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权杖:晋文公传-破卫灭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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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中军元帅郤縠正在操练兵马,忽将台之下,起一阵旋风,竟将大帅旗杆折为两段,众皆变色。

    假文公在五百将士簇拥之下,长驱直入楚都,将及一半,但闻城墙之内,梆声乱响,箭如飞蝗射来。

    魏犨乘醉恃勇,跃上门楼,冒着火势,在檐溜上奔走如飞,欲寻僖负羁杀之。

    楚国伐齐,完全是受了鲁国教唆,统兵之将乃是成得臣。凯旋之日,楚成王亲赴郊外相迎,对成得臣大加赞扬。

    令尹子文,也就是斗谷於菟,随驾而行。楚成王顾之曰:“寡人心中所恨,唯齐与宋耳。今子玉为寡人报齐矣,卿可为我伐宋,以解寡人心头之恨。”

    斗谷於菟因年老体弱,早有退仕之心,忙道:“臣之才力,难及子玉万一,大王要报宋仇,非子玉不可。”

    楚成王乃命成得臣治兵于蒍。得臣受命之后,检阅车马,申明军法,竟一日之长,方才事毕。总之鞭七人之背,贯三人之耳,真个钟鼓添声,旌旗改色。

    楚成王闻之,大喜曰:“子玉果将才也!”

    斗谷於菟趁机奏道:“臣已说过,子玉之能,臣难及万一,且臣年事已高,愿将令尹之职让给子玉,请大王恩准。”

    楚成王正在兴头上,金口一启道:“子文既有这种想法,寡人准奏,拜子玉为令尹,兼掌中军元帅何如?”

    斗谷於菟回道:“大王英明。”拜谢而出。群臣闻之,齐造斗谷於菟之宅,贺其举荐得人。斗谷於菟忙置酒相款,遍观群臣,只少大夫蒍吕臣一人,问之,因有小恙。

    酒至半酣,阍人报:“门外有一小儿求见。”

    斗谷於菟已有七分酒意,回道:“放他进来。”

    那小儿进得屋来,举手鞠躬,直造末席而坐,饮酒吃肉,旁若无人。有人认识此儿,乃大夫蒍吕臣之子,名曰蒍贾,年方一十三岁。

    斗谷於菟见他只管自己吃喝,未贺一词,怪之曰:“某为国得一大将,群臣无不贺,尔小子独不贺,何也?”

    蒍贾曰:“愚观子玉为人,勇于任事,而昧于决机。能进而不能退,可使佐斗,不可专任也。若以军政委之,必然坏事。谚云:‘太刚则折’,子玉之谓矣!举一人而败国,又何贺焉?如其不败,贺未晚也。”

    左右曰:“此小儿狂言,不须听之。”

    蒍贾大笑而出。

    众公卿被他这么一搅,哪还有心喝酒?纷纷起身离去。

    翌日,楚成王拜成得臣为大将,亲统大军,合陈、蔡、郑、许四路诸侯,一同伐宋,围其缗邑。宋成公忙遣使入晋告急。

    晋文公遣人将宋使和公孙固引入驿馆,忙召集众文武上朝议之。

    先轸首先发言:“纵观天下,惟楚最强,我不称霸则罢,我若称霸,迟早和楚要有一战,晚打不如早打,此次正是一个机会。”

    晋文公叹道:“寡人也想出兵救宋,但楚曾有恩于寡人,寡人不忍和他正面交锋。”

    狐偃道:“这好办。曹、卫二国皆主公仇也,曹见我国势日盛,惧而投楚。卫紧步其尘,还把公主嫁与楚成王为妃。我以复仇为名,兴兵以伐曹、卫,楚必移兵来救,宋围自解。若再与楚战,曲在楚矣。”

    晋文公轻轻颔首,遂命狐偃以其谋告公孙固,使之回报宋成公,令其坚守。

    晋军将发之时,晋文公又犯了忧愁,问之于群臣:“楚兵众,我兵寡,怎么办?”

