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公听从先轸之谏,以复国为诱饵,离间曹、卫与楚的关系,曹、卫果然上当。
晋军见楚军来势凶猛,一退再退,直退到九十里之程,地名城濮,恰是三舍,方教安营息马。
楚成王伐宋,克了缗邑后,自缗邑而睢阳,四面筑起长围,采取围而不打的办法,迫使宋国投降。
若非得到了晋国的承诺,宋国怕是早就降了。
楚成王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君王,围了睢阳三个多月,便有点沉不住气了。打,打它个王八羔子!
攻击令将下未下之时,卫使孙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楚营,将晋军如何智取五鹿,卫君为什么出居襄牛之事,详细讲叙一遍,哀告道:“请大王速发救兵,若有迟缓,楚丘不保。”
楚成王曰:“贵使莫悲,寡人这就发兵救卫。”
主帅成得臣谏曰:“大王,宋已为我瓮中之鳖,不出一月,定然为我所擒。我今撤围而去,卫能否得救?尚在两可之间,却把鳖给丢了,岂不可惜!”
楚成王曰:“救卫并不妨碍围宋呀,只不过把围宋的军队分出一路而已。”
成得臣曰:“怎么分?”
楚成王曰:“寡人亲率中军,前去救卫。余之各军——申邑、息邑之兵,包括四路诸侯的人马,留下供元帅调度。”
成得臣曰:“敬从大王之命。”
楚成王又将陈、蔡、郑、许四路诸侯召入大帐,细细嘱咐一番,方带着斗谷於菟、蒍吕臣及大将斗宜申等一班文武,兵开楚丘。
军至半途,谍人来报:“晋军已移向曹国矣。”
楚成王怒曰:“兵发曹国。“
行不及二日,谍人又报:“晋兵已破曹,执其君。”
楚成王大惊曰:“晋之用兵,何其神速?”
稍顷,又曰:“晋之军多少人?”
谍人曰:“晋之将士几近六万,拥有战车七百乘。”
楚成王曰:“我军寡矣。”遂驻军于申城,遣蒍吕臣去阳谷,召公子雍率部来会。
蒍吕臣谏曰:“我大楚虽强,但要三面出击,怕是有些不支呢!依老臣愚见,不若将阳谷还齐,与齐讲和,而后,全力打击晋、宋,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楚成王曰:“卿之言甚是,与齐讲和之事全权委卿,勿失寡人之望。”
遣走了蒍吕臣,成王又将谍人召进大帐,将晋军灭曹之经过,又细细地问了一遍。
那谍人不知出于何意,竟将晋文公斩杀颠颉、革职魏犨之事也道了出来。
楚成王叹道:“重耳用兵如神,似有天助。且又执法如山,寡人不及也。倒不如让他一步,撤回围宋之兵。”
此念既生,挥之不去。默想了三日,痛下决心:遣斗宜申去宋,取回成得臣之师,且戒谕之曰:“晋文公在外十九年矣,年逾六旬,而方得晋国,备尝险阻,通达民情,大概是上天要给他时间,以昌大晋国之业。非楚所能敌也,不如让之。”
听了成王诏命,成得臣气呼呼地说道:“宋城旦暮且破,为什么要撤军?”
大将斗越椒及斗勃、宛春等一班将军,立马附和道:“元帅说得对,这围不能撤。”
这一附和,更加坚定了成得臣围宋的信心。手书一函,交给斗越椒,命其随斗宜申去见成王。
成王拆而阅之,书略:
臣成得臣斗胆上书大王,宋已为瓮中之鳖,围不能撤。请大夫假三月之限,必破宋城,奏凯而回。如遇晋师,请决一死战;若不能取胜,甘伏军法。
读了成得臣来书,围宋之兵,撤与不撤,楚成王犯了犹豫。想了一天,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便召斗谷於菟商议:“孤欲召得臣还军,而得臣不肯,卿以为何如?”
