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畜之间-异域的困惑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动物为了繁殖后代,只对同类有性要求。让它们对人类的“性趣”,是人类培养出来的。不知这是文明的进步,还是文明的倒退?

    许多人一一中国人外国人都有,总觉得人民币的坚挺“挺”得有点悬乎。议论最多的是中国产品的出口受到遏制,数额急剧减少。

    我亲眼见到的是,因为人民币的坚挺,把大量中国人“挺”出了国门,坚挺着下巴和肚子到东南亚去旅游。

    在曼谷的泰国王宫里,摩肩接踵,拥挤着一群一伙然后又散成黑压压一片的中国人。让我常常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是在故宫里或王府井大街上。

    有一个旅游团的领队用汉语大声一吆喝:“集合了,集合了!”

    一下子跑过来数不清的不认识的面孔,纷纷向他打问:“你是哪个团的?”“这是不是水利局的团?”这很有点像当年参观大寨,或者是民兵野营拉练……我忍不住在旁边凑趣地说:“水利局的团在洞庭湖抗洪呐!广州团在大树底下,陕西团在庙后面,乡镇企业团在售票处集合……”

    在泰国的任何一个旅游景点,都是这样一副情景,满眼见到的是中国人,满耳听到的是中国话。我第一次感受到,明明远离自己的国土,却没有出国的感觉;身在异国他乡,却没有做外国人的生疏和不适。

    你到朋友或亲戚家做客,绝不会忘记自己是外人。一个北方人到了广东和福建,会碰上种种障碍和不便,强烈地感受到南北的差异。为什么无论中国的南方人或北方人,到了泰国都会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身呢?

    ——这就要感谢人民币的坚挺。对这一点,泰国人也许比我们更加感谢。就以每一个中国游客在泰期间消费5000元(吃、住、游、购物加在一起花费这个数不算多)计算,一年有100万游客就是50亿,折合泰铢210亿。

    世界进入旅游时代已经几十年了,而我们的近13亿人口,却在家里挤囚了近半个世纪出不去。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个“坚挺”的机会,小不溜儿的出去一点就不止100万人。《参考消息》公布了一个数字,仅上半年中国就有420多万人出游。我想这其中会有一大半是去东南亚的,在东南亚最有吸引力的大概就数泰国了。

    泰国的旅游业根据这一形势转轨极快,各大商店都接受人民币,饭店里增加中国菜,旅游景点上服务人员都能说几句中国话……总之是让中国游客说着中国话,吃着中国菜,在没有任何障碍的情况下,高高兴兴地享受泰国,大大方方地把口袋里的钱留给泰国。

    你下飞机后刚一踏上泰国的土地,就有泰国的姑娘为你献上一个用鲜花编制成的带有浓香的花环,你会心花怒放,认真地感动一番。等你到宾馆安顿下来,或是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姑娘就会拿着已经冲洗放大好了的照片问你要不要,100铢一张。你能不要吗?那上面有你的尊容,你不自己买下来,人家说不定就会拿它去给人妖垫屁股。任何一个景点都有这种自愿而热情的服务。

    泰国是个不排外的民族,天生适合搞旅游。他们的什么珊瑚岛,自然条件比中国海南的牙龙湾、广西的北海以及秦皇岛的北戴河差远了,无非是水上玩儿的项目多,就把成群结队的中国人吸引去了。

    难怪人妖表演的节目中,大部分是用地道的中国话演唱中国歌曲。其中一首“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乍一听,从人妖的嘴里唱出这样的词,格外地让人不舒服。但仔细一想,又不能不承认人家唱的是实情,如果泰国政府因为人妖们为国家赚了大量外汇而发给他们一个大奖章,可不是有他们的一半,也有中国游客的一半嘛!

    我在前面说过,到了泰国常常感到不像出国——真正让我意识到我确实是去了泰国,是在回到自己的国家以后。我从曼谷飞到重庆,转机飞珠海,等了一天一夜,机场突然宣布我要乘坐的班机取消,服务台的小姐表现出对本职工作的厌恶和不耐烦,不肯多说一句话作些解释。我立刻意识到,这是回到袓国了。我在珠海呆了几天,没有从珠海飞天津的班机,只好飞到北京。我自己有两件行李,珠海的朋友又让我带了两个大纸箱子,从运输带上取下行李后却找不到小推车……我知道为什么中国的旅游资源那么丰富,而有些地方的旅游服务尚不能尽如人意的原因了。

    泰国到底是泰国,所以有那么多的中国人愿意把钱给他们送去。

    这一点我们不服也不行。

    我从泰国归来,到机场接我的司机向我问的第一句话是:“跟人妖照相了吗?”

    呜呼呀!泰国的人妖竟然在中国如此地深入人心。

    中国人去泰国,不和人妖合个影,似乎就不能说你是真正地去了泰国。

    当司机知道我没有跟人妖照相时,他感到失望和不解。

    我告诉他,我是认真地观察和了解了一番人妖的……在暹逻湾里,停泊着一艘大船,叫“东方公主号”。每隔一个小时,由几条小船将提俞买好票等候在岸边的游客送到“东方公主号”上,去和人妖联欢。

    每一场的联欢时间为1个小时,场与场之间休息15分钟,是流水作业,各个环节衔接得都很紧凑。钱也像流水一样从无数游客的腰包里流向泰国人的腰包。每个人的票价为600铢一一泰国人不搞599或598之类的心理数字游戏,所有游乐项目的价格一律是整数,游金沙岛每人1200铢,看气功表演每人400铢……我们的陪同提前三天订票,结果还只能订到晚上11点半的这一场。偏偏天不作美,云如黑雾,海似虎啸,空中暗无点光,岸边和海面上倒是灯影一片,闪闪烁烁,摇摇荡荡。

    我们登上“东方公主号”的主甲板,见联欢的场面已经摆好^在甲板两侧摆着长条桌,每张桌上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几碟生菜、生肉和小零食,啤酒随便喝,一切都是免费的。这600铢(折合人民币142元),真不箅贵。泰国人在接待游客的效率上是一流的,上一拨客人刚退场几分钟,就把这一切又重新准备停当了,这碗筷杯盏洗干净了吗?好在是火锅,想吃什么自己用滚水消毒吧。

    各个桌都说中国话,这一场显然是“中国专场”。谁知道呢?也许场场都是以中国人为主。

    中国的游客刚坐好,泰国的人妖从船舱里出来了,大约有五六个,穿着妖艳但质地和做工都不讲究、甚至也不算太干净的连衣裙。款式简单,极为节省布料,按正常人的习惯,不该裸露的部位他们基本都裸露着,高耸丰乳,披散长发,浓施粉黛,扭腰摆脊,极尽女儿态。但他们的脸,他们的身架,他们的说话的声音,以及他们骨子里的某种东西,又始终让我无法将他们视为女人。

    他们的心态我也以为仍然是男人的——

    他们在甲板中间招摇地扭来扭去,飞眼吊膀,过于张扬,看中一个目标,就一下子坐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搂抱着纠缠,或者随便将一个男人的脸摁在自己的乳房上狠命揉搓……此时人妖的神情是恶作剧,是找乐儿、逗趣,疯狂而不风騷,做戏而不调戏,挑战而不是挑逗。真实的女人不会是这样的。

    原来所谓的“联欢”这就算已经开始了。待人妖们把近前的男客们逐个戏弄了一番之后,乐声响起,人妖们开始拉男性客人到甲板中间跳舞,迪斯克、贴面舞……什么姿势都行,多么疯狂都行。有两个年纪看上去至少50多岁的中国人最出风头,他们和人妖对疯狂,以妖对妖,以纠缠对纠缠。他们的衣着、谈吐,不像是企业家。那种带有几分土相的自命不凡,大开洋荤后的贪婪和满足,以及同行的人对他们的恭维,我猜测他们是中国的中级官员,比如处长、副厅长之类的人物。

