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权杖:晋文公传-重耳复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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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丕豹将双掌轻轻一拍,从大帐外步入一百个翩翩少女,一个个头包花巾,红袄裹身,口若樱桃,面如桃花。

    经丕豹这么一攻,晋军为之胆寒,公子挚乘机伪造秦穆公之书,进行招降。

    魏犨装着要走,前行两步,猛地车转身子,将一碗热羊肉汤,泼到勃鞮脸上。

    壶叔者,重耳之半仆半友,自二十八岁追随重耳,主行李之事,如今已二十载矣。自随重耳出奔以来,担饥受饿,不止一次。特别是曹、卫受困,历历在目。正应了古人一句话,“无衣惜衣,无食惜食”,今日渡河之际,收拾行装,将日用的坏笾残豆,敝席破帷,件件搬运入船,有吃不完的酒之类,亦皆爱惜如宝,摆列船内。重耳见了,呵呵大笑,曰:“吾今日入晋为君,玉食一方,要这些残敝之物何用?快快于我搬下,不留一物。”

    狐偃正好在侧,叹之曰:“公子未得富贵,先忘贪贱,他日怜新弃旧,把我等同守患难之人,看作残敝器物一般,可不枉了这十九年辛苦!乘今日尚未济河,不如辞之,异时还有想念之日。”

    叹毕,将秦穆公所赠之白璧,跪献于重耳之前曰:“公子渡过河去,便是晋界,内有诸臣,外有秦将,不愁晋国不入公子之手。臣之一身,相从无益,愿留秦邦,为公子外臣。所有白璧一双,聊表寸意。”

    重耳大惊曰:“我正要与舅父共享富贵,何出此言?”

    狐偃曰:“臣自知有三罪于公子,不敢相从。”

    重耳曰:“哪三罪?吾怎么不知呢。”

    狐偃对曰:“臣闻:‘圣臣能使其君尊,贤臣能使其君安。’今臣不肖,使公子困于五鹿,一罪也;受曹、卫二君之慢,二罪也;乘醉出公子于齐城,致触公子之怒,三罪也。向以公子尚在羁旅,臣不敢辞。今入晋矣,臣奔走数年,惊魂几绝,心力并耗,譬之坏笾残豆,不可用;敝席破帷,不可再设。留臣无益,去臣无损,臣是以求去耳!”

    听了狐偃之言,重耳脸上火辣辣地难受。他暗暗责备自己,没有富贵倒忘贫穷,这以后还怎么做人呢?他痛心地流着眼泪说:“舅父所责甚当,我这是好了疮疤忘了痛啊。壶叔,请你把所弃之物,一一取回,置于船上。我不得国便罢,若是得国,放于珍库之中。”

    犹恐狐偃不谅,面对黄河,举右手誓曰:“吾得国,若忘了舅父及相从诸人之劳,不与同心共政者,子孙不昌!”

    誓毕,取白璧投之于黄河曰:“河伯为盟证也!”

    这一切一切,均被介子推看在眼中,与胥臣说道:“公子之归,乃天意也,狐偃欲窃以为己功乎?此等贪图富贵之辈,吾羞与同朝!”遂有归隐之意。

    重耳渡了黄河,东行至令狐。令狐者,地名也,为一邑。其邑之宰邓惛,发兵登城拒之。秦兵围之,三日未克。丕豹攘臂呼道:“今日不破此城,誓不为人!”

    他一手持盾,一手持戟,飞奔城墙。一丈多高的城墙硬是让他纵了上去。左冲右刺,无人敢挡,令狐城遂为秦军所破。邓惛死在乱军之中。

    秦军在令狐休兵一日,继续前行,桑泉邑宰,一来见秦军来势凶猛,二来对重耳素有好感,不战而降。

    晋怀公闻秦军连克二邑,正朝着绛都杀来,心中大惊,忙召吕饴甥、郤芮计议。晋怀公曰:“重耳导秦军向我绛都杀来,其势锐不可当,为之奈何?”

