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图解释这种情况,也许在正式场合,说一种大家都认可的话是某种仪式化的需要?又或者,普通话在某种情况下,是虚假的载体,是保护自己的外衣?
2008年地震那个中午,地震发生的时刻,我们台长正在电梯里,剧烈摇晃之后,电梯在一层楼打开,只见他镇定地对电梯外四处乱窜的我们说:“不要慌,是地震。(普通话)”他平时在生活中几乎不讲普通话的。这件事后来在台里传开了,大家都说,关键时候台长还是说了普通话的。我则理解为,台长一个人待在电梯里的两分钟内,一定经历了不是一般的紧张。
方言,是一个人内心深处的语言,是和自己的生命相连的。而普通话,则是一个人面对外界的理性表达。
我是个播音员,普通话一级甲等,生活在一个不是故乡的城市,这座城市的方言我没有学会,老家的话又没有发挥的空间,平时也就习惯了讲普通话。我想,也正因为这样,我对生活的这座城市,始终难以找到归属感,“这是他们的城市”的感觉常常会有。有时难免觉得悲哀,也总会想,谁叫我不会说“他们的话”呢。
普通话好听,但这种语言不是来自一方水土,它不依附于土地,它来自书本,来自台面,是字话。这样的话一般的交流没问题,有时候比方言更准确,也更正确,但它和日常生活隔着一层膜,是浮在半空中的。
人活在世上,不仅仅是为了活得正确,说话也一样。
凭借方言,我们很容易在人群中找到同类,也很容易把人归类为“说一种方言的我们”和“不说这种方言的他们”。一个老家的朋友,三年不见,再见时是在一堆旧时相识中,在她进行了长达三分钟以普通话为基础音的对过往的感叹之后,一个声音悠悠地从角落飘来:同学,麻烦你说人话。
为什么在某些场合普通话不是人话?因为它远离了活色生香的寻常日子,它把一个人“架”起来了,就好比你一直穿平跟鞋的,突然有一天来了个十厘米的高跟,试试走在路上的感觉吧。
连尼采都说:粗俗是最富于人情味的反抗方式。很难想象用普通话骂人吧?我反正是不会,最多惹毛了来一句“你去死”。我因此特别喜欢在大街上偶遇两个中年妇女吵架,那才叫酣畅淋漓。
和方言明星重庆人廖健很熟,有次在饭桌上,大家一起聊到一个彼此看不惯的现象,廖健突然拍案而起:“这些龟儿子@#¥%……&*()……”我的嫉妒心突然就上来了:格老子,重庆话说得太霸道了!
当然,当不同的方言相遇,也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麻烦。有一回和浙江人胡思客聊天,我突然冒出一句:人对了,飞机都要刹一脚。他问什么意思,是不是两个人对上眼了,一见钟情,天上的飞机都被感动了。
你说,我怎么跟他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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