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五百年前喜马拉雅山麓的春天。
一个温馨而宁静的傍晚,刚下过一阵小雨,此刻,金黄的阳光正斜射在加毗罗卫国王宫的金色宫顶上,空气温暖而湿润,曼陀罗花在微风中散发出阵阵醉人的幽香,巨大的婆罗双树上,一只只孔雀正梳理着它们美丽的羽毛,发出声声呢喃和呼唤。
一天的国务终于结束了,此刻,加毗罗卫英武的国主净饭王正轻挽着他的爱妻摩耶夫人,缓缓地行进在那些鲜花和绿树之中。这是他们夫妇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的习惯,无论国事多么繁忙,陪摩耶夫人散步,则是净饭王每天雷打不动的活动。虽然他们结婚已有二十多年了,但已过中年的净饭王和摩耶夫人依然像初恋时一样相亲相爱。
幸福总是属于那些善良而勤勉的人们,由于净饭王的英明和善,再加上这些年的风调雨顺,加毗罗卫国的农业连年丰收,商业逐年发达,人民安居乐业,加毗罗卫也迅速成为北印度半岛上的一个强国。身为国主的净饭王和他的夫人摩耶公主不仅有着缠绵而深厚的爱情,更有豪华的七宝轮车和永远也享用不尽的锦衣美食。
然而正如哲人们所说,所谓圆满,只能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二十年的婚姻,却依然膝下无子是他们生活中唯一的缺憾。
虽然永远不老的爱情使他们每天都像是在新婚蜜月中一样,但头顶上燕子的呢喃,草地上幼羊的呜叫,总会让摩耶公主这位44岁的女人生起一阵无名的感伤。
走出一处园子,眼前的一幕让这对国王夫妇深深地感动了。在一片草地上,一只母鹿正伸开四肢躺在地上,一只出生不久的小鹿正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吸吮着奶水,而在她们的身旁,那只鹿父正用舌头轻轻地舔着他们的儿子。
与此同时,沉浸在幸福中的净饭王忽然听到了妻子一声轻微的叹息。他侧过头去,正看到摩耶夫人那双垂泪的眼睛。
“王后,你身体不舒服吗?”净饭王说.“那我们赶快回宫去吧。”
“陛下,我不配做加毗罗卫国的王后,我甚至不如这头母鹿。”
听了夫人的话,净饭王真是不知所措。他只得安慰夫人说:“快别说这样的话了,我有你,也就够了。”
“不,你需要一个太子,你早该做一个父亲了。”
为了安慰妻子,净饭王将摩耶夫人拥入怀里,一边深情地吻着夫人,一边用最甜蜜的语言回忆着那一个个缔结了他们爱情的夜晚。在净饭王充满爱恋的亲吻之下,摩耶夫人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不快,开始沉入到他们新婚的快乐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一道白光掠过,远处,一头白色的大象走了过来,一直向他们所在的草地走过来。啊,多美的大象!摩耶夫人在一阵惊叹中猛然醒来,原来,刚才的一切,是她躺在丈夫的怀里所做的一个奇妙的梦。
从梦中醒来的摩耶夫人异常兴奋,她立即把梦中的一切告诉了净饭王。不想净饭王也告诉妻子说,就在刚才的梦中,他也看到了东方天边上的那道耀眼的白光,而且在梦中甚至还有一位天神告诉他说,当花星闪烁在东方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就要诞生了。
不久,加毗罗卫国传来一个震惊全国的消息,美丽的摩耶夫人怀孕了,加毗罗卫国就将会有一位尊贵的太子。
美丽的摩耶夫人是邻国拘萨罗国国王的女儿。按照加毗罗卫国的习俗,摩耶夫人需回到她的娘家生育她的孩子。就在临产前的一个日子里,无数的随从驾着香车宝马载着摩耶夫人一路向拘萨罗国走去。这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清晨,当浩荡的车队行进到蓝毗尼花园的时候,摩耶夫人被园中的景色陶醉了。如絮的白云在蓝天上游动,一对对孔雀在摩耶夫人的香车宝马上空盘旋着,无数的翠鸟放出动人的歌喉,鸣喝着一首首欢快的歌曲。摩耶夫人让人将她搀下香车宝马,伫立于一棵婆罗双树下。
就在这时,她的腹中一阵疼痛,在万分的惊喜之中,摩耶夫人知道,那孕育了十四个月的小生命就要降生了。于是,摩耶夫人依持着那棵婆罗双树,完成了她做母亲的伟大使命。惊慌的人们连忙把摩耶夫人围在当中,这时,人们看到一个男婴正躺在一朵洁白的莲花之上。大地在微微震动,天空飞来一朵五彩祥云,一抹甘露圣水降落在太子的身上,沐浴着太子的身体。这时,人们看到太子正缓缓地从莲花上站立起来,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朗声而语: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三界皆苦,吾当安之。
人们永远地记住了这一天,全世界的人们都记住了这一天,这一天是公元前565年(也有说是公元前563年)四月初八。这一天,释迦族一个叫悉达多的孩子(意为“成就一切”)诞生了,后来,人们就把这一天称作“浴佛节”。人们还知道,这位加毗罗卫国的王太子、后来佛教的创立者释迦牟尼诞生的日子,差不多正是东方大国中国的另一位圣人孔子诞生的时候。
§§§第二节成长的烦恼
清澈的阳光洒满加毗罗卫国王宫的花园,和风轻拂,白灵乌在蓝天上呜唱若醉人的歌曲。刚下过一阵雨,花园里那刚刚被翻耕过的花陉上有一股新鲜的泥土的芬香。
又一年的春天来到了,大地在生长,万物在生长,这个叫乔达靡·悉达多的太子也已经长成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了。
