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郎君-青山绿水终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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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凉风习习,一人一魂肩靠着肩坐在树底下吃着面条。

    苏蜀看着碗里的面,面色似悲似喜:“原来已是五月。还记得吗?去年的今日,你陪我一起庆贺十七岁的生辰,可原来,我连十七岁都没有过完……”

    唐清晓沉默了片刻,才笑起来道:“难怪我今日会想要下厨煮面,原来是为了给我的小鼠儿庆贺生辰!来,没有酒,我们就以面干一碗吧,庆贺蜀儿你十八岁生辰,永永远远都这么快乐!”

    他抓着她的手,两个碗轻轻碰了一下,发出瓷器相撞的动人声音,她抬起头,望着他温柔的笑容,一切还迷迷糊糊的像在发梦,心里微酸,她轻声说着:“如意,你这样算隐退江湖了吗?”

    他眨了眨眼睛,笑道:“是啊,你不喜欢吗?”

    “不是。”她眼中带泪,轻轻靠上去吻了吻他的唇,道,“我很喜欢。”

    司靖天和白玉堂都曾问过她,日后有何打算。苏蜀嘴里说着顺其自然,其实心里明白,自己早晚是会烟消云散的,一个魂魄如何能在人世间逗留太久?

    唐清晓能没想过这一点吗?他却笑着安慰她:“人活着迟早也是要死的,有何差别?你我两个,不过是前后脚的事,你在前面走慢点等等我,我很快就能追上了。”

    她心里微酸,低声道:“一个鬼魂死了便是彻底的消失,人若死了,还会重新投胎,如意,我怕我等不到你了。将来你若投胎了,记得要喝碗孟婆汤把我忘得一干二净,这样才好重新开始。”

    闻言,他只笑眯眯地搂紧了她,有些无赖道:“那我索性不下地狱,就喝不到孟婆汤,也投不了胎。学你一样在人间四处游荡,直至烟消云散,这样我最后一定能找到你去的地方,然后找到你!”

    她感动得直哭,却又着急万分:“你傻吗?烟消云散就什么都没有了,哪还会有你我?哪还会有来生?”

    他淡淡地笑了:“没有你,要来生有何意义?何况你又没烟消云散过,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什么都没了?我唐清晓的准则,就是不撞南墙不死心,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苏蜀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刚想反驳就被他一把抱下了床,高声笑道:“快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四海游玩去!首先,去江南看一看那老头子过得是不是比我还快活!”

    苏蜀带着古琴,跟在唐清晓身边离开了东京城。

    这一次,她身边始终有他。

    江南。

    苏蜀终于再见到了唐萧然,彼时,老爷子正在温柔水乡的苏州过着快活似神仙的日子,滋润得竟重焕了青春,白发变乌,面色比少年人都要红润。他望着苏蜀大笑:“丫头,告诉老头子,你到底是人是仙?怎么永远超乎我的意料?”

    苏蜀羞愧得无言以对,对唐萧然仍是有一丝的惧怕敬畏,而唐清晓眼见自己妻子被人欺负得说不出话来,上前一把搂住她,毫不客气地对唐萧然说:“是人是仙都比你这丢下亲生儿子自个儿跑来享福的老头子强!怎么样?当个满身铜臭的土财主比当什么教主要来得爽吧?”

    唐萧然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冷笑道:“若不是你这好儿子把自个儿的地盘都给卖了,我至于如此?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要找我这土财主要银子花!”

    唐清晓不屑道:“我从不带那些脏东西在身上,自会有人给我付账。”

    隐身在暗处的长心和曲墨满脸的黑线,额角流下两滴冷汗,其实他们也得找老爷子拿银两,才能跟在后面给公子付账。

    唐萧然笑而不语,脸色虽黑,其实心里挺高兴的,他那个因为失去了苏蜀而变得不阴不阳的傻儿子又活回来了!

