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冰作品合集-好吗好的(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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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回座,同时拿了饮料给女孩。圣谚说:怎么没我的?阿宏回答:你见过爸爸给儿子拿饮料的吗?圣谚不服气,指着他所谓的女朋友问:拿给她的时候顺便帮我拿一瓶又怎么了嘛。

    阿宏大义凛然地回了一句:不一样!

    火药味儿一下子充斥了小客厅,圣谚梗着脖子问:有什么不一样?

    舌头没拦住,牙齿没拦住,嘴皮一启,阿宏冒出一句话:你是儿子,她是马子。

    ……结果安静了约10分钟。

    当晚,圣谚质问阿宏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问上没上床的事。

    阿宏很不客气地反问他,为何不去追学姐非要追个小学妹?

    圣谚纳闷儿,问为什么。阿宏教育他说:学姐至少满18岁,真上床了,对方若有问题,你才17岁,我可以告她诱拐性侵未成年少年,至少我不用负责任,你也有了性经验……

    圣谚叹了口气,很包容地看着阿宏,看得阿宏心里发毛。

    阿宏辩解说:……哪个爸爸不自私?

    圣谚拍拍阿宏的肩膀,说:没关系,我懂的……

    阿宏悲欣交集地琢磨,到底谁是儿子谁是爸爸?

    圣谚说懂,是真的懂了。一直到圣谚20岁之前,阿宏都很肯定他绝对是处男,证据来自房间的垃圾桶。有一个时期,他没事就去扒拉扒拉圣谚房间的垃圾桶,量化计算纸巾团的个数,然后推理判断。

    偶尔有几次被圣谚逮到,阿宏觍着老脸给自己找台阶下。圣谚不说什么,只是充满理解地叹口气,仿佛逮到一个偷玉米的熊孩子。

    (二)

    圣谚就读于台湾大同大学,主修机械专业。

    大学生的生活是自由的,自己选修的课与课余时间都是学习自我管理的精辟过程。为了热舞社,圣谚赴汤蹈火,整学期的课都集中在上午,吃完午饭就练舞,全校都放学了还得练到10点,节假日也练。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跳舞不再仅仅是为了场下的尖叫,是真心喜爱,别人谈恋爱是花前月下,他是领着小女朋友一起练舞。

    圣谚小时候是个球类体育狂,现在变成了个舞疯子。

    阿宏不但不管,还特别支持,不但精神支持而且物质支持。圣谚的热舞社团常到各校去交流表演,所获得的酬劳全纳入社团经费,用来偶尔聚餐。酬劳毕竟是象征性的,未必能换几份烤肉,每每这种时候,不等圣谚开口,阿宏自动荷包大开赞助经费,偶尔还列席一下聚餐。

    阿宏在眷村生活过,本就会九省乡谈,成年后,往来海峡两岸经商,攒了一肚皮的段子。他幽默得很,和诸位小朋友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偶尔也一本正经地点评一下诸位的场上表现,虽然不懂舞蹈,但颇能给人树立自信心。

    久之,热舞社的同学、学长、学弟、学妹没有一位不喜欢阿宏。

    这个岁数的孩子需要认同感,阿宏这位沧桑大叔的存在,极大地满足了大家的心理需要,热舞社的不少同学还把他当成知心大姐,遇到什么难以和家人沟通的问题,就跑来征求他的意见。

    他什么都乐意分析,从调解争吵分手,进阶到讲授如何避孕及拥有健康的性知识。有一回,他严厉阻止一个男生带他的同居小女朋友去做子宫颈避孕环,他私下里给小男生上课,讲宫颈发炎的后遗症,骂得小男生眼泪涟涟,后悔不已。骂完小男生,阿宏又打电话奉劝双方的家长介入管教,人家无地自容地自我检讨了半天后,才发现打电话的是个两世旁人。大学生往往都已年满20岁,自认为是成年人了,但在阿宏的眼里是扯淡,他用他的方式切入这些大孩子的生活,时常多管闲事,大家却都心服口服。

    大家爱屋及乌,都和圣谚交好,每个人都乐意找圣谚陪练,一度占用了圣谚大把的课余时间。这可正中阿宏下怀。

    他算盘打得精:大学生什么都没有,唯独时间最多,宁可让儿子每天忙到时间不够,也不愿儿子因为太无聊而在外结识一些价值观偏差的损友。

    阿宏很坚持自己的教育理念,他曾对我说,相比圣谚的课业成绩,他更重视的是价值观。

    我不置可否。相交多年,我不是不了解阿宏奇葩的过去。塞万提斯有句名言:父亲的德行是儿子最好的遗产。结合阿宏的人生履历,我实在搞不懂他能教给圣谚哪种德行,哪种三观……

    阿宏说,圣谚开窍晚,学业蛮吃力,小学上了四年才第一次拿到奖状。他高兴坏了,举着奖状从学校一路跑回家,一直举到阿宏鼻子底下。

    那是张当时的台北县县长颁发的奖状。阿宏用两根指头夹过来,轻轻地瞟了一眼,他说,奇怪咧,上面写的又不是我的名字,你举给我看干吗?

