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歂、冶廑自以为拥立公子瑕有功,求卿位而不得,遂与卫成公勾结,伏兵于曲城,将元咺袭杀。
烛之武仅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秦穆公,秦穆公不止答应撤兵,反遣三将为郑国守城。
曹共公襄,被晋文公囚于五鹿城中,日夜盼望晋文公赦令,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臣侯獳,面见曹共公,言之曰:“等不是办法。为君计,莫若遣一能言之人,带上厚赂,往说晋文公,也许能网开一面。”
曹共公曰:“卿言极是。宝玉金帛,寡人之府库不缺,所缺者,能言之人,忠信之士也!”
侯獳曰:“君若不嫌,小臣便算一个。”
曹共公曰:“卿若愿为寡人一行,寡人之愿也。”遂搜集白璧两双,金帛一车,交给侯獳。
侯獳闻诸侯在许,径至颍阳城外,欲求见晋文公。适文公以积劳之故,染上寒疾,梦有衣冠之鬼,向他求食,叱之而退。病势愈加,卧床不起,方召太卜郭偃,占问吉凶。侯獳遂以金帛一车,送给郭偃,告之以情,使借鬼神之事,为曹共公求解,须如此这般进言。
郭偃满口应允下来。及至见了晋文公,晋文公告之以梦。郭偃焚香布卦,得“天泽”之象,阴变为阳。偃献繇于文公曰:
阴极生阳,蛰虫开张;大赦天下,钟鼓堂堂。
文公问曰:“此繇何解?”
郭偃对曰:“以卦合之于梦,必有失祀之鬼神,求赦于君也。”
文公曰:“寡人于祀事,有举无废。且鬼神何罪,而求赦耶?”
郭偃曰:“依愚臣推测,恐怕是曹鬼也。曹之先君振铎,文王之后;晋之先君唐叔,武王之后。文武二王,父子也。曹、晋,为同宗也。齐桓公为盟主,封邢、卫异姓之国。今君为盟主,而灭曹、卫同姓之国。况二国已蒙许复矣。践土之盟,君复卫而不复曹,同罪异罚,振铎失祀,其见梦不亦宜呼?君若复曹共公,以安振铎之灵,布宽仁之令,享钟鼓之乐,所患何疾?”
这一席话,说得晋文公豁然开朗,自觉病势顿去其半。即日遣人召曹共公襄于五鹿,使复归本国为君,所割宋国田土,亦吐还之。
曹共公得释,如笼中鸟得翔于霄汉,即统本国之兵,趋至颍阳。
许僖公见楚不肯出兵相救,诸侯之兵又攻城甚急,乃自缚双臂,口中衔璧,向晋军乞降,文公允之,定盟而去。
秦穆公临别,与晋文公相约:“异日若有军旅之事,秦兵出,晋必助之;晋兵出,秦亦助之。彼此同心协力,不得坐视。”
晋文公曰:“好。”
晋文公行至半路,有谍人来报:“郑国并无大疫,乃郑文公有意逃盟,且又遣使复通款于楚。”
晋文公破口骂道:“郑捷可恶!寡人这就移兵伐之。”
赵衰谏曰:“主公玉体乍平,未可习劳。且士卒久疲,诸侯皆散,不如且归,休息一年,而后图之。”
晋文公曰:“卿言甚是。”率兵归晋,暗中使人去洛阳,面见先蔑,促其尽早将卫成公了结。
先蔑并非有意要放过卫成公,也曾十数次催逼随行太医毒杀。怎奈宁俞紧随其君,一步不离,凡饮食之类,必亲尝过,方才进用。太医无法下手,致使卫成公活着走到了洛阳。
周襄王回至洛阳,群臣谒见称贺,先蔑也在其列。贺毕,先蔑再拜说道:“臣已将卫成公押至洛都,可否交司寇处置?”
