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是为了运动而生,除了篮球,那时他也踢足球。
学校的军事教研部主任看上了他的臂长,安排他当门将,他那时身高193厘米,反应灵活,弹跳力强,跟着校足球队参加了全国大学生足球联赛,还参加了省运会,夺得冠军。
…………
曾经的冠军就坐在前方不远处,歪着硕大的头颅,轻轻地打着呼噜。
我告诉铁成和大松,大梦和咱们一样,上学时也打过工。
和咱们不一样的是他挣了钱后只买球衣买球鞋,那时候他的人生除了运动还是运动,目标单一,简单干净。
我说,此行的目的简单干净:
去他奶奶的什么狗屁“一次旅行可以改写一生”,不整那些虚的,咱们带着他吃好玩儿好就行,顺便把他保护好,平安顺利地看到极光就行……
有空再多和他聊聊天儿,大家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攒下的各种经验故事,或许可以帮他拓展一下眼界,开阔一下心胸……
我拽住大松,松啊,你撸胳膊挽袖子的是要揍谁去啊。
他说他等不及了,想去戳醒大梦,和他好好地聊聊人生。
我没拉住他,他跑过去戳醒人家大梦,比画了一个投篮的动作,看嘴型,应该是在说:I love this game[71]。
对视了几秒后,他摸着脑袋撤回来了,说不知为何忽然词穷,不知该聊什么话题。
想了一会儿后,他一拍脑袋,我一把没拉住,他又颠儿颠儿地跑了,滚动的包子一样。
我求求你了你回来行不行,等了解完了大梦伤残前后的经历再去有的放矢中不中?
铁成就笑,拦着不让我熊大松,他说这不就是你预期的吗——
目的专一,简单干净。
(四)
此行的目标也很专一,行程攻略利索干净。
按我的计划,北京飞莫斯科,莫斯科飞奥斯陆,奥斯陆飞卑尔根,从卑尔根登船驶向北极圈,沿途停靠十几个港口,有传说中的北角有期待中的极光之城……
一路上前后左右四人押镖,万无一失保大梦。
为确保平安,出发前我专程去雍和宫烧了香,还穿了红内裤。
然后,在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转机时,大梦丢了。
一并丢了的还有王继阳这厮,俩人嘀咕了一会儿后,说去上厕所,一上就是一个小时,搞什么飞机,生个孩子都够了。
我挨个儿马桶盖子都掀开了也不见人影,领着菜菜和大松大呼小叫地穿梭在候机大厅,好几个安保紧张地拤着后腰看着我们……
出啥事了急死个人,他俩的手机都没开通国际漫游。
临危不乱的是铁成,他捻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问:这俩伙计是第几次出国?几次?都是白本护照好不好,都是单身大龄都没存款证明,申根签证时差点儿没玩儿死我,结结实实和签证中心撕了一场×……
铁成说,那就好找了,兄弟你想想,你第一次出国转机时最想逛的是哪儿?
得了,知道了,我们扛着行李咚咚咚咚跑下楼,七拐八拐摸到免税商品区。
好了,找到了,两头彪形大汉正埋头挑玩具,要买啥?俄罗斯套娃?打算背着套娃上船搂着睡觉觉?多大的人了还有这么纯真的少女心……
没等我发飙,铁成拽住我,抢先开口道:这东西死沉死沉的,咱们返程时再买也来得及。
他俩回头,怀中乱七八糟的糖果纪念品,说是给妈妈买的,好不容易出趟国,想给妈妈带点手信,让妈妈也高兴高兴……
我还没放声呢,大松先感动了:买吧买吧,沉就沉吧,反正有人背。
……有匹白龙马驮着两个巨大的套娃上了飞机。
北欧空姐帮他放行李,温柔地问:For your baby(给孩子的吗)?
他说No。
他忧郁地说:For妈咪and妈咪。
考虑到接下来的几十顿饭全是奶酪芝士,飞机落地奥斯陆后,那匹仁义的白龙马先领着大家去吃了一顿上海菜。
上海人菜菜负责点菜,一堆人里也只有她看得懂菜单,她拿出手机算汇率,悄悄问我预算。我数数人头,狠狠心伸出指头比了个“二”。
结账时算算汇率,人民币2000元?菜菜,我明明示意的是人均200元!
我缠着柜台说好话,求打折,菜菜笑着推我下楼梯,走吧走吧,大梦他们在楼下等半天了。
这个吃里爬外的十三点告诉我:不让土豪出点儿血,是对土豪的不尊重。
我不,我心疼,我拦着一堆人不让他们拐弯儿,咱们逛逛街吹吹风就好,今天的预算已经超标了,滑什么冰不要滑冰了给爷省点儿银子……
哎?免费滑冰场?菜菜你确定吗?
那还等什么,北欧的夜色下溜冰什么的最浪漫了。
啥?要花钱租溜冰鞋?