    跟我同行的人也鼓励我下场放松一下。我并非不想放松,也不是不喜欢热闹,就是找不到感觉,人妖一凑近我就浑身鸡皮。幸好我坐在甲板最外面的一排凳子上,中间隔着桌子和沸腾的火锅,人妖无法跟我接近或拉我下场。

    跳舞开始以后,“东方公主号”就起锚开始航行,我将脸转向大海,顿觉一阵清爽,双眼为之迷离……只顾看人妖耍把式了,差一点忘了欣赏暹逻湾夜景。远处渔火点点,猛风闪电挟雨行;身下浪涌涛急,水翻海立,声雷。

    在回馆的路上,泰国的陪同告诉我,这是比较低档的人妖表演,她们每个人每月可收人四五万铢。

    两天后我们在芭堤雅新的人妖表演馆看到了所谓“高级的人妖表演”。

    门票很贵,却一律不对号人座,观众提前一个多小时就在剧院的大门外排起了长龙,待到大门一开,长龙变做潮水,一拥而进,很像困难时期冲进商店里抢购一样……据说,这是一座刚落成不久的设备最好的专供人妖表演的场所,实际就是一座歌舞剧院。人妖表演团特别聘请了澳大利亚的导演重新编排了节目,设计了灯光布景。果然场面豪华,服饰鲜丽。整场表演一个多小时,在我看来,顶多算是一台三流的歌舞演出。

    歌全部是假唱,舞一毫无特色。人妖们浓妆盛服,举着话筒一丝不苟地跟着扩音器里的乐声对口形,或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谈不上有什么个人技巧,企图以场面调度变化和服饰的华丽多彩引人。偶尔也有几个真正的男人上场伴舞,或跑跑龙套,他们反而显得瘦小枯干,不成体面。在这样的舞台上,正常人名副其实地成了人妖的陪衬。

    如果不是知道舞台上这些衣饰华美、装扮艳丽的年轻女子是人妖,即便是剧院倒贴给观众800铢,恐怕也会有许多人不看这样的歌舞演出。

    每一场表演结束后,有15分钟的休息时间,人妖们站到大门外供人照相,照一次20铢。他们手里接着从四面八方递过来的钞票,脸上挂着习惯性的职业微笑,嘴里却不停地催促着想跟他合影的人:“动作快一点,时间有限。”

    我到近前观察,这些所谓高级的人妖,大部分看上去仍然没有完全蜕尽男人的特征。只有两三个人,已经脱胎换骨,彻底女性化了,确实比一般的泰国姑娘要漂亮得多。

    据陪同介绍,这些人妖的月收人当在12万铢左右。

    他们的平均寿命却只有45岁。一般规律是十二三岁开始下场表演,干到30多岁,人老珠黄,引不起观众的兴趣了,自己也有了相当的积蓄,就躲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过隐居的生活。或者嫁人——有些有钱的人很愿意娶个人妖为妻,据说人妖除去不能生孩子以外,在其他方面对男人的服侍胜过真正的女人。

    有人说,世界上出现第一个人妖的国家是德国。如果仅仅局限于男扮女装或女扮男装地在舞台上演出,那世界上人妖的老祖宗肯定是在中国!

    目前,泰国有5500万人,人妖的数量是13000人。

    在泰国,人妖不仅仅是人的一种生理现象,而是变成了一种工业,是人妖带动了整个泰国的旅游业。即使亚洲的金融风暴使泰国的经济陷于大萧条之后,泰国的旅游业仍然兴盛不衰,拥挤不堪。其奥妙就在于有人妖表演和“类人妖”——或者叫“动物妖”的表演——这是泰国人为全世界的游客提供的保留节目。

    人妖带动了性开放,泰国游变成性旅游,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无处无性,无处不妖。泰国成了全世界的大“红灯区”和合法“三陪歌厅”,从人到动物,展示了各种各样的“性”,尤其是畸形的变态的“性”。世界各地的游客,只要是花钱来到泰国,就可以看到各种离奇古怪的“性”表演。

    然而,泰国又是佛教国家,奉佛教为国教。难怪有人说亚洲金融风暴首先在泰国刮起来,是一种必然。

    阿弥陀佛。

    汽车上的推销术

    到香港新机场迎接我们的汉子,相貌粗莽,肌肉结实,说话却撮鼓着双唇,细声细气,尽力作文雅状——他是设想周到的主人提前为我们请好的导游。

    待大家都上了大轿车,他开始自报家门:鄙姓刘,大家可以叫我刘导、老刘、大刘、小刘,请不要叫我下刘(流)。他说话有个习惯,每到一个句号就把最后一个句子再重复一遍或两遍:请不要叫我下流。

    他自称是60年代初从福建来到香港,曾投身演艺界,片酬比后来大红大紫的郑少秋还要高。当时两个人都在追求以后被称为“肥肥”的沈殿霞,沈是“旺夫相”,她嫁给谁谁走运。大家可想而知,沈殿霞最后是挑选了郑少秋,否则我今天就用不着当导游了……这些话原本是不能当真的,他把大家逗笑了,取得了大家的好感和信任,就开始介绍一家金银珠宝店:从大陆来香港的,没有人不想买点金银首饰,现在正是世界金银珠宝展览周期间,一律打七折,绝对保证是真货精品,如果查出是假的,以一赔十。

    我在香港没有采购任务、一身轻松地观察他的表情,琢磨他话中的滋味——“发现假的以一赔十”,自然是再赔十个假的了!

    参加笔会的近30名女士、先生,有大半是第一次来香港,钱包鼓鼓的,采购任务庞大。在开会的前一天,被刘导引到了一个僻静的所在,按门铃叫开了一家首饰店的大门,大家进去后大门又关上了。神经兮兮,是防贼呀?还是贼店啊?以我以往的印象,在香港找热闹的街道很容易,找这样一条冷冷清清的胡同却需要胆量和耐心,能被带进一个在大白天却关门闭户的商店,几乎称得上是一种奇遇!女士们和先生们自然是大买一气了。平时极少去商店,基本箅不会买东西的人,在集体行动中等待别人购物,是一种漫长的煎熬。好不容易又回到汽车上,没走几步路,刘导又抬起胳膊指着他腕上的手表说:这是香港皇家警察戴的表,带日历、指南针、温度计,防水、防震、防盗……功能齐全,质量没的说。以前没的卖,现在有一家店卖,100元港币一块,比别的店要便宜二三十元。汽车停稳后,自然又有一批人跟着他下车,其中一位几乎走遍世界的非洲问题专家、哈尔滨国际公司的陈处长,一下子就买了三块。

    晚上,在回宾馆的路上,刘导的导游、导购时间就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又举起了一个塑料夹子,向大家作最后的推销:司机师傅为我们开了一天的车,服务安全,非常辛苦,他从公司拿来几种非常好的纪念品,大家感兴趣可以购买。这是四个钥匙链,一共才卖100块钱,其中一个钥匙链上挂着英国女王的头像,以后不会再有了。买回去自己可以用,也可以送朋友,很实惠……他制造了一种尴尬的气氛,他很坦然,并没有强迫车上的人买他的东西,可是车上的人却觉得不买一点他的东西就有点不好意思,很让他下不了台。特别是女士们,免不了又是一番慷慨解囊……第二天会议之余,女士们和先生们自由上街购物,回来交换信息,任何一家大门敞开、光线明亮的首饰店里的金银珠宝制品,都比刘导推荐的那一家价格便宜,且款式多样。特别是皇家警察戴的“万能表”,到处都是,每块的售价只有30元。至于挂着英国女王头像的钥匙链,只卖7块钱一个。

    这时有人脑子里就想起了刘导曾经提醒过的一个词:“下流”。

    旅游团的大轿车上,如同学生的课堂,只有导游一个人掌握着话筒,大家出门在外,会不自觉地信赖他,这是推销产品最容易成功的时候,任何一个推销商都渴望能创造这样的推销环境和推销氛围。

    但刘导过于执著的推销术几近扒皮术,反正就是这一回了,以后很难再见面,不宰白不宰!