    吕饴甥曰:“此事关乎社稷,锐不可挡也要挡。”

    晋怀公曰:“既然这样,孤拜吕爱卿为大将,郤爱卿副之,起倾国之兵,前去迎敌。”

    吕饴甥、郤芮一齐应道:“遵旨。”

    晋怀公倾国之兵,那战车少说也有六百乘,远远多于秦军,怎奈,十数年来,晋国君昏臣奸,既不知恤民,更不知治军,将士听说与强秦交战,一个个面露畏惧之色。吕饴甥、郤芮虽然奸猾,却有自知之明,将军屯于庐柳,坐等秦军来攻。

    秦军真的攻来,他们又不敢应战了。惹得丕豹大怒,将战车开到庐柳城下,光着脊梁,将吕饴甥、郤芮骂了个狗血淋头,晋军将士装聋作哑。

    挑战不应,那只有攻城了。但庐柳城高出令狐城少说也有一丈,拿对付令狐城的办法来对付庐柳城显然不是办法。况且,就兵力而论,秦军还不及晋军的三分之一。招降怎样?一来晋军畏秦军如虎;二来凡大奸之人,不会讲什么忠义,吕、郤也不会绝对忠于晋怀公。

    那就招降吧!

    公子挚话音未落,丕豹便跳了起来,大声吼道:“不行,绝对不行!”

    公子挚耐着性子劝道:“我知道您报仇心切,但此次前来是为了助晋公子复国,悠悠万事,唯此为大!不可感情用事。”

    丕豹略略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在下知道助公子复国乃是头等大事,但使用招降之法,未免有些便宜了吕饴甥、郤芮这两条老狗!这样好不好?您让我在军中挑送一百勇士,前去攻城。三鼓之后若是还攻不下,您再招降也不为迟。”

    公子挚默想片刻道:“我答应你。”

    丕豹素来英武,军士皆敬之,听说他要招慕勇士,报名者纷纷。不到顿饭工夫,便招慕完毕。为了鼓舞士气,丕豹自备美酒五十坛,卤羊肉五百斤,招待勇士。自酉时饮到亥时,丕豹这才罢宴,脚踏矮几,大声说道:“弟兄们,这次征战,与往日不同,有公也有私。公,不言而明,吾等吃着秦君的俸禄,自然要为秦君打仗;私,就是在为我丕豹报杀父之仇。我丕豹无以报答,我丕豹给弟兄们磕三个响头。”

    他扑通朝地上一跪,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竟磕出了一个大血包。

    他二次踏上矮几:“弟兄们,原定丑时攻城,现在离攻城时间尚有一个时辰,我给诸位一人备了一份小礼。”

    他将双掌轻轻一拍,从大帐外走进来一百个翩翩少女,一个个头包花巾,红袄裹身,面如桃花,口若樱桃。

    “咦——”大帐内一片惊叹之声。

    “弟兄们,我把这一百个美女交给你们了,你们一人领一个出去,尽情玩乐,一个时辰后,还到这里集合。”

    “好!”大帐内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勇士们都很守时,一个时辰后,一个不少地全来到了大帐。丕豹一声令下,扛着梯子,扑向庐柳城。

    勇士们尽管都很勇敢,上天不祐,这一夜的月亮特别亮,把个庐柳城照得如同白昼,勇士们刚一靠近城墙,便被巡城的晋军看到,双方展开了激战,晋军虽说不济,个顶个绝对不是勇士们的对手,然他们一来人多,二来居高临下,又有檑木滚石相助。即使这样,仍有三名勇士爬上了城墙,只可惜,寡不敌众,做了断头之鬼。

    这一仗很激烈,也很悲惨。一百个勇士,活着回来的只有六人,还有一个个身负重伤。丕豹也在这六人之列,但他的伤最重。

    他是中了滚石之后从二丈多高的梯子上摔下来的,当场昏了过去。若非魏犨带人前来接应,将他抬回大帐,必死无疑。

    丕豹虽然败了,但对吕饴甥、郤芮震动很大,原只说庐柳城固若金汤,秦军奈何不得。不是这么回事!一百个人,才一百个人呀!硬把晋军打得晕头转向,还爬上来三个人。要是一千个人呢?庐柳城非完蛋不可!

    公子挚没有料到丕豹如此刚烈,如此能打,深悔没有派兵接应。他上表秦穆公,自请处罚。

    秦穆公十分大度,不仅未加责罚,还好言相慰,并送来兵书一部——《六韬》。《六韬》者,是以周文王、周武王与姜太公问对形式著成的一部兵书。全书包括《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部分,共六十篇。至于丕豹,一是派御医为他诊治,二是加官晋爵,赏黄金五十镒。

    经丕豹这么一闹,公子挚不得不承认:强攻这一条路,看来是行得通的。但他还是不愿意这么干,强攻即使行得通,代价太大,太惨!