斗谷於菟曰:“晋之救宋,志在图霸,若晋为霸,非楚利也。能与晋抗者,惟楚,楚若避晋,则晋必霸矣。曹、卫乃我盟国,见楚避晋,必惧而附晋。为君计,不如不撤宋围,与晋相持,以坚曹、卫之心。但王须戒得臣勿轻与晋战,若讲和而退,犹不失南北之局也。”
楚成王曰:“善。”遂传斗越椒进帐,告之曰:“尔等有灭宋之志,甚佳。寡人假尔等三月之限,若是不能灭宋,军法从之。但若晋军前往救宋,不可轻战。切记,和为上。”
成得臣得斗越椒回复之话,精神陡长,命令将士加紧攻宋,昼夜不息。
宋成公初时,得公孙固报言,晋文公将伐曹、卫以解宋围,乃悉力固守。及楚成王分兵一半,救卫去了,得臣之围愈急,心下转慌。公孙固进曰:“晋知救卫之师已行,未知围宋之师未退也。臣请冒死出城,再见晋君,乞其救援。”
宋成公曰:“求人好几次,岂可以空手去呢?”乃查点库藏中宝玉重器之数,造成册籍,献于晋文公,请其发兵,只等楚兵退去,便照册贡献。
公孙固将行之时,提出要一伴儿,宋成公满口应允,遂遣华秀老与之同行。二人辞了成公,俟到夜静,缒城而出,一路探访晋军,到了何处,径奔军前告急。公孙固、华秀老二人见了晋文公,涕泣而言:“敝国亡在旦夕,寡君惟是不腼宗器,愿纳左右,乞赐哀怜!”
晋文公好言慰道:“二使不必悲哀,寡人这就召集文武,谋一救宋之策。”
送走了齐使,文公便召文武大臣进帐,当先说道:“楚成王离宋之后,成得臣攻宋愈急,宋将不保。若不往救,是无宋也。若往救,必须战楚。然就我大晋之兵力,能否胜楚,尚在两可之间。此事,郤縠生前,曾为寡人策之,要胜楚,非借齐、秦之力不可。今楚人归阳谷之地于齐,与之通好,秦、楚又无隙,岂肯合谋,为之奈何?”
先轸对曰:“臣有一策,能使齐、秦自来战楚。”
文公欣然问曰:“卿有何妙计,使齐、秦自来战楚?”
先轸对曰:“宋之赂我,可谓厚矣!受赂而救,君何义焉?不如辞之。使宋以赂晋之物,分赂齐、秦,求二国向楚输通,乞其解围。二国自谓力能得之于楚,必遣使至楚。楚若不从,则齐、秦之隙成矣。”
文公曰:“倘请之而成,齐、秦必以宋奉楚,与我何利焉?”
先轸对曰:“臣又有一策,能使楚必不从齐、秦之请。”
文公曰:“卿又有何计,使楚必不从齐、秦之请?”
先轸曰:“曹、卫,楚所爱也;宋,楚所恨也。我已逐卫成公,执曹共公矣。二国土地,在我掌握,又与宋连界。诚割取二国田土,以畀宋人,则楚之恨宋愈甚。齐、秦虽派人去说情,楚国又怎肯答应?齐、秦怜宋而怒楚,纵然不想与晋合兵,也不行了。”
文公抚掌称妙,急传公孙固、华秀老进帐,言之曰:“楚,大国也。今纠合陈、蔡、郑、许四路诸侯伐宋,单凭我一国之力,怕是难以抗御。为贵国计,莫若将送我之宝玉重器,合作两份,转献齐、秦二国,求他们出面为尔讲情,宋国方可救也。若楚不听,曲在楚,以晋、齐、秦三国之力,挫楚易如反掌耳。”
公孙固、华秀老点头称是,也不还报宋成公,一奔秦,一奔齐。
齐较秦为近,故而华秀老先达,参见了齐昭公,双手将礼单献上,方才说道:“楚围我都,原打算请晋出面为我解围,谁知晋、楚为曹、卫之事,结为仇敌。要解我国之难,非上国不可。若因上国得保社稷,不惟先朝重器不敢爱,愿年年聘好,子孙无间。”
齐昭公问曰:“今楚成王何在?”
华秀老对曰:“楚成王主张解宋之围,已退师于申城。惟楚令尹成得臣新得楚政,谓敝都旦暮可下,贪功不退,是以乞怜于上国耳!”