就在悉达多诞生不久,野外生育的风寒永远地夺去了摩耶夫人的生命,为了让悉达多更好地成长,摩耶夫人的胞妹摩诃公主主动承当了养育太子的重任,于是,摩诃公主自然也就代替了她的胞姐,成了加毗罗卫国的又一任王后。对干净饭王来说,悉达多不仅是天神赐给他晚年的一个莫大的幸福,更是释迦族未来的希望所在,是振兴整个加毗罗卫国的希望所在。他希望他的儿子英勇、顽强,希望他的儿子有一国之君的凶狠和残暴。作为一个国王,如果不具备这样的性格,当外敌侵犯的时候,那将是一场莫大的悲剧。然而令净饭王渐感失望的是,在悉达多太子的身上似乎一点也看不到上述的性格。十二岁的孩子,不仅身体看上去相当瘦弱,性格也似乎十分懦弱。一朵白云的飘飞,会让他沉思良久,一只蚂蚁的死亡,也会让他伤心落泪。有时候,当净饭王把在战争中俘获的俘虏分送给将军和大臣们做奴隶时,悉达多会禁不住对父王的做法提出异议,他会睁着一对澄澈的眼睛责问父王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这些战俘?当然,这样幼稚的问题常常只是引得父王或将军们的一阵大笑。父亲会告诉他说,孩子,你将来必须也要这样,除非你不再是加毗罗卫的国王。每当这时,悉达多就会在心里说,我决不做这样的国王,如果我真做了国王,我会让所有的人一律平等,我会让杀戮从我的国家里从此消失,我要让一切生灵都获得自由和解放。
当然,沉默而少语的悉达多并没有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他只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沉思着,痛苦着,渴望着。
此刻,悉达多太子正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对着天上不时飞过的大雁,忘情地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一只小鸟从他的眼前飞过,突然,其中的一只小鸟不时地带着剪刀般的尾巴俯冲到那块刚刚翻耕过的花陉上,悉达多终于看清了,当那只小鸟飞离花陉的时候,嘴里便有了一条小小的虫子。这是一个刚做了母亲的小鸟,出于母亲的职责,她不得不一次次地俯冲到这片翻耕过的土地上,为她的孩子寻找新鲜的美味。
母鸟的行为让十二岁的悉达多深深地震惊了,呵,他说,原来是这样,可怜的虫子,为什么你会成为小鸟的俘虏,就因为你比小鸟更弱小吗?悉达多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走到那片土地上,他要护卫在那些可怜的虫子的身边,他不能让小鸟再对这些小生灵痛下毒手。小鸟愤怒了,十几只小乌开始对这个多管闲事的孩子冲过来。他任凭小鸟们一次次地啄痛他的脸颊,啄痛他的双手,他不会去伤害它们,他也不让它们去伤害地下的虫子。他胜利了,小鸟终于飞走了,飞到另一块可以觅食的地方去了。
正在悉达多感到得意和快慰的时候,平静的天空一阵哨响,在他的不远处,一只小乌重重地摔倒在那片翻耕过的花陉上。他终于发现,刚才一次次将可怜的虫子当作口中美食的小鸟,此刻正被什么击伤,痛苦地躺在那片新鲜的泥土上。可怜的小鸟朝悉达多睁着一双无望的眼睛,仿佛正期待着悉达多的救助。悉达多连忙找来药水,轻轻地涂抹在小鸟的伤口上,悉达多说,可怜的小鸟,你怎么了?呵,可怜的生灵,原来你也有被别人欺负的时候,那么,那个让你受伤的又是谁呢?
像是回应悉达多的疑问,这时,从花园的另一处传来他的同父异母弟弟提婆达多的叫喊。
“悉达多,悉达多,你看到一只受伤的小鸟了吗?”提婆达多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悉达多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又是他,这个整天惹是生非的弟弟,悉达多说:
“呵,我可没看见什么小鸟,可是你,为什么整天都要伤害那些可怜的小生灵呢?”
提婆达多不想和这个哥哥I罗嗪,在他的眼里,这位将来要做国王的哥哥根本就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家伙,一个见到虫子都心疼的人,将来还能做一个征战世界的国王吗?提婆达多已经发现了悉达多身后的小乌,他冲过去,就要夺回他的战利品。悉达多又哪里肯让他再去残害这只刚刚复苏的小乌,于是,二人你来我往,眼看一场二人之战就要发生,这时,从花园的另一处走来了净饭王和摩诃姨母。
“到底为了什么,弟兄俩闹起了战争?”净饭王问。
于是,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备自说起了自己的理由。净饭王终于明白了两个孩子发生战争的因由,净饭王说:“原来是为了一只鸟。那么,需要我来为你们断断这小鸟的归属吗?”
两个孩子停止了争夺,都希望净饭王能断出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结果来。
净饭王说:“小鸟是提婆达多射得的,小鸟应该属于提婆达多。”提婆达多高兴得跳起来,就要伸手去抢小鸟。然而净饭王又说:“但是,那只被提婆达多射杀的鸟儿已经死了,而眼前这只小鸟是被悉达多救活的,那就应该属于悉达多,这该是没问题的吧。”
提婆达多见父亲只向着长子,知道今天不能争得上风,只得气咻咻地离去了。看着仍然苦着一剐小脸的儿子,净饭王说:“呵,悉达多,我可爱的太子,现在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是的,父亲把小乌断给了自己,按理说自己是赢了,应该高兴才是,可悉达多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望着手中这只奄奄一息的小鸟,悉达多在心里发出一句又一句疑问:为什么强大的总要欺负弱小的,这世界为什么总是免不了弱肉强食?
§§§第三节表妹的恋情
身为一个释迦族的王子,悉达多每天必须背诵很多的经文。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先生让他一天里必须背诵的课本,他只须两小时就完全背会了。余下的时间里,小小少年就独坐在高大的婆罗双树下沉思默想。书念得多了,书中的道理却经常在悉达多的头脑中交叉,甚至打架。贤哲们说,这世界无比美好,因为这世界有许多的大至人类、小至虫蚁蚊蚋的生灵。
然而贤哲们义告诉我们说,这所有的生灵,包括万木草芥,都是成长了又萎谢,萎谢了又成长…
那么,这世界是希望与破灭同在,生命与死亡并存吗?