    赵衰进曰:“古者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我曲沃武公,始以一军受命。献公始置二军,以灭霍、魏、虞、虢诸国,拓地千里。晋在今日,不得为次国,宜作三军。”

    文公曰:“作三军易,能立刻用吗?”

    赵衰曰:“不能用。为什么?军未知礼法,聚而易散,只有以礼和战阵教之,以军法规范之,方可能用。”

    文公曰:“如果这样,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赵衰曰:“三月即可。”

    文公复又问道:“作三军,必须立三帅,谁堪其任?”

    赵衰对曰:“夫为将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君如求智勇之将,不患无人。若求有学者,臣所见惟郤縠一人耳。縠年五十余矣,好学不倦,《礼》、《乐》、《诗》、《书》倒背如流。而《礼》、《乐》、《诗》、《书》,乃先王之法,德义之府也。民生以德义为本,兵事以民为本。惟有德义者,方能恤民,能恤民者,方能用兵。”

    文公曰:“善。”乃召郤縠为元帅,縠辞而不受。

    文公曰:“寡人知卿,卿不可辞!”强之再三,縠方就职。择日,阅兵于被庐,作中上下三军。郤縠将中军,郤溱佐之,祁瞒掌大将旗鼓。使狐偃将上军,偃辞曰:“臣兄在前,弟不可以先兄。”乃命狐毛将上军,狐偃佐之。使赵衰将下军,衰辞之:“臣贞慎不如栾枝,有谋不如先轸,多闻不如胥臣。”乃命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为右戎,颠颉为左戎,赵衰为大司马。

    郤縠受命后,当即登坛发令。三通鼓后,操演阵法,少者在前,长者在后,坐作进退,皆有成规。有不能者,教之;三教而不遵,以违令论,然后用刑。一连操演三日,奇正变化,指挥如意。众将见郤縠宽严得体,无不悦服。方鸣金收军,忽将台之下,起一阵旋风,竟将大帅旗杆吹为两段,众皆变色。

    郤縠曰:“帅旗倒折,主将当应之。吾不能久与诸子共事了,然主公必成大功。”

    众问其故,縠笑而不答。

    眨眼三月已过,冬去春来,正是出兵打仗的好时机。军将发之时,晋文公谋之于郤縠:“寡人欲将军一分为二,一路伐卫,一路伐曹,可乎?”

    郤縠对曰:“此事臣已和赵衰、先轸商议过了。若纯是为了打击曹、卫,分兵亦无不可。但我们的矛头是楚,分兵可以当曹、卫,不可以当楚。”

    文公曰:“如卿之言,为之奈何?”

    郤縠对曰:“兵不再分。”

    文公曰:“若不分兵,只能伐一国,以卿之见,先伐者何?”

    郤縠对曰:“曹。”

    文公满面不解曰:“伐曹必经过卫,不平卫,何以伐曹?”

    郤縠对曰:“正因为伐曹要经过卫,故尔才先伐曹。”

    文公曰:“卿这话把寡人搞糊涂了。”

    郤縠曰:“我以伐曹为名,向卫借道,卫、曹方睦,又投向同一主子,必然不允。我乃从南河济师,出其不意,直捣卫境,所谓‘迅雷不及掩耳’,胜有八九。既胜卫,然后乘势而伐曹。曹共公素失民心,又惕于败卫之威,破曹易如反掌耳。曹、卫既破,军又未分,即便楚国打来,我亦不惧矣!”

    文公喜曰:“卿真乃有学之将也!”遂依计而行,命胥臣去卫借道伐曹。是时,卫文公已薨,子元中即位,是为成公。接过晋之国书,匆匆览了一遍便道:“此事万万不可。”既不回书,也不安排胥臣饮食。胥臣大笑三声离去。

    此事为上卿宁速所知,忙进宫谏曰:“主公,当初重耳出亡过我,先君未尝加礼。今来借道,君应当听之。不然,曹未亡,卫已亡矣!”