    唐清晓微微勾着唇角,搂着苏蜀坐在那梨花木做的椅子上,极自然地接过美丽侍女奉上的茶水点心,另一名身段妩媚的侍女站在他身后,想要为他揉肩捶背,被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吓得不敢动弹,小脸都白了。

    唐萧然也坐下,见此哈哈笑道:“小婵你莫要乱动心思,我这儿子今时不同往日了,眼中只有一个小鼠丫头,其他的莺莺燕燕他是看都不看一眼,连你也不会例外!”

    那小婵羞得低下了头,眼里却明显闪过一丝失望。

    苏蜀扭头望着唐清晓猛笑,他朝她挑了挑眉,不以为耻,反以为豪。

    唐萧然看在眼中,既欢喜,又疑惑。

    是夜,唐清晓与苏蜀留在唐府里住下。

    苏州园林式的建造风格极得唐萧然的喜爱,不只将原本炎教总坛的金山银山搬了过来,还将那最为人所称羡的神兵库也一并安在了这唐府的地底下,有李巧儿的巧夺天工,还有“秃鹫”的暗中守护,没有人能活着进这座新的神兵库。

    唐萧然从原本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炎教教主,转为了如今隐于市里的大财主,因他是云南王的授业恩师,连当今皇上都会给他两分薄面,过得比神仙还快活并不假。

    难怪唐萧然一直感慨:“早知道退隐江湖这么舒服自在,就一早丢给云家那帮笨蛋去操劳好了,还争什么争?”

    苏蜀洗完澡之后独自在园子里转悠,一是再次感叹唐家人的富可敌国,再则是对唐清晓的以后感到放心,他没有失去了所有,即使她走了,还有一个同样疼爱他的父亲陪在他身边。

    走着走着她突然头一晕,差点跌进了荷花池中去,忙稳住脚,她捂着头靠在树干上休息了一会儿,才渐渐不晕了,谁知一抬头就见到了荷花池的对面站着一个男人。那个她几乎遗忘了的逸秀山庄庄主,名修逸,一个同样不知是人是鬼的神秘人物。

    名修逸站在对面,看着她面带微笑,幽幽的声音里带着些怜悯:“还记得你以前也有头晕的症状吗?那时是你已死的躯壳无法再承受你的灵魄,而出现的症状,如今你又开始头晕,那就代表着你的灵魄也开始——”

    她的心开始慌乱,抬头说:“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

    名修逸的笑脸有些诡异:“这里的守卫是很森严,常人插翅也飞不进来,可惜我和你一样,同样不是不常人。”

    “你——”她犹疑着想问,却见到那名修逸面色一异,说完“你相公走过来了”,这一句话,人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也找不到人,果然没多久,就看见唐清晓缓缓朝她走过来,一身深紫色衣袍更显得他俊美淡雅,她收起了内心的不安,扬着笑容上前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怎么出来了?不是在看书吗?”

    他抬手为她拨开散落在脸颊上的发丝,一手轻拍着她的背,笑了起来:“看不到你,心里就有些牵挂,忍不住便出来寻了。”

    闻言,她伸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身,小脸在他的衣袍上蹭来蹭去,抹掉眼中因感动而涌出的眼泪,鼻子还抽了两下,唐清晓骇然,笑道:“你不会是把鼻涕都抹我衣服上了吧?那可是刚换上的,脏了你得负责洗干净。”

    “洗干净就洗干净,又不是没洗过!”她在他怀中撅着嘴说,逗他笑得身体微微颤抖,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一阵凉风吹过,桂花树上的花瓣纷纷从上掉落,洒在他们的身上,所站的四周,铺了一地淡黄色的桂花花瓣。他从枝头折下一簇小小的桂花,轻轻插在她的发鬓之上,再往后退了退,左右欣赏一番,然后满意地笑道:“嗯,我家娘子还真是个小美人,云鬓芬芳,真是相得益彰!”