    在等待别人购物的时候我曾试着和他交谈,做导游的结交广泛,一定能向我提供文人圈子里所不能提供的有关香港社会和经济状况的信息。谁料他或者言不及义,或者吞吞吐吐,毫无热情。我忽然明白了,他说的所有的话都是收费的,没有免费为我提供咨询的义务。何况我不买东西,让他拿不到提成,却一味地提一些愚蠹的问题,这样的游客是何等地让导游厌烦!

    幸好在任何一个旅游团里,像我这样的游客都是极少的。即便是我,到泰国后碰上个更高明的导游,让我把带去的钱全丢在了泰国……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我对“海关”和“口岸”的性质总是不能分得很清楚。根据字面解释,“海关”应该是检查进出国境的货物的,可是各色人等出国、回国,也必须得通过“海关”的检查。《辞海》给“口岸”下的定义是:“对外通商的港埠”。可有些口岸既不是港口也不是大城市,只有几间房子守着一条有栏杆的通道……于是,我私自把“海关”和“口岸”合并,统称“关口”。

    人的一生总要经历过许多各式各样的关口,在“紧要关口”又最容易见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自觉不记录下来也是一种遗憾——我见过的最有趣的关口是中国最西北角上的霍尔果斯。关口前的广场上是一片花花绿绿的用大包堆成的山头,每一座山头的旁边都有白人男女在看守,他们就是中国人俗称的“俄罗斯倒爷、倒奶”。其实,他们中更多的是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坦人。这些倒来了一个又一个大包的倒爷、倒奶们,此时有的在吃东西,有的哼着小曲儿,有的几个人凑在一堆儿大声说笑,广场上一派丰收的喜悦。

    我大体估摸一下人数,再粗略地推算一下广场上的包裹,平均每个人至少拥有三个以上的大包。我自信在文人堆里算是力气大的,每天早晨做游泳前的准备活动时,卧推可举起70公斤。我跟一白人青年点点头,走过去伸手一抓他的大包,其包居然纹丝未动!

    真令我倒抽一口冷气,不觉对这些倒爷、倒奶们肃然起敬。

    他们在霍尔果斯置办不出来这些大包,距此最近的购物点也要到七八百公里以外的乌鲁木齐,或许还要到他们眼里的购物天堂去进货——那是距离霍尔果斯至少在1000公里以上的喀什。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把大包弄到这里来的?看上去每一个包大小都差不多,捆扎得结结实实。赚钱不容易。

    但钱的驱动力又是无比巨大的。这些异族青年男女都显得很轻松、快乐……一对情侣的神情和小动作吸引了我——他们的大包码放得很整齐,男的趴在大包上,举着计箅器在专心地计算,女的则舒舒服服地躺在大包上面,脸上盖着遮阳帽,一双赤裸的秀足一直伸到男的眼皮底下,优美地跷跷着,脚趾不停地扭动,像十个灵巧的小人在表演舞蹈。男的可能觉得自己的注意力被分散了,眼睛还不肯离开计算器,却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摁了一下女的脚趾。当他的手离开以后,女的脚趾又舞动起来……男的装做看不见,没有笑,显然也没有生气,坚持着计算。看得出他的计算太重要了,也许是在计算购物花了多少钱,或者是在计算回国后能赚多少钱。女人那可爱的脚趾却一直动作个不停,撩得他心猿意马,不能集中精神。最后他想出了一个绝招儿,把女人的一双脚揽到怀里,用下巴颏压住,双手举着计算器继续运箅。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计算器,是那样专注,自然,旁若无人。

    ——我在旁边看得既开心又感动。

    这一幕是发生在1992年的秋天。1997年的初冬,霍尔果斯关口的一位负责人公差路过天津来看我,我问他那倒爷、倒奶以及他们的大包还多不多,他说多得很,现在每天的成交额平均在300万元左右。

    厉害!

    珠海拱北——则是我认为最热闹的关口。旗帜林立的各种旅行社,把源源不断的游客一拨儿接一拨儿地送到澳门。多的时候关口前的广场上排列着40几个旅行团——在中国称得上是团的,一般都不会少于20人。几十名导游,摇动着几十种不同的旗帜,站在高台阶上大声叫喊,核对本团游客的姓名,布置注意事项。黑压压,烟腾腾,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直看得我眼晕,澳门不过是弹丸之地,怎么盛得下天天像潮水般的游客?

    抬头看澳门关口的门楼,却如同一张咧开的哈哈大笑的嘴,仿佛在说:来吧,来吧,越多越好,来一个人就得给澳门撂下一份儿钱!

    有天凌晨两点钟,跟我同去澳门的一位朋友要回珠海,我把他送到关口,方知连接珠海和澳门的关口是夜不闭关的,一天24小时开放。只见灯火通明,门户大开,确实还有人进进出出。

    在我的经历中,闭关最早、又最冷清的,当数云南老山脚下的天保口岸了。

    我们访问老山下来,紧赶快赶想参观一下这个非同寻常的关口,等赶到天保,下午5点钟刚过,关口大门却巳经紧闭,关前关后一片静悄悄。

    第二天我们还要经此去越南,上午8点多钟又赶到天保关前,除去光线明亮以外,其安静程度和前一天傍晚相差无几。由于越南来接我们的车子未到,我们只好坐在关前等候,从8点多钟到11点多钟,3个小时里未见有一个人出关或进关。

    没有人进出,还算得是一座关口吗?

    快到12点钟的时候,越方的检查人员忽然拥进屋子,围住一个人,大家扒头探脑、兴趣盎然地嘁嘁喳喳了好半天,才放他出去。这是个农民装束的人,肩上背着一条破麻袋,他来到中国的土地上,呼啦又被中国检查人员和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人围住了,大家呆的实在太腻烦了,好不容易有人过关,谁不想瞧瞧是什么人,肩上背的是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只苍蝇也要数数它有几条腿。那人的确是个农民,麻袋里装着三条活鱼,往地上一放还急扭蹶檩,给天保关口增加了一点活趣,给大家提了提神儿。我却只顾看鱼,没有听清那农民到底是来串亲戚的,还是来卖鱼的?

    越南来接我们的车子终于到了,该我们办理过关手续了。以往我多在机场进出关,不论哪个国家的关口,给我的感觉都是更注意检查证件,而越方检查人员,似乎对我们这些人毫无兴趣,他们盯住的是我们手中的行李。我们原没有去越南采购的打算,人人轻装简从,只带了随身用具和一两件洗换的衣服。越南守关者竟然把这些零星东西一件件地从包里掏出来,把玩一番,然后在长桌上摊开。排在我前面的是蒙族诗人查干,他带了半本稿纸;那越南检查员竟将稿纸一页页地掀了一遍……我站在后面揣摩他们心态,当天下午肯定就只有我们这一批过关者了,他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仔仔细细地翻包找乐儿。甚至说不知多少天才能赶上一批成队伍的过关者,还不好好过过把关的瘾!刚才一个农民三条鱼还被检查半个小时,何况我们每个的包里都像个小杂货铺?想到这儿,我就不再嫌麻烦了,轮到我的时候主动把包里的零碎儿一件件全抖落开来,还举起采访本儿一页页地翻给他看,他想不检查都不行……5天后,我们要从越南的下龙湾直奔天保回国,越南的司机说这段路需跑13个小时,而天保的关口下午5点钟就关门。我们深知天保的大门关得早,关得严,关得雷打不动,千万不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被关在国门外面。

    早晨4点钟我们就出发了。我曾多次出国,惟这一次在国外呆的时候最短,回国的心情却又最急迫,真恨不得一步到家。跟我同行的人想也如此,一路上是大家在催促司机,催促越南陪同,惟恐不能在5点钟以前赶到天保。下午4点多钟,大家的情绪突然兴奋起来,高声唱起了《歌唱袓国》、《长江之歌》……有人看着窗外的里程碑大声报数:离着国门还有10公里!