    到底是强攻还是招抚?这决心委实难下。

    他想起了兵圣姜太公,进而想到了《六韬》。主公在这个时候送我《六韬》,恐怕有他自己的深意。

    横竖睡不着,读一读它吧。

    他打开书简,翻到了《武韬》这一篇,小声读了起来:“行其道,道可致也;从其门,门可入也;立其礼,礼可成也;争其强,强可胜也。全胜不斗,大兵无创,与鬼神通。微哉,微哉!与人同病相救,同情相成,同恶相助,同好相趋。故无甲兵而胜,无冲机而攻,无沟堑而守……”

    他掩卷说道:“‘好一个全胜不斗,大兵无创’;好一个‘无甲兵而胜,无冲机而攻!’这不是要我‘不战而屈人之兵’么?”

    略顿,他又翻到了《六韬?龙韬?军势篇》。

    “武王问太公曰:‘攻伐之道奈何?’

    “太公曰:‘……善战者,不待张军;善除患者,理于未生,善胜敌者,胜于无形;上战,无与战。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

    公子挚将书简啪地一合道:“吾知之矣!招降,招降乃是上策。若以吾之名义招降吕饴甥、郤芮,分量怕是有些不够。那就以主公之名义吧!”当即将军中文吏召来,口述道:“寡人之为德于晋,可谓至矣。父子背恩,视秦如仇,寡人忍其父,不能复忍其子。今公子重耳,贤德著闻,多士为辅,天人交助,内外归心。寡人亲率大军,屯于河上,命挚护送公子归晋,主其社稷。贤大夫若能识别贤愚,倒戈来迎,转祸为福,在此一举!”

    文吏刻字于简,又默念一遍,觉着万无一失,方交给公子挚,公子挚转交于谍人,使其送达吕、郤军中。

    吕郤二人览过秦穆公之“书”,半晌无语。

    还是郤芮将局面打破:“贤兄,恕愚弟直言,若与秦战,吾军决不是他们的对手,若迎降,重耳与你我仇深似海,岂能容之!况且还有一个丕豹,立蹬着脚要为乃父报仇。但二者相较迎降之路稍微光明一些,关键是如何取得秦君谅解。”

    吕饴甥道:“贤弟此言甚是。能不能这样?你我二人,也给他回书一封,既点明有迎降之意,又不直说,看秦君如何答复,再作定夺。”

    郤芮道:“此言正合愚弟之意。”

    二人就如何回书商议许久,方将答书议出,其书云:

    来书已经拜读,心甚感激。吾等自知获罪晋公子重耳,不敢释甲;然翼戴公子,实吾等之愿也!倘得由上国之君做主使吾等与从亡诸子共矢天日,各无相害,子大夫任其无咎,敢不从命。

    公子挚读其回书,已识透其狐疑之意,当即决定,单车造访庐柳,诸将士闻之,无不大惊,齐声劝道:“将军不可!将军乃三军之帅,稍有闪失,叫吾等如何回奏主公?”

    公子挚曰:“从吕、郤来书来看,已有归降之意,但又恐为吾等不容。吾作为秦军统帅,若不亲往,其疑难释!吕、郤素来怯我,加之丕豹将城这么一攻,早已为惊弓之鸟,决不敢加害于我。我即使有个三长两短,还有晋公子在,其相从之九雄,文韬武略有哪一个不在我公子挚之上?望诸君要绝对服从晋公子之指挥,秦无虑矣!”

    将行之时,又将重耳召进大帐,面嘱一番。

    吕饴甥、郤芮,初闻公子挚要单车造访庐柳,说什么也不相信。及至他将至军营,这才慌了,衣冠不整地迎了出来。

    公子挚一只手握着吕饴甥、一只手握着郤芮,一路上谈笑风生,径奔晋军大帐。

    吕、郤二人目睹公子挚之风采,心中暗自赞道:“真将军也!”

    午宴相当丰盛。公子挚素来豪饮,凡来敬酒者,从不说不,一场酒宴下来,少说也饮了两坛,晋军将士无不敬服。

    宴毕献茶,一边喝一边商议迎降之事。郤芮直言相告:“贵军之威,早在龙门山已经领教过了。吾等实不愿与贵军为敌,也不敢为敌!但若要我等束手而降,又恐为重耳不容,白白丢掉性命。将军若能让重耳与吾等定一盟约,不相加害,吾等便降。”