    她伸手摸了摸发鬓上的那簇桂花,露出有些羞涩甜美的笑容,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而专注,哑声道:“不如别散步了,我们回房吧。”

    良辰美景用来赏花赏月稍显浪费,不如耳鬓厮磨更有情趣。

    夜半人静,苏蜀梦中惊醒,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床顶的纱帐子,然后慢慢转过头去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唐清晓,他正睡着,又密又卷的长睫毛覆在他紧闭的眼睛上面,即使是在这漆黑夜里,依然能看得出他轮廓的完美。

    伸手想抚他的脸,一抬手却惊恐地发现她看不见自己的手臂,淡淡的月光照进房中,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胳膊从手指开始一截一截地变成了透明,慢慢消失在她的眼前!

    她用尽全力压制才让自己不恐惧得尖叫出声,明明那种感觉还存在,为什么她会看不见自己的胳膊?

    突然,一股异样的感觉从下半身渐渐传来,她僵硬地转头看过去,双眼瞪得大大的,她看见自己的双腿也开始一截一截地消失。没有双手,没有双腿,她在逐渐变成一个只有躯干的怪物!

    “呜呜——”她害怕得浑身颤抖,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泪水情不自禁从瞪得微微发红的双眼里滑落到脸颊上,她不敢再往下看自己的身体,怕发现已变得只剩下一颗头颅。

    木木地睁着眼睛无声哭泣着,也许是她颤抖得太厉害,身边的唐清晓缓缓睁开了双眼,侧头见她在哭泣,立刻皱着眉将她搂进怀中,声音里带着被吵醒的沙哑:“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她抖得几乎说不完整话,哆哆嗦嗦的:“如意,我的手和脚……不见了——”说着又忍不住流眼泪,那种惊恐和无助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法呼吸。

    唐清晓猛地坐起,“刷”一下掀开了被子,双眼在黑暗之中紧紧地盯着她的身体看了很久,才渐渐松了一口气,身体放松,抱着她轻轻摇晃着说:“你做噩梦了,你的手和脚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哪儿有不见?”

    闻言,她既害怕又渴望地慢慢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四肢,果然看到自己的手脚都好好在眼前,她的心猛地一松,将双手放到面前,突然张嘴就狠狠咬了一口,唐清晓连阻止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她痛得“啊”一声惨叫,又好笑又好气:“这下知道自己的手还好好的了吧?”

    她委屈地红着眼眶,看他捧着自己的手轻轻吹着气,低声说:“刚才我真的有看见,好恐怖!”

    他将她的双手包在自己的手中,懒懒笑道:“嗯,现在要不要再检查一下双脚?”

    她望着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那模样可怜又可爱,像只小白兔,他心疼地拉着她紧紧抱住,轻拍她的后背,柔声道:“别怕,有你当神仙的阿爹保护着,你不会有事的,别老自己吓自己。”

    “阿爹……琴,古琴!”她猛地推开他,睁着大眼睛说,“古琴呢?让我摸一摸!”

    唐清晓无奈,只得下了床去给她将古琴拿过来,她一把接住紧紧抱在了怀中,他点了灯,看着她像寻找寄托似的将琴紧紧抱着,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吃醋:“小鼠儿,你紧张它比紧张我还多。”

    她无语,抱着古琴也下了床,穿好鞋子上前依偎在他怀中,他轻叹一声,张臂抱住了她,听她低声道:“如意,我只能靠着这把古琴。如果没了它,或是它不能再让我化为实在的人形,那我就不能留在你身边了。我只能靠着它。”

    他静默许久,下巴轻轻地搁在她的头顶处,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和担忧。他不是不害怕,只是不可以说,他必须强撑着支撑住她,不让她崩溃。

    一片乌云悄悄遮住了月亮,给他们心中都带去了淡淡的阴影。

    苏蜀不想再留在苏州唐府,她迫不及待地想和唐清晓去游遍天下的名川秀水,于是他们告辞了唐萧然,继续他们的行程。

    接下来他们去了庐山。

    常言道:“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蜀进了庐山才知道这句话说得极对,即便她以前常跟着阿爹他们进山打猎,但从没见过有一座山像庐山这般神奇,明明炎热无比,一进山中立刻就感受到了清爽如春的气息,山中云海弥漫,恍若身在仙境之中,令人心旷神怡,顿时烦恼全消。

