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了很久,直到烟灰刺啦烫了手。
一直以为她是个白富美,原来全都是骗人的。
卉姑娘算是在撒谎吗?细想想,关于身世和经济状况,她只字未提,给人留下的只是一个误会的印象而已。
真是个孩子,何必这么做呢?
我说:这个傻姑娘……为什么不用真面目示人呢?难道在小屋里还会有人笑话她不成?
小厨子说:叔,你开始有点儿讨厌她了吗?你会觉得她虚荣吗?
我噎住了,不知怎么回答他。
……
小厨子在小卉所在的城市停下,他找了一份临时工作,小饭馆里当面案厨师,一待就是几个月。
饭馆离学校不算远,小厨子每天都会去那个食堂,偷偷地看她一会儿。
看她扛米背面,看她站在窗口卖饭,窗口外都是她的同龄人,薄薄几条不锈钢栏杆,里外两重天。
小厨子看着她被同事讥讽,他们阴阳怪气地说:看这头发烫的,咱们食堂还出了个平面模特呢……模特,今天没去取快递吗?最近没买名牌大衣吗?
又挤眉弄眼地说:其实那些衣服都是别人送的吧?唉,那么有钱,怎么还舍得让你在这里吃油烟?
小卉姑娘不言不语,看来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奚落。她唯一的应对方式是不停干活,仿佛忙碌起来以后,所有的杂音就全都听不见。
……
小厨子说,干活时的小卉素面朝天,并没有除夕时好看,说实话,丢到人群中绝对不起眼的那种普通……唯一扎眼的是她那一双手,通红的,皱皱巴巴的,隔着很远都看得见。
他看着她一个人卸货,又一个人蹬着车子去进货,一个人做贼一样地取快递,一个人收工回宿舍,肥大的工作服在身上晃荡,快递包裹抱在怀里,她走路时是低着头的。
他说他越看越心疼,每天都要拼命抑制住想要上前喊她的冲动。
喊了又能怎样?他并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促狭的力量,总在暗暗把人的命运操控:想要的得不到,喜欢的都失去,得到的都不过如此,而越是小心翼翼捧着的,越要帮你打翻在地……
小厨子没去打扰卉姑娘的生活,但事情终究还是打翻了一地。
小厨子打工的小饭馆卖北方面食,那天他把笼屉端到门口的柜台,盖子刚一掀开,就有路人被吸引了过来,那人问:老板,馒头怎么卖?
隔着升腾的白雾,他看到小卉扶着三轮车站在面前。
小卉的脸色一开始是平静的,随着雾气的散尽,骤然变得煞白。
短短的几秒钟后,小卉转过身去,扶着车子走开。
他冲出店门去追她,笼屉猛地被撞翻,雪白的馒头滚落一地,瞬间沾满泥沙尘垢。
他想喊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什么都喊不出来。
小卉没回头,脚步也没停,一声声喇叭响起,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她推着车子,径直走在晚春的街头。
车流里逆行,渐行渐远。
……
故事悄悄地结束了,仿佛从未发生过。
(十一)
神奇的卉姑娘,我知道你一定会读到这篇文章。
其实没人有资格谴责你什么,也没人有权利阻止你去制造那些美好的假象。
你的谎言,其实往往就是你的梦想。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一样。
我只是很想问问你:如果故事可以重写,你会给它安上怎样的一个结局?
假设把小饭馆前的四目相对,换到下一个除夕,你是否还会转身就走?
假设那天身份没有被识破,下一个除夕时,你是否会和小厨子在一起?
假设一切都能晚一点儿再发生,事情是否会有所改变?
假设那天逆行的车流中,他能大胆一点儿追上你,你是否会允许这个笨拙的孩子,笨拙地爱你?
OK,所有的假设都是狗屁,都无法更改业已成型的现实。
所以我们说人生如梦,醒了就回不去。
卉姑娘。
我曾一度认为你和小厨子之间是一个奇幻的开始,管他是富是穷,总会打破固有的人物设定。
但我忘了所有童话的结局都不曾在现实世界里完美复制,非虚构的爱情终究逃不开命运规律。
奇迹没有发生,小厨子并没有变身成小王子。
灰姑娘推着三轮车,并没有坐在南瓜马车里。
曾经在除夕夜里四目相对的孩子,终究擦肩而过,相顾无语。
……
好了,该回顾的已回顾完毕,无须赘述,再矫情是放狗屁。
我写下这个故事的目的,只是在履行对一个人的承诺。同时,我希望你能知晓他真实的心意,以及他最初关注你的真实原因。
卉姑娘。
那天讲完了你的身世和你的背影后,小厨子说出了他来找我的目的,他说:
小卉每年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成为她梦想中的自己,不要着急揭穿她,无论如何,帮她把梦继续做下去吧。
我问:这个“她”是哪一个,是戴上手套的那个还是摘下手套的那个?小厨子,你心里装着的灰姑娘是哪一个?