    公子挚道:“这个好办。鄙人这就回去转告重耳,明日午时,鄙人陪重耳前来与二位将军定盟。”说毕,抱拳一揖,径回秦军大帐。

    古礼,定盟有定盟的规矩,国君对国君,大夫对大夫。重耳虽不是国君,但身为晋国公子,又即将为君,照礼,是不能给吕饴甥、郤芮定盟的!一因他急于得国,不能不从;二因这是公子挚之意,他不敢不听。遂由公子挚相伴,屈驾庐柳。

    古之定盟,须要在嘴唇上抹血。血有三种:牛血、羊血和鸡血。国君定盟,杀牛,以牛血涂唇;大夫定盟,杀羊,以羊血涂唇;一般人定盟,则杀鸡,以鸡血涂唇。重耳位于大夫之上,国君之下,本着就高不就低的原则,吕饴甥、郤芮传令杀牛,以牛血涂唇。吕饴甥、郤芮先盟:“吾等诚心诚意拥戴晋公子重耳为君,若违誓言,子孙后代,男为奴,女为闾。”

    重耳亦誓曰:“吕饴甥、郤芮之过,过不在彼二人,皆昏君之所为也。寡人得国后不只不计前嫌,还要与彼二人共国。若违誓言,断子绝孙!”

    誓毕,吕饴甥、郤芮便将晋车开到庐柳城西北数十里外的郇城驻防。重耳理所当然地也去了郇城,坐阵大帐,发号施令;庐柳城则留给了秦军。

    吕、郤二人,为了讨好重耳,双双入谏:“公子,您虽说贵为三军统帅,但这统帅之职,乃秦所封,名不正,言也不顺。横竖这里距曲沃不远,曲沃又是晋发源之地,倒不如入居曲沃,先即了君位再说。”

    重耳商之狐偃、赵衰,二人齐道:“恭贺公子,此乃吾等所盼!”

    重耳率领大军,径奔曲沃,朝于武公之庙,即位为君,是为文公。

    栾盾因大病一场,俟他将私甲开往黄河,吕饴甥、郤芮已降秦三日了,忙改道曲沃,来投重耳,受到盛情款待。

    这一切,晋怀公浑然不知。以他推算,以晋之六百乘战车来对秦之二百乘,取胜不成问题,何况又占着地利!然左等右等,不见捷音传来,遣寺人勃鞮赴晋军督战。

    勃鞮行至中途,闻吕饴甥、郤芮已经叛了怀公,迎立重耳为君,慌忙还报。把个晋怀公惊得面如土色,许久方道:“召老爱卿郤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进宫议事。”

    这一班老臣,原本就向着重耳,平昔见晋怀公专任吕、郤,心中不忿:“今吕、郤尚且背叛,事到临头,召我等何用?”推病的推病,托事的托事,没有半个肯进宫的。

    晋怀公叹了一口气道:“寡人不该私自逃回,失了秦欢,以致如此!奈何,奈何?”

    勃鞮奏曰:“群臣都是向着重耳的,吕饴甥、郤芮又叛,数日之内便要杀奔绛都。以小臣之意,主公莫若随小臣暂去高梁避难,再作区处。”

    晋怀公又是一声长叹:“事到如此,也只有如此了。”

    于是,勃鞮亲自为御,将晋怀公送至高梁,随驾之臣,寥寥无几。

    绛都旧臣,闻怀公出奔高梁,齐集于栾枝之邸,依次是郤溱、士会、舟之侨、郤步扬、韩简、梁繇靡、家仆徒、羊舌职、先蔑、郑先都、荀林父等——荀林父者,荀息之长子也。共三十余人。

    经过一番商议,众大夫分作两班,一班由栾枝、郤溱、士会、舟之侨带领,前去曲沃迎驾;另一班由郤步扬、梁繇靡、韩简、家仆徒带领,打扫宫殿,安定人心,做好接驾准备。

    重耳入绛这日,头戴冕冠,身著大黄龙袍,骑一匹高头大马,好生威武,观者如堵。

    诸臣将重耳拥至大殿,面南而坐,接受百官朝贺。按重耳四十三岁奔翟,五十五岁适齐,六十一岁适秦,及复国为君,年已六十二岁矣。

    文公虽立,但一国不可有二主,商之狐偃,欲要出兵讨伐子圉,偃曰:“子圉者,小人一个,成不了气候,不必为他兴师动众。”

    文公曰:“他毕竟做过一国之君,若不除之,恐有后患。”

    狐偃曰:“那就遣一刺客,送他上路。”

    文公曰:“子圉身边有一勃鞮,一般刺客怕是难以胜任。”

