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妃不承欢-第050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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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偎依在他的怀里,软语盈盈。

    思念,让他如梦如幻,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搞不清是梦还是醒。

    他以往不饮酒的,然,这几日,虽在病中,他却依旧日日豪饮。酒是个好东西,可以一醉解千愁。以前,他从不允许自己喝醉,因为,他不容许任何东西控制他的心神。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保持清醒,所做的每一个抉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由自己决定。

    然,这些日子,他却希望自己能够日日醉着,这样他就可以将一切当做一个梦,梦醒后,她依旧在他身边,对他盈盈浅笑,抑或对他刀剑相向。

    这一日,窗外飘着皑皑白雪,他趴在桌案上,又醉了。浮云阁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在窗外呼啸而过。

    恍恍惚惚间,一道人影,踏着轻盈的步伐,轻软又飘忽地向他走了过来。她身影纤细,长裙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摇动,显得轻盈而飘逸。

    “是瑟瑟吗?”大约是酒意使然,他双眼模模糊糊的,怎么也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样。不过,随即,他唇边便勾起了一抹笑意,倒是他糊涂了,能来浮云阁的又能是谁?

    他的瑟瑟,终于回来了吗?

    那女子似乎是压抑不住汹涌的情绪,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她没有立即开口回答,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他心头一阵激动,真的是她,是她不肯理他,还在生他的气。他踉跄着站起身来,便向她扑了过去,一把将她接在怀里,楼的紧紧的,似乎要把她生生楼入自己的骨血之内。

    “瑟瑟,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他紧紧搂着她,幽深的黑眸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沿着他俊美的脸颊,滑落到他优美的薄唇上,咸咸的,似乎自从母亲逝去后,他再也没有尝过眼泪的滋味了。

    她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她何时变得这般乖了,他带着泪微笑。俯身,薄唇急不可待地覆上她的樱唇,向她诉说着他的思念和痛苦。可是,他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狠狠捏住女子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在昏黄的烛火下,细细打量着。

    晕黄的烛火映亮了眼前这张脸,黛眉弯弯如晚月,杏眼流波闪闪,朱唇红艳,美得不可方物。她向他婉转幽幽一笑更是柔媚入骨,我见犹怜。

    他再倒抽了一口气,失望,如排山倒海般压来,脸上因酒力而呈现的微红在瞬间迅速褪光,一双狭长的凤眸,登时变得幽深难测。

    他推开她,冷冷说道:“你怎么来了!”眉间露出不易觉察的萧索之意。

    “莲心,因为担心楼主,所以,过来瞧瞧!”伊冷雪轻轻说道,触到他犀利的眸光,缓缓垂下头,露出一截如玉般的粉颈。低头那一瞬,是无限的风情,可惜,看在夜无烟眼中,却仿若未见。

    “我知道你已经恢复记忆了,不用再我面前自称莲心了。”夜无烟定定说到,当日在黑山崖顶,他情急之下,喊了她冷雪,她也答应了。

    他的音质流泉一般温润干净,清风一般和煦温柔。纵然他冷冷地说话,语气里隐含着怒意,依旧令她感到无比的舒畅。

    她望着他俊美的脸,那一对斜飞入鬓的轩眉,那一身不凡的风采和轩昂高挑的身型,还有他的温柔,他的痴情,如今,都成为她午夜梦回时的依恋。

    此时,他只是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衫,并未束发,也并未戴着金冠,可是,他身上那稳健而柔韧的力量,就像泛着冷光的剑锦,将蛰伏的力量潜藏在剑鞘内。

    他是一个天生的王者。

    以前,她并未发现这个男子多么卓然出尘。

    以前,她做祭司时,虽说救了他两次,对他,亦是有些好感。但是,并非深深的爱恋。

    直到在祭天大会上,他那曲隐含霸气的曲子,还有那因而不露的凌厉,让她深深折服。直到帐篷内,她恼他破坏了她祭司的位子,要和他永远断绝了那四年多有名无实的恋慕,她无意之间献上的告别之吻,竟然,让她的心狂野地跳跃,几欲跳出胸腔。那一刻,她方知,她对这个男子,已经深深地依恋上了。

    只可惜,她明白的似乎有些晚。

    “天已晚,你刚刚小产,回去歇着吧。”他开口淡淡说道,语气依旧是客气的,也是柔和的,但是,却有着莫名的疏远。

    “无烟,我能陪一陪你吗?”半晌,她昂起头,带着唯一残存的骄傲,淡淡开口说道。

    “我没事,你不用陪我!”他凝眉说道。

    “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你日日借酒浇愁,都一个月过去了,她若还在这世间,早已经寻到了。怎会杳无音信,一个大活人难道能从人间蒸发不成。你醒醒吧,不要沉浸在梦里了。”伊冷雪挑眉说道,声音柔和,杏眼中一片忧虑。

    夜无烟低眸,幽深的眸间划过一丝黯沉,那张沉沉静静地脸,不知是因为这些日子病着,还是别的什么,泛起了一丝铁青:“立刻出去!”

    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斥责令她的骄傲彻底崩溃。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对她如此严厉的说话,虽然声音并不高,但是眸底的寒意和冷冽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初次见识了他的震怒,虽然不是咆哮,却让她心底后怕。

    她转身,停直了脊背,带着残存的骄傲,奔了出去。

    夜无烟回身,跌倒在床榻上。

    她不在这个人世了吗?何以人人都这么说?可是,他却坚信她还在。她一定是跌入了水中,爬出了冰面,否则那粒丸药不会遗留在那里,一定是有人将她救走了。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不会死去,他一定会寻到她。

    他垂首,在晕黄的烛火下,打量着他的右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因为长期练武,掌心磨了一层茧子。

    这双手,曾经是他引以为傲的手,他的绝世剑法都是这双手练就的。

    就是这双手,夜夜将她抱在怀里,可是,又是这双手,将她击入了无底的深渊。

    那一掌究竟是如何拍出的?他怎么会拍出那一掌,就为了方才那个女子?

