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身着便服,骑在一匹黄色的瘦马上,巢谷、苏迈骑马同行。三辆马车随后沿土道而行。
王闰之和小莲忧虑地看着帘外凋敝的景色。只见无叶的树木、黄土、秃山,与南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王闰之感叹地说:“这里景色如此凄凉,与杭州真是没法比呀,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离开杭州我实在舍不得。”小莲并不说话,偶尔看看前面骑马的苏轼,似正为他而忧虑。
巢谷问起昨晚在野外旅店里,苏轼寄给苏辙的词,请他念来听听。苏轼看着茫茫旷野,缓缓吟出:“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正说话间,一行扛着镢头的百姓耷拉着头,缓步穿过二人面前。一位老汉低声说:“这当官的,好有兴致啊!”
巢谷刚要呵斥,被苏轼制止,苏轼不解地看着成群走过的百姓。苏轼向巢谷使个眼色,二人跟在百姓后面。来到百姓聚集处才看到,百姓们用镢头、铁锹挖沟,用蒿蔓裹着冻死的蝗虫掩埋,蝗虫数量之多令人惊愕不已。苏轼沿道远远望去,一眼望不到边的百姓们,宛如一条蜿蜒的长蛇。他们衣服破烂,面黄饥瘦,其状惨不忍睹。苏轼与巢谷先后下马,苏轼问一老者:“老人家,蝗虫怎么如此之多呀?”
老人摇头叹息说:“今年七月以来,还没下过一场雨呢。祸不单行啊,又来了蝗灾,全州已经捕了几万斛了。这东西,飞起来铺天盖地,能把日头遮住。不管多少庄稼,一扫而光,这是跟俺争饭碗哪!”
巢谷便问老人家这是何州地界,听到老人回答说是密州,苏轼、巢谷为之一惊!抬头环视这荒凉的原野和凄惶的百姓,忧心不已。
两人回到官路上,继续前行,不时遇到百姓拉着木板车。木板车上是用苇席裹着的尸体,无人随行送葬,拉车人表情木然。古树上的乌鸦成群,盯着这车上从苇席中露出的死人肢体。
巢谷叹息说:“子瞻,沿路来竟全是死尸哀鸿。还有这密州官府中人也实在太不讲礼数,也不派个人来接我们。”
苏轼铁青着脸不说话。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苏轼急忙让巢谷快去看看。巢谷策马过去,跳下马来将被丢弃在田野低洼处的婴儿抱入怀中,走到车边,将孩子递给车内的王闰之。王闰之接过婴儿,端详一番,叹息说:“唉,幸亏及时,不然这娃就叫狗给吃了。”
在小莲的身旁,也已有两个婴孩,都是刚刚在路上捡拾到的。孩子们忽然放声哭起来,车厢内小莲和朝云忙活不停。采莲和苏迨也抱着一个哇哇直哭的婴儿哄着……听着婴孩们不住地啼哭,苏轼满脸悲愤,眼含泪光。
突然,前面村落中传来“救人哪,救命啊”、“土匪来了,快跑啊”的哭喊声。接着,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呼救声、哭喊声、打骂声、厮杀声交织在一起……
巢谷正欲冲进村子里救人,却被苏轼拦住,苏轼命他待土匪出来力擒贼首。这时,有十余匪骑挟着两个年轻女子朝苏轼一行冲了过来。苏轼看出他们要回山,大声说:“巢谷,迎上去!不从者格杀勿论!”
巢谷冲了过去,高声喝命把人放下。土匪见仅巢谷一人持剑,几个人将巢谷、苏轼、苏迈围在当中,另几个则直奔马车而来。匪首马六对巢谷大声喊道:“好汉,我劝你不要淌这浑水!要不,爷们儿的刀不留情!”