    狐偃曰:“那就遣魏犨去吧。”

    文公曰:“此言正合孤意。”

    魏犨受命之后,找一易容大师,经过一番易容,面目为之大变,连文公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好,祝卿马到成功!”文公拍着魏犨的肩膀说。

    魏犨日夜趱行,赶到高梁,寻一客栈住下。

    这客栈正好与驿馆毗邻,经过几天留心观察,子圉每天早晨必由后门而出,至羊肉汤锅前喝一碗羊肉汤,届时,必由勃鞮和二侍卫相随。

    莫说才两个侍卫,就是二十个侍卫,魏犨也未把他们放到眼中,他要对付的是勃鞮,只要把勃鞮搞定了,收拾子圉易如反掌。

    魏犨装作食客,在羊肉锅前坐定,盛了一碗滚烫的羊肉汤,一边用嘴吹气,一边轻啜,但两眼却在瞄着驿馆的后门。

    来了,他果真来了!

    仍旧是四个人儿,二侍卫居前,勃鞮殿后,腰上悬一宝剑,右手时刻不离剑柄,二目警惕地扫向羊肉汤锅前的食客。

    他倒是看见了魏犨,但没有把眼前这个魏犨和那个豹头环眼、紫膛面皮、虎背熊腰的魏犨联系起来,他只是觉着眼前这个人有些面熟,但在什么地方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还没有等他想起来,子圉已在魏犨对面坐了下去。

    勃鞮有些不放心,冲着魏犨,粗声粗气道:“吾等一共四人,这张桌刚好够坐,请你让一让。”

    魏犨频频颔首,站起身收拾碗筷。

    他前行两步,猛地转过身来,将一碗热羊肉汤泼到勃鞮脸上。

    勃鞮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抹脸,就在他这一抹的当儿,魏犨已将子圉提了起来,撕作两半。

    两个侍卫早吓呆了,竟不知出手捉拿刺客。

    勃鞮知道,噌的一声,拔出腰中宝剑,朝魏犨刺来。

    魏犨忙以手中半条死尸迎敌。

    勃鞮慌忙收剑,后撤,用剑尖指着魏犨喝道:“汝是谁?有种的把俺主公放下,咱斗个三百回合!”

    二侍卫也从惊恐中醒来,跟着帮腔。

    魏犨呵呵一笑道:“爷不敢报名,爷若报出名讳来怕把汝吓死!”

    勃鞮骂道:“好一个狂徒,爷是晋怀公帐前有名大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还会被汝一个狂徒吓着吗?”

    魏犨道:“如此说来,爷就报了。爷姓魏,名犨,乃晋文公……”

    勃鞮大吃一惊,就武功而言,他这一生就佩服过一个人,这个人便是魏犨。

    他手指魏犨斥道:“汝身为晋国第一勇士,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耻,实在有些可耻!”

    魏犨不仅不怒,反哈哈大笑道:“我为国除害,不惜以炭涂面,自辱其身。若是这叫可耻,我愿意多多可耻几次,连汝这个奸贼也一并除去。”

    二侍卫吼道:“少绕口舌,拿命来吧!”一边说一边挺刀扑向魏犨。

    勃鞮喝道:“住手,你我不是他的对手,放他走吧。”

    二侍卫收刀后撤,目视着魏犨大摇大摆消失在大街上。

    勃鞮命二侍卫收了子圉之尸,择地而葬,而后分给二侍卫一些银子,各奔西东。

    魏犨返回复命,文公赏其黄金三十镒。

    公子挚见子圉已除,方放下心来,进宫向文公辞行。文公再三挽留,方又住了三日。

    丕豹也要走,文公曰:“卿本晋臣,往哪里去?”

    丕豹曰:“臣虽为晋臣,但已改事秦君,只知有秦,不知有晋,主公不必挽留了!”乃随公子挚到河西,回复秦穆公。

    秦穆公班师回国。

    晋文公送走了秦师,便开始整治朝纲,裁汰了一大批官员。郤芮与吕饴甥私议道:“主公此为,你说是做什么呢?”

    吕饴甥道:“做什么呢?”

    郤芮道:“他是在为安插亲信扫清道路呢!你我不只不是他的亲信,还是他的仇人呢!迟早总有一天,要清到你我头上。”

    吕饴甥一脸惊惶道:“如果是这样,那该怎么办?”

    郤芮道:“率家兵造反,焚烧宫室,杀了重耳,另立他公子为君。”

    吕饴甥一脸愁容道:“凭你我之力,怕是难以成事?”