    他看着他的手,他从未如此的厌恶一样东西,而且,这样东西,还是他的手。

    他闭上眼睛,他觉得他再看到这只手,便会疯癫。没有得到她的死讯,他可以活着,只是,他再不能看他这只手。

    他再次睁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伸出左手,扼住了右腕,深深用力,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夜,是一望无际的寂静,只有冷风夹着层层的碎雪在窗外肆虐,寒气已经完全阻隔在外,炉火的炭火烧的熊熊的,不时迸溅出几点火星子,金光闪闪,耀成一朵小小的灿金的细碎花末。

    有雪花从窗子里飘入,被室内的暖意所化,沿着窗棱滑落,犹如梦中的泪水,自眼角蜿蜒绵延,擦不干,拭不尽。

    如梦令 046章

    是不是当肉体越痛,心底的痛就可以相对减轻?是不是当肉体痛到了极致,心痛就会随之消失?

    他只是心痛难忍,想要寻个法子减缓罢了。

    不过,试过后方知,这个法子根本不管用。

    冬日的夜,极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夜无烟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忍受着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翌日,天色大亮。

    小钗和坠子推门进来服侍夜无烟洗漱,心惊地发现他的右手腕骨已断,而寒症更是再次复发。

    近些日子,为了方便照顾夜无烟,云轻狂也居住在浮云阁。听到这边房里的动静,背了药囊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床榻上的夜无烟,已然陷入到昏迷之中。

    云轻狂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开始为夜无烟接骨。

    骨折的医治,最忌拖延时间,从昨晚断骨,到今晨,已经拖延了四五个时辰,骨骼断开的错口处,已经连在一起。云轻狂只有将断口重新敲断,再敷上药膏捆上夹板。

    这只手虽然不会废掉,但是,最起码半年之内,夜无烟的右手是不能动剑了。

    重新再敲断腕骨,比之初次断裂,更是疼痛,然,夜无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对于身体上的疼痛,已然麻木。只是心口处那一缕苦痛,纵然是昏迷之中,也依旧痛的不能呼吸。

    十日后。

    墨城,夜无烟的府邸。

    因不常居住,这座府邸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楼宇寂寥,摆设极少,花草稀少,村木皆是适合北方生长的绿叶乔木。

    议事的厅堂内,夜无烟卓然而立,凝眸望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身后,好几个将领身着戎装默然而立。

    夜无烟并未着戎装,只一袭家常的深玄色袍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箍住。那袍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看上去更加风致翩翩。那张惊世的容颜,清减了不少,只余冷峭。一双凤眸,幽深如潭,冷澈如星,比之以往,更加锐利。

    他的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掠到身后默立的几个将领身上,静静开口道:“此番和北鲁国关系日趋紧张,据探子回报,北鲁开始在雁京屯兵,大有南下之意。各位有何看法?”

    张子恒沉声道:“王爷,勿论北鲁国是否有南下之心,此番都该多加防守。”

    夜无烟淡淡颔首,眸光幽深。

    另一个将军王策道:“王爷,既然此番争端乃伊祭司所引起,王爷何不将伊妃交回北鲁园。为一红颜惑国,还请王爷三思。”

    夜无烟闻言,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眸光却是一深。

    当日,他将伊冷雪从火刑现场救出,不是没考虑到南越和北鲁国的关系。但是,他知悉,赫连傲天对于北鲁国的祭司并不似他父亲可汗那般迷信。一个国家有信仰是好的,但是,若全部君臣子民皆被这种信仰所缚,便非乐事。是以,赫连傲天对于他救出伊冷雪,并娶之为妃,并非有多么抵触。若不是他的父亲下了要寻回伊冷雪的命令,他连假意寻找都不会。是以,在黑山崖,他虽见到了伊冷雪,却依旧放过了她。

    黑山崖和赫连傲天一战,不在现场之人,皆以为是有人掳了伊冷雪,夜无烟前去相救,而赫连傲天前去劫杀。是以,双方才会有一场酣战。

    其实,南越和北鲁此番关系紧张,并非伊冷雪,夜无烟心中,比谁都清楚。此时,就算将伊冷雪送回北鲁国也于事无补。

    张子恒沉声道:“王策,此事并非因伊祭司所引起!乃有有心之人在故意挑拨。”张子恒对于此事,倒是有几分了解。

    王策道:“那有心之人,当日何以将伊妃劫掠到黑山崖。黑山崖乃绵云山数座山崖中的一个,既不算最险峻,也非最高的,何以会将她捆缚在黑山崖?”

    夜无烟凝眉,此事也正是他疑惑之处,让他几乎怀疑春水楼中出了内奸。夜无烟用人,极其谨慎,那些属下,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若真有内奸,当真令他痛惜。

    “子恒,王策,向曼城和托马镇加派兵力,此两城无地利天险。”夜无烟定定命令道。

    张子恒和王策领命而去。

    夜无烟在室内默然伫立,深浓的暮色从室外渐渐弥漫到厅内,他的身影也渐渐笼在黑暗之中。容颜看不甚清,只一双黑眸格外幽亮。

    右手被夹板捆搏,垂挂在胸前。左手探入内襟,掏出一粒丸药。握在掌心,用大拇指轻轻揉着。

    不管他在部下面前如何果敢坚强,到了无人的长夜,他便倍感空落。这颗丸药,成了他唯一的慰藉。每当对她的思念无法抑制之时,看到这丸药,就坚信了她还活着的信心。让他能够,熬过这漫漫长夜。

    “王爷,璇玑公子求见。”娉婷在门口轻轻禀告道。

    夜无烟黑眸一凝,冷声道:“传他进来!”