巢谷大喝一声,叫匪首放下女子。匪首马六一挥手,几个匪徒一齐涌上。刀光剑影,叮叮当当,眨眼之间,几个土匪全部毙命于巢谷剑下。
另几个匪徒来到马车前,掀开车帘,看见如花似玉的王闰之,大喜,欲伸手抢人,苏过吓得大哭。王闰之用身体挡着孩子,拿起车内木棍对着匪徒当头一棒,匪徒登时翻身坠马。另一匪徒挥刀欲砍王闰之,却只听“嗖”的一声,被一箭穿心,坠于马下。
一名武将张弓搭箭,带领一队兵丁飞马赶到。巢谷迅速赶到车前,将另几名匪徒斩于马下。匪首马六见官兵数量众多,急忙带人逃走,巢谷追赶不及。
原来那武将正是密州通判刘庭式,与巢谷互相称赞,互道姓名。刘庭式这才得知这一行人就是新任太守苏轼及其家人。他下马便拜:“苏大人,恕下官有失远迎。只因前面村庄发生匪乱,下官带人平匪,故未来迎接。”苏轼回礼说:“刘通判请起,你尽忠职守,我怎会怪罪于你。”
王闰之心有余悸,掩住心口,摇头叹息,暗中寻思这密州看来真非善地。苏轼望着远处村庄的浓烟,满脸忧虑。
刘庭式领着苏轼等人来到为苏轼一家安排的住所。走进院落,只见墙壁斑驳,十分简陋。刘庭式请苏轼多多担待,因为没想到苏轼来得这么快,所以还没收拾停当。苏轼让他不必挂怀,有地方住就行了。
二人分宾主落座,苏轼说起他一路看到密州蝗灾、旱灾十分严重,问为何严重到这步田地。刘庭式皱眉说,这是因为上报灾害就没有政绩,没有政绩的官员就不能再升官,所以原太守不让上报,错过了抗灾时机,以致灾情严重。苏轼无奈地怒声说:“弄虚作假,祸国殃民!”
刘庭式也感叹说:“是啊,但上司在意的是收取了多少税,哪管百姓死活呢!上任太守为升官,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上缴了。他走了,升官了,而我们留下的已经几个月不发俸禄,饭都吃不上喽。时下,密州的百姓中盛传着几句话,说密州有四害——龙王懒,蝗虫盖,盗贼如毛,官逼债!”
苏轼愕然,看看屋内啼哭的婴孩们,急忙请刘通判找些米来,做些米汤给这些婴孩吃,担心再晚些孩子就不行了。刘通判立刻吩咐衙役取米,那衙役很是踌躇,原来刘庭式家中也无多少米了。刘通判大声吼着说:“大胆,这般罗唆,叫你拿你就拿,救人要紧!”衙役这才急忙告退。
苏轼摇头慨叹说:“刘通判,连你家都缺米,百姓就可想而知了。那百姓吃什么?”刘庭式说:“大人实在要想知道,就随我去看看吧,迟早也是要看到的。”苏轼点头同意,二人起身出屋。
密州乡村野道上,苏轼、巢谷、刘庭式骑马缓缓而来。一路上,见有很多百姓背着条筐。到了沟边,只见十多个老百姓有气无力地用锹铲起一些白色土壤,装到条筐中。刘庭式手指土坑中的白色土壤,告诉苏轼这就是百姓吃的东西。苏轼翻身下马,来到近前,抓起一把土,仔细一看,猜想是观音土,急问一名正欲离开的老者。那老者和其他几个老百姓无力说话,也不理他。刘庭式告诉苏轼,这正是观音土。观音土又名白鳝泥、高岭土,本是瓷器的重要原料,在灾荒之年,百姓无食物可吃,往往被逼无奈吃这观音土。初吃时可以缓解饥饿感,但观音土没有任何营养成分,而且难消化,人会因营养不良而手足肿胀。观音土遇水膨胀,好多人都因腹胀而死。
苏轼伸手拦住背起一袋观音土要走的老汉说:“这会出人命的!”那老汉头也不回地说:“至少能做个饱鬼。”他又何尝不知吃观音土无异于自寻死路,但不吃也是没有活路的。树皮、草根等一切可以吃的东西,早已被饥饿的人们吃得一干二净了,吃观音土至少能缓解饥饿感。
苏轼使劲攥着手中的观音土,两眼含泪,再说不出话来。巢谷顺手一指,苏轼顺巢谷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群村民在剥村前的榆树皮。榆树赤露着白白的躯干,已经无皮可剥。但村民们心有不甘,仍在用刀刮着。苏轼一脸沉痛,热泪流了下来……