    圣谚咧着嘴笑,说:是奖状耶,是我第一次得到奖状耶,很厉害耶!

    阿宏也笑,拍拍圣谚的脑袋,说:那要恭喜你喽,但我觉得吧,你自己知道自己很厉害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向别人证明你自己有多厉害。

    阿宏手腕一翻,奖状轻飘飘地飞到了地上,飞出去一米远。

    圣谚生气、跺脚:这是县长奖给我的哦……不等他说完,阿宏笑嘻嘻地打断(一般父亲都有这特权),他对圣谚说:他奖你,是肯定你的课业表现,你又不是做了什么好人好事或是干了什么大事。县长就给你一个人奖状啊?全世界就你一个小学生啊?

    阿宏对圣谚的教育很特别,从小到大,他从没说过“你看别人家的孩子……”之类的话。他的理论很简单:你又不是看着别人活,你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圣谚无话,此后再没提过奖状之事,阿宏也不知圣谚之后还有没有得过奖状,他心里琢磨:估计这小子肯定想着若再拿奖状给他,也只是被扔到地上,干脆就收起来算了。

    每个父亲其实都会背地里去儿子的房间翻抽屉,阿宏也不例外。

    果真没错……还是陆续有奖状入抽屉,阿宏一张张地翻看着,仔细端详,连细纹都不放过,甚至偷偷拿出两张来显摆给自己的朋友看,一帮大老爷们儿端着啤酒围着奖状,对印刷质量品头论足一番。朋友说:阿宏,你儿子真厉害,我儿子上学到现在一张奖状也没给我拿回来。

    阿宏脸都要笑烂了,完全忘了自己教育圣谚的那些至理名言。

    他还曾经偷偷给校方打过两次电话,严肃地指导了人家的工作,要求老师下次发奖状时,把他儿子的名字写得漂亮点儿。这事校方没公开过,但是有段时间,阿宏总觉得儿子下课回家都比过去晚。

    问了才知道,老师莫名其妙地要圣谚协助打扫公共空间,其他同学都是轮流打扫,老师说圣谚扫得干净,安排他天天打扫。从此以后,不论奖状上的字写得多难看,阿宏再也不给校方打电话指导工作了。

    说到奖状,不得不提一下圣谚的报复。

    他打算将阿宏一军。

    既然奖状只不过是肯定成绩,而且不是只有自己独有,考卷的分数总可以证明自己的实力吧!圣谚还是想向老爸证明自己,他深思熟虑,决定用考卷做文章,于是在课业上奋发图强。

    阿宏长年在台湾岛和大陆之间两地奔波,从未在他的考卷上签过名。

    他忙,虽然一年回家十几趟,而且几乎每个月都回,但都碰不上发考卷的日子,故而一般签名都是由圣谚的妈妈代劳。

    有一回,碰巧阿宏从大陆回家,一听到声音,圣谚立马跳下床(他睡的是上铺,妹妹睡下铺,没人调配,是他自己怕妹妹摔下床,才主动要求睡上铺的),他睡眼惺忪地拿着一张语文的考卷,带着高傲的笑容站到阿宏身旁,上面红笔大大咧咧地写着“100分”。

    他学精了,递到手里会被丢掉,于是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阿宏斜眼看了一下问:干吗?

    圣谚很高调地回答:签名!

    阿宏理都不理地继续看电视,圣谚说:快啦,快签啦!我要去睡觉了。

    阿宏告诉他别吵,过去谁签现在还是谁签,圣谚坚持让他签。阿宏把招牌式的面无表情换成一副略带生气的表情望着他说:一直以来我也没签过,现在突然签了,老师会搞不清楚签名的人是谁,以为是你自己签的呢,到时候还要找家长了解情况……何必搞这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小时候就是自己签……

    阿宏察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拿苹果塞住嘴。

    圣谚不依,坚持让他签。

    阿宏啃着苹果说:……不签,你考出这样的成绩,我凭什么要帮你签名?咱们家除了我没教书,其他人谁不是老师,看你的考卷就知道你不会念书了!

    圣谚的头发全都竖起来了,小豪猪一样,他又纳闷儿又生气,指着考卷大声说:100分哎!你看看是考了100分!

    阿宏强按笑意,逗他说:只要用心,谁都能考100分,你能考101分吗?笨蛋,把自己的成绩给写死了,以后还会有进步空间吗?会念书的都是考七八十分,然后随着每次考试都能进步几分,不仅没有压力还能得个进步奖,100分能有什么奖?

    圣谚委屈死了,喊:你不是说奖状不重要吗?!现在考卷也不重要,那什么最重要?

    阿宏说:不论奖状或考卷,都是对自己最重要,对别人一点儿也不重要,懂吗?总而言之,进步最重要,自己让自己进步尤其重要,懂吗?

    学期末,这次圣谚没拿考卷回来,直接把全科成绩单递给了阿宏。

    阿宏差点儿背过气去,就差没一个侧踢踹过去。

    两科不及格,其他科目都不超过70分,恨死人了,这小子明显是故意的。

    圣谚一脸很乖的表情,说:这回留的进步空间够大吧?我接下来终于有空间自己让自己进步了。

    他又说:咦?好奇怪,考卷不是对你一点儿都不重要吗,你怎么气成这样子啊?