    她忘形之至,抱着唐清晓高兴得边蹦边高呼着万岁,唐清晓宠溺地望着她,眼神温柔似水。

    后来,唐清晓抱着她飞身上了天池山顶,住在天池寺内。

    天池寺内有一位深藏不露的高僧灵隐大师,他与唐清晓是多年知交,见到苏蜀的第一面,他立刻就紧闭着双眼,手转着佛珠不停低念着“阿弥陀佛”,苏蜀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有些慌,转头望向唐清晓,他此时也微微皱起眉,不悦道:“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灵隐大师缓缓睁开了内蕴光芒的眼,紧盯着苏蜀,看得她有些害怕。唐清晓皱着眉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灵隐微微一笑,方合十说:“唐施主请宽心,老衲并无恶意,只是深感缘分之广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位姑娘身上灵气逼人,与天池寺有缘,入夜后,唐施主可带着姑娘前往拜月台,走走无妨。”

    唐清晓心中一动,听出灵隐的话中暗含着玄机,其实这也是他带着苏蜀来庐山的原因之一。

    他微微一笑,点头道:“那就劳烦大师费心了。”

    灵隐微笑不语,面相慈悲如菩萨,他唤来小沙弥领着他们先进客堂休息。

    苏蜀懵懵懂懂的,一进房关上门,立刻紧张地追着唐清晓问:“如意,那位长得像菩萨的方丈是不是看出什么了?他会不会像抓白娘子一样将我镇在上面那座宝塔里啊?”

    唐清晓正喝着寺庙里的清茶,闻言“扑哧”一声全喷了出来,擦擦嘴,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在眼前焦虑地转来转去,头痛道:“蜀儿,你真是戏文看多了!关白娘子什么事?灵隐也不是那戏里面的什么法海和尚,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她苦着脸,猛地停在他的面前,不安地绞着双手:“可是,刚刚那大师,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总觉得他好像看出了什么。”

    唐清晓笑着握住了她的双手,不让她继续摧残自己,缓声道:“灵隐是世外高人,我带你来,也是想看他能不能帮到我们,你看,他不是给我出主意了吗?”

    苏蜀微微一愣,皱着眉苦思半天,才恍然道:“你是说,他叫我们入夜后去拜月台,就是给我们出的主意?”

    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苏蜀大松了口气,心里开始喜悦起来。

    天池寺西面有一呈半月形的拜月台,登台而上,可望天池全景,近则碧水悠悠,光灵如玉,远望山峦叠起,极富野趣。

    入夜后,唐清晓便领着苏蜀往拜月台去了。

    一到拜月台,苏蜀就彻底傻眼了,眼前仿佛看到一大片如灯火般明亮的光点,时隐时现,闪闪烁烁,让她以为自己又进入了某个幻境里面,她一转身紧张地猛抓住唐清晓的手,怕他不见了,害怕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唐清晓知她害怕,让她紧靠在自己身前,张臂环抱住,微笑道:“这儿就是拜月台,传闻文殊菩萨在此给世人讲经释疑时,深谷中缓缓升起无数光点,这就是传说中的‘佛灯’。”

    她听得入迷,痴痴地望着眼前如梦似幻的美景,感觉心都飘到了远处,轻声道:“如意,你说,菩萨会度我重生吗?”

    他抱着她,心里微酸,在她耳边笑着说:“会的,如果菩萨不肯,大不了我陪你一起万劫不复。”

    她激烈地猛摇头,眼里缓缓流下一行清泪,猛地心头一痛,她昏倒在唐清晓的怀里,耳边仿佛听到他惊恐慌乱的呼喊:“蜀儿,蜀儿你怎么了?快醒过来……”

    苏蜀迷迷糊糊地走在那一片“佛灯”之上,如踩云端,身后烟霞滚滚,这儿是什么地方?