夜幕降临,苏轼一家人正在为十几个婴儿忙碌着,喂米汤的、换洗衣物的,婴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寒风呼啸,漆黑的夜幕中,一个窗口透出微弱的烛光,苏轼伏案疾书的身影投在窗纸上。
苏轼不时呵呵手再继续书写奏劄。王闰之端着一碗菜汤放到了苏轼的桌子上,让苏轼喝了暖暖身子。苏轼放下笔,谢过王闰之,双手捧起碗来,先暖了暖手,然后慢慢喝汤。王闰之看看苏轼的笔墨纸砚,问他在写什么。苏轼告诉她是向神宗皇帝禀报密州实情的奏劄。听到密州实情,王闰之叹口气,说:“就吃这青菜,真怕你熬坏了身子。”苏轼说:“夫人亲手送来,菜汤也是参汤啊!”王闰之嗔怪苏轼,苏轼笑着说:“来,我给你暖暖手!”说着双手握住王闰之的手,说:“夫人,到了这密州,你可就要跟我吃苦啦。”
王闰之自己吃苦倒是不怕,但是很是心疼苏轼,担心他把身子熬坏了,一家人还都需要依靠他。苏轼听了王闰之的话,感动地说:“更要靠夫人,眼下又多了这十几个弃婴,不靠夫人靠谁。”王闰之说道:“这许多孩子,我一个人怎么行?表姑、莲姐、朝云她们可忙坏了。”边说边往火盆里加了点木炭,叹道:“我看到这些孩子啊,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们来到世上,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亲生父母扔掉,太惨了。”
苏轼叹道:“虎毒不食子啊!他们养在家中,无异等死,扔到路边,兴许被人抱走喂养,能活一命。”接着说:“粮食还够不够?天气寒冷,表姑、小莲、朝云她们守着孩子,更得吃饱。”王闰之摇摇头,说刘通判送来的米面都已经全部用在孩子们身上了。听到家里其他人都没有吃的,苏轼烫着般地放下那碗没喝完的菜汤,沉痛地说:“如今最当务之急,是给咱家和密州百姓找来粮食呀。”王闰之深深点头。
第二天,苏轼走访了密州的几个县乡村庄,进一步掌握了密州的灾情和密州靠海故而盐产丰富的优势,灵机一动,决定开放盐禁。回到太守府衙之后,苏轼将刘庭式请来商谈。刘庭式听了苏轼要开盐禁,还要免税的想法,大为吃惊,因为新政明令禁盐。如果开放盐禁,朝廷非但不会同意,还很可能要降罪惩处。苏轼也同意刘通判的看法,但又认为非如此不能救密州百姓。密州现在没有粮食,百姓没有食物,又没有营生,只有开放盐禁,百姓才有钱可赚,可以去买粮。而个人安危与百姓性命比起来,实是不足道。苏轼告诉刘通判,自己已给圣上写了奏劄,历陈如今密州之实情,并预测如果圣上和当朝宰相会算账,他们会准了自己的请求。刘庭式听了苏轼的豪壮之语,心中感佩不已。
这时,邓绾带领两个随从悄悄来到大堂门前。邓绾执起马鞭,回身示意衙役不许出声,自己躲在门边细听。
只听刘庭式接着说出他的疑问:“可是苏太守,朝廷若开密州盐禁,则新政变法如何施行?变法乃朝廷大计,下官以为朝廷断不会同意。”
苏轼回答:“放盐当然不是全放,只放三百斤。刘通判你想,本州去年一年,国家盐税增加了两万贯,但仅支付捉贼的赏钱就花了一万多贯。如今盗贼却越来越多,恐怕已不是两万贯所能应付的了。若让小商小贩贩盐,其本也就是两三贯,行不过两三程,无碍国家运盐。密州百姓却多了一份谋生的差事,此乃百姓自救。百姓有了生道,谁还去为匪为盗呢?即使有,官府严惩,则民无怨言,不至于官逼民反。若一条生路不给,只去严惩盗贼,则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刘通判,放盐是为放百姓一条生路啊。”
刘庭式听了频频点头。突然,邓绾由门外阔步冲进来,大喝一声,说:“大胆苏轼,你若胆敢违逆新政私自放盐,我必面见圣上状告于你,你就等着获罪吧!”