那让大梦自己个儿下去滑吧,咱们扒在栏杆上看看就好了,北欧的夜色下看人溜冰什么的最浪漫了。
大梦不需要溜冰鞋,轮椅就是最好的冰车。
那应该是全中国最特殊的一辆轮椅,结实得好似一辆小坦克,出发之前由两个轮椅上的朋友专程送来。据说他们查阅了大量资料,根据极地的地况专门改造了这辆战车,所有的部件全都升级加固,绝对不会掉链子。
送轮椅的人是专程从广州赶来的高哥和常霖,他们比大梦激动多了,高哥说:
小兄弟,你这可是代表我们去看极光啊!
高哥坐的也是轮椅。
我初见大梦那辆轮椅时唬了一跳,这么粗的轱辘这么粗的辐条,我的天,还是可以装卸雪板的,别说北极了,去南极都够用了。
可面对区区挪威冬夜的冰场时,大梦是怯的,他苦笑着和我说:你知道的啊,我太害怕滑冰了……
当然知道,但放心大胆地滑就好,这次滑冰,和那次不同……
总有些锁扣需要你自己去解开——自系铃处解铃。
我们把大梦连人带车抬上冰面,然后笑着撤离。
起初他僵了一会儿,接着试探着摇动轮椅,慢慢地往手上加力气。
冰面晶莹,大梦乐呵呵地在上面转圈,一堆人心痒痒地扒在栏杆上,羡慕了一会儿后集体发现不对……大梦,你咋老原地转磨盘啊,你给咱滑一个。
大松严肃地分析:这个这个,估计大梦是第一次滑冰,方向和角度很难掌握,按目前情况看,他真的需要一个推手,有了背后的推力辅助就能滑爽了。
大松毅然决然地决定下场当推手,好让大梦爽一爽,可他未能如愿,大梦已经开始爽了。
像是蒙太奇剪辑一样,画面忽然变了,不知从哪儿滑过来两个洋娃娃一样的挪威少女,好奇地围着大梦转圈圈,少顷,两个少女笑着伸出手,一左一右攥紧大梦的手,带他溜冰带他飞。
菜菜悄悄指给我看:多善良的小姑娘,为了对大梦表示礼貌,她们的手套是提前摘下来的。
月影如水,三个人在冰面上如彩蝶翩翩,这是老电影里才会有的画面啊,扒在栏杆上的人激动坏了,手机咔嚓咔嚓响成一片。
王继阳读书少,肠子和脑子是直通的,他一个劲儿地喊:微信微信留微信啊!我拨拉他脑袋一下,他倒也机灵,瞬间明白了,于是改口:QQ、QQ,要QQ啊。
烦死我了,这是北欧啊,你用脚后跟想想,人家挪威人能用QQ吗?
继阳年少失学,一度在天津卫摆摊卖袜子,这个问题明显在他知识结构之外,他愣了半天,真诚地问我:那挪威人用啥?也用新浪微博吗?
说话间,铁成把随身的小音箱取了出来,他招招手:大梦,有些场景是值得记一辈子的,我帮你制造点儿背景音乐哈。
舒伯特的《小夜曲》响起,所有人不自觉地歪起脑袋捧起腮,半首曲子过后,大松坚决地表示如果轮椅背后再加一个人,画面会更美。
我勒住脖子按住他:松啊,咱180多斤的中年大叔就不要去影响构图了,乖,乖乖乖。
大松是个好脾气的胖子,大部分时候还算听人劝,他安静了一会儿后悄悄和我咬耳朵:我把手鼓拿出来帮他们伴奏你看怎么样?
我也悄悄告诉他,我觉得挺赞的,但很担心人家舒伯特不愿意,半夜会飘到你床头专门来找你聊聊人生……
返程时大松一路噘着嘴,菜菜笑着挽着他。
我帮大梦推着轮椅,王继阳乐呵呵地边走边看视频,他刚拍下了道别的场景,两个挪威姑娘临走时轮流弯下腰,轻轻地吻了大梦的额头。
……斯堪的纳维亚少女之吻,一定像花瓣一样轻盈。
路过皇宫时,大家停步留影,铁成随口问大梦感觉如何,大梦还在梦里呢,他拍着大腿感叹:
哎呀,那俩大妹子,那是老带劲了,滑得那是嗖嗖的……
他说刚才滑冰时的感觉太美好了,注意力一集中,完全感觉不到腿疼了。
他说,还有些时候也会不疼,比如在小屋听歌的时候,总有那么几首一听就进去了,就忘了疼。
他指着腿笑着叫:你看,这会儿又开始疼了,分分秒秒都在疼,这叫幻肢疼,中枢神经系统的毛病……
我们轮流伸手拍拍他的肩。
他笑,不碍事的,白天晚上地疼了好几年了,习惯了。
他说想不习惯也不行,这种疼一般会伴随终生。
(五)
美好的事情会减轻大梦的疼痛,这是条重要的信息。
紧急碰头会后,猎光小分队改变了计划行程——航班取消,改坐从奥斯陆到卑尔根的雪国列车,谷歌上说那是北欧最美线路。事实证明这个决策有多英明,一路上大梦没捶过腿,脑袋一直冲着窗外拧足了6个小时,他后来没落枕真叫人纳闷。
大梦后来在旅行日记里写道:
窗外的风景很像迪士尼动画《疯狂动物城》,感觉自己置身于动画场景中,短短6小时的旅程,似乎经历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列车穿过座座雪山,在高海拔的时候,雪大到看不清窗外,只有白色,而在低海拔的地方,冰雪融化形成了瀑布,阳光照下来出现彩虹,草木是黄色的,再过一会儿又是一整片的绿色草地。
开始我在不停地拍照,后来发现用手机根本没有办法记下眼前的美,这时耳边响起冰哥的叮咛:大梦,多用眼睛去看,多拿心去记……
这话确实是我说的……
但实际情况是——五个人里只有我一个人带了充电宝。
……别跟我说人家北欧的列车上和咱家高铁一样有电源插座等我发现电源插座时车已停靠卑尔根了OK……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两天三夜的奔波后,当船浮现码头时,大梦脸上的表情,如我所料,孩子一样地惊喜。
港口的风吹红了他的眼睛,他拽住我的胳膊晃,拖着哭腔问:我的妈呀,这船咋这么大?