是时,周公阅为太宰,执掌朝政,知襄王有保全卫成公之意,曰:“卫成公乃一国之主,不宜移交司寇,可将其羁于馆舍,听其修省。“周襄王见先蔑不语,且面有不悦之色,忙道:“若将卫成公交付司寇,必然入狱,有些太重;羁于公馆,又有些太轻。不如就民间空房,别立囚室而囚之。”
先蔑道:“天王明断。”再拜而退。
回到驿馆,先蔑将太医召到跟前,斥之曰:“卫郑,囚犯也;你,医生也。医杀一囚,竟如此之难,限你三日,若不能使卫郑死,你自死。”
太医大惧,以实情告于宁俞:“晋君之强明,你所知也。有犯必诛,有怨必报。我之此行,实奉命用鸩,不然,我必死无疑。求你大慈悲,救我一命。”
宁俞笑曰:“你不必惧,我有一计,可为你脱罪。”
太医曰:“请讲。”
宁俞朝门内门外瞧了一遍,除彼二人外,再无他人,小声说道:“你们的君王老矣,远于人谋,而近于鬼谋。近闻,曹君获宥,乃以巫史一言,你若薄其酖以进,而托言鬼神,君必不罪,寡君当有薄献。”
太医不住点头:“我知道了。”午后,宁俞假以卫成公之命,向太医取药酒疗疾,并送其宝玉一函。
太医喜形于色,告先蔑曰:“卫郑死期到了!”遂调鸩于瓯以进,用毒甚少,杂他药以乱其色。宁俞请尝,太医佯作不许,硬将鸩酒往卫成公口中灌之。才灌下三口,太医张目仰看庭中,忽然大叫一声,仰面跌倒,酒瓯亦碎,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宁俞故意大惊小怪,命左右将太医扶起,半晌方苏。问之曰:“你怎么了?”
太医曰:“正灌酒时,忽见一神人,身长丈余,头大如斗,装束威严,自天而下,直入室中,言:‘奉唐叔之命,来救卫郑。’遂用金锤,击落酒瓯,使我魂魄俱丧也!”
卫成公接言曰:“我所看到的,与太医同也。”
宁俞佯怒:“你原来用毒来害吾君,若非神人相救,几不免矣。今日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一边说一边扑上前去,揪住太医厮打。左右又拉又劝,皆不听。先蔑闻之,飞步而来,将宁俞喝住,问明了原委,曰:“你君既获神祐,后禄无穷,蔑当复于寡君。”
说毕,还报晋文公,晋文公深信不疑,召还太医,赦其无罪。
这事一传两传,传到了鲁国。鲁僖公素与卫成公相善,故而对他分外关心,问之于大夫臧孙辰:“卫成公尚可复乎?”
臧孙辰对曰:“可复。”
鲁僖公曰:“何以见之?”
臧孙辰对曰:“凡五刑之用,大者甲兵斧钺,次者刀砍锯锯,最下者鞭打,或陈之原野,或肆之市曹,与百姓共明其罪。今晋文公于卫不用刑而私鸩焉;又不诛太医,是讳杀卫成公之名也。卫成公不死,其能老于周乎?主公若肯出面为其求情,晋必赦之。卫成公复国,必益亲于鲁,诸侯谁不诵鲁之高义?”
鲁僖公曰:“卿说得是。”遂命臧孙辰以白璧十双,献于周襄王,为卫成公求情。
周襄王曰:“卫成公得囚,乃晋文公之意,朕岂能轻赦?卿果有救卫成公之意,那就请去晋国一趟。”
臧孙辰曰:“多谢天王。”遂离周赴晋,见了文公,亦以白璧十双为献,曰:“寡君与卫,兄弟也。卫君得罪盟主,寡君不胜惶恐。今闻盟主已赦曹君,寡君愿以不腆之赋,为卫君赎罪。”
文公曰:“卫成公已在京师,王之罪人,寡人就是想赦免,又有什么办法呢?”
臧孙辰曰:“盟主代天子以令诸侯,盟主若释其罪,天子又复何词!”
先蔑进曰:“鲁亲于卫,君为鲁而释卫,二国交亲,以附于晋,君何乐而不为?”
文公点头称是,遂遣先蔑再同臧孙辰入周,共请于襄王,乃释卫成公之囚,放之回国。
时元咺已奉公子瑕为君,修补城墙,出入稽察甚严。卫成公恐归国之日,元咺发兵相拒,密谋于宁俞。
宁俞曰:“臣闻周歂、冶廑以拥子瑕有功,求为上卿而不得,心中怨恨,此可结为内援也。臣有挚友一人,姓孔名达,胸中广有经纶,周、冶二人,亦与孔达相善。若使孔达奉君之命,以卿位许二人,使杀元咺,其余俱不足惧矣。”
卫成公曰:“卿为我密致之,若事成,卿位固不吝也。”
宁俞一面使心腹一路扬言:“卫成公虽蒙宽释,无颜回国,将往楚国避难矣。”一面取卫成公之书,付于孔达,教他私结周歂,冶廑二人,如此恁般。
周歂、冶廑听了孔达之言,一口应承下来。探知元咺每夜必亲自巡城,各自约会家丁,埋伏在城隐处。
黄昏时分,元咺果来巡城,见周歂、冶廑一齐来迎,惊问曰:“二位为何在此?”