    大家齐声高喊:10公里!

    9公里,8公里,7公里……5点钟过一点我们到达天保关口,无论是越方还是中方,都没有对我们进行检查。不知是他们忙着下班,还是认为我们这些人实在也没有什么可检查的?实际上我们在越南也真的没有买什么东西,甚至比出关的时候东西还减少了——出差的时候每人至少带了5瓶矿泉水,在越南期间都喝光了,回来的包里自然就松瘪多了。

    大家高高兴兴地进了关,由于长途奔波,许多人进关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厕所,《中国作家》一位老夫子式的负责人,说了一句大实话回来尿尿都是痛快的!

    想不到这个最冷清的关口,却让人感到最亲切,一下子有了近于回到家的感觉。国家的关口就是国门,进了国门当然离家门也就不远了。

    出国看“穷”

    知道我将赴越南一游的朋友们,第一个反应都是:去越南干什么?那种穷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我原来好像也有类似的想法,只是碍于盛情难国却才没有立时拒绝。“旦别人都对此行表示了这般不屑,倒让我不能不多想了——怎知越南比我们;穷?即便穷,也不一定就没有可看的东西。难道出国是为了看人家多么有钱?难道经济发达国家就有好景致可看,经济不发达国家就没有可看的景观?

    这样一问,反而使我带着一种近于探险的好奇心出发了。

    越南的面积和我们的云南省差不多大小,却分成了60个省。占全境面积80%的山地和高原,形成了一个“S”状的多用滑梯——乘车在越南的土地上跑,会对这一点感受格外强烈。北部的河宜、高平、北太、莱州、黄连山诸省峰峦起伏,山势嵯峨,越往南地势越低,一切景物全顺着慢坡出溜下去。越南的西部是纵贯南北一千多公里长的长山山脉,巉峭摩肩,千崖万壑越往东地势越缓。这个怪异滑梯的底部有两个,一个是红河流入北部湾形成的小冲积平原,另一个是湄公河流入南海形成的三角洲。

    越南的山区人烟稀疏,看上去似乎是很穷。孤零零的茅草屋,让我想起在半坡遗址见到的人类60万年以前的房子。即便是公路两旁的村镇,也较为简陋和冷清。有些省城,给我的感觉更像一个镇,好一点的像个县城。临街的每家每户都开着商店,至少是在门前摆着小货摊,却难得见到有上门买东西的顾客。到平原和大城市里也一样,好像家家有店,人人皆商。我一路上都在向越南陪同请教这个问题,他们开店到底是为自己方便,还是为别人方便?既然想买的东西自己家里都有,肥水不流外人田,谁还到别人家的店里去购货呢?大家都不买别人家的东西,也就等于都卖不出货去,钱从何赚呢?

    山区虽穷,山民却并未砍树毁林以发家致富,山上的植被保护得很好。也许在绵延不绝、气脉雄盛,对人的生存构成一种挤压之势的群山中,稀稀落落的人家根本不足以对大山形成威胁,他们还没有能力毁林败山。再加上越南属于热带季风气候,多风多雨,潮湿高温,植物生长很快,树木繁茂,有山皆绿。惟独庄稼,令人不敢恭维。玉米长得癞巴畸畸,秆细叶黄,一副弱不禁风的德行。稻子比筷子高不了多少,穗稀粒少……显然已经退化。这里的农作物想必是不经常进行品种和耕作方法的改良,完全依仗气温高,把种子扔下去就发芽,一年还可以收割三四次。只有进人平原地区,庄稼才种得像模像样。否则,湄公河三角洲就不会成为世界有名的产米区。但是越南米远不及中国北方的大米好吃,也不如泰国的香米。

    从山区到平原,从平原进城市一路上没有遇到过塞车,也难得见到装满货物的卡车,工厂就更轻易看不到了。跑了几天以后,似乎只在从河内去下龙湾的路上看见一座格外醒目地矗立于旷野的福特汽车修理厂。

    越南人腰挎BP机和须臾不离手机的人也不多,因此不论走到哪里耳根都比较清静。但也有不便的时候,越南的陪同者要为我们联系下一站的安排,须把车开到一个有公.共电话的地方,让我们站在路边等他去打电话,这让一位在国内手不离大哥大的朋友十分地不耐。

    越南最动人的一道风景是学生,他们重视教育,每个学校都有自己漂亮、别致的校服。学生放学后,如同一道道彩流涌出校门,很快便使一条条街巷也有了色彩,有了生气……但在越南见到的最多的一种景观是“陵园”。每隔几里,或十几里就有一处,足见这是一个多战祸的民族。仅回忆近百年的历史就能证实这一点。884年沦为法国的“保护国”,1940年被日本侵占,1945年日本败撤,越南建国。但建国后又进行了9年的抗法战争,到1954年才让法国人承认了越南的独立。旋即美国又扶植傀儡占了南方,1964年北部湾战争爆发,将越南全面推进战火,打了9年,1973年美国撤出。再打两年,1975年南方傀儡政权垮台,全国统一。1979年,在跟中国接壤的地方爆发了边界冲突,此后断断续续地将战争又持续了近十年。这样一个国家,陵园能少得了吗?我甚至觉得频繁的战争毁坏的不仅是人们的生活,还影响了人的性格,也许还不止是一代人的性格。我在越南很少听得到爽朗的笑声,见到灿烂的笑脸,哪怕你是送生意给他。比如,我们走进一家冷冷清清没有一个顾客的饭店,这不等于是给老板送钱去了吗?老板却按部就班,不紧不慢,绝不会表现出过多的热情和笑意。你若想享受微笑服务,就去进台湾人或其他国家的人开的饭馆……我利用休息或等人的空当,曾即兴式地拜访过一些日程表上没有安排的越南人家庭。只要大门开着,向主人点点头可以进,不会被拒绝,也不会受到欢迎。你问什么,主人回答什么,你要走,主人也不会挽留。让你时刻都能意识到自己真正是不速之客。

    我很想了解,越南人是如何反思自己民族的近代史的?但,这又是个敏感的话题,无法跟陪同进行深入地讨论。他们似乎不像我们的云南人和广西人,不无幽默感地公开承认跟越南的渊源:爷爷帮助越南抗击法、日、美侵略者,父亲参加了对越南的自卫反击战,儿子则跟越南做边贸生意……这就是生活。它不是按着历史的轨迹来设计,它必须是现实的。

    无论在越南路边的小摊上,还是在城市里像样的商店里,都可以看到许多中国货。甚至可以使用人民币购物,在有些商店里,人民币似乎更受欢迎,一元人民币可兑换1400越南盾。

    据陪同介绍,越南各级公务员的工资并不高,比如一个省长的月薪,折合成人民币大概只相当于一个中国省长月薪的三分之一。但是他们有相当多的高级公务员有私人汽车、摩托车和别墅……我猜测这也许就是“全民皆商”的成果。

