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冰作品合集-好吗好的(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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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小熊早丢了,搬家次数太多,找不到了。

    小米辣呢?后来是怎么长大的?不知道,杳无音信许多年,完全没有联系。

    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当年的那只云南小姑娘没入无边人海,早已远去。

    我也只是偶尔才想,她还欠我一声:叔叔再见。

    现在是2016年2月,我去南极过年,此刻坐在北京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航班上,身旁鼾声一片,近30个小时的航程刚刚过半,真不愧是地球上最漫长的航线。

    笑着伸个懒腰,唰地掀开窗板,三万英尺的高空,海一样无垠的彩云漫天。

    电脑屏幕的反光耀眼,它也困了,电池报警,笔记本快没电了。

    唉……再坚持一会儿嘛,让我把这篇文章写完。

    为什么忽然写下这篇文章?忽然开始缅怀当年的那只小姑娘?

    为什么本已封存多年的琐事,此刻纤毫毕现,倾洒笔端?

    为什么一边噼里啪啦打字,一边忍不住偷偷地乐?

    因为吃饱了撑的呗。

    因为这简直是这么多年以来,我在飞机上吃过的最饱的一顿饭!

    哎哟喂,刚上飞机那会儿,我可睡得比谁都沉。

    唤醒我的,是勾魂的饭香和空乘温柔的声音。

    小餐车推到面前时,我刚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再困也不能漏掉吃饭,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一般坐国际航班,机餐我习惯吃鸡肉。最讨厌吃鸡了,但苦在英语没过二级,光他妈记住chicken(鸡肉)这个单词。

    我说:Chicken。

    咋没反应?

    我说:Sorry(抱歉)……chicken。

    哎?怎么不给我chicken也不说话?光一个劲儿盯着我看?

    我说:Sorry……how are you(你好吗)?……thank you(谢谢你)……chicken。啊!鸡!咯咯哒!

    眼前的这个长腿空姐应该是亚裔吧,哪国的?听不懂Chinglish(戏称中式英语)吗?

    我咳嗽了一声,说:那个,no chicken的话,give me(给我)牛肉也行啊……

    牛,哞,哞哞……

    怎么还是没听懂?唉,尴尬死我了……

    算了算了,有what(什么)吃what吧!

    可那个空姐还是不说话,只是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她笑了笑,伸手摸啊摸,从餐车深处摸出另一种餐盒。

    餐盒掀开,轻轻递了过来。

    她弯下腰,悄悄地,用正宗的昆明话问:

    ……叔叔,你不是喜欢吃豆腐吗?

    (十四)

    Mathilda: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玛蒂尔达:人生总是如此艰难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Léon:Always like this.

    莱昂:总是如此。

    ……

    Léon:And stop saying“okay”all the time.Okay?

    莱昂:不要总说“好的”。好吗?

    Mathilda:Okay.

    玛蒂尔达:好的。

    ……

    Okay?Okay.

    好吗?好的。

    人生微凉时,有一段共同的回忆可以取暖,已是足够。

    再见啦小朋友。

    谢谢你帮我成就这段回忆。

    那条来时路,谢谢你曾与我同行。

    【旁人笑我太疯癫】

    友情提示:

    这篇文章要么别看,要看就看完,否则一定读歪。若没看完就指责我误导众生,爷不认账,概不负责。

    若只看一半就咆哮撕书的,你下个月胖十斤。

    (一)

    这个世界很有趣,有些人忙着做事,有些人忙着做梦,有些人忙着做戏。

    还有一些人不慌不忙,既做事又做梦,又在人生这场戏里做自己,做来做去做成传奇。

    哪种传奇?

    1.平行世界,多元生活

    2.既可以朝九晚五,又能够浪迹天涯

    3.有梦为马,随处可栖

    上述三句,有着不容颠倒的缜密逻辑次序,貌似达到不太容易,却偏偏有些人可以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所以我常说:请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在过着你想要的生活。

    于这种人而言,多元而平衡的人生方为王道,偏执而单一的社会定位、身份标签,不过是个哧溜屁。这种人从不会给自己设立标准答案,他把人生看作一道多项选择题,在他的生活中,ABCD每个答案都成立。

    米也吃面也吃、肉也吃菜也吃,他不偏食,追求的是生活这顿大餐能膳食营养搭配合理。

    他不屑于只当什么社会的螺丝钉,很多时候他既是螺丝钉还是螺丝帽,同时是把螺丝刀。

    他不会把世俗成功当作唯一的追求,也懒得一门心思地清高出世,于他而言,出世与入世间的平衡才有意义。

    在我身旁这样的人不少,他们虽然个体显性呈现模式五花八门,但皆有着殊途同归的价值取向。我一直希望能写一个“平行世界,多元生活”系列,对称一下信息,填充一下国内空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民间修史吧。