他回答说,在他心里小卉只有一个。
他说:……除夕夜里,躲在屋檐角落里,边哭边给自己小声唱生日歌的那个。
明白了,我该怎么做?
他说:叔,你可不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可以每年除夕都帮小卉过一次生日?
(十二)
2014年除夕。
遵循小厨子的嘱托,我准备好了三种不同的生日方案。
可是小卉,你并没有出现。
2015年除夕。
小卉,你还是没有出现。
又是一年除夕尽,现在是2016年2月10日,正月初三。
德雷克海峡风速30节,浪高9米,穿越这片沉船无数的海域,前方就是南极了。
整整四天远离人间,我无法获悉小屋今年的除夕夜,都有哪些单飞的鸟儿停歇。
姑娘你今年来了吗?
一个人来的吗,还是两个人来的?
戴着手套来的,还是摘了手套来的?
饺子里的硬币每年都包,今年的硬币你吃到了吗?合唱每年都有,有没有和大家一起合唱那首《新年快乐歌》?其实是《生日快乐歌》,你懂的。
好吧,或许今年的除夕你依旧没有出现。
那你明年会来吗?
船在颠簸,起起伏伏的冰山在不远处漂过。
此刻我坐在船尾甲板处,在风浪里写下上述文字,快结尾了,这个不知该如何画上句号的故事。
除夕夜里的团圆饭,你缺席了两年。
小厨子也缺席了两年。
灰姑娘或许还会再度出现,而小厨子或许永远不会再来。
三年前,小厨子说:都怪我太笨,我搞砸了……不要揭穿她,帮她把梦继续做下去吧。
他说:叔,你可不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不可以每年除夕都帮小卉过一次生日?
他说他下一个除夕可以不来,如果需要,他可以永远都不再出现。
他说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让你再度难堪地逃开。
他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一直是个笨拙的孩子,笨拙地护持着你的梦,希望你把梦做完。
我问他:不遗憾吗?自始至终你们只有过两次对视,连一句完整的对白都没说过。
他说:你忘了吗?我还给她唱过一首《生日快乐歌》。
我拦住他问:小厨子你想过没有,你对小卉的感情,到底是心疼还是爱?
他反问我:有区别吗?叔你不是说过吗,能说得清楚的,都不叫爱。
他说,这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从发现小卉生日那一刻就开始了……
小厨子走了。
我再没见过他。
也不知道孤身一人的他,后来去哪里过的除夕,有没有吃上饺子。
(十三)
看得懂的,都不是命运。说得清的,都不叫爱情。
忘得了的,都不是遗憾。听得见的,都不是伤心。
躲得开的,都不是缘分。猜得透的,都不叫人生。
这篇文章是一个寻人启事。
寻的是一个故事的结尾,找的是两个离家太久的孩子。
卉姑娘,故事该怎样画上句号,自己决定吧。
若你愿意继续当你的灰姑娘,有一间小屋永远乐意当你的南瓜马车。
如果你希望这个故事悄悄地结束,仿佛从未发生过。
那么好吧,保重,祝你生日快乐。
另外,有个片段想和你分享。
就当作赠你的生日礼物吧。
那年除夕夜里,烟花开满天际。
你躲进人群背后的屋檐角落,边哭边给自己小声唱歌。
不远处,有个男生默默看着你,只有他清楚你在唱什么。
只有他一个人发觉了你悄声唱着的,是《生日快乐歌》。
……
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他低声哼着的,是同一首歌。
【台北爸爸】
你真以为你爸爸是爸爸啊,或许他也是个孩子。
他和你一样,也需要长大。
或许你这条小生命的存在,意义非常重大:你给了他一个机会,帮他长大。
一般来说,孩子就是孩子,爸爸就是爸爸。
爸爸陪着孩子长大。
稍等,你真以为你爸爸是爸爸啊,或许他也是个孩子。
他和你一样,也需要长大。
或许你这条小生命的存在,意义非常重大:你给了他一个机会,帮他长大。
这篇文章讲了一对父子间的琐事,挺好玩儿的。
七〇后的父亲,九〇后的儿子,他们陪伴着对方一起长大。
我没指望靠这篇文章让你醍醐灌顶,或激发你的孺慕之心。
只当是睡前故事看着玩儿吧,看看个中是否也有你爸爸的影子,或者你自己将来的影子。
(一)
圣谚九〇后,国民校草,长得酷似言承旭,但比言承旭结实,有八块腹肌,帅得一B。这孩子成绩很好,性格极好,温文尔雅暖男一枚,喜欢笑,笑起来天都放晴了。
总之,传说中的好孩子。
我去台北小住,他爸爸阿宏请我吃牛肉面,他带着小女朋友来蹭饭,一见面就张开双臂拥抱我,笑嘻嘻地说:大冰数熟……熟什么熟?我是块儿焖牛肉还是根儿关东煮?