是的,就像有日光就必须有阴影一样,白天的消失就是黑夜的降临,而日光下一切美丽的所在,只不过是一刹那的幻象而已。
那么,生命本身也只是一刹那短暂的幻象吗?生命本身真正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生命是美丽的,生命又是缥缈的,生命是短暂的,生命又是无限盎然的……
悉达多的多愁善感,悉达多的怯弱和沉思,无不让净饭王感到忧郁。一个未来的国王如果是这样,又怎能英武地统领一个加吡罗卫,又怎能果敢地用武力杀戮那些敢于冒犯王权的乱民,又怎能带领他的国民抵御一切外来的入侵?为了改变悉达多这柔弱的个性,净饭王决定带着悉达多去野外狩猎。在狩猎场上,悉达多看到了更多的杀戮,看到了更多的弱肉强食。生命是如此脆弱,生命是如此不堪一击,在这场弱肉强食的战争中,人,是最为强大的。那么,就因为人类的强大,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掠杀更为弱小的生灵吗?那么,这世界上还有比人类更为强大的力量吗?
为了让悉达多更多地了解王宫外面的世界,净饭王又带着他的太子往来于他辽阔的疆土之上。在一座城墙根下,悉达多看到了生病的老人在无助地喘息;在一处村落,悉达多看到抬着尸体悲伤地出葬的人们。死亡原来是如此强大,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草民百姓,惟有死亡对于他们一律平等。年轻的悉达多内心开始一阵阵的震憾,呵.原来最强大的人类同样逃脱不过衰老病痛,逃脱不过死亡的追杀,人,也是如那些蚊蚁虫蚋一样,在死亡面前是如此弱小。
在连年的失望之后,净饭王开始设想,儿子悉达多将来决不是一个用武力征服世界的英雄,悉达多惊人的智慧将来必定会以另一种方式来统领他的国家。
就这样,年轻的悉达多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净饭王决定为儿子悉达多选娶一位美丽的王妃,净饭王想,也许悉达多有了妻子,他就不会再这样成天地沉思默想了。
这是悉达多十七岁的生日晚会。
净饭王要为自己的儿子选娶一位美丽的壬妃的意愿早就传遍了各国。邻近小国的国王们几乎都希望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年轻的悉达多,以达到与加毗罗卫修好的意愿。于是,年轻太子生日晚宴的盛况也就可想而知。
这一天的宫内笙歌缭绕,阵阵弦乐之声如轻烟弥漫。在阵阵美妙的音乐声中,一群群天仙般的女子舞动着她们美丽的裙裾,像一群群开屏的孔雀。这是一个醉人的夜晚,这样的夜晚只属于年轻的太子悉达多。然而谁又会想到,年轻的悉达多却在这狂欢的声浪中抽身而出,在人们不知不觉的当口,悉达多来到花园的一侧。月光如雪,将一方湖面衬托得如银雕玉砌,晚风如梳,静静地梳理着悉达多纷乱的心绪。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姑娘拖着飘曳的长裙来到湖边,她伸出莲藕一般白嫩的胳膊,掬一捧湖水,洒在她像月亮一般皎洁的脸庞上,接着,她便脱下长裙,走进了湖水。目睹这一切,悉达多年轻的心绪像被搅动的湖水一般泛起了阵阵难以遏制的波涛,他被眼前那姑娘仙女一般的美貌震住了,禁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惊叹:呵!
湖中的女子被这一声叹息惊醒,她连忙走上岸来,慌乱地穿上裙裾。
“别怕,我是悉达多,加毗罗卫的太子。”悉达多说,“请问你是谁家的姑娘,你可真是太美了啊。”
姑娘回过头来看了看悉达多,说:“呵,你就是悉达多太子,今天晚上无数的孔雀都在为你而开屏,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看上一只迷走的山羊呢?”
悉达多说:“我崇尚的是山野的纯朴,是山羊的柔顺,我厌腻宫中所有的一切,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没想到却遇见了一位天宫中的仙女。”悉达多说着,随手摘下一朵曼陀罗花,亲手送到那女子的面前。
“呵,悉达多太子,我可不是什么天上的仙女,我是掏萨罗国国王善觉王的女儿耶输陀罗,因为你母亲摩耶夫人的关系,我应该叫你一声表哥吧。”
悉达多拉起耶输陀罗的手说:“父王今天有意要为我选娶一位美丽的王妃,那么,你旨随我一同去见我的父王吗?”耶输陀罗公主睁大了月亮一般清澈的眼睛,羞怯地随着悉达多太子来到宫里。于是,无数的曼陀罗花从天而降,如水般的弦乐自天边奏起,一切天神和地上的生灵都为这对年轻人的爱情而发出醉心的欢唱。
§§§第四节沉思的太子
婚后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在蜜水中度过的,一年之后,他们的儿子罗喉罗降生了。为了庆祝这加毗罗卫国又一位继承人的诞生,净饭王特意为悉达多修建了一座又一座宫殿,在这些名为“春、夏、秋、冬”的宫殿里,悉达多与妻儿尽可以生活在随意的季节里,他们尽情地享受着人间的欢乐。
然而,悉达多毕竟不属于那种在声色犬马中得以逍遥的王公贵族,他天生的思想本能总是使他对现有的生活产生不断的怀疑。他不时在内心拷问自己:这就是你悉达多生活的全部内容吗?悉达多啊,你之七尺伟躯,就只为这一切而生吗?在稚嫩的生命过程中,悉达多目睹了太多的人间戮杀,目睹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这豪华的宫殿,为了这成群的美女,为了这锦衣美食,人啊,生命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生活中的烦恼总是不期而遇,悉达多虽尚未临政,但他从父王的谈吐中还是了解到许多关于宫廷内外的事情。加毗罗卫是一个人口不多的小国,为了能够保持独立的地位,弱小的加毗罗卫不得不仰仗于周边大国的鼻息。内忧外患,时时逼迫着这个位于喜马拉雅山下的弹丸之国。而国内的大臣们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他们在国王面前甜言蜜语,施尽了伎俩,为的就是能更多地博得国王的欢心。战争也常常在不经意间发生,当一场战争即将来临的时候,举国上下一片惊恐,那些即将失去儿子的母亲们绝望的哭叫声甚至能越过宫墙,传进悉达多的寝宫。
一旦战争以胜利告终,无数的战俘则像牲口一样被押解到宫殿内外,他们或是被无情杀戮,或是被分配到有功的大臣家作为奴隶。目睹这一切,悉达多的内心有着阵阵巨痛。他无法明白,同是上苍的子民,同是父精母血的生命,为什么就有着如此的差别,为什么就有着如此悬殊的命运?