齐昭公曰:“楚前日取我阳谷,近日得归于我,结好而退,此无贪功之心。既令尹成得臣不肯解围,寡人为宋曲意请之。”乃命崔夭为使,径至宋地,往见得臣,为宋求和。
公孙固至秦,以华秀老之言乞告。秦穆公亦遣公子挚为使,去楚营向成得臣讨情。
公孙固、华秀老见齐、秦之使已行,忙转回晋营,向文公回话。
文公谓之曰:“寡人已灭曹、卫,其田近宋者,不敢自私,一概归宋,请二使查收。”
公孙固、华秀老不知是计,忙代宋成公拜谢赐田之恩。
文公遂命狐偃同公孙固收取卫田,命胥臣同华秀老收取曹田,把两国守臣,尽行驱逐。
崔夭、公子挚,正在成得臣幕下替宋讲和,恰好那些被逐的守臣,纷纷来诉:“公孙固、华秀老倚晋之威,将我国田土,都割据去了。”
成得臣勃然大怒,谓崔夭、公子挚曰:“宋人如此欺负曹、卫,岂像个讲和的?不敢奉命,休怪,休怪!”
崔夭和公子挚讨了一个没趣,怏怏地离开楚营,各奔本国。
此种结局,全在晋文公预料之中,闻听二国使臣离开楚营,遣人于中途截住,邀到营中,盛宴款待,各赠以黄金千两。将别之时,文公嘱曰:“楚将骄悍无礼,晋与楚必有一战,届时,望二国出兵相助。”
崔夭、公子挚满口答应下来。
成得臣尚不知晋、齐、秦已暗自结盟,在他眼中,一个将亡之国,再加一个亡公子领导下的二等之国,不足挂念,摔樽而誓曰:“不复曹、卫,宁死不回军!”
宛春献策曰:“小将有一计,可以不劳兵用刃,而复曹、卫之国。”
得臣问曰:“子有何计?快讲出来。”
宛春曰:“晋之逐卫君,执曹君,皆为宋也。元帅可遣一使至晋军,好言讲解,要晋复了曹、卫之君,还其田土,我这里亦解宋围,大家罢兵休战,岂不为美?”
得臣曰:“倘若晋不肯听如何?”
宛春曰:“元帅先以解围之说,明告宋人,暂缓其攻。宋人思脱楚祸,如倒悬之望解,若晋文公不允,不惟曹、卫二国怒晋,宋亦怒之。聚三怨以抵一晋,我之胜数多矣。”
得臣曰:“谁人敢使晋军?”
宛春曰:“元帅如果委春,春不敢辞。”
得臣曰:“那就依将军之计行事。”一面遣使入宋都,如宛春之语告之,宋国君臣无不喜悦;一面遣宛春持得臣之书直造晋军。
晋文公接过得臣之书,仔细阅之。书云:
君之外臣得臣,再拜贵君麾下,楚之有曹、卫,犹晋之有宋也。君若复卫封曹,得臣亦愿解围去宋,彼此修睦,各免生灵涂炭之劳。
外臣成得臣顿首再拜
文公阅毕,转交狐偃,狐偃粗粗览了一遍,摔书于地,怒目骂道:“成得臣好没道理!你释了一个未亡之宋,却要我这里复两个已亡之国,这怎么可能呢!”
先轸急忙踩了一下狐偃的脚,对宛春说:“曹、卫罪不至亡,寡君亦欲复之。且请暂住后营,容我君臣计议施行。”
说毕,朝栾枝丢了一个眼色。栾枝会意,朝宛春说道:“将军请随我来。”遂将宛春引至后营。
狐偃怒气未息,向先轸问曰:“元帅果欲听宛春之请乎?”
先轸曰:“宛春之请,不可听,不可不听。”
狐偃曰:“此话怎讲?”
先轸曰:“宛春此来,乃成得臣奸计,欲居德于己,而归怨于晋也。不听,则弃三国,怨在晋矣;听之,则复三国,德又在楚矣。为今之计,不如私许曹、卫,以离其党,再拘执宛春以激其怒。得臣性刚而躁,必移兵索战于我,是宋围不救而自解也。倘得臣自与宋通和,则我遂失宋矣。”
文公曰:“元帅之计甚善,但寡人前受楚君之惠,今拘执其使,恐于报施之理有碍。”
先轸对曰:“楚吞噬小国,凌辱大邦,此皆中原之大耻;君不图霸则已,如欲图霸,耻在于君,乃怀区区之小惠乎?”