    嫂婷应声而去。

    夜无烟回身坐到了软榻之上,有侍女进来,将案上火烛燃亮。

    院子里,一个玄衣公子踏着沉沉暮色缓步走了过来,身后随着两个侍卫,一人执着一把油纸伞,伞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霜雪。另一个抱着一个大书箱。

    “凤眠拜见璿王!”玄衣公子缓步踏入室内,温言拜倒。

    夜无烟眉头拧了拧,低首看了看他,低声道:“凤眠,平身。”

    凤眠虽是四大公子之一,但是,在夜无烟璿王这个身份面前,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可少的。

    四大公子之中,只有惜花公子凤眠没有武艺,如书生一般羸弱。也只有他的身份最隐秘,乃璇玑府璇玑老人的玄孙。璇玑府为朝廷所用,璇玑府的璇玑公子却为春水楼所用。

    世人都知璇玑府的璇玑老人是奇才,璇玑公子只是一个常年多病的书生。却不知,璇玑府真正的奇才是凤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千里眼望远筒,霹雳弹,加了机簧的弩……都并非璇玑老人所创,而是凤眠研制而成。

    凤眠没有武艺,却凭着聪慧的头脑和灵巧的双手,和武艺高绝的其余三公子并称为四公子。

    “凤眠,冰天雪地,你何以至此?”夜无烟淡淡问道,他并未召他前来。

    凤眠起身,缓步走到几案旁的椅子上坐下,搓了搓冻的红通通的僵硬的手指。冰天雪地,长途跋涉,虽说有马匹,但是,这跋涉之苦,还是够他受的。

    “王爷,凤眠此番来,是要给您看一样东西。”凤眠低声说罢,向身后的侍卫道,“把东西呈给璿王。”

    侍卫将手中的木箱放到地上,从中拿出一张白绢托在手中。娉婷缓步上前,接了过来,将白绢铺在了桌案上。

    素白的绢帛上,用浓墨画着一只似船非船的东西,那样子的确是船,只是却没有风帆。

    “凤眠,这是你新研制的船?何以没有风帆,这如何在海上航行?”夜无烟沉声问道。

    “王爷,这船不是在海面上航行的,而是在水底行驶的。只不过因为水底缺少空气,在水下行驶的时辰较短而已。王爷,你看……”凤眠伸指指着素帛上的船一一为夜无烟解释,这船如何用,如何潜在水下。

    一双温雅的黑眸,在晕黄的灯下,灼灼发亮。一旦说起他设什的宝贝,他便如此沉迷。

    夜无烟闻言,凤眸一亮,沉声道:“凤眠,此物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凤眠点了点头,道:“王爷,凤眠虽然只是画在纸上,因材质缺乏,是以并未做出实物,但是,凤眠坚信,这种船是可以做出的。而且,凤眠相信这世上已经有这种船了。”

    夜无烟轩眉一展,深幽冷冽的凤眸中,掠过一丝笑意:“凤眠,这么说……这种船在冰下的河水中,也是可以航行的。而当日……”

    当日,瑟瑟,莫非就是被人用这种船从冰下航行,将她带出了绵云山。否则,何以他派人封锁了墨城封锁了绵云山,沿着恨水河一直向东,都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这么说,她活着的希望便更加大了。

    “我猜,当日,他们便是为了脱身方便,事先将此船藏在绵云山中的恨水河畔。”凤眠修长的轩眉微凝,沉声道。

    前些日子,云轻狂将发生在黑山崖之事,飞鸽传书告诉了他。当时,他正在研制这种船,一瞬间便想到了,是否那些人便是用此船带走了江姑娘。

    夜无烟点头,如果那些人真是坐这种船逃走的,那么也便可以解释他们何以将伊冷雪劫持在黑山崖。因为黑山崖下便是可以脱身的恨水河。

    “不过,之所以选择在黑山崖,有这种可能,但是也不能说没有另一种可能。”凤眠低低说道。

    “你是说内应?”夜无烟问道。

    “对。王爷可曾想过,可曾怀疑过,伊冷雪。”凤眠低低地吐出伊冷雪的名字。知晓了事情的经过,或许是因为旁观者清,他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伊冷雪。

    夜无烟一呆,在整个事件之中,他一直是把伊冷雪作为受到伤害的一方,从未想过,这事情是和她有关系的。但是,此时想来,伊冷雪或许并没有和劫持他的人勾结,但是,她可以要求劫持她的人将她掳到黑山崖。

    “她,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本王已经答应了她的条件,娶她护她,她何以,还要如此做?”夜无烟凝眉道。

    “王爷,你只是给她一个有名无实的身份,可是她要的或许不仅仅是这个。”凤眠道。

    夜无烟起身,负手默立到窗畔。

    伊冷雪,在他心中,无疑就是一个仙子,或许是因为四年的痴等,在他心中,她早已接近神化,在他眼里,她是那样圣洁清冷。他不相信,她也会和凡俗女子一般,做出这等事情。

    “娉婷,你带璇玑公子去歇息。”夜无烟在室内踱了几步,便踩着夜色,向伊冷雪的居所而去。

    一轮孤月悬挂在暗蓝的夜空中,幽幽泛着清冷的光芒。

    伊冷雪坐在炉火旁的紫檀椅子上,听着火炭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她披着一件镶着雪狐毛的裘衣,云鬟低挽,发髻上斜插着几支碧玉簪子,耳带嵌珠珊瑚坠子,一张素颜,虽然绝美,但是,却隐隐透出一丝苍白的病容来。

    近些日子,自从在黑山崖上被那场大雪和山风冻坏了身子,加之又受了些许惊吓,她也得了一场寒症。如今,也落下了病根,虽说是挨着火盆子,可是,全身依旧还是畏寒。报应竟是来的如此之快吗?当日,江瑟瑟为了给她驱毒,也曾落下了寒症。这么快,她便也尝到这种痛苦了。