    成公曰:“寡人与曹共服于楚,若借他们伐曹之路,恐未得晋欢,而先取楚怒也。怒晋,犹恃有楚,若怒楚,将何恃乎?寡人之意已决,子不必多言。”

    胥臣回到绛都,据实向文公作了禀报。

    文公曰:“果不出元帅所料也!”遂率军南渡黄河,直捣卫地五鹿。行至五鹿之野,文公叹曰:“此介子推割股处也。”不觉凄然泪下,从亡诸将亦跟着悲啼流泪。

    魏犨收泪说道:“哭有什么用?吾等应拔城取邑,为君雪往年之仇,才是正理!”

    先轸曰:“魏犨之言是也。臣愿率本部之兵,独取五鹿。”

    文公喜曰:“好,寡人依卿。”

    魏犨曰:“吾当助先轸兄一臂之力。”

    文公准奏。二将召集队伍,升车前进。军未发之时,先轸命军士多带旗帜,魏犨不知何意,问之,先轸笑而不答。及至兵发之后,凡所过山林高阜之处,便叫悬插旗帜,务要透出林表。

    魏犨曰:“吾闻‘兵行诡道’,今遍张旗帜,反使敌人知备,不知何意?”

    先轸曰:“卫素臣服于齐,近改事荆蛮,国人不顺,每虞中国之兵来讨。吾君欲继齐图霸,不可示弱,当以先声夺之。”

    五鹿百姓,做梦也没想到,晋军来得这么快,纷纷登城瞭望,但见旌旗布满山林,正不知有兵多少。不论城内城外居民,争先逃窜,守卫禁止不住。先轸兵到,无人守御,一鼓拔之,遣人报捷于文公。

    文公喜形于色,谓狐偃曰:“舅云,得饭易,得土难。得土,得国之兆也,今将验矣!”乃留老将郤步扬屯守五鹿,大军移营,进驻敛盂。

    这天晚上,郤縠忽然得病,文公亲往探视,郤縠曰:“臣蒙主公不世之遇,本欲涂肝裂脑,以报知己。奈天命有限,应当折旗之兆,死在旦夕,尚有一言奉启。”

    文公曰:“卿有何言?寡人洗耳恭听。”

    郤縠曰:“君之伐曹、卫,实则为楚。制楚必先计战,计战必先联合齐、秦。秦远而齐近,君速遣一使使齐,与之结盟。齐正恶楚,亦思结晋,倘得与齐结盟,则卫、曹必惧而求和,因而收秦。此制楚之全策也。”

    文公说道:“好。”遂遣胥臣通好于齐,叙述桓公先世之好,愿与结盟,同抗荆蛮。

    时齐孝公已薨,国人拥其弟潘为君,是为昭公。潘,葛赢所生也。新嗣大位,因阳谷之故,正欲结晋以抗楚,闻知晋文公屯军敛盂,忙命摆驾卫地,二君相会,少不得痛饮一番,共商攘楚之策。

    卫成公见五鹿已失,忙使宁速之子宁俞,前去敛盂谢罪求和。

    文公曰:“卫不容借道,今惧而求和,非其本心。寡人旦夕当踏平楚丘矣。”

    宁俞求和不成,忙还报卫成公。时楚丘城中,讹传晋兵将到,一夕五惊。宁俞谓卫成公曰:“晋怒方盛,国人震恐,主公不如暂出城避之。晋知主公已出,必不来攻楚丘。然后向晋乞好,社稷可得保全也。”

    成公叹曰:“先君不幸失礼于亡公子,寡人又一时不明,不允借道,以至如此。累及国人,寡人亦无面目居于国中!”乃使其弟叔武同大夫元咺摄国事,自己避居襄牛之地;另使大夫孙炎,求救于楚。时周襄王二十年春二月也。

    是月,郤縠卒于军,晋文公悼惜不已,使人护送其丧归国。以先轸有取五鹿之功,升为元帅。用胥臣佐下军,以补先轸之缺。——因赵衰前荐胥臣多闻,故而任之。

    若照文公之意,应趁卫成公出走,楚丘慌乱之机,一举灭卫。先轸谏曰:“本为楚围宋国,来拯其危,今宋之患未解,而先覆人国,非霸者存亡恤小之义也。况卫虽无道,其君已出,废置在我。不如移兵东向伐曹,俟楚兵救卫,我已在曹矣。”