苏轼一愣,随即了然于胸。他并不起身,淡淡施礼后说:“原来是邓大人驾到密州,大人不在汴京辅佐圣上,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的密州来了?”得知是邓绾,刘庭式忙起身施礼说:“大人驾到,请恕未曾远迎之罪。”
邓绾盛气凌人地坐下,两位随从左右侍立。邓绾怒视苏轼,大声说:“苏轼,我千里迢迢来到密州,正是要督办密州新法施行,却听见你方才言论,简直视新政为无物。我劝你迷途知返,不要起开盐禁的念头,依法施行新政,则密州无虞,否则……”
听邓绾开口闭口都是新政,苏轼立刻打断他,说:“邓大人,苏轼放盐,意在救密州百姓于饥寒,为陛下施仁于民。名为私盐,其实为公。若苏轼依大人命令不放私盐,那因此被饿死的密州百姓该算在何人账上?”
邓绾却耍起了糊涂,一脸无辜地说:“苏轼,你此话何意?你治理下的密州,出了人命与我何干?我只管你施行新法,其他与我何干?”
苏轼没想到邓绾只顾新政,不顾百姓死活,顿时大怒,吼着说:“饿死的百姓也与大人无关吗?大人若不许放私盐,从今日起饿死的每一位百姓,我都算在大人的账上!此后苏轼有面圣之机,定当禀报圣上,就说大人为行新政,违逆天道,置密州百姓性命于不顾!你敢不敢?”
邓绾一惊,害怕起来,只好转移话题,急切地说:“苏轼你巧言令色,混淆视听。你放私盐与百姓性命有何干系?你休在此诡辩。”
苏轼立刻回击他说:“不放私盐,密州百姓何以谋生?不谋生何以保住口中之食?这岂是诡辩?”刘庭式听了,不住地点头,看着满脸涨红的邓绾,等他回答。
这时,邓绾的脸已经憋得发紫。他说理说不过苏轼,只好又拾起胡搅蛮缠、装傻充愣的招式,挥挥手,说:“总之,不许就是不许,新政不许贩卖私盐。”
苏轼已经知道邓绾是故意前来捣乱的,也不想再同他争执,便冷冷地说:“邓大人,此事我已上奏劄于圣上,圣上若准,苏轼无罪;圣上若不准,圣上到时自会治罪于我。因此现在密州开盐禁,已成定局。你邓大人要治罪于我,也要等圣上批复后才定。”接着转头对刘庭式说:“刘通判,邓大人远道而来,送他去休息吧。”
邓绾被苏轼抢白一顿,辩无可辩,却仍是一副占据真理的姿态,起身大声说:“苏轼,我现在就写奏劄给圣上,告发你以下犯上,私开盐禁,你就等着瞧吧!”
苏轼看也不看邓绾,说:“那是大人的事,苏轼悉听尊便。”接着又请刘通判送邓绾。邓绾回头怒视苏轼,看见苏轼的目光,慌得说不出话,悻悻离去。
当晚,苏轼请邓绾到家,与刘庭式一起为他接风洗尘。邓绾以为苏轼终究不敢违抗新法开放盐禁,转而有求于自己,于是高高兴兴地前来。与苏轼、刘庭式施礼见过,分宾主落座。邓绾看到桌上是三碗粗淡的菜汤,虽然心中恼怒,却不便发作。苏轼一脸郑重,满是歉意地说:“邓大人,密州旱荒、蝗灾、匪患三害于一身,今年颗粒无收,所以只能招待你这菜汤,也算为大人接风洗尘了。来,以汤代酒,喝了这碗汤吧。”刘庭式也说密州僻壤,照顾不周,请邓绾多担待。
三人举汤,苏轼和刘庭式津津有味地喝汤。邓绾痛苦地强咽一小口,愁眉苦脸地说:“无妨,无妨,与民同甘共苦嘛。”
苏轼点点头,称赞邓大人真乃体恤爱民,接着对刘庭式说:“刘通判,既然邓大人如此说了,你去后山上弄些观音土来,我等皆来与民同吃,如何?”