文公叹曰:“若非卿言,寡人险些误事。”遂命栾枝押宛春于五鹿,交付守将郤步扬小心看管。其原来车骑从人,尽行驱回,教他传话得臣曰:“宛春无礼,已行囚禁,待拿得令尹,一同诛戮。”众人抱头鼠窜而去。
文公打发宛春事毕,使狐偃告之于曹共公曰:“寡人岂为出亡小忿,发难于君?所以伐曹者,以君之附楚故也。你我同为中原之国,楚,荆蛮也,君却事之,不以为耻乎?君若遣一介之使告绝于楚,改附大晋,即当送君还曹。孰得孰失,望君自择。”
曹共公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在位之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沦为阶下之囚,睡的是地铺,吃的是粗饭,那命还在半天空里悬着。今听了狐偃传语,不仅性命无碍,且有望恢复君位,感激得涕泪交流,几乎要给狐偃下跪了:“狐将军,吾自知罪该万死,上国君臣不念旧恶,许吾复国,此恩犹如再造。吾一定不负上国之望,这就遣使去见得臣,与楚绝交。”
说毕,亲书一函,遣使送达楚营,书云:
孤因臣服于贵国,得罪了晋国,国破遭拘,晋军许孤,若与楚绝交,改附于晋,即复孤国。孤惧社稷之陨,死亡不免,不得已臣服于晋,不得复事上国矣。上国若能驱晋以宁曹,孤岂敢有二心耶?
狐偃还报文公:“曹共公急于复国,已中我们的计了。”
文公连道了两声好字,又遣胥臣往襄牛去见卫成公,亦以复国许之,条件与曹相同。——与楚绝交,改服于晋。
卫成公与曹共公一样,满口应允。宁俞欲要开口相谏,碍于胥臣在侧,强忍下去。等胥臣去了后营,方对成公说道:“主公,晋国之为,实为反间之计,不宜盲从。”
成公对道:“就是反间之计,若能让孤复国,上当也值得。何况,我乃小国,哪管他东风西风,哪边风大往哪边倒,论什么晋、楚?”说得宁俞无言以对。
成公当即修书一封,大约如曹共公之语,派人送给得臣。时得臣方闻宛春被拘之报,咆哮叫跳:“晋重耳,你是跌不死饿不死的老贼!当初在楚,我家大王如何待你,今才得返国为君,辄如此欺负人!自古‘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如何将我使臣拿住?吾当亲往与他讲理。”
正在发怒,帐外小卒报道:“曹、卫二国,各有书札上达元帅。”
得臣想到:“卫成公、曹共公流离之际,有甚书来通我?必是打探得晋国什么破绽,私来报我,此乃天助我成功也!”想到此处,慌忙传令:“速传送书人进帐。”
卫、曹二使进得帐来,各以大礼相参,而后递上国书。得臣读得卫书,知是从晋绝楚之事,再读曹书亦然,不由得火冒三丈,大叫道:“这两封书,皆是重耳老贼逼他写的!老贼,老贼!今日有你无我,有我无你,定要拼个死活!”吩咐大小三军,撤了宋围,且去寻晋重耳老贼做对。
斗越椒进帐劝道:“破宋就在眼前,元帅如何舍眼前而奔渺茫?”
成得臣道:“晋乃猛虎,宋乃弱兔,既然杀了猛虎,还怕猎不到弱兔吗?子诚勿言!”
斗越椒曰:“吾王曾叮咛吾等,与晋‘不可轻战’。若元帅定要战时,还须禀命而行。况齐、秦二国曾为宋求情,元帅不允,故对楚颇恨之,战事一起,定当助晋而反楚。我国虽有陈、蔡、郑、许相助,恐非晋、齐、秦之敌。必须入朝请大王添兵派将,方可赴敌。”
成得臣满脸不耐烦道:“既然这样,就烦将军一行,以速为贵。”
斗越椒曰:“大王若是不允战晋,怎么办?”
成得臣曰:“汝就告他,战晋,我有十成把握,如若不胜,甘当军令。”
斗越椒这才出了楚营,径到申城,来见楚成王,奏知请兵交战之意。
楚成王怒曰:“寡人告诫他不要与晋国作战,得臣强要出师,能保必胜吗?”