    郤芮道:“再多邀一些人。”

    吕饴甥道:“纵观满朝文武,皆为重耳一党,邀谁呢?”

    郤芮道:“邀勃鞮,此人与重耳仇深似海,今重耳即位,勃鞮必然惧诛。况他胆子又大,可邀与共事。”

    吕饴甥道:“好,就依贤弟之见。”

    勃鞮葬了子圉,潜回绛都,正愁无处隐身,吕、郤来召,欣然前往。三人聚于一处,推杯把盏,直喝到敲打二更,方才撤宴,改上香茗。

    郤芮轻轻呷了一口香茗道:“勃兄,你既然已回绛都,为甚不去投靠文公?”

    勃鞮轻叹一声道:“前次,吾受先君之命,曾追杀过文公,贸然去投,恐怕要招来杀身之祸。”

    郤芮道:“吾听人言,文公虚怀若谷。吾与吕大夫俱是文公仇人,他不是照样接纳了吗?”

    勃鞮道:“那是在文公未曾得国之前,若是换到现在,纳与不纳尚在两可之间。”

    郤芮朝勃鞮肩头上猛地拍了一掌:“你不糊涂!那重耳表面宽厚,心怀奸诈,不会放过你我的!”

    勃鞮一脸诧异道:“不放我倒是情有可原,您二位可是他的复国功臣啊!”

    郤芮恨声说道:“功臣怎么?功臣不是他的亲信,照样可以杀戮!”

    勃鞮道:“既然如此,那怎么办?”

    郤芮切齿说道:“造反!”

    吕饴甥也道:“对,造反!舍其造反,无有他途!”

    郤芮又朝勃鞮肩头上拍了一掌:“勃兄,实话告诉你,吾二人将你召来,就是商议造反之事,你敢不敢参加?”

    勃鞮愤然曰:“龟孙才不敢呢!”

    郤芮道:“你我志向相投,何不来个杀羊盟誓?”

    勃鞮道:“正合吾意。”

    吕饴甥当即命人杀羊一只,用羊血涂唇,对天而誓曰:“重耳窃国,千古罪人。吾等三人,共举义旗,杀重耳以报先君。有心怀二志,半途而废者,上天惩之。

    “盟誓人:吕饴甥、郤芮、勃鞮。”

    誓毕,就如何行动,又细细地商议一番:吕饴甥、郤芮各回封邑,暗集人马,于二月晦日于绛都会齐,夜半一齐举事。晦日者,月终也。

    勃鞮虽说当面应承吕、郤参与造反,但心中颇有顾忌。睡了一夜,易服出郊,来到姜太公庙,上香叩头,抽了一签,签曰:“只能一二,不能再三。再三者诛。”暗自思道:“难道这签词乃是为我而书?是了,一定是为我而书!当初奉献公之命,去伐蒲城,这是再一;此后又奉惠公所差,去刺重耳。这便是再一再二了!今日怀公已死,重耳即位,晋国方定,我若听从吕、郤之言,参与造反,杀害重耳,此乃大逆不道!莫说重耳有天人之助,未必成事,纵使杀了重耳,跟他从亡的诸多豪杰,岂能轻易地将我放过?这便是‘再三者诛’!我若是不参与造反,必为吕、郤所不容,早晚也是一死。造反是死,不造反也是死,难道没有半条生路可走吗?有,那便是告密!”

    但真要告密的时候,他又踌躇:我可是在吕、郤面前发了重誓呀!他又将誓词默念了一遍:“有心怀二志,半途而废者,上天惩之!”

    上天怎么惩之?上天要我不得好死?抑或是断子绝孙?

    要我不得好死,我不害怕,因为反与不反都是死定了。若告密,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呢!弄得好,反做个晋身之阶!

    断子绝孙我也不怕,算命的说,我爹命中无子,我爹便将积蓄的一半拿出来修桥补路,不是修出来个我么?大不了,我将积蓄全部拿出来也就是了!

    他决计要告密了。

    怎么告?直接去找重耳,他会见我么?见了我又会相信我么?

    找狐偃,狐偃是重耳的一号谋臣,但那分量有些轻了些!

    还是见重耳吧。后果如何?那就看我和重耳的造化了!

    他回到家中,坐等天黑,直奔晋宫。走了一程,复又想到,我径直去见重耳,是不是有些太冒失了?还是先见一见狐偃,让他做个引见,较为妥当,遂改道径奔狐偃之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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