    文公说道:“好。”

    三月,晋师围曹。曹共公如热锅上的蚂蚁,慌忙召集群臣问计。僖负羁进曰:“晋君此行,为报观肋之怨也。其怒方深,不可较力。臣愿奉使谢罪求和,以救一国百姓之难。”

    曹共公曰:“晋不纳卫,岂肯独纳曹乎?”

    大夫于朗进曰:“臣闻晋文公出亡过曹,负羁私馈饮食,今又自请奉使,此乃卖国之计,不可听之。主公先斩负羁,臣自有退晋之计。”

    曹共公曰:“负羁谋国不忠,理当斩首,念其三世老臣,免杀罢官。”

    负羁谢恩而出。

    共公问于朗:“卿有何计可退晋兵?”

    于朗曰:“晋文公兵不血刃,占领卫地,其气必骄。臣请诈为密书,约以黄昏献门。预使精兵挟弓弩,伏于城墙之内,哄得晋文公入城,将城门放下,万矢齐发,不愁不为齑粉。”

    共公拍案曰:“好计!”当即命于朗修降书一封,遣使送达晋营。

    晋文公读过降书,拈胡大笑道:“曹共公昏而不傻,倒有自知之明,寡人这就启驾入城,看他如何招待?”

    先轸摇头说道:“不可。”

    文公曰:“为什么?”

    先轸曰:“我自出兵以来,未与曹国打过半仗,曹国兵力未损,却突然提出献城,怎知这不是使诈呢?”

    文公曰:“怎么办?”

    先轸曰:“真假一试便知。”

    文公曰:“如何试?”

    先轸曰:“只需如此如此。”

    文公曰:“好。”遂在将士之中,择一高个儿、长胡须的人,身穿晋文公的衣服,乘坐君辇,在勃鞮等五百将士的簇拥下,长驱直入曹都。将及一半,但闻城墙之内,梆声乱响,箭如飞蝗射来。急欲回车,门已下闸。可怜勃鞮及二百多刺探虚实的晋军,全部死于乱箭之下。

    晋文公从前走过曹国,曹人多有认得的,其夜仓卒不辨真伪。曹共公只道晋文公已死,设宴宫中,宴请于朗及“有功”将士,通宵达旦。及至天明辨验,方知死者是个假文公,早减了一半兴。

    晋军未曾入城者,逃命来见文公,哭诉前情。文公大怒,传令攻城。

    曹共公如坐针毡,陀螺般地满屋打转:“这,这可如何是好?这……”

    于朗进曰:“臣有一计,可使晋军军心为之动摇,晋可破也。”

    曹共公似溺水之人,猛地看见一根救命稻草,忙道:“快讲。”

    于朗曰:“可将射死之晋兵之尸,吊在城墙之上,彼军见之,必然惨沮,攻不尽力。再延数日,楚救必至,到那时内外夹攻,不愁晋军不败!”

    曹共公连道:“好计,好计!”遂依计而行。

    晋军见城头上骤然悬起二百余尸,仔细观之,皆为昔日同伍之人,心甚凄凉,哪还有心攻城。

    文公谓先轸曰:“军心恐变,怎么办?”

    先轸对曰:“曹既不仁,我还讲的什么义?曹国坟墓,俱在西门之外。请分军一半,列营于墓地,装出发掘坟墓的样子,城中必惧,惧必乱,而后乃可乘也。”

    文公曰:“善。”使狐毛、狐偃率所部之众,移屯墓地,备下铁锹,限定来日午时,各以墓中髑髅献功。

    城内闻知此信,心胆俱裂。曹共公使于朗于城上大叫:“休要发墓,今番真正愿降!”