或许是为了培养儿子临政的才能,有时候,净饭王在处理一些国务的时候,会将年轻的儿子悉达多招在身旁,二F是,悉达多便看到了另一个净饭王,看到了另一个与在寝宫时完全不…样的父亲。他虚伪、残暴、贪婪、傲慢,他知道,父亲的现在,就是他的将来,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像父王一样,签署一个有关战争的文牒,发一道关于杀戮的命令。
只有细心的父亲才能洞察到儿子脸上所流露出来的细微变化,年迈的国王委实不能明白,自己的爱子为什么总是处在一种沉思默语的状态中,为什么这位未来的一国之主对现有的生活一点也兴奋不起来?为了排解儿子内心的忧焚,为了让悉达多能活得更开心一些,他决定安排儿子悉达多作一趟郊游。
仲秋时节,艳阳高照,这是一年巾最美好的日子,浩浩荡荡的车队排了几里路长,猎猎作响的旗帜遮避了大半个天空,坐在豪华的白象车里,悉达多第一次感受到宫墙以外的生活。他看到了栉次鳞比的商埠,他看到了潮水般喧闹的街市,他更看到了那些黑压压地挤缩在街道两旁,举着鲜花夹道欢呼的臣民。恶达多抑制不住内心的欢悦,不顾侍者的劝告,走下象车,走向人群。他接受着男童敬献的鲜花,依照惯例,他把早就准备好的美食施舍给一些老人和孩子。风儿轻抚着大地,天空如一块浩净的蓝宝石,悉达多就像一条自由的鱼儿,欢快地游向宽阔的大海。
他不顾侍者的阻挡,向另一处人群走去。在一处城墙根下,悉达多看到一幅绝然不同的画面,那些人衣裳褴褛,形容枯犒,他们怄偻着身子,发出一声声饥饿的呻吟。
悉达多说,为什么不给他们米饭,为什么不给他们牛乳,为什么不给他们鱼肉?侍者们相视无言,围观的人群则为太子的天真而哑然失笑。一个衣不避体的乞丐说,尊贵的太子,你以为你每天啖厌了的东西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吗?你以为你的尊贵是从天而降的吗?你以为那些欢迎的人群是发自内心的吗?
侍者打断了那乞丐的疯话,他们再次希望太子能离开这些可恶的人群。然而悉达多却继续向人群走去。离他不远处,一个老人正向他伸出枯枝般的手臂,似乎在索要着什么。老人满身疥疮,一身腥臭,深陷的眼窝里不时流下浑浊的泪水。悉达多说,尊敬的老人,你需要米饭吗,我可以让我的侍者给你,你需要饮水吗,我也可以让我的侍者给你。然而老人却摇了摇头说,尊贵的太子,我不需要米饭,也不需要饮水,我只要生命,请…让我再一次年轻吧l悉达多被老人的疯话震惊了,人们告诉悉达多说,他曾经是本国最有名的角斗士,他曾经有着力搏猛虎的勇气,他曾经在五十年前的一场捍卫国土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然而人生无常,岁月无情.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这一命运了。
形将就木的生命让悉达多从心灵深处发出颤栗,正要转身,另一幅更为可怕的画面横陈在他的面前,在一片瓦砾堆上,一张草席遮盖着一个发黑的躯体,那双裸露在外的脚已显出腐烂的颜色,风把一股难以遏制的恶臭送到悉达多的面前。围观的人们又七嘴八舌地告诉太子说,他曾经是本城最有名的美男子,他曾经享用过无数的女人。然而现在,追随他的,就只有这成群的红头苍蝇了。
悉达多再也无心继续出行,他立刻让侍者掉转车头回到了宫殿。
§§§第五节生老病死
净饭王说,亲爱的儿子,为什么仍然看不到你欢愉的笑脸?这次出行,你看到了什么?
悉达多说,我看到了无比脆弱的生命,看到了如影随形的死亡。
亲爱的儿子,你才二十出头,生命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儿,就像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啊。
尊敬的父王,再美丽的花儿都要凋谢的一天,再辉煌的太阳都有沉人大海的时候。
说着这些话,悉达多仿佛又看到那个倒在他面前的老人,你能相信,那枯干的肉体曾经是本城最有名的美男子,在他的怀抱里,曾经依偎过无数年轻美丽的女人吗?