    自从那次驱毒苏醒后,她便一直处于一种不服输,不甘心的境界里。她在天佑院服侍了神佛四年,无欲无求,六根清净,北鲁国子民对她的膜拜,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站在云端,成为了神佛。可是,一旦从祭司的位子上下来,凡人的欲念便彻底控制了她。沉静了四年的心湖,抑或是说压抑了四年的欲念,在这一刻迸发而出。

    她想要的东西,她若是得不到,便极是不甘心。其实她要的也不算多,只不过是他的爱。可是,他什么都能给她,只有爱,却给不了。

    他保护她,他若到春水楼,便也带她到春水楼,他若在王府,便留她在王府。他给她锦衣玉食,给她名分,对她温言雅语,只是,这种相敬如宾,让她心底恐慌。

    纵然是他站在她面前,不管离得多近,她都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而在那膜的另一面,他的苦痛忧郁,都和那个女子有关,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想要打破这种境界,她拼命地想要在他的面前展现什么,因为,她知晓,其实他并不了解她的才华。

    她精心设计了一些巧遇,甚至在夜里抚琴歌唱,她要他知道,她不仅容貌绝美,更是才华横溢,她精通很多东西。

    她可以和他并肩站立在一起,只有她,才有资格和他携手共面天下。

    如梦令 047章

    夜无烟踏着夜色缓步到了伊冷雪所居的院落。守在门口的侍女遥遥看到他,正要躬身施礼,夜无烟挥了挥手,侍女会意,悄然退下了。

    一场大雪,让北方的气温骤降,室外,寒意凛冽。室内,燃了两个火炉,倒也暖意融融。

    夜无烟踏入室内,借着跳跃的烛光,看到了坐在火炉旁的伊冷雪,大约是冷的缘故,她在室内还披着厚厚的裘衣。

    “王爷……”伊冷雪错愣地起身,慌忙施礼,眸间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

    这么多天了,他从未到过她的室内,今夜忽至,怎不令她惊喜。

    夜无烟一言不发,眸光犀利地扫了她一眼,转身默立在窗畔。

    伊冷雪被他锐利的眸光一瞧,瞬间感觉自己犹如透明人一般,似乎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窥透。她咬住唇,长睫毛颤了颤。

    “王爷……您用晚膳了吗,我让玲珑备饭,王爷在这里用膳吧。”伊冷雪淡淡说道。自从在他面前恢复了伊冷雪的身份,那些娇柔的话语,她在他面前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不用了!我有话问你。”夜无烟转身,俊脸上一片冰冷,平静的双眸中不见一丝感情。

    然而,伊冷雪还是呆了呆,心底划过一丝惊惧。

    “不知王爷要问什么事?”伊冷雪抬眸问道。

    “你是何时忆起前事的?”夜无烟淡淡问道,声音无波无浪,令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当日,因她失忆,是以他说她腹中孩儿是他的。但是,他也和她说的明明白白,他心中爱的,只是瑟瑟。她听了,泪眼婆娑,却并不介意,只求他给她一个名分。

    可是,如今看来,她是早就忆起了前事,而他却不知,她是何时记起的。

    “我是,在崖上苏醒的那一瞬,才逐渐记起了前事。”伊冷雪静静说道。

    “当日,你是如何被劫走的?”夜无烟凝眉道。这些日子,夜无烟为了寻找瑟瑟,并未亲自来问伊冷雪这些事情。只是命狂医过来问了事情经过。

    今日,他再次提起此事,伊冷雪心中顿时一沉。

    “当日,臣妾中了迷幻药,一觉苏醒,便在崖上了。实实不知,是如何被劫走的。”伊冷雪静静说道。

    夜无烟眉头微凝,沉声道:“冷雪,我希望你说实话!”声音不怒而威,令伊冷雪心头升起无边的恐慌。

    “王爷,你是在怀疑臣妾吗?”伊冷雪抬眸,凄然笑道,“自从江姑娘为我驱毒,救了我这一条命。我便对她,感激不尽,怎会陷害她。自从忆起那些前事,我便知晓,自己这身子,是配不上王爷的。可是我爱王爷,我不愿看着王爷因为失去挚爱,永远痛苦下去。所以我才赖着脸,要永远留在王爷身边。可是,可是王爷竟然怀疑臣妾吗?如若是这样……”

    伊冷雪抬眸望着夜无烟,眸底含着一丝幽怨,两行珠泪顺着脸颊滑落,而唇角,却有鲜血流下。

    夜无烟一惊,凤眸一眯,上前一步,扼住了伊冷雪的下巴。但见她唇内一片血红,很显然,是咬了舌。

    夜无烟眸光一深,狠狠掬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再发力。

    “来人!请狂医。”夜无烟沉声命令道。

    侯在门外的侍女见状,慌慌张张地前去请云轻狂。其实府内是有其他医者的,不过,近段日子,春水楼无事,而夜无烟的受伤还不曾好,是以云轻狂便以狂医的名义赖在了府里。

    不一会儿,云轻狂便背着药囊,疾步走了进来。原本唇边是挂着笑意的,看到伊冷雪的那一瞬,笑意凝住。他趋步上前,查看了伊冷雪的伤势。

    “怎么样?”夜无烟凝眉道。

    “幸好制止的及时,否则……”他摇摇头,“不过,眼下,伤情依然凶险,我只能尽力。”

    夜无烟从未听过云轻狂说过“只能尽力”这样的话语,但凡有四五分的把握,云轻狂也不会这么说。

    他低叹一声,缓步走到外室,在椅子上坐下。

    她竟然咬舌自尽,以示自己的清白。

    他或许是真的冤枉她了!