    ——这是一种习惯,总是要拿越南的许多事情和我们作对比。我从越南又去了另外一些地方,那些地方是相当不错的,但回来后朋友们对我去过的那另外一些地方忽略不计,专问越南怎么样?可见不少人对越南还是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和兴趣。

    人人怕鬼,人人又渴望在确保自己人身安全的前提下,能见识一下鬼是什么样子。

    同样,人类憎恨妖孽,又想看到真实的妖孽——泰国人正是抓住了人的这一心态,不仅非常富于创造性地把人变成“妖”,还把原本可爱或凶残的动物也变成“妖”,让其大做表演,以广招徕。

    大象、鳄鱼和毒蛇,可以说是对人类极富剌激性和魅惑力的三种动物。泰国恰好盛产这三种动物,于是就在这三种动物身上大做文章……大象的表演场地比足球场略小一些,三面是看台,可容纳数千名看客。

    随着讲解员一声令下,几十头大小不等,高矮不等的灰象,有的披红挂彩,有的赤身露体,踏着《斗牛士》的乐曲,像一股巨大的旋风从没有看台的那一面冲进场地,卷动着气流和尘土,眨眼就奔到看台近前。长鼻子如闪电一般插进人群,把看客手里拿的和怀里抱的香蕉、西瓜、一古脑儿全卷进自己的大嘴。纵然是坐在后排高处的看客,如果手里有水果,也难以躲避大象的长鼻子,那简直就是一个个灵巧无比、上下翻飞的长钩子,它想要的东西,没有人能躲闪得过。往往还没等你看清是怎么回事,自己手里的水果已经到它的嘴里了。必要时它的前腿会踏上看台,尽管它的体魄看上去是那样的巨大和笨重,却绝不会伤着人。

    在看台的最前面有个卖香蕉的摊子,上面堆满了香蕉和其它水果,大象连看都不看一眼。还有一些泰国的小孩子,挎着水果篮子在场地四周来回走动,向观众兜售香蕉,大象也绝不去碰。它甩动着活像有魔法的鼻子,只在观众中搜寻自己需要的东西,看来它很精明,讲究内外有别,“兔子不吃窝边亨”。

    有人给大象甩小费,倘是硬币,它就用鼻子吸起来递给背上的主人,如果是纸币,就用鼻子卷着送到卖水果的摊主跟前,买成香蕉填进嘴里。

    它的灵活、狡猾、贪嘴、爱钱,激起了人们一阵阵会心的哄然大笑。人类看到动物具备了自己的品质,总是会兴奋不已的。精明的泰国人就是这样既逗得大家开心,又掏了游客的口袋。

    工作人员在场地上铺了许多小毯子,显然是要表演大象从人身上迈过的节目了。领队小姐鼓动跟我同行的王先生躺到毯子上去,他未假思索就下了场子。

    此君有过类似王洛宾一样的经历,后来攻读人类学,当过记者,为一些名牌企业进行过成功的策划,是个通才,同行的人都喜欢他。岂料那头雄壮的母象也对他情有独钟,当前腿从他身上迈过之后,忽然觉得不该就这么跟他失之交臂,又把前蹄收了回来,伸下长长的柔软的鼻子,在他的脸上身上嗅来嗅去,当嗅到他丹田以下的敏感三角区,母象立刻风情万种,那长鼻子变成了温柔的手,火烫的唇,就在王先生的命根子上长时间地抚摩、揉搓、挑逗。一只前蹄还悬在他身体上空,大概是供王先生兴奋起来之后也好有个抓摸搂抱的东西,以便发泄情欲。

    看上去王先生似乎丝毫也没有要兴奋的样子,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他更担心的,是悬在额头上方的如磨盘一般大的象蹄子,不知它下一步还会干些什么?

    那只悬着的大象蹄子,看来也不是供他兴奋起来的时候享用,而是防备他反抗或逃走。

    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数千人的注视之下,一头大象对一个男人进行性騷扰。躺在场地上的当事人没有兴奋,看台上的人倒兴奋起来了,鼓掌欢呼,为大象叫好、加油。

    大象堂而皇之地做着人类偷偷摸摸才敢做的事情,还受到了人类的鼓励,就越发得意地卖弄起来……等这边的骚扰结束以后,工作人员又在场地的另一边铺上毯子。有些年轻的女人叽叽喳喳地争相躺到毯子上去,她们的愿望很快就得到满足,另一头大象(估计是公象)用鼻子在她们的乳房和私处没完没了地按摩……看台上的人们却不大笑得出来了。

    鳄鱼表演也差不多,这种丑陋、凶恶的食肉动物,张着血盆大口,把观众投下的钱全都吞进去,表演结束后再吐出来交给主人。只要你给钱,它就乖乖地跟你照相。

    在曼谷国立蛇园里见到的就更加触目惊心了,蛇园的工作人员捉住一条眼镜王蛇,翻转过来,挤出毒蛇小小的带叉的生殖器,让男男女女每个游客上前去摸一摸。那粉色的,柔嫩的毒蛇鞭,在人们的手下颤栗。

    看看,倘若不到泰国来,你怎么能摸得到毒蛇的生殖器!

    只是不知道那条毒蛇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它被迫向人类展示自己的性器官,而人类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竟然都喜欢摸一摸它的那个小东西……世界动物保护协会,只知道保护动物不被杀害,毒蛇受到人类的性虐待,该不该受保护?大象被训练成流氓,鳄鱼被训练成财迷,从事于动物保护的专家们又作何感想?

    动物为了繁殖后代,只对同类有性要求。让它们对人类有“性趣”,是人类培养出来的。不知这是文明的进步,还是文明的倒退?

    现代人的意识里最发达的是“钱”和“性”。于是也用这两种意识训练动物,让人和兽进行“性接触”、“性表演”,真亏人想得出来!

    到拉斯维加斯的第二天,我自觉有点像个赌徒了一早晨一睁开眼就生出一种恨不得立刻去赌的强烈欲望,匆匆洗漱了一下就下到大堂。赌客比昨天晚上少了许多,有些赌台空着,我心痒难捱,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下场一搏——人们不是把赌博也叫做“博彩”吗?

    可我原定准备就输200美元的指标,昨天已经完成了……指标指标,我突然意识到,倒霉可能就倒在指标订错了。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进赌场了,每次进赌场都提前订一个输多少钱的计划,输到那个数字就不再赌了。为什么每次我只想到输?

    只想到输当然就只能输。

    这就是穷酸文人的小家子气,只想体验一下赌的感觉,并非不想贏,只是不敢想自己会贏。其实,昨天下午有一段时间我已经羸到300多美元了,如果提前订的是赢300美元而不是输200美元的计划,在得手的时候收场,岂不妙哉!

    天下赌客都是想赢钱才进赌场的。我算哪门子赌客?输钱的感觉已经体验得够多了,要体验一下真正赌徒赢钱的感觉,毕竟心里没底,不敢把指标订得太大,就订在羸300美元吧。把昨天输的赢回来就不玩儿啦。

    我自信头脑清醒,前不久刚在美国名牌大学做过讲演,可见智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此时又赌兴正旺,就坐到了21点的赌台前。乘兴很快就赢了200多美元,越发地意气昂扬,看来能够超额完成赢钱的指标。如果赢得多了就拿一半钱出来分给跟我同来的人,用另一半钱晚上请他们吃大餐!就在我想好事的时候,连输几把,那几张赌牌突然变成了魔鬼的账单,不仅把我刚羸的钱又输掉,还从自己口袋里又掏出200美元也搭进去了!那个管发牌的精明女人,嘴里一声声地说着“sorry”,同时也用一个小木耙子把我的钱搂到她的柜子里去了。

    大概所有倒霉的赌徒,都是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实实在在地把钱输光的。我虽然眼睛还没有输红,心却输冷了——这时候我面临两种选择,一种是豁出去了,把身上带的钱全拿出来赌一赌;还有一种就是先撤出来,冷静一下。我选择了后者,因为我对自己赌瘾来得这么快感到奇怪,在国内从来不买各种彩票,有些彩票还是政府发行的。中国是禁赌的,如果政府不同意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大街小巷地鼓动大人小孩买彩票。只有当街道老太太拿着彩票找到我家里,通知我不买不行的时候,我才被迫地赌一把——买彩票实际上也是赌!在国内不赌,为什么到国外就有了赌瘾?为什么要把钱白白地送给美国人?

