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外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月光照到他的脸上，轮廓清晰，赫然是苏澄。
之前沈含笑和尚是质子的晏开一起进入到南越之后，他便一直留意沈含笑，在沈含笑拒绝自己的爱意，毅然回到北岷之后，苏澄对沈含笑便一直念念不忘。
今儿他发现沈含笑竟然被南钰捉住，并进行折磨之后，便动了解救沈含笑的心思。
他赶在那个小婢女之前离开，为的也是避免和南钰碰面，以免让南钰阻碍他接近沈含笑。他今夜来，是想给沈含笑送些吃食来，却无意听见了南钰和沈含笑的对话。
捂在怀里的馅饼尚温热，苏澄却觉得这个馅饼变得烫手起来，他不知该送出去，还是不该送。
他的心情复杂无比。
沈含笑竟然就是盛海棠，他的妻子盛海棠。
当初的种种，在南钰和沈含笑的对话间变得明朗。他盯着掏出来的馅饼，这馅饼如有千斤重。
她是盛海棠，她是盛海棠啊……
他的妻子，曾经为他打下江山，让他坐稳王位的人又活过来了，以另一个身份、另一张面孔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她却不愿意去看自己。
甚至她还要和别的男人一起，把她送给自己的一切夺走。
种种情绪同时涌到苏澄的心头，苏澄抬脚朝回走，走了一步，他的身影又定住。白日里沈含笑那副凄惨的样子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还是恨着自己的吧。
自己亲手杀了她，和她的孩子。当她回到南越，却发现连自己的族人都已经全部被自己抄斩发配了，她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她大约是恨着自己的吧，正因为恨着自己，所以才不肯和自己相认，说来，也是自己的错。
想起当初在南越皇宫和沈含笑相处时，他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也有情谊在其中。
苏澄又犹豫了。
他脚步又退回去，最终一咬牙，从后面敲响窗。
沈含笑无力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后窗被推开，一只脑袋探出来，是苏澄。
苏澄！？
她顿时来了精神，死死地盯着他。他们找了苏澄这么久，没想到苏澄竟然躲在中域皇宫中！怪不得，怪不得！
她早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苏澄会躲在这儿的。
“我给你带了馅饼来，你先吃着。”他递过来一个馅饼，沈含笑犹豫片刻，艰难地站起来，一蹦一蹦地朝后窗跳去。
她的手脚被绑住，只能用嘴叼过馅饼。脸上的伤口刚刚止血，这一动，又把伤口撕裂开，滴到馅饼上、窗棂上、苏澄的手上。
苏澄不忍地看着沈含笑的脸，想要去摸，被沈含笑一歪头躲开。
“南钰做的？”他轻声问。
沈含笑嘴里叼着馅饼，没办法说话，她也不想说话。她跳转过身去，艰难地跳回刚才的位置，坐下去把馅饼放在膝盖上，一口一口艰难地咬着。
柴房里漆黑一片，一丝光亮都没有，她离开窗，苏澄便见不到她的模样。他幽幽地叹一口气，喃喃道：
“吃吧，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沈含笑依旧没有应答。救她出去？凭他吗？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又要怎么救自己出去呢？
久久得不到沈含笑的应答，苏澄叹了一口气，闷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好好吃吧，我先走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嘎吱”一声，后窗关合。沈含笑又朝后窗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她忍不住想哭，于是泪和着血一起流下来，淌进她嘴里，是咸的，腥甜。
苏澄带给她的馅饼是羊肉馅的，血泪和着羊肉馅饼一起在唇舌间嚼动着。她没有任何胃口，甚至胃在翻涌，但是她还是强迫自己吃下去。
她必须吃下去，她要活着，一定要活着。这是自她被中域抓获后，吃到的第一口还可以称为饭的饭。
夜深人静，簌簌风声尤为明显。窗外的人不知是否离去，沈含笑在想他，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的，也不知自己和南钰的谈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如何面对苏澄？沈含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苏澄心中又是什么想法？她也全然不关心了。
她只是觉得委屈，委屈极了。
若是递给自己这个馅饼的人是晏无心，那该多好啊，这样她就可以埋在晏无心的怀里放肆大哭一场。
饶是江湖上关于她的传闻无数，战场上她是铮铮铁骨，但她始终是一个女人，内心深处是柔软的，需要一个肩膀停靠。
自己还能够活着从这儿出去吗？
沈含笑不知道。她突然咳起来，咳出一口浓痰来。
清藕治了她的腿上，却没有管她的风寒。这样冷的天气，在这样潮湿的柴房中，又无可取暖之物，甚至连一口热水都没有，直接病倒，一病不起，也不算稀罕事。
苏澄走在宫闱中，他时不时地回头朝关押沈含笑的那间柴房看，柴房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月朗星稀，寒风阵阵。他裹着并不保暖的衣裳，也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月色。
苏澄觉得此刻自己甚至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就算一觉醒来，发现眼前的一切，刚刚发生的一切，自己所闻所见都是南柯一梦，苏澄觉得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缓缓回到自己的房间中，躺在硬冷的床上，盖的是最粗糙的棉布为被套缝制而成的被子，里面的棉花也是用了几年的陈棉，松软不在。
这样的被子就算盖在身上也是冷的。
他身为曾经的一国之君，如今住在这样简陋粗糙的环境中，依旧能够隐忍，倒也十分不易。
南越亡后，苏澄的性子，多多少少被磨去。如今的他和当初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他相比，已判若两人。
他吹熄了灯，躺在床上，思考营救沈含笑的方法。不论当初沈含笑为何要背叛他，他都不能让她死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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