    先轸亦使人应曰:“汝诱杀我军,复悬尸城上,众心不忍,故将发墓,以报此恨!汝能殡殓死者,以棺送还吾军,吾当殓兵而退矣。”

    于朗曰:“既如此,请宽限三日。”

    先轸应曰:“三日内不送尸棺,休怪我污辱你们的祖宗!”

    于朗曰:“一定送,一定送。”遂下城去见曹共公。到了此时,共公已无它路可走,只得依约收取城上尸骸,计点数目,各备棺木,三日之内,盛殓得停停当当,装载乘车之上。

    经晋文公首肯,先轸命狐毛、狐偃、栾枝、胥臣整顿兵车,分作四路埋伏,只等曹人开门出棺,四门一齐攻打进去。

    到第四日已时,先轸使人于城下大叫:“今日还我尸棺不?”

    曹人城上应曰:“请解围退兵五里,即当交纳。”

    先轸禀知文公,传令退兵,果退五里之远。城门开处,棺车分四门推出。才出得三分之一,忽闻炮声大举,四路伏兵一齐发作,城门被丧车填塞,急切不能关闭,晋兵乘乱攻入。

    曹共公正在城上弹压,魏犨在城外看见,从车中一跃登城,劈胸揪住,捆成一团。

    于朗见之,心中恐惧,抢步出城,正撞上颠颉,橫脖子一刀,砍去首级。

    曹国文武,见大势已去,或逃或降,或死于乱军之中。

    晋文公率众将登上城楼受捷。魏犨押曹共公上来,颠颉提于朗首级以献,其他各将亦有擒获。

    晋文公命取仕籍观之,乘轩者三百人,各有姓名,按籍拘拿,无一漏网。但遍观仕籍,无僖负羁之名,文公问之:“僖负羁呢,哪里去了?”

    曹人回曰:“因僖负羁主张向晋求和,被曹共公罢官为民,除去了仕籍。”

    文公召曹共公入内,斥责他说:“你的国内只有僖负羁这一贤臣,你不能用,却任用一班屑小,如小儿嬉戏,不亡何待?”喝教:“幽于大寨,等胜楚后再行处置。”其乘轩三百人,尽行诛戮,抄没其家,以赏劳军士。僖负羁有私馈饮食之功,家住北门,环北门一带,传令:“不许惊动,如有犯僖氏一草一木者斩首!”

    魏犨、颠颉二人,自以为有功于文公,今见文公保全僖氏之宅,心怀不平。魏犨愤然曰:“吾等今日擒君斩将,主公并无一言褒奖。些须饮食,所值几何?却如此用情,真个轻重不分了!”

    颠颉曰:“此人若仕于晋,必当重用,我等被他欺压,不如一把火烧死了他,免其后患。即是事泄,主公难道真个将吾二人斩首不成?”

    魏犨曰:“言之有理。”

    颠颉曰:“时间尚早,你我二人饮上几樽如何?”

    魏犨曰:“正合我意。”

    二人计议妥当后,便叫人抬来美酒一坛,割熟牛肉十斤,相向而坐,边饮边聊。候至夜静,私领军卒,围住僖负羁之家,前后门放起火来,火焰冲天。魏犨乘醉恃勇,跃上门楼,冒着火势,在檐溜上奔走如飞,欲寻僖负羁杀之。谁知梁椽焚毁,倒塌下来,扑通一声,一根大梁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胸脯上。痛得魏犨口吐鲜血,欲哭无泪。举目视之,前后左右,火球乱滚,只得挣扎着站起来,兀自攀着庭柱,仍跃上屋,盘旋而出。满身衣服,俱带着火,扯得赤条条,方免焚身之祸。魏犨虽然勇猛,此时不由不困倒了。刚巧颠颉来到,将他扶到空闲之处,解衣衣之,一同上车,回到寓所。

