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抓着把手,把头向目镜凑去。
“你仔细地看看他们,”克里姆说,“我认识他们,不过你最好能记住这些人的模样。坐首位的是他们情报站的常驻主管;他的左手边是他的两个助手;在他们对面是三个新来的人。离主任最近的那个是刚到的,好像是什么重要人物。如果他们除了讲话外还有什么举动的话,马上告诉我。”
邦德第一个冲动就是想让克里姆说话时轻点。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和苏联人坐在同一间屋子里,就像秘书一样坐在角落里,作着会议记录。
潜望镜本来是从潜水艇上观察水面上的飞机或船只用的。从这副潜望镜中,邦德看到了一副副奇特的画面。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截截像树桩的腿,然后,是他们各色各样的脸。他很清楚地看见主管和他两名副手。他们正襟危坐,一脸严肃。邦德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他们的特征。主任脸上一副勤奋认真的模样,像个学究,眼睛片厚得像瓶底儿;灯笼一样的下巴,宽前额,稀疏的头发向后梳着。他的左手边,那位副手长着木头样的方脸,呆里呆气的,鼻翼两边深陷,一头金发,左耳边有条疤痕;另一个副手长着一副美国人的脸,看起来油头滑脑,一双圆骨碌的眼睛狡黠明亮。他正在讲话,一副故作谦卑的模样,嘴里的假牙不时闪现金光。
邦德看不清那三个新来的人的面庞。他们侧着向他坐着。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看得稍微清楚些,兴许职位也最低。像是苏联的南方人,他皮肤黝黑,浓黑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呆滞的眼睛,目光迟钝,鼻子肥大,上嘴唇长长地压在闷闷不乐的嘴巴上,长着双下巴,浓密的黑头发剪得很短,因此他整个后颈到耳根地方看起来呈蓝色。这是军人的发型,是理发师用大剪刀剪出来的。
他旁边那个人,邦德只能看见那肥胖的脖子后面的一个大疖子。他上身穿的淡蓝西服磨得有些发亮,脚上登着一双擦得铮亮的棕色皮鞋。在邦德观察的这段时间里,他直直地坐在那里,没有讲话。
此时那位坐在主管右手边,地位高一点的来访者开始讲话了。这个人身材高大,长长的下巴,蓄着斯大林式的褐色胡子。邦德能看到他侧面浓眉下的一双冷漠无情的灰色眼睛和一头正在泛灰的褐色头发。几个人当中只有他在抽烟,他不时地在木制的烟管上吸上几口,烟斗里的香烟还剩下半截了。他不时地挥动烟杆,烟灰落在了地板上。他的样子比在座的其他人都要威风些。邦德估计,他可能是从莫斯科来的高级官员。
邦德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屋子中可能发生的一切。时间一长,眼睛都有些发酸了。他小心地转着手柄,想通过上面的那个老鼠洞口看清房间的每个角落,但没有发现任何特别感兴趣的东西。房间的墙边放着两个橄榄绿的公文柜。门边有个衣帽架,上面挂着六项差不多样式的灰色呢帽。屋角上有个食品柜,上面放着一个大水瓶和几只玻璃杯。邦德站起身来,离开目镜,使劲地揉了揉眼睛。
“如果能听到声音,那就好了。”克里姆摇摇头,遗憾地说,“那样,他们的一切阴谋诡计都可以一清二楚了。”
“是啊,那就可以解决不少问题。”邦德点头应和说,“达科,顺便问一下,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道的?它原来是干什么用的?”