    她停住,四目张望,却在一个转身看到了名修逸站在自己的后面,身穿七彩长袍,面带微笑:“苏蜀,我们又见面了。”

    她愣住,不解道:“你带我来这儿的?这儿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我们幻想出来的天界。你我皆是飘荡在人间的半人半鬼,我还有一副躯壳可保灵魂不散,永生不老,你却已经躯壳俱毁,真正成了游魂野鬼!苏蜀,你很快就要元神俱灭,魂飞魄散了!”他的声音仿佛从远处穿越而来,重重震动着她的心灵,让她恐惧不安。

    她摇着头,闭着眼不肯相信:“我不信!你为什么总是来吓唬我?一次又一次,这样很好玩吗?”

    名修逸面色复杂,咬唇道:“我一路从京城跟你到了西域,再由西域到东京城,又从东京城到江南,还有如今的庐山,我默默看了你这么久,你发生的事,你的心,我比你自己都要了解你。苏蜀,凡间是不会允许一个鬼魂长期存在的,那会破坏凡人的气数,人间的天地灵气会慢慢耗尽你的灵魄,即使古琴在你身边,也保不住你。”

    她的心怦怦狂跳,嘴巴虽硬,但硬不过内心的感觉,但她仍死撑着:“我有阿爹在天上保佑着,他不会眼看着我魂飞魄散,离开如意的!”

    他缓缓摇头,叹道:“虽然我不知你阿爹是何方神圣,但你骗不了我,也骗不了自己,你是不是开始发觉,自己的双手双脚会慢慢消失不见,但很快又会没事?”

    她睁着眼睛,不自觉地点点头。

    名修逸苦笑道:“那就是你的灵魄已经慢慢在被耗尽,很快,你真的会这样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人世间。”

    她觉得心脏已经无法负荷,冲上去抓住名修逸的手,苦苦哀求:“那我要怎么办?你既然知道,就一定知道解决的办法,快告诉我!”

    他望着那双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心里微微一暖,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在拜月台上求菩萨显灵,度你转世投胎。”

    她一愣,慢慢松开了他,摇头,怔怔道:“我不能投胎,我投胎了如意该怎么办?我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

    名修逸怒道:“你继续留在人间,你们也迟早不得不分开,结果是注定的,如果你再执迷不悟,连这一缕魂魄都不再复存,你知道吗?”

    她幽幽一笑,道:“那我也甘愿。”

    下一刻,她的神志回到现实中,睁眼看到唐清晓一脸泪湿地抱着她,不停地在呼喊她,那副心神俱裂的模样,让她心疼万分。她怎能丢下他一人承受着悲伤?

    “如意,我没事。”她轻唤着他。

    他如蒙大赦,死死紧抱着她,嘴里不停念着:“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她努力扬唇笑了笑。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丢下他。

    灵隐大师见唐清晓抱着她回来,忙上前道:“苏施主这是怎么了?”

    唐清晓顿住,脸色不是很好,声音有些沙哑:“她无碍,大师稍等片刻,我很快回来。”

    灵隐微笑着点头,答道:“好,老衲在此等候唐施主。”

    唐清晓便匆匆抱着苏蜀走回房间,将苏蜀安放在床上并盖好被子,轻声对她说:“我去去就回,你先睡一会儿。”

    她默默地点头,闭上了眼睛。

    他望了她片刻,又匆匆出去了。

    灵隐就站在大殿上等着唐清晓。

    唐清晓走到他的身后不远处,停步沉声问道:“大师让我带她去拜月台,是何用意,可否言明一二?”

    灵隐缓缓回过身来,望着唐清晓,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说:“苏施主已非凡世肉身,不如就此助她重入轮回之道,唐施主又何必苦苦强求?须知万般皆有果,非人力所能改变。”

    他眯起了双眼,冷冷道:“你是说,去拜月台是要求蜀儿能投胎转世?”

    “善哉善哉!对苏施主而言,此乃最好的途径。”灵隐闭目说。

    他握紧拳头,浑身散发着慑人的寒意,咬牙道:“是最好的途径,也就是说还有别的办法?让蜀儿投胎转世,等于眼睁睁看着她离我而去,我办不到!”

    灵隐暗叹,道:“你舍不下苏施主,而苏施主也同样不忍舍你而去,如此下去,苦海无涯,唐施主,你这又是何苦?”