邓绾大惊,急忙摇手说:“不必了,不必了,这菜汤就够了,我已吃饱了。”说完,便将菜汤喝了个干净,却觉得万分恶心难受。苏轼对刘庭式挤了一下眼睛,刘庭式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喝完菜汤,苏轼带着刘庭式和邓绾走向寓所另一间房子。远远地就听见那房子中传出来的婴儿啼哭声。邓绾心中又惊又疑,也不好问,只好跟着苏、刘二人走进房间。
只见屋子内全是婴孩,有数十个。小莲、采莲和朝云正在看护婴儿们,婴孩啼哭不止。小莲问:“表姑,你说,这两个孩子是不是生病了?”采莲仔细查看后,说:“不要紧,八成是饿了。等着,我再去给他们温温米汤。”说完,将孩子放在炕上,走出屋外。小莲亲了亲怀中婴儿的脸蛋儿,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
苏轼抱起一个仍在啼哭的婴儿,轻轻摇着,对邓绾说:“邓大人,这是下官来密州路上捡的弃婴。百姓吃不上饭,只有把刚生下的婴孩丢置路旁,这些婴孩实在可怜呀!”邓绾皱着眉头,听着婴孩们吵闹的啼哭声,不知如何回答苏轼,只好不言不语。苏轼接着说:“来,邓大人是爱民之官,你来哄哄孩子。”说着,把手中的婴孩交给邓绾。邓绾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只好笨拙地接住,努力哄着婴孩,十分尴尬难堪。
巢谷劝忙碌着的小莲说:“莲妹,你太累了,去喝碗枣粥吧。”小莲摇头回答说:“不,还是你和先生喝吧。我要喂孩子,这孩子饿了。”苏轼知道小莲是担心粮食不够,愁眉不展地连连叹道:“唉,粮食,粮食可怎么办呢?如何让密州人吃饱一顿饭哪!”小莲笑着说这有何难,苏轼惊喜地问她有何良谋。小莲回答说:“赵抃赵大人在青州任太守。青州这么近,而且青州今年大丰收,何不向青州借粮?”
苏轼恍然大悟,刘庭式大喜。小莲接着说借的粮不用还。因为青州不产盐,密州能煮海,可以盐换粮。苏轼喜悦之情难以抑制,激动地说:“莲妹一良策,救活千万人。密州百姓有救了!多谢莲妹!”说着深施一礼。小莲抱摇着孩子,还礼后说:“其实,先生是因百姓的惨状扰乱了方寸,我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邓绾边抱着孩子边听二人的对话,正欲反驳,不想苏轼转头对他说:“以此地盐换彼地粮,正合新政之《均输法》规定,又能救密州百姓于水火。大人,你不会反对吧?”
邓绾有些迷惑,正欲说话,不料怀中婴孩忽然尿了,湿了他一身。邓绾发觉,赶紧撒手叫苦,苏轼接过孩子故作正经,对婴孩说:“你这孩子,真是顽皮,怎能尿到大人身上呢?大人不说话,就是同意以盐换粮了,大人英明呀!密州百姓因大人而获救了!”刘庭式也忙感谢邓绾,称赞他真是爱民如子。
邓绾吃了个哑巴亏,尴尬地苦笑着,不再言语。
苏轼立刻写信与赵抃,请求以密州之盐换取青州之粮,赵抃慨然应允。苏轼带着巢谷和邓绾赴青州换粮,与赵抃辞别,启程返回密州。这一日,车队进入密州地界,迎面便是白云山。车队进入白云山山林中,惊起一群飞鸟,气氛森然恐怖。苏轼、邓绾骑马走在前面。苏轼气定神闲,邓绾则明显消瘦了许多,左顾右盼,战战兢兢。二人身后是二百多兵卒,押送着十几辆马车缓缓前行。
忽然,前面远处路边人影一闪。接着,一快骑向远处跑去……