    连着问自己几个为什么,情绪果然冷静多了,我那点赌瘾来得快戒得也快。或许我还算不得是上了赌瘾,到吧台前买了一杯牛奶,掏钱夹的时候感到裤子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拿出来是一份《金城华报》。这是一份一个人办的报纸,办报人叫张纯青,是昨天晚上他请我吃饭的时候送给我的。我对这份一个人办的报纸充满好奇,由于当时只想到赌,没有来得及看。一个人怎么能办报呢?一个人办的报是一种什么面目呢?

    在我的印象里,美国的报纸多得快成为一种灾难了,正如同美国的文化一样——膨胀得几近爆炸。竞争如此激烈,张先生居然还能一个人办一份报纸,他是社长兼总编辑兼撰稿人兼约稿编稿兼跑印刷厂兼拉广告兼搞发行……我打开报纸,看一个标题《开张头20天事事如意,百乐宫赌桌收人1亿2千万美元》。我心里一激灵,赌场赚钱竟会这么容易?简直就跟到赌徒口袋里掏钱一样方便。所不同的是赌徒们自愿把口袋翻开。

    赌场的老板说:“你要想在赌场上赚钱,就自己盖一家赌场。”“在百乐宫开业头20天里,定房中心收到14万个定房电话,有100万人光顾了这座世界上最豪华的酒店。”这些人都是往这儿送钱来的,而且是争先恐后,万头攒动。“仅老虎机一项,就收人1270万美元”——难怪赌徒们把它称为“独臂贼”!这个比喻非常形象,老虎机上伸出一个像手臂一样的摇把,拉一下就把赌客送进去的钱吞到肚里,或者把赌客贏的钱吐出来。但它吞的时候多,吐的时候少。赌——真是人先天就有的特性。说到底并不是赌城诱惑了人,而是人诱惑了赌城。所以,拉斯维加斯成为世界上发展最快的城市。我见到有刚盖成4年的大酒店就炸掉重建,追求更高级更豪华。因为他们早就把本钱赚回来了。建成百乐宫大酒店,总投资不过16亿美元,以开张前20天的收入计算,不消一年就能绰绰有余地收回全部投资。除去拉斯维加斯,世界还有哪个地方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博彩”业的回报率,真的像中大彩一样。

    拉斯维加斯的诞生和发展就像一个神话,在内华达州的大沙漠上,它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突兀矗立起一片争奇斗富的巨形高楼群。它是独一无二的由一个个大酒店组成的城市。一份介绍材料上说,当今世界上排名前19位的大酒店,有18家集中在拉斯维加斯。这些最豪华的大酒店,造型各异,色彩各异,规模壮阔,富丽堂皇。它是沙漠上的消金窝。也许正是有了它,才使内华达的沙漠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沙漠。

    美国人把好莱坞叫做“梦幻工厂”,而拉斯维加斯就是“梦幻之都”。在这里美国人的梦幻成真了。

    我不想掩饰对拉斯维加斯的好奇和好感,也许正基于此才上了赌瘾。这要感谢张纯青先生的《金城华报》,它让我惊醒。严格地说,我没有资格成为赌城的赌徒,我送来的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钱。

    奇怪的是当我看着报纸,恢复了作家的感觉,原来难以遏止的赌瘾竟渐渐消失了,不想再下场,只想仔仔细细地了解一下手里的这份报纸……《金城华报》不是小报、野报、内部报(美国大概没有“内部报纸”这一说》,它是公开面向市场的四开大报——不面向市场它也无法生存。每期12版,办得相当严肃,信息量很大。我在这份报纸上看到了一些我在拉斯维加斯没有看到的东西,《金城华报》所告诉我的再加上我在赌城亲眼能看到的,才是完整和真实的拉斯维加斯。

    在我准备写这篇短文的时候,接到张纯青先生的来信,现将其中一段话抄录于后:

    “我的报纸在美国之所以能立足,就是认真。精心写作,求精彩、泼辣、独树一帜。不是自夸,美国华文报纸能像我这样的极少。我是有一点自得其乐的。过了年,我将更新设备,提高版面观感,真正摆出大报的架势,发展一下。”

    张先生一个人办一张大报,也是一种赌。所幸,到目前为止,他是赌贏了。

    经香港到泰国,便结识了这个人物。身材中等偏下,漆黑精痩,窄脸尖腮,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个烟鬼,或者说像个“管儿痨”。惟两眼有神,嘴唇飞薄,脖颈上戴着一条粗重的金项链,项链下方挂着三尊镶嵌在三角形佛龛里的金佛。左右两个无名指上各戴着一环硕大的浅蓝色宝石戒指。

    请听他跟我们刚见面时的开场白:“欢迎大家来到泰国,我是李应财,今年48岁,有三个老婆。现在先教大家几句泰语,大哥、大姐叫‘屁’,小弟、小妹叫‘龙’。所以年纪比我大的叫我李龙,年纪比我小的叫我李屁,姓马的大哥叫‘马屁’,司机叫‘路屁’。问价格,这件东西多少钱?叫‘偷来’。面包叫‘干你娘’,厕所叫‘歌厅’,大便叫‘唱歌’,小便叫‘站起来’、‘起来’。恭维小姐长的漂亮、帅哥长得酷,叫‘老妈妈’。问候早晨好、晚安、道谢,叫‘萨瓦底卡’……”

    这个“李屁”教给的泰语,谁敢对外讲呢?也许只有最后一个词还贴点谱儿。

    紧接着,他出其不意地对着诸多年轻的女士讲了个粗俗的黄色故事。大轿车内一阵短暂的沉寂过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李屁”这一招儿很厉害,我猜测他不单是为了逗趣或宣泄自己的某种欲望才讲荤笑话的。他不知道自己将率领的这个旅游团里都有些什么样的人物,或者藏龙卧虎,什么样的角色都有,他无法就髙不就低,适应每一个人、每一种性格和不同的教养。这样先用脏话把每一个人都弄脏,把一个由五花八门的人组成的旅游团涂成一个德性,不管是真正经的,假正经的,全都正经不起来了。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衣服全叫他给扒下来了,大家赤裸裸地变成了自然人、异乡客,谁也无法再装腔作势拿架子。这样他领导起来就容易多了,可以自自然然,轻轻松松,随心所欲。

    我私下里问“李屁”:“你是真的有三个老婆吗?还是开玩笑?”

    他一下子变得非常严肃:“你看我像开玩笑的吗?我以前有六个老婆,嫌麻烦赶跑了三个。”

    “泰国的国王可是只有一个王后啊!”“要是叫我当国王我也只娶一个老婆。”“你娶这么多老婆养得起吗?”“还凑合,我的家产有1400万铢。”我一惊,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小瞧他了。按时下的汇率折合成人民币,他差不多拥有330多万元的资产,在中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富翁了!

    我问他:“你有这么多钱为什么还要当导游?干嘛不集中精力去经营自己的产业呢?”