斗越椒对曰:“得臣有言在前,‘如若不胜,甘当军令。’”
楚成王想不答应,又见得臣说得如此坚决,想了一想说道:“寡人这里,可用之兵也不甚多,得臣若一意要战,可命斗宜申将西广之兵前往助战。——楚兵两广,东广在左,西广在右,凡精兵俱在东广,只分西广之兵,不过千人,又非精兵,乃是楚成王疑其必败,不肯多发之意。
成得臣之子成大心,见成王只发千余兵助其乃父,心下不悦,聚集宗人,得六百余人,自请助战,楚成王许之。
斗宜申同斗越椒领兵至宋,得臣看兵少,心中愈怒,大言道:“纵不添兵,难道我胜不得晋?”遂以西广之兵,兼成大心所率本宗之兵为中军,自己带领;以申邑之兵,同郑、许二路兵为左军,命斗宜申带领;以息邑之兵,同陈、蔡二路兵为右军,命斗勃带领。三路大军,约有五万之众,浩浩荡荡,直逼晋军大寨,做三处屯聚。
晋文公见楚军来势凶猛,忙集诸将问计。先轸曰:“我国若想要称霸,必挫楚威。楚自伐齐围宋,他们的军队劳苦不堪。必战楚,毋失敌。”
狐偃曰:“主公昔日在楚成王面前,曾有一言,‘若以君王之灵,得复晋国,愿同欢好,以安百姓,倘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于平原广泽之间,请避君王三舍。’今若与楚战是无信也。主公前一次不失信于原人,这次难道会失信于楚君吗?请您务必避楚,毋失信!”
诸将勃然色变:“主公为君,得臣为臣,今以君避臣,大辱也,不可,不可!”
狐偃曰:“得臣虽然刚狠,然楚君之惠,不可忘也。吾避楚,非避得臣。”
诸将又曰:“倘楚兵追至,怎么办?”
狐偃曰:“若我退,楚亦退,必不能复围宋矣。不围宋,我之目的已经达到。如我退而楚进,则以臣逼君,其曲在楚。楚见我避,必生骄心。我见楚以臣逼君,必生怒心,彼骄我怒,能不战胜他们吗?”
文公曰:“狐将军之言是也。”遂传令三军,撤离敛盂北行。
晋军满腹牢骚好不容易走了三十里,军吏向文公禀报:“已退一舍之地矣。”
文公曰:“再退。”
又退三十里,文公仍不许驻军。直退到九十里之程,地名城濮,恰是三舍之远,方教安营息马。
齐、秦闻楚军攻打晋军,如约而来。齐国带兵之人,乃上卿国懿仲之子国归父,崔夭副之;秦国带兵之人,乃秦穆公次子小子憗,白乙丙副之。三国之兵合于一处,俱在城濮下寨。
宋围既解,宋成公亦遣司马公孙固入晋军拜谢,就留军中助战。
楚军见晋军一退再退,误以为怯己,一个个面露喜色。
在斗氏家族中,头脑最清楚的要数斗勃,他见晋军一味避战,心生不忍之心,向成得臣劝道:“晋文公以君避臣,给足了我等面子。不如借此旋师,虽无功,亦免于罪。——楚国规定,败军之将必须自裁。”
成得臣一脸怒容道:“大王已给我增兵添将,若不一战,何以复命?晋军既退,其气已怯,宜疾追之。”当既传令:“速进,不要走了晋重耳!”
楚军一口气前行三舍,军吏来禀,前边尽是晋军帐篷。
成得臣曰:“就地驻扎,相度地势,凭山阻泽,据险为营。”
晋谍报之先轸,劝之曰:“楚若拒险,攻之难矣,不如出兵争之。”
先轸笑曰:“夫据险以固守也。得臣远来,志在战而不在守。虽据险,安所用之?”
文公见楚军来势凶猛,突然产生了恐惧之心。
狐偃奏曰:“今日对垒,势在必战,战而胜,可以称霸诸侯;即使不胜,我国外河内山,足以自固。楚国能把我晋国怎样?”
文公凝眉说道:“即使这样,寡人还是有些担心,我到底该不该与楚一战?”
