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7”号门上轻轻地敲了一下。纳什打开门,走了出来。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着“禁声”的手势,接着反身关上了房门,“估计她有点头晕,”他说,“现在好了,老兄,我想这姑娘大概是太紧张了。”
邦德点了点头,走进了包厢。塔吉妮娜的一只毫无血色的手耷拉在她的黑貂皮大衣下。邦德走上前去,站在下铺上,把那只冰凉的手放进她的大衣里。她好像毫无知觉。
还是让她先睡上一觉。邦德想着,走出了包厢。
纳什盯着邦德,目光空洞。“喂,咱们也该歇会儿了。我正好带了本书,”他晃了晃手中的书,“是《战争与和平》,我已经读了有一年的时间了。你先睡吧,老兄,你看起来实在太累了,眼皮都在打架。我先看书,支持不住的时候再叫醒你”说着,他又朝9号车厢努了努嘴说道:“那家伙还没有动静,但他肯定不会那么傻的。”他停顿了一下,“顺便问一下,带家伙了吗,老兄?”
“带了,你没带?”
纳什一副抱歉的样子:“没带。家里倒有把‘鲁格尔’,只是我嫌它太大了,带起来不方便。”
“好吧,”邦德极不情愿地说,“那你先用我的,走,咱们进屋吧。”
他们走进包厢。邦德关上房门,拔出了枪,交到纳什手中。“一共八发子弹,已上了保险。”他低声说道。
纳什接过枪,老练地在手上掂了一下,拉开子弹匣,检查了一下,又把它装上。
邦德最讨厌看到别人摆弄他的枪。没有了枪,他感到失去了主要战斗力和防卫能力。他生硬地说:“威力是差了点儿,但装好了子弹,照样能把人打死。”
纳什点了点头,收起枪,在下铺靠窗口的地方坐下来。“我就坐在这里,”他低声说:“这位置不错!”他挪动了一下身子,把书放在了大腿上。
邦德脱下外衣,解开领带,把它们放在了旁边的铺位上。接着又把装有密码机的箱子和他的那只特制的公文包也放在了铺位上。他头靠着枕头上,脚搭在那只箱子上,拿起一本《散步者》杂志。不过还没看几页,他就觉得他的注意力集中不起来,他实在太困了,于是他把杂志扔在铺头,合上了眼睛。他能就这样睡吗?他们不要再采取一套预防措施吗?
楔子!邦德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几个楔子,下了铺,把那两扇门牢牢地楔住,然后才回到铺上,关掉了床头灯。
紫色的夜灯发出柔和的光
“谢谢,老兄”纳什上尉轻轻地说道。
列车吼叫一声,驶进了隧道。
生死一线(1)
邦德感到,他的脚踝被什么东西轻轻推了一下。他像个动物般惊醒过来,但是没有动。
什么都没改变,列车仍在继续行驶,——车轮咬着铁轨,震得枕木吱吱作响的声音已经响了将近一千多里了,壁橱里的叮当声,脸盆里的牙刷还在它们位子上。
到底是什么东西把自己搞醒了呢?包厢的壁灯仍旧开着,发着深紫色的光,整个房间里也一片紫色。上铺上的塔吉妮娜睡得正熟,纳什上尉仍然靠着窗口,腿上放着那本书。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倾泻在打开的书上。
他正紧紧地盯着邦德,邦德看见纳什的那只红眼睛正在盯着自己,黑乎乎的嘴唇略略张开,露出了闪闪发亮的牙齿。好象一头猛兽正呲着牙盯着眼前的猎物。
“老兄,抱歉,打搅你睡觉了。我想跟你谈一谈!”
他的语气怎么有了新的变化?邦德把脚轻轻放到了地板上,挺直腰板坐了起来。危险,就像第三个人,悄悄地站在房间里,他意识到情况不妙!
“那好啊,”邦德说得轻描淡写,他感到脊梁骨上一阵冰凉。是怎么回事?邦德想,纳什这家伙的声音怎么官腔这么足?邦德脑子里但愿他只是疯病发了。房间里也许只是他的疯病散发出来的气氛,并不会形成什么危险。邦德感到他的直觉是对的。现在就考虑在下一站时怎么把他打发走的问题。他们已经到了什么地方了?火车什么过边境?