    他说:“我的产业有果园、饭店和房产,不需要我去经营。我干导游每月却可收入3万铢,这不比闲着好吗!”

    “在亚洲金融风暴中你的财产有没有受损失?”“没有,我的财产是实实在在的产业,不是投机买卖,不是股票、证券,怎么会受损失?”“你跟三个老婆怎样和平相处呢?”“在泰国,你找第一个老婆的时候千万不要找中国女人,如果讨了个中国老婆,以后再想找小老婆可就麻烦大了,中国老婆会没完没了地跟你吵架。大老婆找个泰国女人,以后你愿意再找多少小老婆她也不管你。我的二老婆和三老婆各自住在别处,大老婆跟我住在一起。有两个儿子,都在上私立学校,每人每年的学费就是26万铢……”

    我不知道对他的这些话是该全信呢?还是相信其中的一部分?

    他不只是会讲荤话开玩笑,也能很正经地讲解泰国的历史、文化和风土民俗,其间还很巧妙地穿插了他个人的经历——他是台湾人,当兵来到泰国,为剿匪和保卫泰国的边防打过恶仗,立过大功,也逃过兵役,当过没有户口的“黑人”。他把自己的身世讲的像评书,颇有几分悲壮,起伏跌宕,环环紧扣,用词丰富而生动。不论大家多么地困乏,只要他不想让大家打吨儿,拿起话筒一说话,立刻就能逗得大家来了精神。

    他能雅能俗,能悲能欢,能粗能细,能放能收。从古到今,从人到妖,天文地理,飞禽走兽,把什么都编织到一块儿,说得娓娓动听,到最后总能逗得你开怀大笑。

    是“李屁”让我这个并非是第一次出国的人,却是第一次尝受到,出国原来可以这么省心。路线非常明确:坐车——看景点——购物。目标非常单纯:找乐——找乐——找乐!

    以至于十几天的工夫,我的体重竟增加了3公斤。

    在从这个城市到下一个城市,或者从这个景点到下一个景点的途中,就听“李屁”侃大天儿。由于是在特殊的境地当中,其感觉似乎胜过看国内的相声或小品。有时甚至觉得看景观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往往看见的真实风景,还不如听他在车上讲解这种风景更有趣。

    再有就是买东西——外出似乎必须得买点什么。

    我向来羡慕会买东西的人,以为买东西是一门难得的生活学问。在国内我就最怵头买东西,进了商场如同瞎鸟撞笼,不知自己需要的东西在哪里?常常是花好价钱买次货,或是买了根本用不上的东西。以往出国也都是在行程快结束的时候,请当地的朋友做参谋,买一点纪念品。当地的朋友常常也是一头雾水,参谋不到点子上,我买的也没有信心,权当完成一项不能不办的任务。这次因为有了“李屁”,不用动脑子,就大大地尝到了购物的快乐——原来买东西还能给人以这样的满足!

    导游的任务之一,就是引导游客购物。游客花了钱,泰国的旅游业就增收。且看“李屁”是怎样让我们享受购物的快乐——只举一个小例子,在我们去国立毒蛇研究中心的路上,他向大家提问:“谁知道世界上哪种动物的。鞭最厉害?”

    这是他讲话的技巧,想说什么先癍问,不论大家答不答得上来,一下子都得动脑筋,集中起精神听他的答案。沉了一会儿,有人说是鹿鞭。“李屁”摇头:“不对,那只是因为鹿鞭相对来说比较容易搞得到,人们退而求其次。最厉害的鞭有两种,一种是虎鞭,是带刺儿的,像狼牙棒一样。再有就是毒蛇的鞭,带叉儿,交配的时候一个叉儿累了另一叉儿上,一年交配一次,一交配就是36个小时。毒蛇中心有用蛇鞭研制的壮阳药,其效果可想而知,不然泰国男人三个五个地娶老婆,怎么顶得住!”

    先生们一阵兴奋,心里大概都活动了。女士们嘴上不说,可能也想给自己的先生捎一瓶回去。

    他继续说:“世界上最毒的蛇是金刚王蛇,它只吃活的眼睛王蛇,以毒养毒,眼睛王蛇咬了它,它没有事,它咬了眼睛王蛇,对方却立刻就死。这种金刚王蛇只有泰国有,一会儿你们就可以看到。用蛇毒制成的排毒丸,治痔疮一绝,抹几次就能根除。我以前当兵打仗,睡湿草地,饱一顿饿一顿,痔疮非常厉害,现在彻底好了,天天带团东跑西颠,没有一点事。”好了,我肯定要买这种药。

    “蛇胆是明目的,这大家都知道。我想问你们,来泰国这么多天了,可看见过泰国人有戴眼镜儿的?”

    大家一激灵,似乎还真的没看见过戴眼镜儿的泰国人。

    我立刻想到女儿的眼睛有些近视……还有治腰酸背疼的,让我想起老伴儿在拖完地板或冼了太多的衣服之后闹过腰疼……他介绍完蛇园及副产品之后,口气一转变得严肃了:“泰国的国王在老百姓心目中威望很高,他对全国发表讲话,要求制药行业不能做假。这意思很明确,现在做假的东西太多了,他管也管不过来,只拜托国民别做假药,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所以大家要买药尽管放心。这是国立蛇园,言无二价,所有的药都是80美元一瓶,大家不要讨价还价,那不管用,白自找没趣。”

    “李屁”把我们领进蛇园,像领进珠宝店或其它购物场所一样,他就不管了,自己找个地方抽烟喝茶聊闲天儿,你们爱买不买,没有一丝他要从游客的消费中拿回扣的样子。也许泰国没有导游吃回扣的习惯,也许是“李屁”做的太高明了,他相信自己领来的客人是不可能不解囊的。

    我也相信,他就是把旅游团带进棺材铺,也准会有人买个棺材背回去。

    我却要感谢他,让我知道了所谓购物的快乐,并不在于买了便宜货,或是买到了让接受这些东西的家人和朋友大喜过望的东西,快乐来自购物时自己的感觉那种自认为物有所值、买到了宝贝的感觉,有一种买得称心如意的痛快和把钱花光了的轻松感!

    ——这就是“李屁”的导游术和导购术。他逗你,吸引你,改造你,征服你,然后才是引导你,让你心服口服地跟着他游,跟着他买,不知不觉地把在泰国的时间全部给了他。他就是泰国,游客对泰国的好奇,想了解泰国的欲望,都转化到他的身上。

    他是旅游大国培养出来的尤物。泰国不知有多少像“李屁”这样的导游,也许就像人妖一样多。

    等我坐上回国班机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国外跟着旅游团行动,最大的好处是没有任何压力,轻松愉快,只要跟着大流走就是了。最大的局限是,在泰国呆了那么几天,几乎没有跟真正的泰国人交谈过,更谈不上结交一个泰国朋友,除去看到了一些泰国风情,花光了带出的钱,说的是中国话,见的是中国人,跟没有出国差不多。

    好的导游是一道风景,也是一堵墙,他挡在了你和泰国之间。你看到的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你所了解到的是他已经知道的。你无法看到和了解到他不知道的,或者是他不想让你了解到的东西。“李屁”——果真是个“屁屁”。

