳好睡,给个十块八块的就行。小来不小了,想女人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小来过去想女人只能空想,谁家漂亮媳妇都被他想了,但没有任何行动,他也想过春柳,但想想春柳的水性杨花,他还在心里“呸”过几次,呸归呸,真见到春柳还用心看过几眼。春柳没有正眼看过他,让他闹心,他在心里骂,妈妈的,不就老子没有钱吗?有钱你一样低眉顺眼的。现在攒到钱了,小来首先想到了春柳,他凑到春柳身边,看着春柳说,你说说一个单身男人夜里想什么?小来突兀问起这么个话,春柳不知道怎么回答,泪水还汪在了眼眶里,小来说,你哭嘛吗?春柳说,我是寡妇不假,但你也不能欺负人呀!小来不知道春柳怎么啦?怎么说自己欺负她呢?连忙说,我欺负你了吗?我只是问一个单身男人夜里想什么呀?春柳说,你不该这么问我的,你说你这么问是不是欺负我?小来说,我攒到钱了,你明白吗?我攒到钱啦!春柳说,你攒到钱怎么嘛?
有钱就欺负人吗?小来就不懂了,不是说有钱就能睡春柳吗?可是春柳怎么会这样呢?小来很困惑地看着春柳,春柳擦干了泪水,恨恨地说,小来,你不安好心,不会有好报应的。说完扭身就走了。小来惆怅很长时间,想不明白春柳,也想不明白女人,看来有钱想睡女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后来很长时间小来都很消沉,就在小来消沉的时候,妹妹回来了,妹妹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这次妹妹回来脸上有了喜色,妹妹对小来和老贫协说,窦花回来了,窦花真是可怜,苦苦追求的人却又把她甩了。老窦家说了,窦花本来就是俺家的人,准备把窦花送来,给小来哥当媳妇,老窦家这么做也算对得起俺家了。妹妹一口气说这么多,让老贫协听着糊涂,小来也感到突然,但听明白后,老贫协就喜形于色了,高兴地直搓手说,没有想到老窦家还这么讲情义,这就好,真好。小来听到消息后,多了一些幻想,本来想找窦花报仇的,老窦家要把窦花送来给自己当媳妇,想不到呢!可是话说回来,窦花是过去的嫂子,说给自己,怎么也磨不开面子的。妹妹看着小来说,这是老窦家商量的,没有让我回来说呢?我听到音信,提前回来说下,不过听说窦花不愿意呢?说就是被相好的甩了,她也只爱相好的。小来听到这个消息感到不舒服,一个女人跟人跑了,又被人甩了,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刚想说点什么,妹妹又说,窦花那么说,被爹打了一顿,在家躺着,不吃不喝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想通呢?
老贫协说,不管怎么说,老窦家想到这么一层就是仗义,我托人说媒去,不相信她窦花还有什么挑头?
说媒的垂头丧气回来了,说父母再逼迫她,她就死给父母看,反正她早都不想活了,父母也做不了孩子的主,毕竟时代变了。老贫协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结果,窦花看不起大来也就算了,连小来也看不中,难道自己的儿子就这么差?老贫协谢过说媒的,自己窝到一旁,看着家里的猫不知道从哪儿逮到一只耗子,松下抓住,戏玩着。小来听到回话,什么也没有说,连说媒的都没有谢,舀碗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嘴也不擦,躺到床上,看着麻秸屋笆,看着看着,感到床上像是生了虱子,闹得他浑身发痒,只睡了一小会儿,他就睡不安稳了,起来后就漫无目的地走着,也没有好去处,走来走去,只好下到地里,那是春上吧,地里青的绿的,很是好看,也没有什么活计,能做的就是给庄稼除除草,小来到了麦地,想了一会儿,才开始拔草的,刚开始他没有心思拔草,随着不断的拔草中,他感到了一种力量,就越拔越快,直到最后他不知道自己拔得是草还是麦子,等满抱的草盖着小来的所有胸膛时,小来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把满抱的草向天空抛去,草满天落下,迎着阳光,纷纷扬扬的散着绿青,小来来不及看草,就看到路上行人在看他,他像被人发现什么隐私似的,垂下头去,然后瘫坐在地里。
小来在实施一个计划,但他对谁都不说,他知道只要他说了,他的计划就泡汤了,或者说没有意义了。他闷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剪子把自己买的白布做成大的披肩,像丧事时子女穿的孝袍,然后又用白麻做成很长的头发状,还剪了个条状的红纸,都准备停当了,小来就专等天黑,天是一小步一小步挪黑的,等黑透了,路上没有行人了,小来上路了,他装好家什,直奔老窦家。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披上了白麻做的头发,带上红纸做的舌头,穿上孝袍样子的披肩,然后飘逸在老窦家的门前,他故意弄出一些响动,引出老窦家的人,然后轻轻闪过去,隐匿起来。
窦花心情不好,睡不安生,外面的一点响动,都能引起她的警觉,她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就悄悄起来,当她站定在黑夜下,极力搜寻着什么时,她看到传说中的吊死鬼模样的东西,飘过她的眼前,她来不及眨眼,那白色影子中间连带的猩红舌头,已经让她魂不附体了,她还没有惊叫出声,就晕了过去。