    过了半个时辰,云轻狂才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道:“王爷,伤处已然敷药,病者尚在昏迷。如若能安然醒来,这条命便可保住了。”

    夜无烟一脸沉静地挥了挥手,云轻狂识趣地退了下去。

    夜无烟缓步走到内室,床榻上,伊冷雪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唇角淌血,两腮浮肿。

    “你们都下去吧。”夜无烟屏退侍女,在床榻一侧的卧榻上坐下。

    他抚额沉思,心底满是歉疚。

    不能不说,伊冷雪今日一切,和他,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当日,瑟瑟一曲《国风》,终结了伊冷雪在北鲁国的神化地位。虽然最后可汗恩赐,许她暂代祭司一年,但是,北鲁国的人们对她,再不是那般崇敬。人人都知,她只是暂代的,并非真正的祭司。

    瑟瑟当日被赫连霸天非礼,事后,他派人将赫连霸天一顿毒打,但是,却不想赫连霸天竟然猜到了是他指使人出的手。他知晓他恋慕伊冷雪,便将她强暴了。

    如若她还是那个人人尊崇的祭司,赫连霸天纵然再过迷恋她,他断不敢这么玷污她的。

    如若不是他一厢情愿地要她做不成祭司,这些事情,或许都不会发生,伊冷雪也不会落入到今日这般境地,或许依旧在做那个人人敬仰的祭司。

    做祭司时,她被人们崇拜,一旦身破,北鲁国子民都认为她玷污了神佛。让她饮鸩毒,把她丢在柴堆上,火刑祭天。

    他将她从火刑场上救了出来,原本想为她觅个安身之处,让她平平安安度完残生。

    却不想,她竟然怀了赫连霸天的孩子。更想不到的是,对于赫连霸天强暴祭司之事,北鲁国可汗震怒,一杯毒酒,赐死了赫连霸天。连自己的儿子都赐死了,又怎会饶过她?

    她在这个世上,再无立足之地,除非他能给她一个名分,一个让北鲁国不敢轻易动她的名分。

    此事,他从未向瑟瑟解释,当日在祭天大会,是他求她去奏的《国风》,但是,她若知晓,她演奏的《国风》,最终害了一个人。她心底,一定会难过至极。而以她的性子,纵然再爱她,也断不会再阻了伊冷雪的幸福,势必会弃他而去。

    是以,他不敢向她解释。可是,他不曾料到,自己这样的隐瞒,造成了这般凄惨的结局,是他,害了瑟瑟。

    也是他,害了伊冷雪。

    冬日的夜很长,夜无烟在榻上坐了一夜。

    翌日一早,伊冷雪苏醒了过来,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夜无烟缓步上前,她口疾未好,不能说话,只用一双清眸悲哀地凝视着夜无烟。

    夜无烟握住她清凉的手,低声道:“你,好好养伤。”言罢,自己缓步从室内走了出来。

    连日的大雪已经停了,天色终于放晴。

    夜无烟踩着积雪,来到书房。

    凤眠早已起身,正在夜无烟的书房内望着他那幅画出神。

    “凤眠,随我到东海一趟。”夜无烟定定说道,话中满是坚定。如若那些人真是乘坐这种船将瑟瑟劫走,那么,那些人定是和海有关系的。

    痛!

    如锥心般的痛,痛的似乎要停止呼吸。

    瑟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仿佛是在做梦,又不是在做梦,轻轻的,飘来飘去。就像从枝头飘落的花,不知要飘落到何方。或许是到了地府了,浑身无力,全身疼痛。

    原来魂魄也会疼痛啊,瑟瑟迷迷糊糊地想。

    这样迷迷糊糊的日子不知过来多久,有一日,瑟瑟终觉得自己不再飘飘忽忽,无边的黑暗中,传来一片平和的亮光,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隐约听到一个欢喜雀跃的声音道:“醒了,醒了!快去告诉公子。”

    瑟瑟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吐气之声,眼皮有些沉重,她重新闭上了眼睛。

    隐约感到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有人在为她诊脉。

    她再次陷入到昏迷当中。

    再次醒来,神志便清醒多了,眼前也不再迷蒙。她睁开眼睛,一张笑脸出现在眼前:“姑娘,你终于醒了啊,饿不饿,渴不渴?”

    瑟瑟瞧着眼前这张笑眯眯的脸,这是个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梳着双鬟,看样子却不像是丫鬟,眸光清澈纯净。

    瑟瑟伸手抚向小腹,轻声道:“我的孩子……”她的孩子,一定是没有了吧。

    小姑娘眨了眨眼,笑道:“你的孩子好着呢,孟郎中说,你能活下来,当真是奇迹呢。他说你吃了保命和保胎的奇药。”

    瑟瑟闻言,心中一松,欣喜交加地抚向腹部。

    想必是及时吃了云轻狂的那些保胎药还有保命的丸药,她和孩子这两条命,才得以存活下来。

    瑟瑟眼波流转,发现置身之处是一间简陋的小屋,屋内陈设粗陋简单。很显然,这是一个很贫因的家庭。她记得,当时似乎是一个男子救了她,只是,她没看清那人生的什么样子。

    “你是谁?”瑟瑟低声问道。

    “我叫沉鱼,大家都叫我鱼儿,这些天,都是我和我娘照顾你的哦。”沉鱼笑嘻嘻地说道。

    小小年纪,倒是手脚利索,起身给瑟瑟倒了一杯水,将她扶了起来,将整杯水喂了下去。

    瑟瑟饮完水,觉得口唇不再干脆,想起初醒时,就是这道声音说道:“醒了醒了,快去告诉公子。”遂问道,“你说的那位公子呢?”

    沉鱼眸光忽闪了一瞬,笑着道:“哪里有什么公子,姑娘怎么记得有公子呢?”