    他却执意不听,只一心想知道:“大师,你说还有何办法?”

    灵隐摇头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阿弥陀佛!老衲该说的都说了,至于那损人利己之事,我佛慈悲,又何须多提?”

    损人利己?唐清晓陷入了沉思之中。

    苏蜀那由古琴灵气所酝酿出来的身体渐渐出现了问题。

    不再仅局限于夜间,甚至在白日里,她的手和脚也会突然的消失不见,有时只剩下躯体和双手,有时只剩下双腿,有时双手双脚都不见,只剩下一个躯体。

    连唐清晓也看在眼中。

    看见的时候他牙根紧咬,紧紧抱着她不说话,可她知道他在害怕。看着变成怪物的自己,有时候连她都感到害怕。

    她时常梦到名修逸在跟她说话,还是那些让她尽早求菩萨度她投胎之类的话,她充耳不闻。

    连灵隐大师也在唐清晓出去的时候找她说话:“苏施主,执念太深只会更加的自苦,缘来缘尽,不妨随缘而来,随缘而尽,放下才是度自己的唯一方法。”

    苏蜀苦笑:“你们佛门总是劝人要放下,可哪儿那么容易啊?我若放下如意去投了胎,如意却放不下我,那他该怎么办?”

    灵隐微微笑道:“爱恨贪嗔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倘若苏施主愿意放下,唐施主因爱念执著,自然也会放下。”

    她不懂这些高深的道理,忧郁道:“我也想放下,可是一想到如果我投胎转世,就会再也记不得如意了,那样我是绝对不能忍受的!我宁愿能过一日是一日,只要待在如意身边,多一日我都不想放弃。”

    灵隐谆谆诱导:“苏施主可曾想过,你若轮回转世,是为善终;你若执念不去,终得恶果,唐施主爱你至深,眼见你何种结果最让他感到心痛?”

    她陷入沉思,半晌才低声道:“我明白大师的意思,你让我想想吧。”

    灵隐合十念道:“善哉善哉!苏施主深有慧根,大幸也。”

    灵隐走了,剩她呆呆坐在房中苦思。灵隐大师的话她其实是懂的,就是告诉她,你早走也是走,晚走也是走,何不趁着还能投胎转世之前放下一切离开,让自己解脱,也让如意解脱。

    她去投胎,如意痛苦,但他看着自己有了好结果,也会慢慢好起来;但她若执意待到灰飞烟灭的一天,如意恐怕会更加痛苦,自责怨恨,日后恐怕得不到解脱。

    佛门所说的最后两苦,爱别离,求不得。

    她是知道的。

    灵隐大师是让她二者选一,她与如意之间,求不得显然比爱别离更苦一些。

    在她几乎决心要去投胎之时,唐清晓却做出了一件极其疯狂的事——

    他抓了很多与苏蜀年龄相仿的少女关在一处,打算将她们都杀了,再让苏蜀的魂魄寻一个最合适的身体附上去。

    灵隐大师听得此消息,惊得脸色大变,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是老衲误导了唐施主!”

    他匆匆要赶去阻止唐清晓,当时苏蜀也在,不顾身体,执意要跟着去。

    一路赶下山时,她才明白,原来唐清晓是误解了灵隐所说的那句“损人利己”的意思,认为损人就是杀人,利己便是让她的灵魂附到别人身上,这才做出了这样的事。

    当他们匆匆赶到之际,一排少女跪在地上,唐清晓手中软剑几乎就要挥向她们的脖子。

    “不可!”灵隐急得大呼出声,提着她宛如仙人腾云般极快地飞下了山,那轻功即便是唐清晓也自叹不如。

    到了山脚下,他将苏蜀往地上一放,人已如闪电般飞身过去,一招空手夺刃,意图抢下唐清晓手中的软剑,可唐清晓又岂是等闲之辈?轻轻一个反身,便躲了过去。

    苏蜀趁他们二人缠斗之际,赶紧跑上去解开了那一排少女身上的绳子,可她们却依然动都不动,眼里满是惊恐的眼泪。她愣住,怎么不动呢?