传说大来显灵了,找窦花报仇来了,老窦家人想想都是吓人,难道人世间真的有鬼有魂?大来走了几年了,怎么还阴魂不散?窦花吓得说不上三句话,就说,大来不要吓我,你不能怨我。最后窦花稍好点了,就给大来上坟,窦花真心实意祷告,说大来,我知道你命苦,可我也是命苦,跟你的每一个晚上我心都在愧疚,我对不起我深深爱着的哥哥。现在虽说哥哥变心了,但我不后悔,我会把哥哥留给我的孩子带好,我知道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大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真放不过我,就把我带走好了,我早感到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了。窦花那么哭哭啼啼诉说着,小来就出现在窦花的面前,小来说,窦花,你对不起我哥,我哥饶你一命算对你手下留情,我哥昨晚托梦给我,说他找你了,如果你能嫁给我,哥哥就宽恕你了。
窦花不哭了,愣怔下说,大来托梦给你了?转而又对坟头说,大来呀,你死了,就安生吧,我知道你冤你屈,可你想过我吗?我比你还冤屈。
小来说,哥的冤屈比你大,现在哥给你指出了一条路子,看你怎么走呢?
窦花半天不说话,最后窦花扑倒在大来的坟头说,大来你不要逼我,这是婚姻,不是儿戏,怎么说嫁给谁就嫁给谁呢?窦花做不到呢?
小来的心凉了,那是一种绝望的苍凉,窦花看不上他小来,他小来就是这么让女人讨厌的人吗?凭什么窦花看不上他兄弟俩?是人长得难看?
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村里很多人还没有我兄弟俩好看呢怎么都找到媳妇了,凭啥我兄弟就让女人看不起?小来想来想去,还是因为穷,可是富裕不是天生的,是人努力奋斗来的,谁能说我小来能穷一辈子呢?想到这小来对窦花说,你真跟了我,我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再说了,我妹妹都给你老窦家当媳妇了,你怎么说也应该报答我家的,你老窦家也是识大体的人家,怎么可以以怨报德呢?
窦花泪兮兮哭着说,小来弟弟,不是我看不上你,你们兄弟都是好人,但姐心中有人,装不下任何男人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小来也跟着窦花哭了起来,说,哥,你白托梦给我了,窦花看不起我们兄弟,昨天看不起,今天还是看不起,你怎么报应就怎么报应吧,与我无关了。
接下来的夜晚窦花经常看到那个白色的影子,最后窦花就磨叽了,住进精神病院了。小来才知道由于自己的作践,把窦花弄毁了,痛苦只有他一个知道,所以从此迷恋上酒了。
小来迷恋上酒,喝法就跟一般人不同,他把酒瓶带在身边,想起来就喝上几口,也不要菜,一天就那么喝下来,整天晕乎乎的。有时候干活累了,躺在田头也喝,再去逮鱼摸虾的,也带上酒,以至于发展到最后,他把好不容易挣到的钱,都换酒喝了,只有晕晕乎乎中,他才能忘记所有的一切。很多时候,他晕到七八分时候,就会吼歌,他最喜欢唱的就是《黄土高坡》,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只唱这么两句,反复唱,直把老贫协唱得起身离家,在野地里一遍遍转悠。也有醉了的晚上,小来就吹唢呐,把那些烂调调吹得愁肠百结,让人听着心酸。
这么又过着几年,大家都说,小来完了,一生只为酒了,他种的粮食留下吃的,都换酒喝了,逮鱼摸虾挖黄鳝卖的钱也换酒了,总之把能挣到的钱都换了酒,然后让自己沉醉了去,整天处于晕乎乎中,他说,只有晕乎乎状态中,他才能开心,才能忘记一切。
村里有人说,你这么样子,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成个家呀?小来面对关心的人说,你们是关心我吗?你们是笑话我。你们以为就你们那样的生活就叫幸福?实际你们内心不一定有我开心呢!说话的人像看着天外来人般看着小来,小来也悻悻看着同情的人,以至于大家不说小来也不同情他了。
合该命运总让小来再多一些凄凉,那天他在地里干活,看见一行人把春柳接走了,说是春柳找到合适的人家了,又嫁了。小来那会儿一下清醒了,他撵着春柳喊,春柳,春柳,你就这么走呀?春柳没有回头,送亲的人都没有回头,小来大声喊着,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头看他一下,小来一下伤心绝望起来,他没有想到谁也不在乎一个晕乎乎人说的话了。