周歂曰:“外人传言故君已入卫境,旦夕至此,大夫不闻乎?”
元咺愕然曰:“此言从何而来?”
冶廑曰:“你不管从何而来。实话告诉你,宁大夫已遣人入城,约在朝诸臣往迎,大夫何以处之?”
元咺曰:“此乱言,不可信也。况大位已定,岂有复迎故君之理?”
周歂曰:“大夫身为正卿,当洞观万里。如此大事,尚然不知,要你作甚!”一边说一边去拔佩刀。
元咺慌忙伸手去拦,被冶廑背后一刀,结果了性命。
元咺的亲兵,欲待上前捉拿元凶,一声呼哨,伏兵齐出,数十倍于亲兵,亲兵俱逃。周歂、冶廑率领家丁,沿途大呼:“卫成公引齐、鲁之兵,见集城外矣!尔百姓各宜安居,勿得扰动!”
百姓闻之,家家闭户,处处关门。便是为官在朝的,此时也半信半疑,正不知什么缘故,一个个袖手静坐,以待消息。
周歂、冶廑二人杀入宫中。公子瑕正与其弟子仪,在宫中饮酒,闻外兵变,子仪拔剑在手,出宫探信,正遇周歂,一刀斩之。公子瑕闻子仪被杀,心中害怕,投井而亡。
天明,周歂、冶廑将卫成公手书,悬于朝堂,大集百官,迎接卫成公入城复位。
卫成公复位后,择日祭享太庙。不负前约,封周歂、冶廑并受卿职。谁知,这二人福小命薄,未及一月,相继而逝。改封孔达为上卿,宁俞为亚卿。孔达为卫成公画策,将公子瑕、元咺之死,悉推在已死周歂、冶廑身上,遣使往谢晋文公。晋文公也不过问。时为周襄王二十二年。
这时,晋兵已休息岁余。一日,文公坐朝,谓群臣曰:“郑人不礼之仇未报,今又背晋通楚,寡人欲合诸侯问罪何如?”
先轸曰:“诸侯已两聚矣。今以郑故,又行征发,有些太频。况我军行无缺,将士用命,何必外求?”
文公曰:“秦君临行有约,必与同事。”
先轸对曰:“郑为中国咽喉,故齐桓公欲霸天下,必争郑地。今若使秦共伐,秦必争之,不如独用本国之兵。”
文公曰:“郑邻晋而远于秦,秦争之何用?”遂不听先轸之言,乃使人以兵期告秦,约于九月上旬,同集郑境。
晋兵将发之时,晋文公命公子兰从行。子兰乃郑文公捷之庶弟,受郑文公迫害,逃之于晋,仕为大夫,及晋文公即位,子兰周旋左右,忠谨无比,故文公爱近之。此行盖欲借为向导也。
公子兰辞曰:“臣闻,‘君子虽在他乡,不忘父母之国。’君有讨于郑,臣不敢与其事。”
文公曰:“卿可谓不背本矣!”乃留公子兰于东鄙,自此有扶持他为郑君之意。
晋文公率兵来到郑境,驻足未稳,秦穆公引着谋臣百里奚,大将孟明视,副将杞子、逢孙、杨孙等,车二百乘来会。两下合兵,攻破郑之郊关。晋兵营于函陵,在郑城之西。秦兵营于汜南,在郑城之东。游兵星夜巡警,樵釆俱断。慌得郑文公手足无措。
大夫叔詹进曰:“秦晋合兵,其势甚锐,不可与争。但得一舌辩之士,往说秦君,使之退兵。秦师若退,晋势已孤,不足畏矣。”
郑文公曰:“谁可往说秦君者?”
叔詹对曰:“佚之狐可也。”
郑文公便召佚之狐入宫,告之以命。
佚之狐辞曰:“臣不堪也,臣愿举一人以自代。此人乃口悬河汉,舌摇山岳之士,但其老不见用。主公若加其官爵,使之往说,不患秦君不听矣。”
郑文公曰:“此人姓甚名谁?”
