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钱三在一家小酒馆里吃饭，见邻桌有一高一矮两个胖子，正聊着投资的事儿，那高个胖子的左脸上有一道一指多长的刀疤，看上去有点儿怕人。
只见这个“刀疤脸”扭头看看四周，凑到矮胖子耳边，压低声音说：“老弟，我给你支个发大财的招，金山县银山乡铜山村那儿出铜矿，当地人真是傻蛋，不晓得好多矿石里面都含金子。有个叫熊二虎的，他开的那个矿，地上的废石渣我捡去一化验，呵，含金量高哇！唉，可惜兄弟我本钱不够，要有个百把万的砸进去，早发得走不动路了。”
矮胖子听得两眼探照灯似的发亮，问他：“开矿这事儿挺难弄的吧？”
刀疤脸一拍大腿：“简单！当地人开矿个个在行，又老实本分，你只要找他们中间厉害点的做靠山，给他一点小股份，什么事儿都会帮你摆平，以后你只管躺着点票子就行。不瞒老弟，我正想法子凑钱，去把熊二虎那个矿口盘下来……”
两人越说声音越小，后来索性就听不清楚了。
钱三看着那两人眼睛放光的样子，心里痒痒的，发财靠果断，他决定去铜山村看看。
两天后的傍晚，钱三风尘仆仆赶到了银山乡。一下车，就见路旁停着的一辆三轮车上跳下一个黑脸汉子，凑上来问他：“老板去哪？”
钱三说：“去铜山村，多少钱？”
黑脸汉子一听说去铜山村，朝钱三撇撇嘴，不情愿地说：“那地方路难走得很。”
钱三断定黑脸汉子是想多收点钱，就笑道：“兄弟，我付加倍的钱，你去不去？”
黑脸汉子这才点了头。
到了铜山村，钱三如数将车钱付了，黑脸汉子试探着问他：“你到这儿，是来投亲的？”
钱三当然不会明说他是想来发财的，眼珠一转，说：“我哪来的亲？我是来山里拍风景的。”
黑脸汉子说：“那晚上你住哪？这儿是个穷地方，村里没有旅馆。若是不嫌弃，你就到我家将就吧，我不会多收你钱的。”
钱三望着四周黑沉沉的大山，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跟着黑脸汉子去他家。
钱三让黑脸汉子去弄点山里的野味来尝尝，说钱会照算给他，黑脸汉子于是就赶紧让老婆杀鸡宰鹅，还把他的三个弟兄也叫了来，说是给钱三陪客。
钱三起初有点不开心：我出钱，你叫你弟兄们都来吃，哪有这么抠门的？可吃饭的时候彼此一聊，他乐了。原来，这黑脸汉子竟就是小饭馆里刀疤脸说的那个开矿的熊二虎，他的三个弟兄，分别是三虎、四虎和五虎，只缺出门在外的熊大虎。
钱三心想：既然熊二虎这么爱贪便宜，应该不难对付。不过他也提醒自己：人心难测，投资开矿是大事，一定要谨慎。
第二天早上，钱三晃晃手里的照相机，对二虎说要上山去拍风景，其实他是独自打听情况去了。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假装在山上拍照，把这一带的开矿行情给摸得个一清二楚，投资开矿的决心也更大了。至于靠山，他心想不如就找熊家几个弟兄吧。因为他从村民们口中得知，这熊家五“虎”是村里人见人怕的角色。
剩下的问题，就是矿口选在哪儿？这里的村民确实对开矿很有经验，只要根据地表“铜矿草”和风化的矿化带，就能判断地下有没有矿，至于矿藏深浅、品位高低和矿量多少，发财亏本就全凭各人运气了。所以，这里很多地下有矿的地方，开采权都已经被人家拿去了，钱三再想开个新矿口，谈何容易？
钱三于是便暗地里打听熊二虎那个矿口的位置，悄悄在那里抓了一小袋石渣回去，藏在床底下，第二天偷偷送去乡里化验，含金量果然相当高。钱三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回来的路上就一直想着怎么跟熊二虎商量他要投资开采的事。
想着，走着，谁知一不留神，钱三一脚跌进路边的田沟里，把脚给崴了，便只好忍着钻心的疼痛，一跛一跛地去村里的医疗室上药。
这时候，在村医疗室里，一个衣衫破旧的干瘦老头正在跟医生磨嘴皮子。原来老头发高烧，因为先前欠了医疗室不少钱，医生死活不肯给他治疗。钱三看在眼里，觉得老头挺可怜，便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医生，医生这才嘟哝着给老头打针配药。钱三于是就耐心地等在一边，等医生给老头忙完了，才上去伸出脚来让医生给看。