邦德抬起手来看看表。在紫色的灯光下,夜光表的字码看不清楚。他把表面调整了一下角度,想凑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看个清楚。
纳什那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咋喀”声。邦德顿时感到手腕上被狠狠一击,手表四溅的碎玻璃片打到了他脸上,手臂被震得向后甩去,直甩到门上。他怀疑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打断了,便垂下手,松了松手指,才知道并没伤着骨头,手指还可以动。
那本书仍打开着放在纳什的腿上,书脊一端的小孔里冒出一缕青烟,房间内顿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邦德忽然感到口干舌燥,好象吞了明矾一样。
的确是个陷阱,今天终于要收网了。纳什上尉是莫斯科派来的杀手,根本不是局长派来的。他刚才所说九号包厢里有个持美国护照的苏联国家安全部的间谍看来只是个幌子,而邦德已把枪拱手交给了他,又把两扇包厢门关牢,这就让他感觉更安全了,他行动起来就更方便了。
邦德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他恨自己太傻了,自己早就看出了他的古怪,为什么还那么信任他?
纳什开始说话了。现在他的语调再也不是温言软语、讨好奉承,而是一字一句,阴森严厉。
“老兄,这样真爽快,省得婆婆妈妈的,是不是?不过,这只是稍微给你点儿厉害尝尝。我可是看‘书’的好手。这书里共有十发子弹,都是0.25毫米的达姆弹,用电池作动力。你得承认,苏联人在设计这方面算得上世界领先。老兄,你们的书就不怎么样嘛,除供阅读之外,毫无用处。”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再叫我‘老兄’行不行!”在这生死关头上,在火烧眉毛之际,邦德提出了如此的要求,简直象是房间失火时,只是急急忙忙地把一把破扫帚抢出来。
“老兄,对不起,叫惯了。怎么样我也是个血腥的绅士,就象要穿这身衣服一样。这套衣服是定做的。他们说,我非得穿上它才能以假乱真。嘿,不是吗?还真是混过来了,老兄!说正经的吧,你也许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本人乐意奉告。听着,半个小时后,你就要去见亲爱的上帝了。能向世人昭示聪明绝顶的邦德先生是怎样一头蠢驴,那才叫大快人心啊。老兄,你可不太象大家想象得那么高明,你只不过是个大草包。我今天来这里唯一要做的,就是要把你这个草包打开,让人们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纳什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淡,声音渐渐低下去,好象此时说这类事情不合适一样。
“那好,”邦德说,“我倒很想死个明白。还有半小时可活了。”他一边讲,一边迅速转动脑瓜子,看看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反击。
“别垂死挣扎了,老兄。”从他的不屑一顾的语气中可以看出,他完全没把邦德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邦德不过是只瓮中之鳖,“你可以再问半个小时,这一点不要怀疑。这种事我还从来没失过手,否则,我怎么可能吃这碗饭?”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锄奸团’的头号杀手。”他颇得意地扬起声调说道,之后声音又平淡下去。“我相信,你该了解‘锄奸团’的,老兄。”
“锄奸团”这就是全部的答案,更糟糕的是,这家伙还是他们的头号杀手!那双呆滞的眼睛里又突突地闪耀起火苗。他是一个彻底的精神变态狂,狂郁症患者,嗜血成性的刽子手。“锄奸团”可真是知人善任啊!邦德突然想起瓦夫拉曾提醒过要注意的“受月神控制的人”,忙问:“头号杀手先生,我想问一下,月亮对你有什么影响?”
黑黑的嘴唇又动了动:“你到底聪不聪明啊?邦德先生,你大概以为我是个傻瓜?哈哈,别担心,真是的话,我也就不会在这里给你当保镖了。”
邦德听到他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心想,一定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但知道这毫无用处。他也不知道能否成功逃脱这个男人的控制。现在应该面对现实,争取时间。也许塔吉妮娜会……。
“塔吉妮娜怎么会卷进来的呢?”
“她只不过是个诱饵罢了,”他又不耐烦起来,“你别担心,她不会打搅我们的谈话。在我碰翻她酒杯的时候,我在她的酒杯里放了一点儿水合氨酸。让她美美地睡上一觉后,好和你一同上路。”
“哦,是吗?”邦德慢慢抬起疼痛的手臂,放在大腿上。他动了动手指,好让血液流通,“那好,你说吧。”
“老兄,当心点儿,别想耍滑头。你已经死定了。一旦你一有什么不轨的动作,我就立刻一枪打穿你的心脏,而不是其他地方。这就是你最后的结果。假如你想死得快点的话,还是一颗子弹射穿心而过。千成万别忘了我是什么人。我从来都是弹无虚发,你的手表就是很好的证明。”
“好枪法!”邦德赞道,心里忽然一动,“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我的枪已经给你了,就不记得了?往下说吧。”
“好吧,老兄!不过我提醒你,在我们谈话的时候,不要挠耳朵抓鼻子。不然,我就开枪打掉它们。明白了没有?‘锄奸团’想选中了你,很可能是上方的命令。他们是想在情报界拔掉一两颗钉子,是想狠狠地杀一下你们的威风,懂了吗?”