佚之狐曰:“姓烛名之武,考城人也。年过七旬,事郑国为圉正,三世不得迁,乞主公加礼而遣之。”
郑文公轻轻颔首,遣使去召烛之武。
是时,烛之武须发尽白,伛偻着腰,蹒跚而行,见者无不含笑。
烛之武也不为意,径直登殿,拜见郑文公,问之曰:“主公召老臣何事?”
郑文公曰:“佚之狐说你舌辩过人,欲烦劳你前去说退秦师,寡人将与你共国。”
烛之武再拜辞曰:“臣学疏才拙,当少壮时,尚不能建立尺寸之功,况今老耄,筋力既竭,语言发喘,安能犯颜进说,动千乘之听乎?”
郑文公曰:“子事郑三世,老不见用,寡人之过也。今封子为亚卿,强为寡人一行。”
佚之狐在旁劝曰:“大丈夫老而逢时,委之于命。今君知先生而用之,先生不可再辞。”
烛之武不再说什么,拜谢而出。二鼓时分,命壮士以绳索缒下东门,径奔秦寨。守寨将士,将其拦住,问他:“你什么人?”
烛之武回曰:“郑之亚卿烛之武也。”
守寨将士曰:“你来此作甚?”
烛之武曰:“欲见贵君。”
守寨将士嗤之曰:“就你这个熊样,还想见我们主公,滚!”
烛之武不走。
不只不走,还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秦穆公,曰:“何人在我营外号哭?”
左右曰:“郑之亚卿也。”
秦穆公曰:“速速将他擒来面见寡人。”
左右擒烛之武至,秦穆公满面愠色道:“你堂堂一个亚卿,在我营门外号啕大哭,所为何事?”
烛之武曰:“哭郑之将亡耳!”
穆公曰:“郑亡,汝安得在孤寨外号哭?”
烛之武曰:“老臣哭郑,亦哭秦。郑亡不足惜,独可惜者秦耳!”
秦穆公大怒,叱曰:“吾国有何可惜?言不合理,即当斩首!”
烛之武并不害怕,娓娓言之:“秦晋合兵伐郑,郑之亡,不待言矣。若亡郑而有益于秦,老臣又何敢言?不惟无益,又且有损,君为甚要劳师费财,来为他人帮忙呢?”
秦穆公曰:“你说伐郑对秦无益有损,损在何处?”
烛之武曰:“郑在晋之东界,秦在晋之西界,东西相隔,千里之遥。秦东隔于晋,南隔于周,能越周、晋而有郑乎?郑虽亡,尺土皆晋之有,于秦何干?夫秦、晋两国,毗邻并立,势不相下,晋愈强则秦愈弱矣。为人兼地,以自弱其国,智者不为也。且晋惠公曾以河外五城许君,既入而旋背之,君所知也。君之施于晋者,累世矣,曾见晋有分毫之报于君乎?晋文公自复国以来,增兵设将,日务兼并为强。今日拓地于东,既亡郑矣,异日必思拓地于西,患且及秦。君不闻虞、虢之事乎?假虞以灭虢,掉过头又灭虞。虞公不智,助晋自灭,可不鉴哉!君之施晋,既不足恃,晋之用秦,又不可测。以君之贤之智,而甘坠晋之术中,此臣所以‘无益而有损’,所以痛哭者此也!”
秦穆公静听良久,颔首说道:“大夫之言是也!”
是时,百里奚在侧,进言曰:“烛之武,辩士也。欲离间秦、晋之好,君不可听之!”
烛之武反问曰:“诚如大夫所言,秦、晋合兵灭晋,对秦究有什么好处?”
百里奚语塞。
烛之武又转面向秦穆公说道:“君若肯解郑之围,于郑有再造之恩,郑愿弃楚降秦。君如有东方之事,行李往来,取给于郑,犹君之外府也。”
秦穆公频频颔首:“果如大夫之言,何不与我订立盟誓?”
烛之武曰:“老臣正有此意。”
秦穆公大悦,遂与烛之武歃血为誓,不仅答应撤兵,并使杞子、逢孙、杨孙三将,带兵二千人助郑国守城。
秦穆公之为,早有人报知晋文公。惹得文公大怒,大骂曰:“秦君无信,猪狗不如!”