目送春柳越走越远,小来再也做不了地里活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在田间地头找来找去,也不清楚自己找什么,最后他看到一张破报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报纸叠成一个纸船,他记不得什么时候学会折叠纸船的,反正他折叠的纸船很好看,跟真的有点像,折好了纸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吗?后来看到地头的小林沟他明白什么似的,把纸船放进了小林沟,让纸船顺流而下,他看着纸船艰难沉重的模样,就跟着纸船跑,最后纸船沉没水里,他一下伤心起来,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啦,竟然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哭了很长时间,太阳也就落地了,小来就想自己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没明没白的事情,尤其装神弄鬼吓唬窦花的事一直像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口,刚开始还有点沾沾自喜,后来越想越不是滋味,想,那毕竟不是一个能说出口的事,把窦花作践进医院就是缺德。春柳走啦,他多么想跟春柳说会话,但人家春柳根本不搭理他,还有那么多送亲的人都不买他的账,让他伤心难堪。都是自己整天晕乎乎弄的,他感到自己再也不能这样喝酒了,否则村里真的没有人理会他了。小来怎么有这些想法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春柳走了,让他感到自己活得不是滋味。想到这,小来更加难受,突然想到妹妹家,探听下窦花的消息。
十里村离北岗村不远,只有五六里路的样子,天还没有黑透就到了妹妹家,妹妹还没有分家,老窦家看到很多年都没有上门的小来来了,很客气,重新烧饭做菜。没有看见窦花,妹妹说,窦花半月前就回来了,还是有点磨磨叽叽的,不过好多了。小来说,窦花相好的知道窦花情况吗?妹妹说,那人从此没有回来过,现在窦花的孩子都会喊爹了,可是不知道喊谁爹呢?
窦花爹听妹妹那么说窦花,就哭丧着脸,说窦花这丫头把人肠子都愁青啦,他一点不省心,我也不知道那辈子缺了德了,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小来不说什么,看着窦花爹说,我能跟窦花说说话吗?窦花爹说,她不知道清醒没有,有时候清醒有时候迷糊的,你想跟她说话进屋看看就是。
小来看到窦花骨瘦如柴的样子就难受起来了,他知道这一起都是他害的,看到窦花的样子,他真的很愧疚,他几乎快要流泪了说,窦花嫂子,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再苦也要往好里想呀,自从你拒绝了我,我也想不开,整天喝酒,把自己喝得晕乎乎的,直到把自己喝成一个谁也不想搭理的混球。窦花看清楚了是小来,她要硬撑着坐起来,小来忙拦着说,你躺着,我陪你说说话。窦花艰难地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窦花的牙齿还很白,还有过去的模样,窦花说,小来兄弟,我对不起你兄弟,对不起你全家,难得你来看我。比起你妹妹,我惭愧呀!小来说,不要说了,都过去了,不过我今天来想说的,世上可能没有什么鬼魂,你看到的白色影子可能是幻觉,你心里难受,可能脑子就有毛病了。
窦花说,不是的,那是真实的影子,我不会看错的。
小来心咯噔咯噔难受,想自己都做啥了呀,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吓得这么模样,忙说,就是看到了影子,也是不真实的,大来给我托梦了,说他根本没有吓唬你,是你自己吓唬自己。
窦花不吭声了,最后窦花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她说,小来弟弟,你是好心人,我那么坑害你兄弟,你还来看我,我对不住你家呢!要流泪的不是窦花了,小来快要坚持不住了,他想大哭几声,但妹妹喊他吃饭,他擦了眼泪,就到堂屋,然后坐下来与妹婿一起喝酒。窦花爹也上了桌子,三个人一起喝酒,小来开始不想喝酒的,说自己想戒酒了,妹婿问,什么时候想戒的?小来说,今天。妹婿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戒嘛子酒吗?喝,喝完今天,明天开始戒。
小来也想让自己醉一次,结果三喝两喝的,小来就醉了,醉了的小来就开始哭了,说自己不是人,是畜生,窦花看到的白色影子是他装扮的,他不该那样,现在他良心不安,来给老窦家赔不是的。
窦花爹听到消息,好比晴天霹雳,妹婿也突然呆傻一般,只有小来在不停掌着自己的嘴,连滚带爬到了窦花的床头,说,窦花嫂子,小来弟弟不是人呀,害苦了你啦!窦花只是哭,不说一句话,小来跪着不起来,最后就泣不成声了,窦花也开始哭了,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势不可挡的号啕,哭着哭着,窦花就拉住小来手,说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话。那时候窦花爹、还有妹妹、妹婿都在堂屋里哭丧着脸,不知道怎么埋怨小来呢。谁知道窦花哭到最后就打起了小来,直到猛不通地扑到小来怀里。小来一下愣怔起来,只呆傻一会儿,小来就活泛了,说,窦花,窦花,你原谅我啦?窦花不点头也不说话,因为她把头深深埋在小来怀里,只顾哭泣去了,那哭声委婉哽咽,像是小来吹的烂调调又不像,直到哭声越来越小,变成了一声声叹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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