    “是谁救了我?”瑟瑟低语道。

    “是我爹啊,他到河边凿冰捕鱼,恰巧看到姑娘昏迷在冰上,便将姑娘救了回来,我爹可称不上公子。”沉鱼说罢,笑着道:“姑娘躺着,我去熬药去,姑娘的身子虚,要好好养着。”

    沉鱼说完,蹦跳着出去了。

    瑟瑟颦眉,当时迷迷糊糊的,莫非当真是自己听错了。

    不一会儿,一个村妇走了进来,衣着朴素,笑容可掬,自称田氏。她和沉鱼照顾瑟瑟极是细心。

    瑟瑟从她口中得知,这是一个小渔村,地处南越国中部,已然远离了墨城,但是,距离都城绯城却也不近。他们一家三口,靠打渔打猎为生。

    瑟瑟听了田氏所说,知晓沉鱼的爹爹是从村旁的小河边发现的她。难道是那个救她之人,将她丢到了这里的冰上,又被沉鱼一家救了回来?

    瑟瑟凝眉不解,便也不再追究,只是细心养伤。例也没感染风寒,只是胸口那一掌,拍的五脏受损,必须多服用药物。

    在小村庄一住三个月,待到瑟瑟身子大好,已然是第二年春暖花开之时。

    一日晚间,瑟瑟来到田氏房内,笑语道:“田大婶,这些日子,多谢大婶相救,这才让我捡了一条命。大恩不言谢,若是大婶日后有相求之处,瑟瑟一定尽全力相助。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这根发簪,赠与大婶吧。这些日子,我在此叨扰,也花了大婶不少银两。”

    瑟瑟言罢,从发髻上拨下来一根发簪,递了过去。她平日里很少用首饰,这根发簪,也是仅有的装饰了。

    田大婶笑着道:“姑娘,不必客气,这个发簪我实在不能收。姑娘今日说这话,是要离开吗?”

    瑟瑟点点头,道:“我身子早就大好了,只是因为天寒,赶路辛苦。此时春暖花开,再不能留了。”

    田氏起身,将发簪重新别到瑟瑟发髻上,笑语道:“这个发簪姑娘收回去。我只求姑娘一件事,我一看就知姑娘是贵家之人,能否将鱼儿带走。这孩子聪明伶俐,随了我们夫妇,只是受苦,只盼能跟着姑娘,能够到见识些世面。”

    瑟瑟凝眉,道:“田大婶,外面不比村里,可是处处凶险,鱼儿会吃苦的。你们就这一个孩子,舍得吗?”

    田氏连连点头,执意要沉鱼随了瑟瑟。而沉鱼,虽然对爹娘恋恋不舍,却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也执意要随了瑟瑟。

    瑟瑟无奈,只得答应了。

    翌日一早,便携了沉鱼,出了小村,向绯城而去。

    瑟瑟的孩子保住了,伊冷雪那个孩子也保住了。

    还有关于伊冷雪是正妃的事,我看大家争论很激烈,再次表明。夜无烟没和伊冷雪再拜堂,就是当日和瑟瑟拜的,别人都以为是和伊冷雪。伊冷雪也不知正妃,正妃是要说王妃的。只是一个妃。

    如梦令 048章

    瑟瑟和沉鱼一路向南,起初路上还隐见残雪,越往南走,积雪愈少,唯见草木葱茏。冰雪,虽然摧毁了无数草木,却又在滋养着草木的新生。

    瑟瑟妆扮成书生模样,怀胎已四月有余,腹部微隆,穿了宽大的衣衫,总算是遮掩住了。若是再过一月,扮书生便不适宜了。脸上,瑟瑟带了风暖送她的人皮面具,早已和之前的面貌不同。如若不是面对面,距离极近地说话,很难发现她是戴着面具的。

    沉鱼扮作书童,她相貌清秀,但肤色偏黑,扮作男童,倒也极像。

    每年此时,京师都有一场春闱。两人扮作上京赶考的学子,一路上来,倒也算是平安。

    这一日,瑟瑟和沉鱼到了牛家镇,两人宿到牛家镇最大的一个客栈之中。牛家镇距绯城也不过只有一两日行程了。

    去岁,瑟瑟因为海上一战,夜无尘知晓了她是海盗之首,不知可曾向皇帝禀告。现下,她进帝都,不知可否安全。瑟瑟在牛家镇住了两日,打听到并未有通辑她的告示,才和沉鱼一起向绯城而去。

    路上,不时遇见赶考的书生,她们二人夹杂在其中,看上去极其自然,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这一路行来,瑟瑟已将身上的首饰变卖殆尽,身上仅有纹银五两了。不过,好在已经到了帝都。瑟瑟寻了一处便宜的客找住下。

    此番进京,只想去看一眼爹爹,便转道东海,这一世,她不打算再回南越。

    瑟瑟没有直接到定安侯府,而是先宿到了客栈,打算用完晚膳,再到府内悄悄去探望爹爹。

    在客栈大厅用晚膳,隐约听到客人都在议论什么事。瑟瑟凝神一听,心中顿时一滞,心底涌起无边无垠的冷意。她嘱托沉鱼在客栈呆着,自己出了客栈,运起轻功,向侯府而去。

    弦乐当空,月华如练。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透出一种沁人心脾的可怕的冷。

    瑟瑟的心头却是更冷,方才她从客栈人们的议论中得知,定安侯蓄意谋害皇帝,现下已经入了京师诏狱,不日便将问斩。

    瑟瑟心中,对爹爹,原本是恨得。此时回京,也不过是想暗中偷偷看他一眼,并未想和他见面。可是,听闻这个消息,心中还是痛极。

    爹爹怎会蓄意刺杀皇帝?他对皇帝忠心耿耿,戎马半生,受了多少苦难。最终,要落的如此下场吗?