邓绾一惊,壮着胆子问是什么人。苏轼道:“前面不远处就是这白云山黑风谷。密州最大的悍匪马六就在谷中盘踞。因此偶有山贼露面,也在情理之中。大人万勿惊扰。”听到这些,邓绾顿时流下冷汗,结结巴巴地质问苏轼:“什么?前面是悍匪巢穴,却为何不避而行之?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吗?”然后低声建议苏轼还是赶紧掉头,绕道而行。
苏轼揶揄道:“怎么,大人难道是怕这悍匪马六吗?”邓绾立刻挺直胸膛,说:“我堂堂大臣,岂怕这山中毛贼!只是我等在明处,他在暗处,又不熟悉此间地形,若设下埋伏,我等怎样倒在其次,这粮食若有闪失,可是关乎百姓生死啊……”
邓绾之前讨论开放盐禁时,还口口声声说百姓死活与自己无关,现在却以百姓生死作为自己胆小如鼠的遮羞布。苏轼摇手打断邓绾,说:“邓大人多虑也,下官自有安排,大人放心前行便是。”说罢,就闭口不谈了,邓绾也不便再问。突然,群鸟惊飞而起,邓绾也如惊弓之鸟,吓得浑身一颤。
苏轼和邓绾骑马,带众多持枪士兵押着长长的车队缓缓进入白云山黑风谷。黑风谷两山挟制,其状可怖。当车队走到开阔段树林时,一声哨响,二百多强盗手拿刀枪喊杀着出树林……
邓绾顿时又冷汗直流,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苏轼横刀立马,大声命令士兵们列好队形,听候号令。二百士兵迅速站成队形。
横行密州的匪首马六,凶神恶煞般地冲出密林,提刀直奔邓绾而来。众匪徒们更在后面狂喊着杀将过来,一时喊声震天。邓绾“啊”的一声大叫,坠于马下,吓得连滚带爬躲到一棵树后。苏轼大声喝命:“放箭!”
一辆辆马车上的粮草登时从里掀开,弓箭手齐向冲来的匪徒射箭,强盗们立即倒下一片。匪徒们见势不好,立即后撤。匪首马六举刀一挥,车队前后道路又杀来了两大队匪徒,官军立即乱了阵脚。这时往树林中撤退的匪徒又重新杀回,与官军战在一起。官兵们渐渐不支,逐渐后退。
正在这时,却听见“当当”两声炮响,巢谷率一大队人马分前后杀了过来,援军们喊声震谷,冲到近前,与匪徒战在一起。本来不断后退的护粮官兵顿时勇气激增,一起向外杀去。有两个将官跃马而出,迎战匪首马六。苏轼在后面叮嘱他们要小心。果然,没用几个回合,马六便将两个将官打下马来。
巢谷见状,挥刀来战,几个回合下来,马六不敌,败阵逃窜。苏轼见此情景,大声命令官兵们冲锋,官兵们一拥而上。匪徒们立即大乱,无心再战,纷纷向树林中逃窜。苏轼立即率领官军将树林重重包围,大声喊话:“尔等弃恶从善,既往不咎;执迷不悟,其罪不赦!本太守只活捉匪首马六一人!”官军们齐喊:“缴械投降,从轻处置;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听到这些,树林中的匪徒们交头接耳,似在犹豫。马六见状,心中着急,大喊:“弟兄们,不要相信官军,快杀!”马六用刀逼着一些匪徒冲锋。巢谷大怒,命令“放箭!”无数的羽箭飞向林中,匪徒们不时传来哭喊声、惨叫声。
穷凶极恶的马六威逼手下,匪徒们被逼无奈,再次拼命杀出,企图冲开包围,被官军箭雨射退……苏轼看此情景,不忍地转过头去。
匪徒们终于绝望地扔掉兵械,跪地投降。匪首马六却趁乱逃走。
见官军围住了土匪,邓绾踉踉跄跄地爬上马,还险些跌倒。上马后,邓绾尽力抖擞了一下身子,装作没事一样,但仍是心有余悸:“大……大胆……匪徒,扰民作乱,严惩不贷!”