    唐清晓笑着跃到石壁之上,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着:“我独门点穴的手法,灵隐,你可要出手试试能否破解?否则这些少女必将没命!”

    灵隐大师在山下看着他,暗叹一声,转身走到苏蜀身旁,出手极其的快,手指“嗖嗖”几下点在那些少女的身上,顿时一片哭声震天。

    灵隐大师竟解开了唐清晓点的穴。

    此时,唐清晓神色平静,淡漠道:“你今日救得了一个,明日又能救得了多少?我既下了此决心,除非你破戒杀了我,否则谁都不能阻止我救蜀儿!”

    苏蜀在下面急得团团转,挥手朝他喊道:“如意不要这样!你答应过我不再杀人的,别说这样毫无意义,就算真的有用,你让我因为自己而附在别人身上,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的!你快下来啊!”

    唐清晓不理她,只直直地盯着灵隐看。

    灵隐大师长叹一声,道:“唐施主有话不妨直说吧。”

    闻言,唐清晓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温和了脸上的冷若冰霜,他说:“你把真正的办法说出来,我便作罢。”

    苏蜀吃了一惊,原来如意是在故意逼灵隐大师说出真正的办法,她刚才几乎以为他是认真的。

    灵隐大师叹气更深,一张老脸皱得跟苦瓜似的,说:“我们回寺中再说。”说完便带着那些少女们离开山中,与他们一块回了天池寺。

    苏蜀偷偷问唐清晓:“原来你刚才是装的啊?”

    唐清晓微微笑道:“若是灵隐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假戏真做,我也无妨。”

    她心中一骇。这人虽为了自己弃恶从善,但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却始终不曾消去过。

    后来灵隐大师还是一直打哈哈,不明说,也不拒绝,明显是想拖着唐清晓,不想他再做出那些恐怖的事。

    唐清晓也不说什么,只是手里握着他那支碧玉箫不停地绕啊绕,笑容极富深意,苏蜀在旁都看得心惊肉跳。

    灵隐大师整日愁眉深锁,仿佛他比唐清晓更紧张似的。

    直至有一日清晨,苏蜀的整个身体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颗头颅。唐清晓彻底崩溃了,手持碧玉箫就要冲下山去,灵隐大师拦住他,被他像拼命一样地狠狠一掌拍飞,口吐鲜血。

    灵隐大师不顾伤重,与唐清晓真动起了手,两大绝顶高手在寺中大殿上过招,大殿之上如风卷残云一般,一片狼藉。

    此时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佛像脚下,红衣似火,那俊美的少年叹息道:“你们别打了,我已经来了。”

    灵隐大师浑身一僵,缓缓收了双掌,似悲似苦:“你终究还是来了。”

    少年微微笑了笑,道:“是啊,反正我活着也像个鬼,又没有人爱我,不如做件好事,成全他们,也免得你这座天池寺被人家毁成了废墟,也算积了大功德了。”

    唐清晓疑虑地紧盯着那红衣少年,冷冷道:“你是何人?”

    “我?”少年笑了起来,“你们夫妻都问过同样的话。我就是逸秀山庄的庄主,名修逸啊!”

    唐清晓目光一闪,显然很是吃惊。

    外人谁都道名修逸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成熟男子,谁会想到他竟会是俊美少年!

    他在十七岁那年中了蛊毒,命悬一线之间,是苗疆圣女赛雪用蛊又将他救了回来,只不过从那天起,他体内就养着一只岁蛊,食人岁月,养蛊人永葆青春,却也变成了半人半鬼,阴阳不定,入夜后狂性大发,食蛙而存。

    而体内养有岁蛊的人,同时也是别人眼中的重生药,只要他心甘情愿为对方死,灵魂飞散之际,体内的岁蛊同时分崩离析,化成的飞烟能令鬼魂复生。

    这个传说连赛雪都不知道,只有神仙才能使其生效,正所谓神仙法也。

    名修逸常年修佛,与佛有缘,本来可以涅槃重生的,可他对苏蜀动了心,便离佛渐远,如今甚至为了救苏蜀,甘心牺牲自己,灵隐大师惋惜不已。

    唐清晓却说:“他名修逸是命,我蜀儿也是命,为何就他值钱,我蜀儿魂飞魄散就不值钱?不过是因为你们佛门中人就尊贵了些吗?可笑!人天生为情而生,如今为情而死也是死得其所,若是我的命能救回蜀儿,我也同样如此!”