“那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呢?”
“你不要问我,这个我不知道。老兄。不过,他们都说你在英国情报局中小有名气。你这一死必能引起你的组织大乱。这次行动前后足足准备了三个多月。这个计划,太完美了。后来‘锄奸团’犯了一两个错误。那个火车上的谋杀就是其中一件,对苏联驻伊斯坦布尔领事馆爆炸案还有印象吧?他们把任务派给了一个错误的人。如果是我,我就不会检查那个美国佬。好了,回到正题,老兄,你要知道,我们‘锄奸团’里面有位杰出的谋略家,叫作克里斯蒂,他是一名著名的象棋大师。他说过,行动计划要量身裁衣。你在伦敦已经堕入了自负的狂热中,这次行动要利用你的狂妄和猎奇的心理,这样就会万无一失。他说得一点也不错。对吗,老兄?”
他们真是料事如神哪!邦德感到,自己当初那种好奇心和自负是多么的可笑。自负?是啊,他承认,他以为凭借自己的精明和塔吉妮娜的帮助一定会安全抵达伦敦的。自己对密码机的贪心、好奇引发了整个事端,这不但使自己陷入了圈套,还搭上了好朋友克里姆。他慢慢地说,“你们真是机关算尽啊。”
“计划制定后,我们就马上行动了。我们的行动司司长非常出色。她杀人如麻,策划的暗杀计划的数量也堪称世界第一。虽然她只是个女人,叫罗莎·克拉勃,一个十足的下流种,但在搞阴谋诡计、暗杀方面,她的确称得上是佼佼者。”
“罗莎·克拉勃”,“锄奸团”的高层人物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女人!邦德此时但愿自己能死里逃生,逮住这个恶婆娘!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平淡的声音继续在角落里响起:“是她挑中了塔吉妮娜这姑娘,为这个任务还特意训练了她两个月。喂,顺便问问,她的床上功夫咋样?肯定不错吧?”
不!邦德绝不相信这些。也许头一个晚上她是被迫执行任务,但后来不可能是这样。她肯定不可能是在演戏。邦德抓住这个机会耸了耸肩,这个夸张的耸肩使得那人也神经质地动了一下。
“事实上,我对那种事丝毫不感兴趣,但是,他们已经给你们拍了许多难得的艳照。”纳什拍了拍上衣口袋说:“这里有整整一卷的16毫米胶片。一会儿我就会把它们放在她的手提包里。这种照片要是上了报纸,那才够劲儿呢!”纳什狂笑起来,“你知道,那些记者绝对会选一些最刺激的镜头。这样一来,不怕没人感兴趣!”
在旅馆里调换房间、蜜月套房、床旁边的大镜子,安排得多么巧妙啊!邦德手心里冒出了冷汗,不自觉地在裤子边擦了擦。
“别动,老兄,我差点儿就让你见上帝了。叫你别动,没听明白吗?你给我老实点儿。”
邦德把手又放回大腿上。还有多长时间他能做这些小动作?还有多久他就去见上帝了?“接着往下讲吧,”他说,“她知道拍照这回事吗?她知道锄奸团参与了这次行动吗?”
生死一线(2)
纳什不屑地撇了撇嘴:“哼,她哪儿知道那么多呢。罗莎根本不敢信任她,她太感情用事了。不过,我对这些也了解也不多,我不在她那个部门工作,今天我是第一次见到她。我知道的事也是没在意听到的。当然,这姑娘知道她是在为‘锄奸团’工作。上面给她的任务就是要她到伦敦搞些情报。”
她真蠢得可以了!邦德想,她为什么一直不说是“锄奸团”在操纵这一切?她一定是被吓坏了,连“锄奸团”这个词也不敢说吧。也可能是因为我或别的什么让她难以启齿吧。她总是说,到了伦敦就什么都清楚了,还一再要我相信她,让我别担心。她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到底是咋回事,还去安慰别人!噢,可怜的宝贝儿,她跟自己一样都是大傻瓜。哪怕稍稍有一点暗示也好啊!起码克里姆不会就这样送命,自己也能多一点周旋余地!
“你们那个土耳其人终于解决掉了。这事颇费了些力,那个家伙真难对付。昨天下午炸领事馆的可能就是他手下的那帮人。”
“那可太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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