先轸进曰:“秦虽去不远,臣请率偏师追击之。军有归心,必无斗志,可一战而胜也。既胜秦,郑必丧胆,将不攻自下矣。”
文公曰:“不可。寡人昔赖其力,方有社稷。若非秦君,寡人何能及此?以子玉无礼于寡人,寡人尚避之三舍,以报其恩,何况婚姻乎?且无秦,寡人照样可以围郑。”乃分兵一半,营于函陵,攻围如故。
郑文公谓烛之武曰:“秦兵之退,子之力也。晋兵未退,怎么办?”
烛之武对曰:“闻公子兰有宠于晋文公,若使人迎公子兰归国,以请成于晋,晋必从矣。”
郑文公曰:“此非老大夫,亦不堪使也。”
石申父曰:“武劳矣,臣愿代其一行。”乃携重宝进城,叩晋营求见。文公命之入。
石申父再拜,将重宝献上,曰:“寡君以地近荆蛮,不敢骤然与之断交,然实不敢与盟主背驰也。盟主赫然震怒,寡君知罪矣。不腆世藏,愿效贽于左右。寡君有弟兰,获侍左右,今愿因兰以乞盟主之怜。盟主使兰监郑之国,当朝夕在庭,其敢有二心乎!”
文公曰:“你离间我与秦,明欺我不能单独攻下郑国。今又来求成,莫非缓兵之计,欲等待援兵?若欲我退兵,必依我二事方可。”
石申父曰:“请盟主命之!”
文公曰:“必迎立公子兰为世子,且献谋臣叔詹出来,方表你国的诚心。”
石申父曰:“此事外臣不敢做主,待见过吾君之后方可回复。”
文公曰:“好。”
石申父还报郑文公,郑文公曰:“寡人未曾有子,闻子兰降生之时,太后梦见有一位天上的使者来送给她一枝兰花。使者说:‘我是你的先祖,现在特意来把兰花赠给你做儿子,这是因为兰有国香。’自此太后便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叫兰。兰既然是兰花所变,若立为世子,社稷必享之。但叔詹乃寡人股肱之臣,岂可轻易去之?”
是时,叔詹在侧,对之曰:“臣闻,‘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今晋人索臣,臣不往,兵必不退。是臣避死不忠,而遗君以忧辱也。臣请往。”
郑文公曰:“你此去必死,寡人不忍也。”
叔詹对曰:“君不忍于一詹,而忍于百姓之危困,社稷之陨坠乎?舍一臣以救百姓而安社稷,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郑文公涕泪说道:“卿真忠臣也!”
叔詹拜辞而去,随石申父来到晋营。石申父先行一步,入营对晋文公说道:“寡君畏君之灵,事之不敢违。今使詹听罪于幕下,候盟主处裁!且求赐公子兰为敝邑之储君,以报上国之德。”
晋文公大悦,一面命狐偃召公子兰于东鄙,一面命叔詹进帐。
叔詹进得大帐,行过君臣大礼。晋文公大喝曰:“你执郑国之柄,使其君失礼于宾客,一罪也;受盟而复怀贰心,二罪也。”命左右速具鼎镬而烹之。
叔詹面不改色,拱手谓文公曰:“臣愿得尽言而死。”
文公曰:“汝有何言?”
叔詹对曰:“盟主辱临敝邑,臣曾言于君曰,‘晋公子贤明,其左右皆卿才,若返国,必霸诸侯。’及温之盟,臣又劝吾君,‘必终事晋,无得罪,罪且不赦。’天降郑祸,言不见纳。今盟主委罪于执政,寡君明知外臣无辜,坚不肯遣;臣引‘主辱臣死’之义,自请就诛,以救一城之难。夫料事能中,智也;尽心谋国,忠也;临难不避,勇也;杀身救国,仁也。仁智忠勇俱全,有臣如此,按晋国的法律,还要施以烹刑吗?”
说毕,来到鼎前,手抓鼎耳而号曰:“自今以后事君者以詹为戒!”