    今朝祭出此系列中的第一更,与诸君下酒。

    今天要说的这个人很疯癫,无人能一句话说清楚他到底是个干吗的,也无人张嘴就能说出他的踪影,就像无人能预判出他接下来的人生轨迹。

    但每个朋友都爱他,折服于他高能而独特的生活。

    他不会英语,却独行了整个地球。

    他不算有钱人,却分分钟能募集到千万资金。

    他不当明星,却有数以百计的明星以结交他为荣。

    他不收小弟,却有遍及四海的江湖兄弟乐意为他前仆后继。

    他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却没有官二代富二代敢在他面前吹牛B。

    他不著书立说也没有传世佳作,却被许多诗人画家艺术家另眼高看倒履相迎。

    他有时破衣烂衫有时礼服红毯,有时去大使馆赴晚宴,有时在街头苍蝇馆子里吃拉面,有时在西欧古堡里马杀鸡(massage,推拿按摩),有时在街头敲鼓卖艺。

    没人夸他雅,也没人说他俗,人人都觉得他又疯又好玩,人人都觉得他神秘又独特。

    他曾一度是我的偶像,我自负能折腾,但他的折腾让我望尘莫及。不懂他的人觉得他折腾,懂他的人知道他是在修行。30多岁时,他已把自己做成了传说,把生活活成了传奇。

    你猜,拥有怎样的资源和机遇才能成为这样的人?

    或者说,成为这样的人,该拥有怎样的出身背景?

    不卖关子,说的这个人是我结义兄弟,名叫铁成。

    友情提示:

    这篇文章要么别看,要看就看完,否则一定读歪。若没看完就指责我误导众生,爷不认账,概不负责。

    若只看一半就咆哮撕书的,你下个月胖十斤。

    (二)

    我是山东人,却素与西北人投契,几个结义兄弟一水的西北狼,产地全是陕甘宁。铁成是个中最好玩儿的。

    铁成瘦高,山羊胡子刀条脸,丸子发型,精光四溢的细眼睛。多年前,我和他初相识时,曾有一个瞬间很震惊,一模一样啊,兵马俑里的跪射俑!

    那时篝火正红,柴木噼啪轻响,我坐在铁成火塘的角落里,震惊地打量着这只活俑。

    震惊的不仅是长相,还有他当时的举动。

    他当时大马金刀踞坐门旁,捧着洗脚盆大小的白瓷碗,稀里呼噜地吃面……能把一海碗臊子面吃得如此地动山摇,我此生只见过他一人。

    他吃得太香甜了,诱得我不停咽口水,偷眼打量其他人,哎?咋都见怪不怪地喝酒聊天?看来众人早已习惯了这副豪迈场景。

    那天篝火旁围坐着许多人,有生意人有文艺人,有公务员也有流浪歌手,还有天后和亚鹏,每个人都很放松,都不像是来火塘酒吧消费的客人,都像是来串门的亲戚一样,和颜悦色笑意盈盈。

    屋里祥和一片,屋外硝烟腾腾,有人在烤鸡翅给大家吃,那时不少人自愿在铁成火塘里当义工,烤鸡翅的也是义工。

    新烤的鸡翅端上桌,其实也不算桌,围着火塘的一圈石头而已。端鸡翅的义工是个光头,若干年后我看过他主演的《泰囧》。

    烤鸡翅的义工是个导演,叫张扬,据说鸡翅配方他研究了好几个月,麻辣鲜香风味独特如一场虐恋般滚烫滚烫地烫着嘴唇烫着舌头。

    真是一帮怪人,你夸他鸡翅烤得好,比夸他电影拍得好还让他高兴。

    吃鸡翅的也都是怪人,没有谦让也没有客套,鸡翅挨个儿发,发完了就完了,不管你是多大的领导多大的明星,发到你时没了就是没了,没人让,也没人因为觉得不受特殊礼遇而不高兴。

    那间小小的屋子有种独特的气场。

    不论众人在各自的世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坐进铁成的火塘后,各自的社会属性都脑后一丢,人与人之间骤然变得平等。那时的火塘,真是个神奇的所在。

    铁成火塘不在京城,在大研古城,某种意义上讲算是古城最早的音乐火塘,也是最早弘扬火塘文化的地方。火塘不算酒吧,更像是个有人情味的家,陌生的人们围坐篝火旁,听听歌喝喝酒说说话,青烟袅袅,一晚上的时间嗖地就没了。

    铁成脾气极好,从不高声和人说话,但原则性超强,对许多事情很坚持,比如要求进屋的每个人都必须自我介绍,他的理论蛮接地气——只有心门打开了才能玩儿到一起,自我介绍是平等交流的第一步。

    当时在他火塘里,再大的腕儿也要自我介绍,且不准用普通话,只能用家乡方言,铁成说方言是本色,既然要认识,就把本色亮出来嘛。有一回几个英国人叽里咕噜了半天,然后告诉我们这是威尔士方言,相当于广东话,那是苏格兰话,相当于东北话,这是伦敦郊区方言,相当于北京通州口音……