上完药，出了门，钱三发现那老头竟没走，就在门外等他。
老头问钱三：“敢问恩人尊姓大名？明儿我去哪还你钱呀？”
钱三摆手说：“不用还，不用还。我钱三从来……”
老头一听愣住了：“你就是村里人说的住在熊二虎家的那个钱三？”
“是呀！”钱三应道。钱三以为老头等他是有什么事情，可老头只是盯着他看了一眼，并不说话，钱三心里急着要去找熊二虎说开矿的事，于是就朝老头摆摆手，算是打个招呼，随后就走了。
晚上，钱三拉着熊二虎坐下来“摊牌”，说他想投资开矿。
熊二虎一跳三尺高：“不行，绝对不行，开矿要投进去很多钱，还要担风险，我劝你还是拍你的照片得了……”
熊二虎的老婆头也摇得像拨浪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家这口子去年开的矿口，铜屎没看到一两，反把家里的钱全拿去打了水漂，矿口到现在还瘫在那儿……”
钱三笑了：“那这口矿不如就让我继续开下去？”
熊二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钱三明白他这意思，赶紧把话挑明：“我知道这口矿你和你弟兄合伙开了二十多米，按照每米三百块开采价格，共六千块，我给你们一万块，怎么样？至于股份，按规矩你占二成，我给你三成，行不？”
熊二虎一听，似乎显得有点吃惊，又似乎很不好意思，推辞了很久，见钱三依然坚持，这才应声。随后，他很内行地关照钱三：“明天你准备准备，去把发电机、空压机、卷扬机等设备买回来，造造声势，咱再订个合同。后天正好是吉日，就正式开工。”
第二天，熊家几个弟兄都被熊二虎叫来给钱三帮忙，所以一切准备工作都进行得挺顺利。到了第三天一大早，熊二虎带着钱三和几个雇来采矿的一起上了山，一行人来到北边熊二虎开采过的那个老矿口，放过炮仗，祭过山神，熊二虎便领头钻进了井口。
猛然间，打头的熊二虎发现有个黑乎乎的身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吓得朝后一跳，大叫起来：“谁？”
“我，黄跛子。”一个苍老浑浊的声音传过来。
“哎呀，原来是您老人家啊？”熊二虎赶紧赔着笑脸凑上去，“您咋坐这儿？赶快出去吧！对了，中午去我家喝杯开工酒……”
“别过来！”不料这个黄跛子“呼啦”一下拉开身上穿着的褂子，朝熊二虎厉声喝道，“再往前一步，我身上这炸药可不是吃素的！哼，不把事儿说好，你们甭想开工！”说完，黄跛子“啪”按了下打火机，吓得熊二虎连退了几步。
钱三定睛一看，发现眼前这个黄跛子，正是他前天在医疗室里见到的那个老头，他不知这老头为什么今天要坐在这里，于是就走上去说：“老人家，我就是那个住在二虎家的钱三，我们在医疗室里见过……”
“去去去，我管你什么钱三、钱四的！”黄跛子怒气冲冲地朝钱三瞪了一眼，又继续朝熊二虎嚷道：“你这矿一开，石渣子毁了我的茶园，让我一个孤老头子还靠什么活？”
熊二虎一听黄跛子这话就跳了起来，头撞在井顶上“咚”地一响，痛得直咧嘴。他气冲冲地吼着：“去年不是说好了，我用我的茶地跟你换的吗？”
“屁话！订合同了吗？拿出来看看呀！”黄跛子嗓门不比熊二虎轻。
钱三一看双方这剑拔弩张的阵势，赶紧调解说：“要不，我们把石渣拉到山下去？”
黄跛子脖子一梗：“哼，想得美！你们开矿的炸药水流进我的茶园，我那茶叶卖给鬼去？”
黄跛子根本就没有一点退却的意思，熊二虎瞪着一对灯笼眼，捏着拳头直喘气。
钱三在旁边急得抓头挠腮，问黄跛子：“那您……您说怎么办？”
黄跛子瞟了熊二虎一眼，说：“买断，一次性买断，十万元，少一个子儿免谈。什么时候交钱，什么时候开工。”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哪个龟儿子敢硬来，老子跟他同归于尽！”
钱三一听，傻了眼。刚才他还幻想自己当初在医疗室帮过黄跛子，怎么说他也得给自己点面子吧？没料这老头竟如此忘恩负义，巴掌大一块茶园，竟要价十万，这不是敲竹杠嘛！可看看黄跛子这样儿，根本不像是闹着玩的，他只好赶紧拉熊二虎退出矿口，去商量对策。