我说,船大了还不好吗,抗风浪,少颠簸,咱们都少遭点儿罪……
他搓手、扩臂,他说:冰哥我求你件事儿,你把手松开,让我自己把自己推上去。
廊桥上他用力拧正轮椅,汽笛声声里抹一把脸上的水,掏出手机自拍视频:妈你看这船啊,老牛×了,我们过会儿就到北极了!
我捧住心口狠抽气……老大,到个鬼啊,船还没开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还没完,他下一句话是:妈你看这海港多漂亮,多像咱东北的那个大连。
(六)
猎光之旅正式开始,恰逢午餐时间,上船头一件正事儿是吃饭,自助餐。
我不饿,我先找甲板抽烟,卑尔根港风轻云淡,船舷上薄薄一层积雪,阳光在远处的海面上跃动。OK了,一个星期的航程之后,就可以抵达极光爆发的海域……
铁成摸出小音箱,是竖琴吗?玲珑叮咚的,好应景的音乐。
王继阳呼通呼通跑过来,脸上的肉激动得乱哆嗦。
快去吃啊,好多菜!他吆喝:有三文鱼有北极虾有帝王蟹还有驯鹿肉还有各种鱼的鱼子酱!
一边玩儿去!
如此清寂的风光前你和我扯什么鱼子酱你每天除了吃能不能想点儿别的东西?
他拽我:哥你不是说过的吗,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他觍着脸和人家铁成说:诗里不也写了吗,识食物者为俊杰。
王继阳和大梦他俩脑子都没问题。
他们与我确认了好几遍,哥,船票里真的含了饭钱了是吧。
我为什么要说是的没错……
第一顿饭吃完,我伸出手指帮他们数盘子,两只手明显不够用,水牛吗?4个胃吗?
厨师跑过来say hello时我尴尬坏了,但菜菜翻译说,厨师好感动,很多年没遇到这么肯定他厨艺的人了。
吃一顿饭,那位厨师感动一次,3天之后,他的感动抵达了巅峰。
那时远航船驶入多风多浪的海域,动不动倾斜个45度,好似慢速中的过山车,浪最大的那天,偌大个餐厅就餐的只有我们几个中国人,吃饭时手是必须要护着盘子的,不然会汁水淋漓地飞出去。
菜菜是经历过难产的妈妈,韧性强大,晕船也能扛。
铁成和大松常年走南闯北,皮实得很,晕船时使劲晃晃脑袋也就没事了。
我从小海边长大,又是穿越过杀人西风带德雷克海峡抵达过南极洲的人,怎么可能晕船。
可王继阳晕船,大梦比他晕得还要厉害,俩人躺在房间里哎哟哎哟叫苦连天,但一到饭点,总会英勇壮烈地现身餐桌前。
按猎光小分队的约定,大梦只要出房门活动,大家全员陪同,不饿也要陪着,哪怕菜汤泼半身,肉片糊上脸,杯杯盏盏左滚翻右滚翻。
他俩吃得很慢,除了手动嘴动,全身上下哪儿都不动,说不敢动,一动就吐了。
大梦说,哥你帮帮忙,三文鱼再帮我盛一盘子……我现在不敢动,有个虾仁儿一直在我嗓子眼儿那儿蹿。
这又何苦呢,这又何必呢,我撵他们回房间,他们不干。
45度倾斜又来了,大梦捂住刀叉按住盘子,僵着脖子说:冰哥,船票这么贵,咱不能让你赔钱。
我……赔你个大头鬼呦!
大松又感动了,大松跑去端来鱼,说:光咀嚼就行,别往下咽,老吐老吐的容易得胃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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