克里姆又在目镜上看了一眼,然后直起身来。
“它原来是一个废弃的皮勒大厅的地下排水道,”他说,“皮勒厅现在已作为旅游胜地,就在圣·索非亚小山附近,就在我们的头顶上。这个地道建于一千多年前。平常用来蓄水,当时打仗时,以防城堡被围困,这里就可以为他们提供用水。这个庞大的地道有一百多码长,五十码宽,可以贮储几百万加仑的水,四百年前,是一个叫盖力斯的人发现的。有一天,我在一本书上读到了他关于这一发现的记载。他说,在一年冬天,从一个‘轰隆作响的巨大水道’中涌出了许多水,淹没了皮勒厅。这话让我不由想起,这皮勒厅下肯定有一个巨大的水道。一旦城堡被攻陷,便可以用该水道的水,迅速地把皮勒厅淹没。于是,我买通了皮勒厅的看守人,带上我的儿子,在厅里用锤子和回声探测器一寸不漏地检查了一遍,结果找到了发出空洞声响的地方。
然后,我在公共事务部部长身上花了不少钞票,让他把这个地段关闭一个星期‘进行整修’。在那一个星期中,我们全家人都投入到这件事中来。”克里姆又低头看了一眼目镜,“我们在大厅的墙上挖了个洞,然后一直朝这个方向挖过来,直到发现一个通向地道的拱门。当时我们别提有多兴奋了。我们顺着地道往前走,但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最后,我们才发现地道是通向山下,一直通向金角湾,出口就在格兰塔大桥旁,离我们家只有二十码。离地道不远的地方,上面是苏联人的领地。于是,我们填上大厅墙上的洞,从我家的房子那里开始向这里挖过来。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我们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挖到苏联人的房子底下。”克里姆笑道:“也许苏联人以后会发现什么,离开这个地方。恐怕那时候我已不再是T站的站长了。”
克里姆又看了一眼潜望镜,邦德见他神色紧张起来。克里姆着急地说:“过来,快来看!她进来了!”
密会老友(1)
这天晚上七点钟,邦德回到了旅馆。他先用热水好好地洗了个澡,然后又用冷水冲了一遍。他想,身上那股老鼠和蝙蝠的恶臭味应该洗干净了吧!
他赤裸着身子,只穿了条短裤衩,坐在房中窗前。一边啜饮着伏特加和滋补酒,一边眺望窗外的风景。残阳照在金角湾上,长长的大桥,高高耸立的寺院尖塔和波澜起伏的水面上那一片金碧辉煌。但是他的眼睛却对这样的美景视而不见。自他看了塔吉妮娜一眼后,他的心,就被她紧紧攫住了,现在,她那美丽的身影仍在他眼前晃动。
他正在想着那个身段苗条婀娜的美女。她步态就像舞蹈家,轻盈地走进门,拿着一张像电报的纸片交给主任。在那一会儿,所有在场的男人都向她行注目礼。她顿时低下头,脸涨得通红。那些男人脸上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呢?邦德心想,他们乍看到这位窈窕淑女,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情是合理的,但是他们不只是在看美女,还想知道她带来了什么消息。为什么他们会骚动不安?发生了什么事呢?他们的脸上还流露出猥琐、不安分的企图,那神情就好像盯着一个妓女。
这真是一个奇怪而又神秘莫测的场面,这是准军事化的、有着铁一般的纪律特工组织开会的一个场景。这些人都是在役的军官,相互之间都防着一手。这个姑娘只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是位下士,估计是军衔最低的。她到房间里去只是为了公事,而他们为什么都用不防备的眼光好奇地打量着她呢?就好像把她当作一个间谍,马上要处决的死刑犯一样。他们是否已怀疑她了?她是不是暴露自己了?看来不太可能。主任看电报时,人们的目光都一下子转到了他身上。他好像在给他们念电文。那些人全都面无表情,好像与他们无关似的。主任念完后抬头看着那姑娘,人们的目光也都转向了她。
但主任的脸色很阴沉,好像这电报上的事情不使他感兴趣一样。主任看着那姑娘,其他人也跟着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主管似乎很客气地问了她什么问题,姑娘摇了摇头,嘴也稍稍动了一下,简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其他人仍是感兴趣地看着她。主任好像又问了些其他问题,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对他乖乖地点了点头。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那笑意总觉得带有几分亵渎。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的神色中没有猜疑和责备的成份。然后主任又对她说了几句,姑娘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她刚一出门,主任就背过身来面带讥讽地讲了些什么。屋里的人捧腹大笑起来,样子十分猥琐,好像主任说了什么下流活似的。不一会儿,他们又继续开起会来。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自从地道走回来,后来又到了克里姆的办公室,一起讨论邦德所看到的东西,邦德的脑袋早已开动起来了,他一直在为这哑巴场景发狂呢!晚霞正笼罩着这座东方古城,绚烂多彩,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邦德没有一丝心情来领略这异国风貌,脑子里还在思索着那些画面。
邦德喝完手中的美酒,又点燃了一支烟。脑中把这些问题放到一边,开始想那个迷人的姑娘。
塔吉妮娜·罗曼诺娃是罗曼诺夫的后裔。是啊,她姿容秀美,魅力四射;身材高挑,举手投足间是那么优雅从容,确实像一位俄国公主,或者是一位传统观念中的俄国公主。她留着一头柔美的长发,文静娴雅,粉面含羞,眼睛像蓝宝石般,显得天真无邪,丰满性感。她那羞怯的样子,那眼睑低垂的神态,都表现出处女的羞赧。她还是一个处女吗?肯定不是了,邦德想到,她那酥胸高耸,略显轻浮,又表现出成年妇女的韵味。
邦德看到这一切后,能相信她的确是看了照片和卷宗就能坠入情网的姑娘吗?谁知道呢!这样的姑娘天生就有一种浪漫的情怀,就连眼角、眉梢都带着爱做梦的迷茫。在她这样的年纪,正是多梦的季节,很明显苏联国家机器无法成为她的感情依托。罗曼诺夫大家族传统上的狂放不羁,那种对梦想炽烈的渴望遗传下来的血正在她身体内奔流,使他渴望得到她心上人的温情。
从外表看来,她不像是在骗人。邦德也真心希望她所说的全是真话。
这会儿电话铃响了,是克里姆打来的:“有消息吗?”