然而,苏轼并不理他,走上前去,对跪着的土匪们说:“你们都起来吧。你们原本都是良民,家中无粮,又受马六的胁迫,做了这强盗的勾当,原是怨不得你们的。”匪徒们感到十分诧异,一些刚刚站起的土匪又激动地跪下,拜谢苏轼。苏轼扶起他们说:“起来吧。跟本官到州衙前领取粮食,回家赡养父母妻儿,再也不要做这强盗的勾当了。”匪徒们又都跪下,感激地说:“大人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小人再也不敢了。”
苏轼命官兵们就地掩埋死亡的匪徒尸体,将战死士兵的尸体用苇席裹好放到车上运回。忙完这些,苏轼率领官兵,带着弃恶从善的匪徒们起程赶往密州城。一路上,邓绾不断地询问苏轼那借的粮食都到哪里去了,苏轼却笑而不答。邓绾疑心不已,却又想不明白。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进入密州城,发现有一队车马停在府衙前。邓绾更加疑惑,苏轼和巢谷微笑不语。众人走近一看,正是那通判刘庭式指挥着士兵们打开粮车,金灿灿的麦粒、谷子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刘庭式指挥士兵们为州民分粮,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排队涌来。一脸菜色的百姓们拿着锅碗瓢盆,喜笑颜开。
苏轼、邓绾和巢谷骑马绕过人群,走到府衙门前。苏轼和巢谷雄姿英发,而邓绾则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苏轼慰问刘庭式说:“得之辛苦了。”刘庭式微笑摇手,说:“二位大人才真正辛苦了。下官只算完成了分内之事,这一路行来风平浪静。而二位大人则历经一场恶战,二位大人辛苦。”原来苏轼预料到自己借粮,一定会被匪徒强盗惦记上,为防万一,他才安排下这暗度陈仓之计。他和邓绾率领一队官兵护卫着假的运粮队,大模大样地走在官路上,吸引匪徒的注意力,并命巢谷率领大队官兵暗中跟随,待匪徒出现时予以重击;而真正的运粮队却由刘庭式带领,乔装打扮,化整为零,走偏僻小路,安全赶回密州城。
苏轼呵呵一笑,说:“本官倒无事,只是邓大人远道而来,吃不好睡不安,还要亲平匪乱,大人受惊了。”说着向邓绾拱拱手,以示歉意和佩服。邓绾立刻抖擞精神,傲慢地说:“本大人什么风浪没经过,小小毛贼,何言受惊?”
巢谷听见这话,故意望着天,苏轼和刘庭式皆会意不语。百姓们看到苏轼,纷纷说着感激的话,有许多人还流泪跪下。苏轼搀起他们,说这是为官者的本分,而且刘庭式和邓绾两位大人居功甚伟。众百姓又感激刘庭式和邓绾。刘庭式让大家不必多礼,邓绾却坦然受之。巢谷“哼”了一声,邓绾也装作没听见。苏轼又嘱咐百姓们留出种子,以便春天播种。
这时,采莲匆匆跑来,说收养的十几个婴孩都染了热病,请苏轼快回家看看。苏轼、巢谷和刘庭式皆大惊失色。苏轼让巢谷去请郎中,嘱咐刘庭式继续放粮后,带着采莲迈步就走。
苏轼回到寓所,远远地就听见婴孩的哭声。王闰之、小莲、采莲和王朝云在房内忙作一团。郎中过来,给婴孩们看完病,便坐下来开药方。苏轼关切地询问,郎中回答说:“禀太守,本州大旱,热病自然流行,加之这些婴孩被弃于野外,身子本就极虚,故而染上。不过幸无大碍,吩咐人按方子抓药来服下就是。”
苏轼颇感欣慰,吩咐巢谷同采莲表姑按方子抓药来。苏轼见小莲气色颇差,便上前关心询问小莲是不是病了。小莲忙说自己没病,苏轼接着说:“不对,你脸色很不好。你可要注意身子啊!这些孩子需要一天一天地看,急也没用。你可不要累倒啊!”朝云也说莲姐太劳累了。小莲转过身去,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只要看到这些孩子,即使有些小病,也自己好了。”
苏轼感动地点点头,转头叮嘱王闰之要依郎中所说,多喂孩子们喝水。王闰之很是发愁地说:“子瞻,你又不是不知,密州大旱未解,已经快断水了。家中存水也所剩无几了。”苏轼皱眉沉吟,叹息一声,心中寻思粮食可以找人借换,这水又从哪里换来呀?王闰之也跟着叹了口气,小莲若有所思,却停不住地咳嗽了好一阵。苏轼忧虑地看着小莲,小莲躲开苏轼关怀的目光,王闰之低头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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