为了限制儿子的胡思乱想,净饭王不再鼓励儿子出外郊游,惟恐悉达多再受到什么新的刺激。但是,自从那一次出行之后,悉达多似乎对走出宫墙有着更多的迷恋。他一次瞒着父亲独自外出,他想更多地了解外面的世界,他希望他能够从雪山和草地中悟出一种解脱生老病死的大道真理。
在一座树林里,悉达多偶然遇见一个修行的沙门。沙门那高洁的气质让无尽的烦恼折磨着的悉达多面目豁然开朗,那沙门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深深地吸引着年轻的悉达多。他向沙门合。卜问讯说,尊敬的沙门,你为什么具有如此高洁的容貌,是什么让你活得如此自在如此悠然?沙门说,年轻人,我也曾像你一样被现实的人生困惑过,我也曾像无数的人们一样,在世俗的世界里苦苦挣扎而不能自拔。后来,我终于摒弃了那种生活,走进了这座山林,你看,雪白与我为邻,树林与我为伴,我每天聆听小鸟的歌唱,呼吸着野花的芳香,在这自然的天地里,我不断地追问着人生的真理。你说,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吗?
悉达多说,尊敬的沙门,可以请问你,你有家人吗?
我有美丽如曼陀罗花一样的妻子,还有一双可爱如麇鹿一样的儿女。
沙门说到自己的亲人,满脸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悉达多说,尊敬的沙门,你为了真理,却抛弃了家人,你不觉得达有违人伦吗?
沙门的脸上重新露出端庄和严肃说,世间万物,无不有消失的一天,再可爱的孩童也会有衰老的时候,再美满的婚姻也会有解散的一天,你不觉得那所谓世间的欢乐就像这草尖之露一样随风而逝吗?我庆幸自己终于明白了这些,我还要让更多的人明白这些,于是,我辞别家人,走进了山林,总有一天,我会悟出大道,那时候,我会用我悟得的大道去帮助那些挣扎在生老病死无边苦海中的人们,让他们都能得到解脱,那岂不是比整天陪伴在妻儿身旁更有意义吗?
沙门的话让悉达多微微一震,他想,这不正是自己所要追求的生活吗?悉达多内心的欢悦,没有瞒过开悟的沙门。那沙门用手向树林的深处一指说,你看,在这座树林的深处,有无数和我一样的出家人,这些走出苦海的人们每天都在思索着人生的道理,然而,只有大智慧者才能成为一代宗师,从而让自己思想的光辉照耀世世代代的人们。年轻人,来吧,那思想的先驱,或许就是你。
谢过沙门,悉达多回到自己的寝宫已是这一天的深夜,窗外月光如水,如水的月光轻洒在熟睡的妻子耶输陀罗美丽的脸庞上。在妻子的身旁,是他们那可爱的儿子罗喉罗,初为人母的耶输陀罗即使是在梦中,也依然发出最幸福的笑意。啊,这真是两个鲜活无比的生命熟睡中的母子真是一幅充满着生命奇幻色彩的画面!悉达多暂时忘却了白天的事情,轻轻地躺在妻儿的身旁。
不知什幺时候,悉达多在梦中突然地大叫一声,把耶输陀罗从梦中惊醒。温柔的妻子推醒了止犬,耶输陀罗说,悉达多,悉达多,你病了吗?悉达多从床上坐起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连忙说,呵,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平常的噩梦罢了。他没有说他所做的噩梦的内容,他怎能把梦中的内容告诉妻子呢?他在刚才的梦中分明看到他们的儿子在一刹那间变成了一个牙齿脱落、满身民满了疥疮的老人,梦见他美丽的妻子耶输陀罗化作一堆丑陋的白骨。是的,再美丽的容颜也会有衰老的时候,再鲜活的生命也会有死亡的一天,包括自己,谁也逃脱不了生命的轮回。
生命是一个生死流转的过程,那过程充满着无限的痛苦和无尽的挣扎。然而,人们却只贪图着一时的欢乐,在欲望的欢歌中,人们从精神到肉体都整个处在一种麻木的状态之中而不能自拔。是的,正如那位沙门所说,再可爱的孩童都会有衰老的一天,再美满的婚姻也会有解散的时候,既然这样,我又何必陶醉在这稍纵即逝的欢乐之中,让生命在这无谓的享受中自白消耗?
悉达多决意已定,他抱起爱子,深情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他伏下身子,在妻子的秀发上作最后的一吻。
走出寝宫,四周万籁惧寂,暗蓝色的天空中,无数的星星在眨着眼睛,仿佛是要告诉悉达多他们内心的隐秘。悉达多悄悄地来到马厩,牵出那匹雪白的座骑犍陟。悉达多正要跨上犍陟向宫墙外走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马厩前,那正是他最忠实的驭手阐铎迦。阐铎迦仿佛早就知道太子要离别家人去过出家的生活,他只是无声地拦在马头前,限里露出哀伤的目光。
悉达多说,闸铎迦,我决定为了自己,也为了众生而去修苦行,我一定能追求到至高无上的真理,寻找到了脱生老病死的最好的途径,请你不要拦我。
闸铎迦仍然拦在马头前,从他的眼里流出悲伤的泪水。悉达多知道这位忠实的仆人舍不得他的离开,于是又进一步开导他说,人与人总会有离别的一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与其昏昏沉沉地虚度生命,等待老死,不如趁着年轻,去做一件最伟大的事业。
闸锋迦眼见着太子修道的决心如此坚定,于是就小心地备好马鞍,扶太子上马。阐铎迦不放心太子,便也骑上一匹枣红马,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太子的后面。月色艨胧,风声悠悠,最彪悍的白马犍陟载着悉达多太子向着无边的原野疾速走去。翻过一座座山岭,涉过一道道河流,东方露出鱼肚白时,他们走到一个小树林边。悉达多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阐铎迦的手里说,现在,就请你回宫去吧。阐铎迦再次流出悲伤的泪水,他希望太子能够回心转意,能策转马头,和他一同吲到宫里。悉达多取下头上的宝冠,接着又拔出配刀,削下头上一缕黑发,郑重地将它们交到阐铎迦的手里说,现在,就请你把这两样东西转交给我的父亲净饭王,请你告诉他,太子感激父王的养育之恩,也请他千万不要派人前来找我,悉达多不寻找到真理,决不会同宫。
风声忽忽,虫声唧唧,忠实的驭手阐铎迦流着泪水,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消失在树林的深处。
§§§第六节苦行林中(上)
密密的树林并没能阻拦住这位年轻人追求真理的眼睛,树林里杂乱的藤蔓也不能让这位年轻人的脚步有半点迟缓。悉达多怀着兴奋的心情,一路向树林的深处走去。
这真是一座无边的树林,悉达多只管朝一个方向走去,他相信在这座树林里一定能遇到超然的修道者,他们一定会教给他解脱的大道。然而,他走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倒是路旁的累累白骨不时让他触目惊心。他知道,那都是一些殉道者,他们也曾和他一样,为了追求真理而来到这座幽深的林子里,他们虽然失败了,但是,他们那种为法忘躯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自己。