    定安侯府,朱红的大门紧紧关闭,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夜风灌来,吹得封条簇簇作响。瑟瑟从惯常出府的后墙翻墙而入。

    下人们都已遣散干净,整座侯府静悄悄的,无人打扫,处处一片萧条狼藉,再没了昔日的繁荣与热闹。

    原本是一点也不想再去见故人的,可是,终究还是不得不去。

    五皇子夜无涯的府邸。

    瑟瑟拐到夜无涯府邸的后门,轻车熟路地翻墙而入,越过前段日子居住的那间小屋,心底一片惘怅。当日,她骗了夜无涯,去了东海。不知,他是否怨她。

    瑟瑟正要去夜无涯的居室,乍然瞧见她之前居住的小屋,竟然从窗子里透出了晕黄的暖暖的光芒。

    她心头有些诧异,忍不住向院内走了两步,这小屋还有人居住吗?

    只听得一声冷喝:“谁?”

    灼灼的剑光便向她逼来,带着肃杀的冷意,原本守在门口的侍卫向她发招了。瑟瑟一惊,闪身避过,淡淡说道:“我是五皇子的故友,烦请通报一声。”

    那侍卫收剑在手,眸光犀利地打量了瑟瑟一番,回身向屋内走去。

    房门忽然打开,昏黄的灯光从房里透出,笼在那个立在门边的男子身上。他一身家常的蓝衫,在灯下发着淡淡的光晕,光影之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只是一双黑眸,却一片灼亮,好似暗夜里的寒星。

    是夜无涯,这么晚了,他竟然会在这里。

    夜无涯瞧见瑟瑟,眸光忽而一滞,快步向瑟瑟走来。

    “你来了。”他的声音斯文温煦,令人如沐春风。

    瑟瑟点点头,道:“无涯,我今日来,是为了我爹爹的事情。”

    夜无涯轻声道:“我知道,到屋里说吧。”

    屋内,依旧是瑟瑟当初离去前的摆设,一应东西,都不曾移位。而且,整洁异常,没有一丝尘埃,很显然,夜无涯派人日日打扫。

    “无涯,我想听听我爹爹的事。”瑟瑟抬眸,望向夜无涯。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不似莫寻欢那般夺目,如描如画,也不似夜无烟那般俊美脱俗,如琢如磨,更不似风暖那般轮廓分明,如雕如塑。但是,他是清俊的,也是秀雅的,有王室的贵气,但却并不凌厉。

    他的发仅用蓝色带子缚住,散发碎在耳侧,看上去极是干净。

    “半月前,父皇遭到了刺杀,刺客被掳后,交代是定安侯所派,然后便自尽身亡。那刺客也确实是定安侯之前的部下,如今,事情已死无对证。”夜无涯沉声道,目光柔柔地笼着瑟瑟的玉脸,看到她脸上的忧色,他眸光沉了沉。

    “我不相信爹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瑟瑟清声道。

    “我也不相信,可是,父皇相信,我和朝中老臣联名为侯爷求情,都被父皇据之殿外。”夜无涯低声道,声音里透着难言的歉疚。

    “无涯,你不必自责,若这件事是有心人的陷害,这件事确实棘手。今夜来,我只想见爹爹一面,不知道,你能不能帮这个忙?”瑟瑟抬睫问道。

    夜无涯颔首,眸光在瑟瑟腰间凝了一瞬,便迅速转首,俊脸上掠过一丝苦涩。

    “来人,备马车,我要到刑部大牢。”夜无涯沉声吩咐,温雅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威严。

    门外的侍卫得令,慌忙去备马车。

    刑部大牢。

    瑟瑟扮成夜无涯的侍卫,尾随着夜无涯来到了大牢。

    守牢的一看是五皇子,也未敢阻拦,恭恭敬敬提着灯笼,引着夜无涯和瑟瑟到了牢里。

    牢室中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照出一个个缩在墙角的犯人。他们全都一动不动,无力地靠在墙上,一个个面如厉鬼,身似骷髅,只余一口气在胸口,似乎在等着解脱的那一刻。

    恐惧,饥饿,无助,让他们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者,对他们而言,活着只是煎熬,死去才是幸福。

    瑟瑟烟波流转,悄然观察着牢里的守卫状况。不愧是刑部大牢,果然是守卫森严,想要劫狱,怕是很难了。

    到了最里间一座牢房,引着他们来的人,将灯笼挂起来,高声喊道:“定安侯,五皇子来探你了,还不起来参拜。”

    夜无涯抬手制止了牢卒的呼叫,冷眼一瞥,示意他退下去。

    牢卒被夜无涯眸中的寒意吓住,躬身后退而去。

    瑟瑟凝眉瞧去,但见的昏黄的牢室中,摆着一张木扳床,还有一个桌案和椅子。

    这座牢房和其他的牢房完全隔绝开来,相对而言,是比较高级一点的。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坐在椅子上,伏案疾书,面前一盏小油灯,散发着只能照亮他脸庞的光亮。他对于他们进来的动静丝毫不在意,连抬头看他们一眼都不曾。

    瑟瑟盯着那张已然苍老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涩。

    “侯爷,有一个人很想见您。”夜无涯低低说道。

    定安侯江雁俯首疾书,冷笑道:“你告诉他,我谁也不见。”

    夜无涯淡笑道:“是吗,就连令千金定安侯也不想见吗?”

    夜无涯的声音极低,然而伏案垂首的人猛然抬起头来,转首看向这边。犀利的眸光从夜无涯的脸上扫过,便注目在他身侧的瑟瑟身上。

    瑟瑟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爹爹的模样。

    他瘦了,老了,憔悴的不成样子,瑟瑟一阵心酸,转首不忍心看。

    江雁三两步便扑到瑟瑟面前,双手扶着铁栅栏,黑眸定定瞧着瑟瑟,虎目中渐涌泪花。

    夜无涯抬眸扫视了一番,转身退了出去,只余瑟瑟和江雁在牢中说话。

    江雁看到瑟瑟,定定说道,声音中却隐含着哽咽,“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过的好不好?”