我说:哎哎哎别乱喊,我虽和你老爸兄弟相称,但貌似也没那么老吧,“叔叔”二字打死不敢当,你敢再喊我叔叔,我立马喊你声哥。
他看看他老爸,又看看我,哗地一下笑了。
他说:大冰数熟好搞笑哦。
还喊!
我不理他,转头和他小女朋友打招呼:嫂……子!
小女朋友吓得直摆手,一边往圣谚背后躲,一边说:啊啊啊,你不要吓我啦,大叔。
我说:每个大叔都有一颗想当欧巴的心。
圣谚笑得更开心了:大冰数熟好好玩啊……
还喊!
阿宏说圣谚晚熟,17岁时才交女朋友,我大不以为然。他奶奶的,叔叔我22岁前连啵儿都没打过呢,一句话出口,他们三个人像看红毛猩猩一样,盯着我傻笑。
我想把面碗泼过去。
阿宏冲我竖大拇哥,夸我给爹妈省心,又拍拍我的肩表示安慰,然后指着圣谚说:这小子初恋时差点儿和我翻脸。
圣谚从小就好运动,篮球、棒球、保龄球,只要能扔的都喜欢。因此从幼儿园开始,不管什么项目比赛,老师首选就是他。因为太热爱体育,所以错过了同龄人应有的叛逆期,他注意力全在运动场上,除了踢球就是打球,各种球他都玩儿命地喜欢,就是不去注意女生们胸前的那对球。
他白白浪费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中学生翘课、抽烟、交女朋友他都没试过,这在时下的台湾实在是罕见个例,同学觉得他只会打球太老土,他自己混混沌沌的,几乎不自知。
阿宏旁敲侧击过两次,很开心地发现宝贝儿子没遗传到自己的早恋基因。
阿宏14岁破处,21岁结婚,22岁有了圣谚,深受早恋之苦,饱经围城沧桑。
圣谚的混沌状态一直持续到高中二年级他参加学校热舞社后——阿宏鼓励他去参加的。
圣谚能单手倒立,还能只靠手腕的力量横在立杆上当人体鲤鱼旗,他的开度、力度、柔韧度都异于常人,跳起街舞来帅得一B,故而迅速吸引了无数女生的目光。
他一倒立,台下的小女生尖声尖气地喊:哇……腹肌耶!
他一个后空翻,台下的小女生立马发疯地喊:受不了了啦……陈圣谚我爱你!
挤在台下看街舞的女生,比蹲在篮球场旁看打球的女生热情多了,也主动多了,动不动就尖叫,叫得人毛孔舒张,浑身舒泰。他只是晚熟,又不是真的傻,恍然大悟后猛然开窍,从此移情别恋爱上了跳舞,再难的舞蹈动作也顺手拈来,腾挪转移,街舞跳得和耍杂技一样。
话说,大部分文艺青年的艺术人生貌似都有类似的原动力。
只不过当年是吉他,当下是Locking(锁舞)而已。
时代不同了……文青会街舞,谁也拦不住。
饮食男女是天定的法则,早到晚到都是自然规律。
阿宏以为圣谚对舞蹈的热情和体育无二,并未洞悉二者初衷之大不同。阿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圣谚已风驰电掣般地长大了。圣谚17岁的某一天,很严肃地站到阿宏面前,问他能否抽点儿时间,因为有人想见见他。
阿宏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问来者是谁,怎么那么大牌都不预约的?
圣谚回答:我女朋友。
阿宏当时的反应是完蛋了……
僵了三分钟后,阿宏说:好吧,明天一起喝茶。
圣谚说不用,人就在楼下。当时一股凉气就从阿宏的后尾巴骨蹿到后脑勺,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那赶快叫她上来啊!圣谚慢悠悠地下楼,阿宏冲进洗手间,洗脸、深呼吸、对着镜子调整僵硬的表情。
圣谚和他所谓的女朋友进屋了,阿宏一脸的面无表情,装得貌似黑社会的兄弟,圣谚主动先介绍:爸爸,这是我女朋友。阿宏从心窝窝里拱出一句话,舌头没拦住,牙齿和嘴唇都没拦住,他硬邦邦地问:你们……上床了没?
当时圣谚低头绝望地说:靠……老爸,能不能别闹?
阿宏还没回话,女孩倒是搭腔了:叔叔放心,我们都未满18岁,我们知道未成年发生性行为是不对的啦,请相信我们的交往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
阿宏不语,直接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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