一只凶恶的野兽突然扑到悉达多的面前,这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向悉达多发出狂野的吼叫。悉达多本能地退后一步,于是那野兽又朝他扑进一步。
他已经闻到了野兽口中发出来的那股热辣辣的腥气,悉达多索性站住了,他向那野兽说,尊者,我今为修道而来,为众生的解脱而来,希望你能与我和睦相处。我若修成了,定会前来度你。那凶恶的野兽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它犹豫着,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吃掉这个疲惫的年轻人。悉达多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次,那野兽朝悉达多摇了摇尾,点了点头,终于为悉达多让出一条道路,悉达多朝它合一合掌,表示感谢,接着又朝前走去。
走着走着,悉达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看去,却是一条水桶般粗细的花斑嶙。那蟒似乎并没有什么凶恶的意图,但是它却死死地拦在那条小路上,使得悉达多无法前行。悉达多说,呵,你为什么要拦在这里,你也想阻止我修道的决心吗?你知道,我之所以选择出家的生活,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还是让我过去吧,我之目的,是要修成正果,度脱众生,当然也包括你了。那蟒像是听懂了悉达多的话,于是扭一扭身子,钻进了附近的灌木丛中。
在这样的原始树林里,到处都是凶恶的野兽,到处都是游动着的爬行动物,人要是不小心触犯了它们,它们就会愤起反击。悉达多不再害怕,他知道这些野兽这些爬行动物应该就像人类一样,他们只是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在这座它们世代居住的树林里。悉达多想,我要是得到大道,成为最智慧的佛陀,不仅要帮助人类得到解脱,也要帮助这些动物得到解脱。
悉达多心.中的兴奋难以言表,忽然,他身子一滑,摔倒在一个沼泽地里。等到好不容易从那个沼泽地里爬出来,却丢掉了他的一双鞋子。悉达多不得不赤着脚,一步一步向树林的深处走去。满地的荆棘将悉达多的双脚划得鲜血淋漓,他从树上摘下一片片树叶,以包裹自己的双脚,继续朝林子深处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他被一种强烈的饥饿勒索着,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他想起每天摆在他面前的那些山珍海味,想到那些早就被他吃厌了的食物,他的胃里顿时就有一种翻江倒海的感觉。正在这时,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随着马蹄声的逼近,一彪人马驶到了太子的面前,原来正是加毗罗卫国的几位将军和大臣,他们是奉净饭王的命令,前来劝说太子回宫的。
悉达多说,我已经将一缕头发交还给父王,这表明我出家修道的决心,你们还要拦我吗?大臣们说,太子啊,你是加吡罗卫国王位的继承人,你怎么可以抛下你的臣民,去过这样的生活呢?悉达多说,所有的荣华富贵都不过是稍纵即逝的草尖之露,惟有出家修行,得成正果,才是我最终极的目标,你们不要再说了。
将军和大臣们知道再也无法劝转他们的太子,于是便策转马头,向加毗罗卫的方向走去,惟有最忠诚的阿若乔陈如等五人仍然追随在悉达多太子的身后,他们说一直仰慕着太子的德行,他们也早有修道之心。悉达多非常高兴,但是他说,在未得到大道之前,让我们各自寻找修行的方法吧,谁最先修成正果,将立即通知对方。
天边滚过一阵闷雷,一道闪电划破林子中的黑暗,接着,瓢泼大雨顷刻间便下了起来。幸好在不远处他发现了一座森林小屋,那是一个流浪者的住处。他走向那间小屋,屋里有一个衣裳褴褛的老人,老人捧着一只破残的大碗正在吃饭。悉达多脱下身上那件绣着金线的外衣说,尊敬的老人,能用这件衣服换你一点饭食吗,我实在是饿坏了。老人接过那件珍贵的外衣仔细地看了看,接著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后说,你一定是一个很高贵的人,你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呢?我不要你的衣服,你要是不嫌弃,就请和我一同用餐吧。悉达多谢过老人,同时也接过老人递过来的饭食。然而,不等他张开口来,就被一股难闻的气味熏得差一点昏了过去。老人说,你是一个高贵的人,你怎么能吃下这样的饭食呢?悉达多看着碗里的饭食,他想我现在已经不再是太子了,我如果要做一个真正的林中修道人,就必须习惯这林中人的生活,包括这发馊的饭食。于是,悉达多闭上眼睛,将那些和着野菜的米饭大口大口地吞下肚去。
不管怎么说,悉达多总算用过餐了,这使得他有了新的力气。他想继续向林子的深处走去,然而屋外的雨仍在下着,密集的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一种轰轰隆隆的声响。老人说,天已黑了,又下着雨,如果你不嫌弃,就在这里住吧。老人掀开脏得看不清原来颜色的被子,很快就钻了进去。
悉达多不得不蜷缩在老人的屋檐下,开始度过走出宫殿后的第一个夜晚。
寒风夹若雨点不时地朝悉达多突袭丽来,悉达多忽然想起他的妻子耶输陀罗以及他的爱子罗憔罗,他不知他们是怎样面对这个没有了他的夜晚,还有他的父亲,他不知道年迈的父亲净饭王是否能经受住儿子出走的打击。他摇了摇头,觉得这样的情绪很不对劲,既然为了真理大道走出了宫墙,既然他选择了出家修行的生活,就应该将所有的亲情抛弃在一旁。
对于一个坚定的修道者来说,惟有抛却个人的亲情,才是获得解脱大道的基本前提。
§§§第七节苦行林中(下)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悉达多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在漫无边际的树林坦踽踽独行。在一个山洞前,他看到一个长者正禅坐在那里。长者那端庄的坐姿以及无比安详的神情吸引了悉达多,他意识到他终于遇到了一位超然的修道者,于是他在长者的周围绕行三周,以示敬雨,接着他便在长者的身旁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长者睁开眼来,当他看到坐在他身旁的悉达多时,便问他为何来到这里,为何坐在自己的身旁。悉达多便把自己的意愿和盘托出。长者说,看得出,你是一位有身份的年轻人,难得你能抛却富贵,走进这座林子。那么,就请和我们一同在追寻真理的大道上艰难跋涉吧。
悉达多说,这林子里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吗?