    狐偃、胥臣在城内,见北门起火,疑有军变,慌忙引兵来视,见火来自僖负羁家中,急教军士扑之,许久才灭,而偌大一座僖宅,被烧得七零八落。

    在此之前,僖负羁见家中起火,亲率家人救之,被火烧得奄奄一息。其妻曰:“不可使僖家无后!”于是抱五岁孩儿僖禄径奔后园,站在河池中得免。乱到五更,其火方熄。僖氏家丁死者数人,残毁房舍民居数十家。

    狐偃、胥臣见这火来得蹊跷,少不得细查细访,这一查一访,查到魏犨、颠颉头上,面面相觑,欲得隐瞒不报,又恐文公怪罪,思之良久,还是如实上报。

    文公住在大寨,那大寨离城五里,是夜虽望见城中火光,不甚明白,直到天明,文公接得申报,方知其故。即刻驾车入城,先到北门来看僖负羁,僖负羁仰卧门板,不省人事。文公伏身叫道:“僖恩公,我是重耳,我是重耳,你听到了吗?”

    僖负羁慢慢张开二目,望着重耳,似言又止,头一歪闭上双眼。

    文公双目流泪,哽咽不止。

    负羁妻抱着五岁孩儿僖禄,哭拜在地。文公双手将她挽起:“贤嫂不必啼哭,此儿由寡人代为抚养。”

    略顿又道:“僖恩公生前为曹大夫,此儿亦为大夫,仕之于晋。”

    僖妻忙代儿叩头谢恩。

    文公又道:“恩公乃世之大贤,理应厚葬,寡人赐汝黄金千两。”

    僖妻再次谢恩。厚葬过僖负羁之后,携儿赴晋。直待曹共公归附之后,负羁妻欲归乡省墓,文公遣人送归。僖禄长成,仍仕于曹为大夫。此是后话。

    却说晋文公安顿好僖负羁之妻之后,召大司马赵衰进帐,沉着脸说道:“寡人有令在先,‘如有犯僖氏一草一木者斩首。’今有魏犨、颠颉,不听寡人之令,放火烧毁僖氏之邸,僖氏也因此而亡,他二人该当何罪?”

    赵衰吭哧许久道:“该当斩首。”

    文公道:“那就将他二人斩讫来报!”

    赵衰闻言吃了一惊,跪地谏道:“此二人罪该当诛,但念其有十九年从亡奔走之劳,近又立有大功,可否赦之?”

    文公怒气冲冲道:“功是功,过是过,岂能功过相抵!寡人所以取信于民者,令也。臣不遵令,不谓之臣;君不能行令于臣,不谓之君。不君不臣,何以立国?诸大夫有劳于寡人者甚众,若皆可犯令擅行,寡人自今不复能出一令矣!”

    赵衰自忖,文公已非昔日之亡公子,他要立威,还要称霸天下,何惜区区两只头颅!若是硬要劝他不杀魏、颠,恐怕难以办到,非牺牲一个不可!二者相较,存颠不如存魏。想到此处,忙改口说道:“主公之言甚当。然魏犨之神勇,诸将莫及,杀之诚为可惜!且罪有首从,臣以为借颠颉一人,亦足警众,何必并诛?”

    文公道:“魏犨固然神勇,但寡人听说,他纵火之时,为栋所伤,卧床不起,何惜此旦暮将死之人,而不以吾法令行乎?”

    赵衰有意保护魏犨,笑曰:“怕是没有那么严重吧?”

    文公道:“卿莫不是在为他开脱呢?”

    赵衰回道:“臣哪敢呢,臣请以君命去见魏犨,看他到底伤的怎样?若其病重将死,那就执行主公之法。倘若可供驱驰,愿留此虎将,以备缓急。”

    文公从之。

    赵衰刚一抬脚,文公叫道:“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寡人再遣一人伴卿前去如何?”

    赵衰知文公对他不大放心,铿声应道:“好。”

    文公便命心腹内侍,随赵衰一道乘车去看魏犨。时魏犨胸脯伤重,卧病于床,问:“来者几人?”

    左右曰:“两人。”

    魏犨曰:“大司马算一个,余者为谁?”

    左右曰:“主公心腹内侍吕觉也。”

    魏犨曰:“此乃探吾死生,欲以我行法耳!”