狐偃欲待再劝,文公摇了摇手道:“暂不谈军务,你我二人,小酌一樽如何?”
狐偃回道:“甚好。”
二人相向而坐,不到半个时辰,将一坛美酒饮完,俱都有了几分醉意。
晋文公道:“二舅不必走了,你我同榻而卧。”
狐偃回道:“好。”
将及五更,晋文公做一噩梦,他流亡楚国之时,楚成王以醴酒飨之,酒至半酣,楚成王提出与他摔跤为戏,他满口答应,连摔三跤,文公皆输。最后一跤,因跌得较重,文公仰面倒在地上,许久不能动弹。成王笑曰:“就汝这等身手,还想复国呢!”言罢,伏在文公身上,击破其脑,以口吸之。既觉,大惧。通身是汗。
“二舅,快醒醒,寡人做一噩楚,心甚惧之。”
狐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主公所做何梦?”
文公便将所做之梦细叙一遍,且曰:“梦中斗楚不胜,被饮吾脑,恐非吉兆也!”
狐偃忽地坐了起来,加额称贺道:“此大吉之兆也,君必胜矣!”
文公道:“吉在何处?”
狐偃道:“君仰面倒地,得天相照;楚成王伏于身上,乃伏地请罪也。脑可以柔物,君以脑予楚,柔服之矣,非胜而何?”
文公笑道:“果真如此,得胜之后,寡人必定厚赏你这个测梦先生。”正说着,军营里更鼓又响,连敲五下,军吏来报:“楚国使人来下战书。”
文公启而观之,书曰:
请和贵军的斗士作一次角力游戏,君可凭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
狐偃道:“打仗,是危险的事,而他居然称之为游戏,他这样轻视这件事,能不吃败仗吗?”
文公道:“得臣如此猖獗,不战也得战,请二舅代寡人回他一书。”
狐偃道:“可。”遂拟书一封交给楚使。书云:
寡人未敢忘楚君之惠,是以敬退三舍,不敢与元帅对垒,元帅必以观兵,敢不惟命!诘朝相见。
楚使去后,文公使先轸再阅兵车,文公则登有莘之墟,以望其师,见其少长有序,进退有节,叹曰:“此郤縠之遗教也。以此应敌可矣。”使人伐其山木,以备战具。先轸分兵拨将,使狐毛、狐偃引上军,同秦国副将白乙丙攻楚左军,与斗宜申交战;使栾枝、胥臣引下军,同齐国副将崔夭,攻楚右军,与斗勃交战。各授计策行事。自与郤溱、祁瞒引中军,与成得臣相持。却教荀林父、士会,各率五千人为左右翼,准备接应。再教国归父、小子憗引本国之兵,从间道抄出楚军背后埋伏,只等楚军败北,便杀入夺取其大寨。
是时,魏犨胸病已痊愈,自请为先锋。
先轸曰:“留老将军有用处。从有莘南去,地名空桑,与楚连谷地面接壤,老将军可引一支兵,伏于彼处,截获败兵归路,擒拿楚将。”
魏犨连连颔首,领兵去讫。
舟之侨曰:“元帅难道把老朽给忘了吗?”
先轸笑曰:“哪敢呢!”遂遣舟之侨去南河整顿船只,以备装载楚军辎重。至于赵衰等一班文武,先轸命其保护着晋文公于有莘山上观战。
一切布置停当,单等翌日黎明,列阵于有莘之北,以待楚军。楚军则列阵于有莘之南,彼此三军,各自成列。酉时三刻,成得臣传令:“左右二军先进,中军继之。”
栾枝受命之后,遣谍人打探楚军右军消息,谍人报曰:“斗勃用陈、蔡之兵为其前队。”
栾枝大喜曰:“元帅密谓我曰:‘陈、蔡怯战而易动。’先挫陈、蔡,则右军不攻而自溃矣。”乃使白乙丙出战。
陈国大将辕选、蔡国大将公子印,欲在斗勃面前建功,争先出车。未及交锋,晋兵忽然后退。二将方欲追赶,只见对阵门旗开处,一声炮响,胥臣乘着一辆大车,冲将出来。驾车之马,都用虎皮蒙背,楚马见之,认为真虎,惊惶跳踯,执辔者拿把不住,牵车回走,反冲动斗勃后队。胥臣和崔夭乘乱掩杀。
公子印正逃之间,被胥臣追上,一斧劈于车下。
斗勃欲待上前相救,被崔夭看见,啵的一箭,射中斗勃中颊。斗勃带箭而逃。
这一逃,引得楚右军愈发乱了,争相逃命,被晋军追上者,一阵乱刺乱砍,死伤者不计其数。
栾枝收得楚右军旗子,遣人扮作陈、蔡军人,执着楚旗,往报得臣:“右军已得胜,速速进攻,共建大功。”
得臣凭轼望之,但见晋军北奔,烟尘蔽天,喜曰:“晋下军果败矣!”遂命令左军:“右军已建大功,尔等亦应建之,并力向前,吾有厚赏矣!”