    在铁成的火塘里,自我介绍怎么说都行,但从政的不准透露职务,从商的不准影射身价,介绍完毕后,每人必须唱一首歌来总结人生或表达心情。

    国人大都腼腆,加油打气别害羞这种话铁成不说,他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人家眼睛,慢悠悠地开口:每个人都有一首惊世骇俗的歌在等着他……

    那句话挺好使,我在他火塘里听过各种量级的跑调走音,听过各种音量的金歌劲曲,还听过歌剧,还听过小伙子唱《喀秋莎》,听过老太太唱周杰伦,还听过几十次中年男人唱的《两只蝴蝶》,以及《老鼠爱大米》……那时没有《小苹果》,也还没开始流行凤凰传奇。

    在座的不乏成名歌手资深音乐人,却没人对旁人的音乐审美嘲笑鄙夷,那时的火塘里众生平等,轮流唱歌是每个人天赋的权利。

    歌唱完了,每个人轮流分享自己的故事,只要乐意分享,说什么都行,忠告也行,忏悔也行,糗事也行,做过的最好玩儿的事也行。

    我目睹过一个神奇的故事发生:那个中年姐姐煞白着脸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讲了自己难忘的初恋,然后直勾勾地看着火塘对面的一个男人说,17年过去了,我老了也丑了,你都认不出我来了……

    失散了17年的情侣抱头痛哭,一屋子的人陪着他们流泪。那个姐姐说,想你的时候找不到你,不想了你又出现了,真想掐死你啊……

    (三)

    火塘里神奇的故事还有很多。

    有个乐呵呵的老头整天来,袖口磨得稀巴烂,穿得乞丐一样,每次来了都主动要求唱歌。他脑子是坏掉的,疯的,疯之前是个大学教授,此人外语极好,八国联军张嘴就来,不论哪个国家来的老外都能被他给唱high(高兴)了。

    那个乞丐样的老头现在还在古城好好地活着,他在街头卖草编,只编蚂蚱,他来火塘玩儿的机缘很特别——非典那年街头没游客,他差点儿饿死,铁成把他捡了,脸盆大的面碗两人一起吃,老头边吃边咳嗽,铁成并不嫌弃他。

    什么树上落什么鸟,铁成种了棵奇怪的树,奇奇怪怪的鸟儿成群结队地往上落。许巍在其中不算最奇怪的,朱哲琴在其中也不算太奇怪的,连杨丽萍也不算。

    奇怪的是阿缘,会吹笛子的那个。

    阿缘是纳西族还是彝族?忘了,只记得他举手投足间的文雅,笛声悠扬里的曲折。他笛子吹得像说话一样,娓娓把人心揉搓,隐隐约约能听懂一点点他在说什么,可一分神,却又不懂了……阿缘是打散工的,收入很微薄,但每次来火塘都收拾得利利索索,衣领袖口雪白的,火塘是他唯一的舞台,或许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放松自如地吹笛子吧。

    有小情侣在场时他的笛子是不吹的,他说曲子太寂寥了,不要把你们的心境给影响了。

    阿缘后来出家了,寺庙离古城不远,铁成常去看他,听说他后来的听众是松树,漫山遍野的松树。

    有个常客总穿着长袍睡衣来,叫郭哥,人手不够时他偶尔帮忙当服务员,街头卖唱玩儿时他帮忙收钱,问他打哪儿来的,他说海上,问他在什么船上当船员,他说那船不捕鱼也不愿运货,是方的,再问,就不说了。

    不想好好聊天就不聊呗,我看看他露出来的小腿,毛咋这么黑这么长,干吗老穿着睡袍哦……

    好几年后才知道他爱穿睡袍,是因为他已经把西服衬衫穿了太多年。他提到的那条船确实是方的,由数条驳船拼成,就停在深圳海边,新闻里一度把那条硕大的船叫“海上皇宫”。

    挺好,郭哥没坏了火塘的规矩,一直没提过他是巨贾。

    西南少数民族习惯围着火塘起居,喝茶吃饭待客团圆都在火塘边,火塘是温暖的中心,也是一个家的精神中心,柴一填火一起,人自动聚过来。

    铁成的火塘酒吧亦是如此,常来的成了家人,刚来的也不拘束。火塘那时的氛围和睦得出奇,没有地位高低没有贫富距离,进来的都是放下包袱,没有人用脾气性格影响其他人,也没人强行灌输意志给别人,众人喝酒唱歌讲故事,有分歧也不争论。

    一次夜色阑珊,屋子里篝火熊熊,院子里繁星点点,我和铁成并排撒尿,我赞他把这家店开得真出色,他不置可否:……别把这儿只当家店看哦,单纯把这儿当家店的话,人难免会患得患失,然后莫名其妙地被拴住。

    他问:你不觉得这是挺好的一所学校吗,每天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义务老师,读人就是最好的学习,学人优点看人缺点,再排查自己的缺点,快快活活又是一天……

    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手一抖,湿了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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