一支烟的工夫，钱三青着个脸重新走进矿口，对黄跛子说：“就按您老说的办吧。不过，我这次出门没带这么多钱，得坐明儿早上的班车赶回去取，回来后交钱开工，您老可要说话算数！”
黄跛子这时候倒是挺爽快，点点头说：“行，就这么办，我当然说话算话。”
这天晚上，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幸好第二天一早雨停了，熊二虎特地开三轮把钱三送到乡里的长途汽车站，一直等车开了才走，钱三心里很感激熊二虎的照顾。
车到县城车站后，钱三还要转车，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黄跛子浑身落汤鸡似的沾了一脚黄泥，正笑嘻嘻地朝他走来。钱三不由一头雾水：这黄跛子昨天还守在熊二虎的矿口，怎么现在突然出现在了这里？莫非他是插了翅膀飞来的？
“哈哈，钱老板，我实话对你说了吧，我是昨晚翻山抄小路特地赶来的，走了足有八十多里路呢！”黄跛子似乎看出了钱三的心思，挺开心地朝他嚷嚷道，“你一定还在气我这个老头子，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可是你知道吗？我今天要不来这儿等你，你恐怕以后倾家荡产了都还蒙在鼓里呢！”
钱三大惊：“这话怎讲？”
黄跛子把钱三拉到一个背人地方，如此这般地将前后事情经过一股脑儿给他抖了个底……
原来，熊二虎在马岭山北边开的这个矿口根本没有矿，他真正要开采的矿口在马岭山南边，但那里山高路险，矿石全凭人力挑运，运费高得怕人，不划算。于是熊二虎弟兄几个就想从马岭山北边打口斜井，直通南边，然后把南边的矿石通过这斜井运到北边，再往山下送。可如此一来，就要投下百万巨资，他们几个哪来那么多钱？弟兄几个一凑，就想蒙人来替他们出这钱，让人家掏空腰包光屁股走了之后，他们的阴谋可就得逞了。
钱三被黄跛子这么一说，吓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可他仍有些将信将疑：“可我化验过北边矿口的矿石，含金量很高啊？”
黄跛子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捡的那些矿石，都是事先被他们偷偷加进了金粉，故意放在那里的，不验出金来才怪呢！我不明白的倒是你呢，好好拍你的照就是了，咋想到要开矿的呢？”
钱三便老老实实给黄跛子说了那天在酒馆里听来的事儿。
黄跛子皱着眉头问他：“说话的那个，是不是左脸上有条刀疤？”
钱三一惊：“您怎么知道？”
黄跛子一跺脚：“这家伙就是熊大虎，他们家就数他最会出鬼点子。”
钱三顿时惊得张大着嘴巴半天没合拢，这才知道自己其实一开始就钻进了熊家五虎的圈套，难怪那天到银山乡，一下车就遇上了熊二虎，这小子还装出一副爱贪便宜的样子来迷惑自己。唉，自己真是被发财梦冲昏了头，居然什么都没觉察出来。
钱三不由重重嘘了口气，可他还是有一点不解，问黄跛子：“老人家，既然您对他们的底细这么清楚，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黄跛子说：“我也是前几天无意中听熊二虎和他老婆嘀咕说的。再说了，我要是早早给你点破，熊家五虎不敲你几万块钱，肯放你走？他们能让你白吃白住，为你白忙乎？他们几个把你盯得死紧，我得想法子逼你走，还不能让他们怀疑，所以就演了矿口里的那场戏。我料定那家伙今儿早上会送你到车站看着你离开，他不放心嘛，所以只好赶到这里来截你……”
黄跛子说到这儿，从贴胸口袋里摸出一百块钱，塞进呆若木鸡的钱三手里，说：“这是还你的，钱老板，你是个好人，山里人不能害你啊！”
（白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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