    左右曰:“不会吧,您可是主公的大功臣,主公就是行法,也行不到您的头上。”

    魏犨曰:“怎么不会?吾固然有功于主公,翟、楚难道无功于主公吗?为了他的霸业,不惜兵戎相见!至于打没打起来,那是另外一回事。算了,不说这些了,快取一匹帛来,为我束胸,我当出见使者。”

    左右曰:“将军病甚,不宜轻动。”

    魏犨大喝曰:“病不至死,不必多言!”

    左右不得已,乃取帛一匹,把魏犨浑身上下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全副戎装,精神抖擞地拜见赵衰和吕觉。

    赵衰暗自松了一口气:“听说将军伤重在床,怎么起来了呢?”

    魏犨回道:“贱体倒没什么,只是自知罪重,望二使在主公面前,多多为我美言几句,万一获赦,尚将以余息报君父之恩。”

    赵衰故意问道:“将军果然伤得不重吗?”

    魏犨在地上跳了三跳,又蹴了三蹴,回道:“我若伤重,还跳得起来吗?”

    赵衰道:“好,很好!将军保重,衰当为主公言之。告辞了。”遂与虽觉一道归报文公,言之曰:“魏犨虽伤,尚能跃踊,且不失臣礼,不忘报效,君若赦之,后必得其死力。”

    文公道:“既然这样,寡人就将魏犨项上的人头暂且寄下,但颠颉不能不杀。”遂命荀林父去拘颠颉。

    不一会儿,荀林父便将颠颉押到文公面前。文公喝曰:“你焚僖大夫之家何意?”

    颠颉回曰:“介子推割股奉君,亦遭焚死,况几盘饮食乎?臣欲使僖负羁附于介山之庙也!”

    介子推之死,曾有人归罪于文公,说他得贵即忘形,记仇不记恩,介子推把他看透了,故而才出走。这话不知怎的被文公听到了,耿耿于怀。今见颠颉旧事重提,窝在心中的火苗儿忽地窜了出来,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介子推逃禄不仕,与寡人何干?”

    回顾赵衰道:“颠颉主谋放火,违抗君命,该当何罪?”

    赵衰应道:“应当斩首。”

    文公喝命军士用刑。

    直到此时,颠颉才有点害怕,顾目文公道:“主公难道不念十九年相从之劳吗?”

    文公回道:“正因为你有十九年从亡之劳,寡人才封你为左戎。”

    颠颉道:“臣这一死,不就把左戎之职还给主公了吗?”

    文公道:“你还我左戎之职,我保你子孙无忧。去吧,去吧!”

    颠颉长叹一声,耷拉着脑袋走上刑场。

    文公顾目荀林父道:“卿辛苦一趟,代寡人监斩,而后将颠颉首级送于僖大夫家,祭过僖大夫之后,悬于北门,布告三军:“今后有违寡人之令者,视此!”

    荀林父拜谢而出。

    文公复向赵衰问道:“魏犨与颠颉同行,不能谏阻,该当何罪?”

    好一个不能谏阻?火焚僖负羁之宅,明明是魏犨挑起,又明明是魏犨跃上门楼,冒着大火寻找僖负羁,反倒成了颠颉的协谋!颠颉是该死,该死之因有二,一是武艺不如魏犨,二是出身不如魏犨那么高贵。偏偏晋文公要来一个杀鸡给猴看,这鸡只能是颠颉了!

    赵衰见文公相问,又有一句“不能谏阻”之潜台词,立马应道:“当革职,使立功赎罪。”

    文公道:“好。”当即拟旨两道,一道革魏犨右戎之职,以舟之侨代之;一道除颠颉左戎之职,以贾佗代之。

    晋军见文公盏茶之间杀了一将,革了一将,相顾曰:“颠、魏二将,有十九年从亡大功,一违君命,或诛或革,况他人乎?国法无私,各宜谨慎!”

    从此,晋军将士遵纪守法,勇敢善战,成为列国中最能打的一支劲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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