长者将手向林子的深处一挥说,修道者多如牛毛,得道者如同牛角,你该知道,惟有不畏艰辛,勇于探索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智者。
阿利耶从山洞里拿出几本厚厚的书籍交给悉达多,那正是婆罗门最古老的经典《吠陀经》以及最经典的哲学著作《奥义书》。就这样,悉达多在阿利耶的山洞里住了下来,他不仅逐渐习惯了这山林中的各种可以用以充饥的野果,同时也习惯了和那些年龄不一、性格各异的修道者进行交流。
他们一同探讨解脱的方法,一同走出林子,到附近的舍卫城里去托钵行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无私的品行,他们托钵行乞来的食物无论多少,都只给自己留下很少的一点,大部分都分给那些年老而没有行动能力的修道人。在这段时间内,悉达多认真地阅读着阿利耶送给他的这两本著作,尤其是《奥义书》中关于“梵我同一”的理论深深地吸引着悉达多。《奥义书》认为,众生(包括人)是由地、水、火、风:空五大形态和“六识”(眼、耳、鼻、舌、身、意六种认知器官)组合而成,五大因素的运动是恒常的,为此,众生的发展变化也是必然的。人只有通过不断的修道去认识生命的本质,认识到欲望是一切苦难之源,人也就能得到逐渐的悟解,达到“梵我同一”,人也就能在生死世界中解脱出来。《奥义书》还提出了一系列修行的方法,那就是“禅定”和“静虑”,通过高度的禅定和静虑,达到“非想非非想”的境界,就离那种解脱不远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林中的修道者为什么几乎都必须长时间地禅坐的理由了。但悉达多是一个天生的思想者,他在吸收别人思想的同时,也对其进行反思和批判。悉达多认为,所谓“禅坐”和“静虑”并不能得到彻底的解脱,即使一个人达到了“非想非非想”的境界,暂时忘却了人世间的烦恼和肉体的苦难,而一旦回到了现实世界,仍然会有新的烦恼出现。尽管如此,佛陀还是在他后来创立的佛教学说中,把“禅定”和“思维”作为修行的一个重要阶次。由此可见,佛陀的智慧既是他长时间思维和实践的结晶,也是他善于吸收众家之长的结果。
后来悉达多又认识了另一位修道者阿罗逻迦,阿罗逻迦认为,人的烦恼来自于人的贪欲,尤其是肉体的贪欲。人的眼、耳、鼻、舌、身、意识这六种认知事物的器官,正如人的六道洞开的大门,而外部世界的色、身、香、味、触、法也趁机破门而入,于是,人的贪欲开始形成。
一个修道者全部的目的就是要堵塞住身体的这六扇大门,把一切的欲望本能彻底堵塞,人才能得到最后的解脱。
阿罗逻迦的理论对悉达多有着很深的影响。悉达多联想到他在加毗罗卫的壬宫中所感受到的一切,一切的戮杀、尔虞我诈,几乎都因为贪于欲望的满足。悉达多觉得,人绝对不能容忍肉体的贪欲,肉体,乃是一切欲望之源啊。
悉达多似乎找到了新的修行的方法,于是,他离开了这座修道者的树林,步入另一座被人们称为“苦行林”的所在。在苦行林中,悉达多以少有的苦行折磨着自己的肉体,用以抵御肉体的贪欲。他每天只食一次,每次则佐以麦麻等食物。他不避风雨,整日只处在苦思冥想的状态之中。粗粗算来,悉达多离开宫殿已有六年,六年的苦行生活耗尽丫这位年轻太子所有的体力,同时也磨练了他坚韧的意志。六年过去了,年轻的太子悉达多“身体赢瘦,喘息甚弱,如八九十衰朽老翁,全无气力”(《佛见行集经》集二十四)。然而他并没有悟得解脱的方法,因此,他开始怀疑那些先哲们所倡导的“惟有苦行才能达到解脱”
的理论。于是,一场大病之后,悉达多太子决定放弃那所谓的“苦行”,继续寻找新的解脱途径。
§§§第八节悟道成佛
悉达多决定离开苦行林,他走出了林子,走到清澈的尼连禅河旁。静谧的河水照见他枯枝般干瘦的身影,他终于知道,六年的苦行是怎样将一个十九岁的太子变成如今这样骨瘦如柴般的老人,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他所要追求的真理。朽烂的衣服开始一片片从身体上脱落,露出他满身的污垢,于是,他一步步向尼连禅河走去,他要洗去这满身的污垢,同时也洗出一个新的悉达多来。
清凉的尼连禅河水沐浴着悉达多的身体,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清爽和快乐。阳光在河水中泛着粼粼波光,河面上像是铺上一层细碎的银子。傍晚时分,他终于走上岸来。
柔软的草地上鲜花盛开,微风把一股清新的气息传送到这里,悉达多再也没有行走的力气,他的腿一软,一下子就倒在了那片草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睁开眼来,在他的面前,是一张美丽的面孔。
那是附近牧羊人的女儿湿迦罗。这一天,少女湿迦罗赶着她的羊群去尼连禅河边放牧,远远地,她看到草地上躺着一个赤身露体的汉子。她后悔不该冒失地走到这里,悔不该看到这难堪的一幕。少女湿迦罗赶紧扭转身子,然而,她仍然回过头来,因为她已经注意到,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说不定,那正是一个需要她帮助的人。善良的少女顾不得羞怯,一步步走近了那个生命细如游丝般的躯体。她开始相信,这一定又是一个苦行的修道者。她尊敬这样的修道者,她为他们为了真理而不惜牺牲的精神而感动着,于是,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罐子,从一头母羊的腹中挤出满满一罐羊乳,然后又小心地扶起那个奄奄一息的修道者,将带着母羊体温的羊乳一点点喂到悉达多的嘴里。
