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来了。

    每年的这个季节，在我的米易老家的村子里，人人心里会多出一个盼望，这盼望和雨水有关和土地有关，这盼望是：林地里，浅草中，田埂间，会长出一种叫作鸡枞的野菌。

    鸡枞的味道有多鲜美，只有吃过的人才会知道。锅里放点猪油，加热后倒入鸡枞爆炒，加点嫩嫩的青椒，再清水煮，几分钟后，香味就弥漫开了，那是一种可以进入你身体和情感的香味。

    鸡枞在我们的村子里，是一种高贵的菌类，这高贵不仅来自于它的香味，还因为它的可遇不可得，它和那些漫山的野菌是不一样的，它有自己的生长密码和规律，想要发现这规律需要时间和投入的爱。

    它可能长在你必经的路旁，也可能生在茂密的树从中，不了解它的人，很难和它相遇，当然，偶尔，它又会给一些人一点特别的惊喜，不经意间就出现了。因此，“采到鸡枞”这四个字，在我们那儿不仅等于勤劳和付出，更多的时候，还代表了好运和眷顾。

    我这辈子只采到过一次鸡枞，那是和我妈在村子背后的山林里碰到的，我看到了一朵半开的鸡枞，走过去，怀着巨大的惊喜，轻轻地慎重地准备采，我妈制止了我，她细心观察这朵鸡枞，再顺着这朵鸡枞的伞盖倾斜的方向往前走，在大约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翻开松松的泥土，居然泥土下面就是一窝大大小小的鸡枞。

    我妈说，倾斜的伞盖是鸡枞在向它的同伴们招手呢。多年后的我回想那个美好的时刻，我想，这一定不止是鸡枞与鸡枞之间的交流，这也一定是鸡枞与我妈之间形成的某种默契。

    除了通过“招手”能发现鸡枞，还有很多别的方法，那是村民们凭多年的实践积累下来的经验，是更多人与鸡枞之间形成的默契。比如，鸡枞通常和一种特别的蚂蚁相依相伴，有经验的人可以通过蚂蚁的踪迹找到鸡枞；鸡枞长在土里没有冒出头的时候就会发出一种特别的气味，有经验的人会对这气味特别敏感；长着鸡枞的土和周围的土是有细微的差别的，有经验的人能一眼看出来；去年这里有鸡枞，那么今年在这个地方或者离这个地方不远的地方也会有鸡枞生长出来……

    其实把这些叫作“经验”是不准确的，我更愿意看成是人与物的交集，是某种精神性的连接，在我们村子里，那些每年都能采到很多鸡枞的人，我能感觉到他们和我们的不一样。

    我记得我家对面山上的一位老人，这位老人总能采到上好的鸡枞，梅雨季节，他永远戴一顶棕树皮编织的帽子，两手背在身后在野外转悠。

    他不太爱跟人讲话，但常常自言自语。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