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的一天,大雪纷飞,东北某地悦来客栈的酒旗在暮色风雪中飘动。已近掌灯时分,掌柜的结完账,闲暇无事,便整整瓜皮小帽,抖抖黑绸棉袍,端了水烟袋,逗起笼内的画眉鸟来。
店小二干完杂活,正准备关店门,这时候,一个头戴长毛狗皮帽子、身穿翻毛老羊皮袄的彪形大汉,硬闯了进来,冲着店小二就骂:“没长眼是不是?你是怕爷付不出钱还是咋的?叫你们老板来!”“砰”他重重地一拍桌子,“有好酒好菜没?快给爷端了来。”
店小二赶紧给这大汉搬凳让坐,小心翼翼地说:“客官请,要什么您尽管吩咐。”说话间,他满脸带笑地给大汉摆上一坛高粱烧,“咱这店里的酒菜方圆百里无人不晓,‘清炖野兔’、‘红烧狍肉’……”
掌柜的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瞟了大汉一眼,听口音,看相貌,是个山东人,不过看他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掌柜的故意没吱声,仍在逗弄他的画眉鸟。
大汉见掌柜的故意不接他的茬,心里可窝火了,想起一年前路经此地时,他曾经来这客栈吃过一次饭,那时他还是个穷光蛋,掌柜的倒还笑脸相迎呢,可如今他下煤窑、挖山货、打狍子,终于把积攒的钱换成了一锭小元宝,可以回老家好好过个年了,手里有钱了,熬成爷了,掌柜的却反而不来好好伺候?大汉越想越上火,瞥一眼正在逗弄画眉鸟的掌柜,腆着肚子拍拍腰,冷笑一声道:“爷什么都不要,你就给爷来一盘画眉舌头!”
“啊?画眉……画眉舌头?”店小二惊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付。
掌柜的一看店小二愣在了那里,这才走了过来,整整瓜皮小帽,抖抖黑绸棉袍,不愠不火地对大汉说:“客官,请稍等片刻,您要的菜马上就给您端来。”
果然没多久,掌柜的亲自把菜给大汉端来了:“客官,您要的画眉舌头,请慢慢用。”
大汉原本只不过是想故意刁难刁难掌柜的,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真会有画眉舌头这道菜。可现在睁眼一看:呵,那盘里一根根肉红色的小舌头油光闪亮,香气扑鼻,夹一筷子放嘴里一嚼,香嫩酥软,十分可口,不由乐得眉开眼笑,刚才肚子里的气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一餐,大汉吃得酒醉饭饱,当夜他就睡在客栈里,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大汉到柜台结账,掌柜的拨拉了几下算盘,顺手捏起放在一边的一根竹筷,手指轻轻一捻,竹筷儿立刻就被捻碎成了小刷子。他慢条斯理地把小刷子伸进火盆引火,用它来点燃手里的烟袋,抽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儿,这才抬起头,冷冷地打量了汉子一眼,说:“总共黄金一两。”
大汉顿时傻了眼,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我就喝了这么点酒,点了这一盘菜,睡了一个晚上,你就要我一两黄金?这不分明是在诈我么?可看着掌柜的手里那把小刷子,他又不敢造次,只好颤抖着手,从腰间摸出那锭辛苦了一年攒下的热乎乎的小元宝,递了过去。
转眼过了一年,又是一个大雪天,大汉挖了山货又要赶回家去,这一路上没别的店,他只好硬着头皮又走进了悦来客栈。不过这次他进门什么话也没说,低着头,点了一碟花生米,一盘炒辣椒,就自斟自饮起来。
吃喝间,掌柜的端着一盘菜走了过来,招呼他说:“客官,您也不是第一次来咱们店,您我好歹也算朋友了吧,喝一盅如何?”他边说边就把菜盘子放到了桌上。
大汉一看,盘里的菜正是自己去年点过的画眉舌头,吓得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吃这个!”
掌柜的说:“这盘是我送的。”
大汉这才缓过气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掌柜的问大汉:“客官,这菜味道如何?”
大汉一个劲地点头:“好吃,好吃。”
掌柜的笑了:“跟您实话说了吧,这哪里是什么画眉舌头,其实是我精心做出来的菠菜根啊!”
“啊?”大汉惊得目瞪口呆。
说话间,掌柜的从怀里掏出一锭小元宝,递给大汉,说:“我料您一准还会来,这东西现在该还给您啦。”
大汉连连摆手,满脸羞愧地说:“掌柜的,俺懂您的意思。下半辈子做人,俺可再也不敢胡乱张狂了,您可真是俺的恩师啊!”说罢,纳头便拜。
掌柜的硬把小元宝塞进大汉手里,搀起他说:“记住,兄弟啊,做人切不可张狂,咬钢嚼铁的牙齿先掉啊!”
不知怎的,这事儿立马就传开了,而且越传越远,悦来客栈很快就远近闻名。据说后来,就是百十里地开外的人,也一个个寻上门去,就为的见见这个掌柜,尝尝掌柜的用菠菜根做的画眉舌头这道菜。
(董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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