文公忙曰:“寡人聊以试一试你了,你真烈士也!”遂下旨赦了叔詹,又设宴为他压惊,留住晋营。
不一日,公子兰至,文公告以相召之意;使叔詹、石申父等,以世子之礼与子兰相见,然后一同入城。
郑文公不敢违约,遂立子兰为世子,晋军解围而去。
回至绛都,魏犨去友人家饮酒,坠车折臂,内伤病复发,呕血斗余而死。其爵由长子魏颗袭之。
未几,狐毛、狐偃相继而卒。特别是狐偃,噩耗传到晋文公耳中,失声恸哭道:“寡人得脱患难,能有今日,多赖舅氏之力,不意弃我而去,使寡人失其右臂矣。哀哉!”
胥臣劝曰:“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臣举一人,可代狐偃。请主公节哀。”
晋文公收泪问道:“卿举何人也?”
胥臣曰:“臣前奉使,行至冀野,见一人方秉耒而耨,其妻馈以午餐,双手捧献,夫亦敛容接之,祭过天地,方才敢食。其妻侍立于旁。良久食毕,夫等其妻行而后复耨,始终无惰容。夫妻之间,尚相敬如宾,况他人乎?臣闻,‘能敬者必有德。’遂上前询问,方知是郤芮之子郤缺也。此人若用于晋,不弱于狐偃。”
晋文公曰:“寡人平生所恨之人有三:一、骊姬,二、吕饴甥,第三个人便是郤芮。况此人品行不端,其子能好到哪里?此人的事不要再提了。”
胥臣曰:“主公之言,颇有偏度。父就是父,子就是子,岂可同日而语?以尧舜为父,而有丹朱、商均之不肖;以鲧为父,而有禹之圣;贤与不肖之间,父子不相及也。君奈何因已往之恶,而弃有用之才乎?”
文公曰:“卿之言,使寡人茅塞顿开。请卿为我召之。”
胥臣曰:“列国之争,实是人才之争,臣恐其为列国所用,已将其带至臣家。主公若以使命往,方是礼贤之道。”
文公点头称是,使内侍携之以簪缨袍服,往召郤缺。
郤缺再拜稽首辞曰:“臣乃冀野农夫,君不以先臣之罪,加之罪戮,臣已感激不尽,何敢赖宠以玷朝班?”
内侍曰:“贤与不肖,父子不相及,主公既然不以罪臣之罪罪及儿孙,欲重用你,你若强行辞之,岂不屈了主公一片爱才之心?”
郤缺这才接过簪缨袍服,入朝面君。
文公闻郤缺到了,当即召入,见他身长九尺,隆准丰颐,声若洪钟,心中大喜。乃迁胥臣为下军元帅,使郤缺佐之。复改二行为二军,谓之“新上”、“新下”。以赵衰将“新上军”,箕郑佐之;胥臣之子胥婴将“新下军”,先都佐之。旧有三军,今又添二军,共是五军,亚于天子之制,豪杰同心,军士用命,楚成王闻之而惧,乃使大夫斗章请成于晋。晋文公念其旧德,许之,使大夫阳处父使楚通好。
齐桓公虽为春秋五霸之首任霸王,但他的业绩远没有晋文公这么辉煌,会盟时,秦、晋、楚不与之会。特别是楚国,对齐素来不服,大有一较高下之意。
晋文公红了,红了的晋文公开始享受起来,仅妃子就纳了120个,每饭必有山珍海味,用银百两,还说无下筷子处。
他还特别爱马,爱得发癫,御厩里的良马,不下一百匹,马亦有禄。一匹名叫小白的良驹死了,他竟将养马人处以极刑,受到了后世名相晏子的批评。
有道是,“色是刮骨钢刀”。况他又上了年纪,经不起折腾,于周襄王二十四年(公元前628年)冬,卧病在床,自知时日不多,召赵衰、先轸、阳处父、狐射——狐偃之子也,来到榻前,气若游丝道:“寡人有子四,长曰子、次曰子醒、子乐、黑臀。就四人而言,才智不相上下,而子已立为世子,不可轻废。但寡人担心,一旦子南面称尊,子醒、子乐、黑臀,恐不安于国。趁寡人还在世上,遣公子醒出仕于秦,公子乐出仕于陈,黑臀出仕于周。众卿以为如何?”
赵衰等人拜曰:“主公英明。”
晋文公遂将公子醒、公子乐、公子黑臀一一遣出。
半月后,晋文公薨,在位八年,享年70岁。
赵衰等,奉公子主丧,同日即位,是为襄公。襄公奉文公之柩,殡于曲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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