斗宜申催趱左军,向狐毛、狐偃的阵地直冲过去。猛一抬头,见对阵大旆高悬,料是主将无疑,抖擞精神,冲杀过去,与狐偃相遇。
战不及十合,晋军阵后大乱,狐偃回辕便走。大旆亦往后退行。斗宜申误以为晋军已溃,指引郑、许二将,奋力追逐。
正追着,鼓声大震,先轸、郤溱引精兵一支,从半腰里横冲过来,将楚军截做两段。狐毛、狐偃翻身复战,两下夹攻。郑、许之兵先自惊溃,斗宜申招架不住,拼着死命不要,方才杀出重围。不料,又撞上秦将白乙丙,少不得又杀了一阵,车马器械为白所夺,斗宜申不得不混在步卒之中,爬山而逃。——得臣所见“晋军北奔,烟尘蔽天”之象,乃是先轸之计。先轸受计于栾枝,命晋下军伪作北奔。那烟尘蔽天,乃是栾枝砍下有莘山之木,曳于车后,车驰木走,自然刮地尘飞,哄得楚之左军贪功出战。狐毛又诈设大旆,教人曳之而走,装作奔溃之形。狐偃佯败,诱其追赶。先轸早已算定,吩咐祁瞒虚建大将旗,守住中军,任他楚军如何搦战,切不可出应,自引兵从阵后抄出,横冲过来,恰与二狐,形成夹攻之势,遂获全胜。
但这胜利来之不易,险些因祁瞒误事。
楚元帅成得臣虽说恃勇求战,想着楚成王两番教诫之语,却也十分持重。传闻左右二军,俱已进展得利,追逐晋兵,这才令中军击鼓,使其子成大心出战。
祁瞒先时,也守着先轸之戒,坚守阵门,全不应战。楚中军又发第二通鼓,成大心手提画戟,在阵前耀武扬威,且破口大骂:“晋重耳,跌不伤打不死的老贼,背德忘义,扣我楚使,什么玩意儿!真有种,就不必做缩头乌龟,遣将出来,与小爷大战三百回合。”
骂别人犹可,骂到国君头上,祁瞒如何忍耐得住?使人察之,回报:“叫阵者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祁瞒曰:“谅童子有何本事,手到拿来,也算我中军一功。”喝叫:“擂鼓!”
有军吏劝道:“将军,元帅有言在先,要我等守住中军,切勿出战。您这样做,有违军令。”
祁瞒怒喝道:“什么有违军令?我堂堂九尺汉子,岂能受辱一个乳牙未退的毛孩?滚一边去。”二次喝教:“擂鼓!”
“咚咚咚!”晋之大鼓,惊天动地般地响了起来。
乘着鼓威,祁瞒舞刀而出,成大心接住交战,约斗三十余合,不分胜负。祁瞒心中便有些发急:“我堂堂晋国上将,竟战不下一个小孩,岂不令人耻笑!”遂发起一阵猛攻。成大心并不惧怕,刀来戟挡,又战了七八个回合。
斗越椒在门旗之下,见祁瞒攻势愈猛,惟恐成大心有失,即忙驾车而出,拈弓搭箭,觑得较清,一箭正射中祁瞒的盔缨。
祁瞒吃了一惊,欲待退回本阵,恐冲动了大军,只得绕阵而走。
斗越椒大呼:“此败将不须追之,可杀入中军,擒拿先轸!”
楚军轰然而应,各操兵器,杀向晋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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