    (三)

    在育子方面,阿宏鬼马得很,圣谚是在他的戏耍和忽悠下长大的。

    每个出远门的父亲都会给孩子带点儿小礼物,阿宏也不例外,他孩子气重,当爸爸当得很奇葩,从不明着送圣谚礼物。

    圣谚小的时候,阿宏常从香港转机回台湾。有一次,他在香港机场免税店买了一部非常精致的遥控四驱车,20厘米大小,他把遥控车藏在箱子深处,隐蔽得极好。

    回到家,先抱了抱圣谚的妹妹,然后开始大张旗鼓地收拾行李,圣谚眼巴巴地在一旁窥视,阿宏的旅行箱是个神奇的物件,他不知道阿宏的箱子里又会出现什么怪东西。

    结果特别失望,除了给妹妹带的布娃娃以外,就一堆要洗的又酸又臭的衣服,他捧着心歪倒在沙发上,中弹一样闭着眼睛什么也不说。

    圣谚是摩羯座。

    阿宏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趁圣谚不注意,飞速地把小车车拿出来,咋咋呼呼地充电,又用极其夸张的姿势摆弄着遥控器。圣谚睁开眼睛,跪坐在沙发上张大了嘴,那小车车的速度让他叹为观止。当时他还在念小学一年级,见过三年级的学生在玩儿类似的遥控小车,而且再小都不及这辆车小。天啊,如此袖珍的高科技战车,简直是每一个小男生的梦想。

    一丝口水挂下来,半断不断地悬在半空。馋死了,馋死他了。

    玩儿了几分钟,小车车没电了,阿宏不看圣谚,自顾自地充电,过程中自言自语,把每个程序都用夸张的高音阐述一遍,还不停夸赞其高科技和结构逻辑。

    阿宏玩儿得不亦乐乎,反复玩儿了几回之后,很慎重地拿起布擦拭小车车和遥控器,然后很小心地将车放回包装盒,再收到柜子里。接着,如同平常一样,抽烟、喝茶、看电视,完全无视圣谚在旁的反应。

    圣谚从小在这方面积累了不少经验,并不开口恳求。

    人活一辈子,心仪的东西一定会遭遇很多,阿宏的理论很简单:很多充满诱惑的东西貌似一开口恳求,就可以轻易获得,可那些充满诱惑的东西往往是最危险的。另外,一个男人处世,有必要在梳理行为模式时,把“求人”二字放在首位吗?他极其不喜欢“施舍”二字,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后投机取巧,依赖旁人的施舍过活。

    阿宏从不送礼物,只借。

    他如此这般地玩车、擦车、装盒,好几天后,终于针对这辆车找圣谚聊天,他一本正经地讲述操控灵敏度与外观设计,说得圣谚心痒难耐,各种酸爽。

    阿宏望着圣谚说:借你玩儿一个月,但别弄坏哦,你会玩儿吗?

    圣谚在心中嘀咕:已经看那么多天了,怎么可能不会玩儿……他含蓄地接过梦想,手都是抖的。

    小学一年级的摩羯座男生说:谢谢爸爸,我玩儿完会还给你的。

    圣谚充电、勘察地形,关键时刻到了,一按前进按钮,车子飞快地钻进柜子底下的缝隙里……圣谚傻眼了。

    阿宏装没看见,扭头进了洗手间,圣谚发现那缝儿实在太小,手怎么也伸不进去,只好脸贴着地板、屁股撅上天地趴在地上看着小亮点(车头小灯会亮)。

    阿宏隔着门缝儿偷偷看,圣谚一边捞车一边不停地看墙壁上的钟表,计算阿宏上厕所的时间。终于,凭着感觉前进后退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把车开了出来。

    坏了,车顶被剐花了,圣谚明显犹豫起来,看得出来,他拿不定主意是马上去坦白道歉还是默默隐瞒。

    阿宏回到客厅,也不管圣谚玩儿得如何,打开电视若无其事地看,用眼角余光瞟瞟圣谚,看到他几次张口想找自己说话,又几次咽了回去。阿宏不去拆穿,任他坐在地板上用手推着车子前进后退就这么玩儿,手太小,刚刚好捂住剐痕。

    阿宏不去当场拆穿,他不觉得斥责有什么作用,按他的话说:骂了他,只是我爽了而已,不解决什么根本问题。养孩子是长线,不能贪快、贪省时间,阿宏等着圣谚自己认错,他不怕慢。

    有些家长担心孩子一个毛病没改好立马滋生另一个毛病,故而恨不得打地鼠一样消灭每一个端倪,对此阿宏的认知不同,他有他自己的方法组团治理小毛病。

    那辆小车车标价1800元港币,在当年算是较为昂贵的玩具,且只在香港免税店有卖,台湾并未上市。阿宏跟圣谚约法三章:车子坚决不能带到学校去玩儿,因为同学一定不可能有,如果同学羡慕,回家跟父母吵着要,那会害同学挨骂甚至挨打的。圣谚郑重地答应了条件,转天就把小车带到了学校——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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