    生命孕育于黑暗之中,在诞生的那一刻有了光。

    光——是生命的灯。

    “人死如灯灭”,生命结束之后又重归于永恒的黑暗。

    人类对黑暗的恐惧源于对死亡的恐惧,所以追求光,这是人的天性。于是,发明了灯火。

    但是,人类还没有能力将灯火充塞天地,照亮寰宇,只能集中在居住区。这便创造了城镇——被称为“烟火稠密”的地方。灯火照不到的地方,叫“人烟稀少”。

    灯火代表一种文明,一种进步,一种喜庆气氛。在重要节日或举行隆重庆典的时候,人们首先想到的是燃亮灯火,增加灯火。

    人造的彩光,不仅能驱赶黑暗,且五颜六色、灿烂辉煌,远胜过白天色调单一的光明。如果再巧妙地借助月亮和星星的清辉,天光地彩,交相辉映,那便是人间胜境。

    不夜城一一始终是人类的梦想。城市是由建筑物构成,而建筑物是由水泥堆积起来的,香港人把水泥称为“石头拉的屎。”越是现代化程度高的城市,越是一些由“石头屎组成的森林”,这样的建筑就需要色彩和灯光的装扮。

    现在识别一座城市的发达和富裕程度如何,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它夜晚的灯光。中国的传统是举办专门的灯节,放花灯,放河灯,放湖灯,雕冰灯……到近十几年,有很少一部分大城市才开始把“让城市亮起来”和“绿起来”一并提上议事日程。但,更多的城市还停留在只要不黑咕隆冬就行。

    而世界上许多发达国家的城市,早已是一到夜晚整个城市都是灯海光域,火树银花,天天是“灯节”。比如:纽约,每当夜色降临,所有的房间里必须都要开着灯,公司的职员下班后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都习惯性地把灯打开。否则,失火、失盗及发生其他意外事故,保险公司不负责赔偿损失。其实就是强迫每个人开灯,“让城市亮起来”。而且鼓励“争奇斗艳”,色彩繁复。广告,霓虹,尽量不用单调的白光或黄光。

    以前我曾经四次在纽约机场起降,每次都不错过从空中鸟瞰纽约的机会,也曾登临过帝国大厦,居高临下地俯瞰全城,由于都是白天,尽管相当真切地看到这个世界头号国际大都市的惊人之处,却无不及我看到它的夜景时所受到的震撼!

    那是1998年秋天的一个夜晚,当我搭乘的班机在纽约上空盘旋的时候,身下的夜景五彩斑斓,慑魂夺魄,眼睛为之迷离,心神为之摇动。纽约的彩夜是立体组合,万家灯火乘风步月,直接云霄,摩天大楼如金色的长形光柱,照耀星空。圆形建筑则像镶满宝石的王冠,灯若连珠,光射琉璃。有的建筑一团火红,璀璨夺目。有的则灼灼如雀蓝,有的晶莹如碧绿,有的霞彩纷披,玲珑剔透。特别是摩天楼集中的曼哈顿,恢宏万象宝幢,天上星河地上忙,灯耀长空,楼随影动。惟有大海,如沉实的墨绿色丝绒,静静地舒展开,上面撒满五彩珍珠,光芒闪烁。

    飞机盘旋得很慢,仿佛也迷恋这通明的夜空,给我的感觉是在这迷人的灯火上面转起来没有完了。也许是美国驾驶员有意让乘客饱览纽约夜景,邻座却告诉我是在專跑道,他让我往机头前的夜空看―在我们这架飞机的前面,几乎是等距离地分布着三个通红的光球,缓缓地盘旋而下,一个比一个低,像移动的星星。但比星星更大更亮,最后融人一片灯海之中。在我们的机尾后面,也有这样几个光球,由高而下,等距离地尾随于后……当我回到地面,置身于光怪陆离的色彩之中,反而不能从整体上体味纽约的夜景了。在乘车跑上高速公路之后,我见到了另外一种灯的景观——高速公路的单向就有五条车道或六条车道,多的达到八条车道。在来的一侧,是一条金黄的光带,因为开来的车都是打亮前灯,迸射着刺眼的光芒,飞速地向前流动,犹如巨大的光的传送带。在我们的车头前面,却流淌着一片火红的灯流,因为我看到的都是尾灯,像刚从火山口奔流出来的岩浆。

    由此可见,支撑纽约空明的夜景,至少要有两点:一是忙碌,人们得有事干,有人坐飞机、坐汽车,且不管他们去干什么事,是为什么而忙。二是必须有钱,我们从小受的教育是“随手关灯,节约用电”。他们鼓励人们“随手开灯,多多用电。”夜景就是“钱景”,而世界上有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把“钱景”视为自己的“前景”。

    论夜景,能够和曼哈顿相媲美的是香港。香港同样有海,而且有山,天然的地理优势,再配上中环的林状高楼和山上的别墅群,使其夜景起伏多姿,有了更丰富的层次感。

    近年来中国大陆有许多城市喊出口号,争取成为国际大都市!从夜景上看,上海外滩连接浦东的那一片,已形成规模,其追求的格调是:辉煌。灯光要依赖建筑,建筑没有品位,夜景就不可能有品位。大连是比较早就重视夜景的城市,根据它自身的地理环境和城市建筑特点,其夜景追求的格调是:清雅透亮。

    最可惜、最不应该在夜景上没有形成特色的是北京和深圳。北京条件最好,至少可以把广场和故宫那一片,搞出世界独一无二的夜景,本来不难。而深圳是一座新兴的城市,在整体规划上似缺少应有的远见和文化品位,高褛拥挤却没有形成大的气象和特色,夜景更没有统一的设计和布局,各自为政,灯光散乱。

    我不由得想到了缅甸。仰光的大金塔,从太阳一落它就开始发光,天越黑它越亮,从仰光的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看得到大金塔的光芒。它成了仰光的第一景观,成了缅甸的象征。还有曼谷的王宫,一到夜晚,光焰万丈,金碧辉煌,引得游人如织,也成了泰国人的骄傲。

    世界上有“夜猫子”式的人,也有“夜猫子”式的城市。拉斯维加斯就是这样的专门吸引“夜猫子”的“夜猫子城”。白天看它,不过是一座由一个个摆满各种赌台和老虎机的豪华大酒店组成的“赌城”,既没有摩天大楼,不争夺高空;也极少有20层以下的楼,不抢占低空;城市仿佛是刀切一般地整齐,平均高度在20层到40层之间,堪称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由“半空楼阁”组成的沙漠孤舟。当太阳落人内华达的大沙漠之后,拉斯维加斯华灯齐放,用光的多色彩为自己浓妆艳抹,完全换了一副容貌。各大酒店都在灯光夜景上出奇制胜,以期吸引游客。有的搞激光表演,电火急令令,灯影乱乱煌煌,游人如身陷外星光阵,星驰激飙,飞光九天。有的酒店搞海盗大战,炮火连天,涨烟飞焰,灯中铠仗,影里弓刀……而拉斯维加斯白天无风光,风光全在夜晚,实际就是看灯光。看了灯光,如果手痒难捱,自然或多或少地往赌台上和老虎机里送点钱……因此,哪个酒店的灯光表演奇特,吸引的客人多,哪个酒店的赌台上收益就高。仅“百乐宫”酒店大堂里的一盏荷叶莲花吊灯,就价值1000万美元,可见其豪华和奢靡。同时,“百乐宫”在开业的头20天里,就有100万人光顾这家酒店,在赌台上净收益1亿2千万美元。有家叫“纽约,纽约”的酒店,能放得下九架摞起来的波音747客机……总之,拉斯维加斯人恨不得世间没有太阳,只有黑夜。酒店内是灯的迷宫,“凤头衔带玉交枝”,“重廓曲折连三殿”。酒店外是歌钟喧夜,罗绮满街。

    世界上没有一个城市不希望到夜晚能够亮起来,且亮得独具特色,亮出城市风格——富有富的亮法,穷有穷的亮法。怕的是脑子里不亮,眼睛没有看到亮,或者思维还停留在“灯火管制”的年代。即便是屡遭轰炸的伊拉克,凡是被美国巡航导弹相中的目标,开不开灯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