这所有的一幕,恰巧被路过这里的另一批人看见,于是,便有了印度佛教史上一段难得的趣闻。
当初和悉达多太子约定各自修行的阿若乔陈如等五人一直在附近的鹿野苑修行,虽然六年的修行使他们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他们却并没有得到理想的解脱。这一天,五人中有人提议,我们去看看悉达多太子吧,说不定他已经有了比我们更好的方法。朝霞初露,微风轻拂,远处的尼连禅河就像一幅古老的油画,在那幅油画中,一位美丽的少女用她自如莲藕般的手臂搂抱着一位赤裸的汉子,而那个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所要寻找的悉达多太子。那实在是他们不愿看到的一幕,这些加毗罗卫国的旧臣们万万没有想到,心目中最神圣的太子经过六年的修行,居然仍贪图着少女的美色。大失所望的旧臣们连忙掉转方向,向他们居住的鹿野苑走去。
牧羊女又为悉达多拿来一些衣服,她做完了这些就赶着羊群离去了,悉达多也因为牧羊女的羊乳而恢复了体力,他开始继续向另一座树林走去。穿过这片林子,远处,巍峨的群山连绵起伏,一群大雁开始向南方迁徙。十二月,一年中将尽的日子。时光如梭,生命在这周而复始的时光中如白驹过隙,如天空中稍纵即逝的流星。与永恒的宇宙相比,人又是多么渺小啊!
在他的不远处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而草地的中央,则是一棵巨大的菩提树,那巨大的菩提树浓密的树冠像一把张开的巨伞,遮挡着中午的阳光。似乎是专门为悉达多做好了大彻大悟的准备,在那浓密的树荫下,是一块光滑如镜的大石。悉达多决定不再作盲目的行走,他看上了这棵巨大的菩提树,看上了树下的这块光滑如玉的石头。他走到那棵树下,在那块大石上作跏趺坐姿,与此同时,悉达多像是对自己,叉像是对整个世界宣布:我宁可坐烂这块大石,也要悟出生死大道,我若不能悟得真理,决不起身。
世界在他的面前静止了,四周没有风的絮语,没有了乌的啁啾,有的只是悉达多内心炽热的跳动。如烟的往事一幕一幕地倒映在他的面前:迦毗罗卫国连年的征战、那失去亲儿的母亲们悲惨的哭叫声、那些苦难的奴隶们佝偻着的腰背、还有那城墙根下垂死的老人……生命是如此卑微,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挣扎于这短暂的生命之链中,谁也不知道那生命的源头竟在何处。
悉达多就这样在菩提树下长久地静坐着,思索着。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空间,他的身心似乎与这山河大地溶为一体,他已化作这如伞一般的菩提树,化作那连绵的群山,化作尼连禅河中的一滴滴流淌不息的河水。他的周身散发出一种耀眼的金光。
悉达多即将成佛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树林,也传遍了各种修道者的耳中。那天,一个高大的黑影来到悉达多静坐的菩提树下,那是一个修外道以扰乱人们身心的摩罗。看到悉达多如此的瑞像,摩罗的内心充满着嫉妒和怨恨。他知道,悉达多一旦修成,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他们外道张狂的余地。于是,摩罗先是化作一个美丽的少女,那少女脱掉身上所有的衣服,当着悉达多的面跳起了妖冶的舞蹈。然而悉达多就像他身边的菩提树,连枝叶也没有发出一丁点晃动。摩罗见悉达多不为美色所动,便又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向悉达多放出恶毒的利箭,然而让他惊奇不已的是,那些如雨般飞往悉达多的利箭不等射到悉达多的面前,就自动落在悉达多的脚下。摩罗发出一声恶毒的叫喊:
等着吧,乔达摩悉达多,若干年后,我要让我的子孙穿你的衣,吃你的饭,而从内部毁灭你的正道。
七天七夜过去了,那是一个清凉的黎明,悉达多忽然睁开眼来,暗蓝色的天空中有一弯新月,东方的天际上挂着一颗耀眼的星星,望着这颗明亮的启明星,悉达多的思绪清澈得就像这秋日的尼连禅河,他终于悟出了人生大道,悟出人之所以在生死之间痛苦轮回的那条生生不息的链条。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起身而立,对着那颗启明星大声说:啊,我所悟出的道理人人知晓,只是众生被无明烦恼所致,这才在生死轮同中痛苦挣扎。我今天要把我悟得的真理告诉所有的众生,让他们也从此摆脱无明的束缚.跳出肉体的生死之外,以获得人生的最大的自由。
人们记住了这个日子,这一天是大约五千年前的一个十二月八日,正是在这一天,一个叫乔达靡悉达多的人经过六年的苦行,终于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他成为一个大彻大悟的人,一个彻底觉悟的人。于是,人们把这位迦毗罗卫国释迦族的圣人称为“释迦牟尼”,称作最智慧的“佛”,而把他所创立的教义称之为——佛教。佛教从此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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