    灵隐大师叹息,仿如遭当头棒喝。

    名修逸却抚掌称好,与唐清晓极为志趣相投,仿佛不觉得自己是去死,而不过是开开心心去赴宴一般。

    如今却仍缺了一样,便是神仙。

    上哪儿去找神仙?

    神仙又不是如佛像般就站在那儿,等着你来找。神仙是缥缈无踪的,哪儿是那么容易想找就能找到的。

    可苏蜀就有一个当神仙的阿爹。

    如今地府的文判大人,苏念,来凡间历劫时苏蜀的爹。

    唐清晓在苏蜀剩下的那颗头颅面前,举起那把古琴狠狠砸成了粉碎,在苏蜀即将魂飞魄散之际,苏念果然出现了。

    他用法术定住了苏蜀的时间,怒瞪着唐清晓:“你想让她魂飞魄散吗?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唐清晓注视着他,然后慢慢弯下双膝,竟低头跪在了他的面前。

    名修逸也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

    苏念眯起了眼睛,黑色云雾在他身后缭绕不散。

    名修逸消失了。

    苏蜀却没有回来。

    唐清晓失魂落魄地望着那幅又有了人在里面的画像,耳边是苏念离去前的声音:“蜀儿的魂魄就在这画中,你若能等,便等下去吧。也许三年,五年,或者是十年,她总会回来的。”

    “滴答”一声,眼泪不自觉滴在了画像之上,画中的红衣少女仿佛置身水中一般,微微一漾,没多久那滴眼泪就消失不见了,而画中人依然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他伸手轻抚着画中的少女,笑中带泪,轻声说:“我能带着藏有你的琴等你,自然也能带着藏有你的画,等你。无论多久,蜀儿,别忘了回家。”

    长心和曲墨站在他身后,目光含泪。

    自那以后,唐清晓便带着那幅画像上了长白山上,终年积雪的山顶,有一个人一直在痴痴地等着。

    有上雪山采灵芝的人见过那个人,说长得邪魅无比,似魅惑的雪妖,身边只带着一卷画像,画中人红衣翩翩,清丽脱俗。

    雪妖笑着说,那是他的妻子,他在等她回来。

    长白山上自此添了一则美丽动人的传说。

    春去秋来,夏至冬往,来回已四次。

    而无论四季变化,雪山上始终不变,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唐清晓坐在雪山顶峰,漫天的雪花飘洒在他发上,眉毛上,厚厚的裘衣上,他一动不动,渐渐的,仿佛被凝成了一个雪人。

    他身边的画卷却始终紧紧握在手中,任风雪刮过,画卷依然没有被掩盖。忽然。那画卷微微闪起一道红光,风吹了过来,吹开了覆在他身上的那层厚厚白雪,露出那张绝美无双的容颜。他长长的睫毛微微一抖,慢慢睁开了那双蕴含光芒的眼眸。

    风又吹了过来,吹得他手中的画卷飞到半空之中,他目光一闪,如鹰般敏捷的身姿飞跃而起,凌空接住了那幅画卷。

    画卷被风吹得展了开来,漫天的雪花纷纷洒落在上面,完全遮住了画像上的人,很快又是一阵风吹散了雪花,唐清晓手一勾,将画卷重新握在了手中,心中一震,画中人早已消失不见!

    他的心跳四年来头一次加快,嘴唇微抖,缓缓转过身去,只见一名面容清丽的红衣女子亭亭玉立地在自己的眼前,充满了生机,声音清脆,她说:“如意,带我回家。”

    唐清晓眼中含着泪水,说不出话来。

    雪还在不停地飘,茫茫天地之间,相拥的二人是这雪山上最美的风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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