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只有那棵老树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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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的雨季来了,穿一件薄棉袄还有凉意,早餐吃地里摘下的煮玉米,隐约的甜香飘过来,水蒸气在灶台弥漫,感觉到"雨天厨房里浓郁古老的暖意"。

    通常这里都是这样,晚上一阵雨,早晨起来天就放晴了,怎么也热不起来。夜晚听雨点打在树叶上,窗外是竹林,悉悉碎碎的,像有很多人在小心地说着悄悄话,怕别人听见说话的内容,又怕别人听不见他们在说着话。

    这是我回到老家的第七天,身体已经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只是有时会有短暂的心慌,无所事事的空虚,会突然感觉到被世界抛弃。

    从出生到八岁我都生活在这里,之后每个月回来一次,再之后每半年回来一次,再变成一年回来一次,后来就不怎么回来了。

    现在又回来了,或许是想通过住在这里更好地走近自己吧,我从一座热闹喧嚣的城市回来,那座城市正在建设,所有的城市都在建设,永远在建设。每天,那里都有新闻发生,每天都有人遭遇意外,每天都有人在狂欢和哭泣,新闻在不断地歌颂时代,人们在抱怨交通,诅咒环境,所有的眼花缭乱,所有的虚张声势。在这些东西填充的日子里,每个人,都离“自己”更远了。

    我带着这些背景声回到山村里,像一只疲惫的老马,因为背负太多而走不动。

    可是大自然正按它自己的方式在运行,它不会管你正在遭遇什么,它只是生长着,发生着,它永远是这个样子,春夏秋冬,没有什么能够改变。

    是那么奇妙,我身体里一部分早已沉睡的知觉正慢慢打开,就像我的女儿,她第一天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双脚不敢落地,那些既不平整又湿漉漉的泥土把她吓坏了,可是慢慢地,我看她在田埂上奔跑,那分明是一种飞起来的状态,她正变成这自然的一部分。

    我也是,我本来就应该是,每个人都应该是自然的一部分。

    我就住在爸爸建造的一座房子里,这房子坐落在一条小溪边,房子的左前方有一棵老树,老得没有人能说清楚它的年龄,它的树干需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它的枝叶繁茂,一点也没有要老死的意思。

    老树不死,但有人会死,死亡在这里,在自然里,是一个平淡的词语。

    我们的房子隔壁还有一座房子,从我家楼顶望过去,隔壁这家主人正在院子里做木工活,新鲜的木头被刨得平整又光洁,木屑满地都是,爸爸说,主人在给自己“割大板”,就是做棺材。

    这位主人大约六十来岁,体格还硬朗,他一边和妻子说笑一边用力干活儿,有时停下来,眯着眼睛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差点就要躺进去试一下大小合不合适了,我看他露出满意的表情。

    小溪对面有户人家,常年只有一位老人在家,老人的儿子出门打工了,老人每天拿着一只烟斗在村里转悠,转着转着就会走到他家屋背后的半山上,那里有一座空坟,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他给他的坟除草,有时带一瓶酒去喝。有一天他在坟前骂,哪个龟儿子把我的坟弄脏了。后来听说,不知谁在坟里撒了灰,这叫偷坟,有人见这里风水好,将自家死去的亲人的骨灰撒了些进去,想要好命运。

    有一位老人,爸爸说,他很老了,在他临死前一个月,他爬上另一棵老树砍掉了东面的树枝,他跟他的女儿说,他死后就埋在这砍掉的树荫下,一个月后他就死了。

    还有一位老人,他也很老了,住在更高的山上,他不愿照相,请我去给他画一幅画像,他的儿子把他扶到院子里坐下,他那天穿着老式的不常见的中山装,坐在一张老旧的太师椅上。我支起画架拿起画笔时,这个威严的老人露出了对这个世界的温柔的表情。在画像的一个多小时内,我没有感觉到时间的存在。

    他们就是这样对待死亡,死不是悲也不是喜,死只是一个事实,一个早已从出生那天起就接受的事实。

    人都会死,只有那棵老树,永远枝繁叶茂,不会死。

    “那个谁谁谁,昨天死了。”奶奶坐在老家屋檐下跟邻居聊天。

    “烧的还是埋的?”邻居问。

    “死在县城里,只有烧了噻。”

    “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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