“没有。”
“那好,我八点来接你。”
“好吧。”
邦德放下电话话筒,不急不忙地穿起衣服来。
邦德本想自己呆在旅馆,等着对方来接头。哪怕是来封短信,或者来个电话什么的都可以。但克里姆却说不行,说姑娘早就说过,她态度十分坚决,说过联系的时间和地点必须由她来确定。这一点让邦德很讨厌,仿佛自己就是一个任她随便摆弄的奴隶一样。他最不愿意让别人来摆布自己了。“这种心理不对,伙计,”克里姆坚定地说,“没有一个姑娘会喜欢只听她哨声的男人。她越容易得到你,就越瞧不起你。从你的照片和档案材料上看,她肯定会认为你很冷傲,是她所追求的男人。她既然渴望得到你,就会不惜一切来投怀送抱。”克里姆眨眨眼睛,“她先是爱上了你的相貌,那么你的行为举止就得和她想像中的一致,你得下功夫把这个角色扮演好。”
邦德耸了耸肩说:“说得对,达科,我想你说得完全正确,有什么建议吗?”
“过你正常的生活,现在你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喝上一杯酒。这里的伏特加挺好喝。假如再兑点滋补饮料,对身体很有好处。如果没什么意外的活,我八点就来接你。我们去吉卜赛的一个朋友那里吃饭,他叫瓦夫拉,是这里的一个吉卜赛部落的首领。今晚我本来就打算到他那里去,想从他那儿得到一些情报。他是我一个最重要的情报资源,他现在正在帮我打听是谁在我的办公室安放炸弹。他的几个女人会出来给你跳几个舞,但我会叫她们别那么骚。你得省着点精力。有句谚语说得好,别到用武之时难以自举!”
邦德微笑着回忆克里姆说的格言,这时电话又响了,他抓起电话。当他走下楼梯,钻进克里姆来接他的车子,他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失望。
汽车爬上小山坡,穿过一片贫民区,朝金角湾驶去。司机半偏着头,用怀疑的口吻对克里姆说了几句邦德听不懂的话。
克里姆简单地对邦德说:“他说,有一辆兰伯雷特牌摩托车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不过,这没关系。真到秘密行动时,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甩掉他们。他们总是喜欢跟着我这辆车跑。等追了好几英里后,才发现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有一辆显眼的车就有这种好处。他们也知道这个吉卜赛人是我的好朋友,但搞不清我干嘛要交这么一位朋友。今天是周末,带一位从英国刚到这里的朋友去放松一下是合情合理的。我倒希望路上有人跟我们作伴。”
邦德回过头,透过后窗玻璃向后面拥挤的街道看去。一辆摩托车正从一辆停着的电车后面窜了出来,但一会儿就躲在了一辆出租车后面。邦德转回头,暗自思忖,苏联情报部门具有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他们从来不为经费发愁。相比之下,英国情报机构却以低廉的报酬雇用一些冒险家与他们抗衡。近在眼前的这个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开着一辆二手罗尔斯轿车,让自己的孩子当其助手,但却能在土耳其左右逢源。说到底,合适的人赛得过任何优良装备和金钱。
大约八点半,汽车开到了伊斯坦布尔郊外一座小山的半山腰旁。汽车停在一家暗黑、邋遢的露天咖啡店旁。几张空桌子摆在一堵很高的石墙前面的人行道上。他们从车上下来,站在路边等着那辆摩托车。但是那个黄蜂一样的嗡嗡声立刻停住了,并立即调转车头,向刚才来的路开了回去。开摩托车的人是个戴了副墨镜的矮胖子。
密会老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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