    瑟瑟缓步走到里面,将手中挽着的小篮子放了下来。将碗筷摆到了几案上,眸光忽然一凝,只见桌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书着无数个字,都是母亲的名字。

    一瞬间无语凝咽,眸间瞬时涌上了泪花。

    瑟瑟定定望着爹爹,她伸指将爹爹额前乱发拂去,淡淡笑道:“爹爹,我很好……”

    江雁点了点头,擦去眼角的泪。

    “爹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爹爹怎会去刺杀皇上,一定是别人陷害的,对不对?我听说,圣上消去了爹爹的兵权,全部给了太子,是吗?”瑟瑟问道,将在客栈里听到的议论问了出来。

    江雁长叹一口气,道:“瑟瑟,这件事,你不要管,爹爹不想连累你。你赶快走吧,最好是离开帝都。”

    江雁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来一块玉佩,放到瑟瑟手心,悄声说道:“圣上虽然收回了我的兵权,他却不知,这些年,我已经在东部深山密林,悄然屯兵三万,都是精锐之师。这些暗兵,是要相助有道之君夺取皇位的。可是,爹爹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瑟瑟,这兵权爹爹就交到你手上。原以为女儿家,不要像你娘亲那般好胜,只需相夫教子便可,却不料……瑟瑟,以后爹娘都不能照顾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牢里,烛火昏黄,江雁没有注意到瑟瑟微微臃肿的身形,还以为她只是发胖了。

    “爹爹,这个我不要,我只要爹爹能够平安出狱!爹爹,我一定想办法,将你从牢里劫出来。”瑟瑟语气决绝地说道。

    江雁怒声道:“我江雁一生忠心,怎会越狱而逃。你若是这样做,便是毁了爹爹一世英明。你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爹爹今夜便自刎。”

    瑟瑟拿着玉佩,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她还从未将爹爹这般恼怒过。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

    “走吧。”江雁定定说道,“好在圣上开恩,此事并未连累你们,不过,若是能离开绯城,还是离开的好,你不像你姐姐,她有你姐夫罩着。”缓步走到墙角,背对着瑟瑟,再不说一句话。

    瑟瑟望着爹爹的背影,良久,缓步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牢房,遥遥看到夜无涯静静倚在门口,看到瑟瑟出来,他很想上前搀扶住她,只是考虑到她目前是自己的侍卫,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饭食定安侯可是用完了?”夜无涯扫了一眼立在门口的牢卒,沉声问道。

    瑟瑟点了点头,尾随着夜无涯缓步离去。

    瑟瑟和夜无涯刚走,几匹马踏着夜色奔了过来,马上为首之人,一袭绛紫色华服,墨发高束,用玉簪簪着,一双凤眸,在暗夜里比寒星还要清冷。

    只是,神色间有些憔悴,似乎是赶了很久的路,有些风尘仆仆。

    “方才是何人来探监?”他冷声问道。

    牢头慌忙来迎,躬身道:“方才是五皇子来探监。”

    “哦。”来人眯眼,但见的前方那辆马车已经徐徐走了很远了。他翻身下马,带着侍卫进了牢中。

    翌日,瑟瑟原本还要想法子营救爹爹,却不想得来了噩耗,就是昨夜,爹爹竟然在牢中自刎。

    据说,是璿王前去探监时发现的。

    瑟瑟听闻噩耗,两行珠泪,终于淌了下来。自此后,她真的无依无靠了。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会这么快从边关赶到了绯城,她再也在绯城呆不下去。悄然向无涯此行,带了沉鱼,就要去东海。其间,联络到了北斗和南星,这两个也执意要随瑟瑟前去。

    长风曼卷,惊涛骇浪,

    九万里,

    一帆扶摇。

    日出观海,月落听潮。

    坐看云起云生。

    此卷完。

    下卷开:蝶恋花

    蝶恋花 001章

    嘉祥三十四年。

    南越自开国之初,每年岁入便有一半来自各种商税,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海税。南越朝廷每年从沿海四市舶司所收的关税,就占所有商税的一半。

    因此,海上的丝绸之路,对于朝廷抑或民间都是至关重要的。也正因为如此,东海才有海盗。

    南越朝廷,一直对东海海盗束手无策。一则因为南越海兵不够强盛,二则,没有一个真正能够和海盗王抗衡的将领。

    二十多年前,定安侯江雁出海收复了昔日的海盗王骆龙王。自此后,东海平定了多年。

    四年前,定安侯江雁随太子夜无尘再次出海,协助伊脉国小王子莫川夺回了伊脉国国权,并击杀了当时的海盗王西门楼。也是这一战,让嘉祥皇帝对太子夜无尘另眼相看。

    虽然,东海依旧留有残盗,不过,在南越朝看来,已不足为患。但是,南越朝廷没有料到,不足为患只是因为那些海盗行事低调。只有过往的商船隐隐感觉到,海盗越来越强大了,而且,纪律更加严明,比之当年骆龙王统帅,还要更甚。他们禀行的是当年骆龙王的什一之税,只要交船上货物的十分之一财物,便会为他们护航。

    自从四年前,定安侯在牢中自缢,南越再没了可以统领海兵的将领,而璿王夜无烟,一直镇守北部,这些年和北鲁国大大小小的战争不下十场。

    东海。

    大海一望无尽,海的尽头与天衔接。海天相接之处,白云捉住了绿波,像锦缎一样,铺平了奔腾的海浪。

    前方的海平面上,出现了许多小黑点,待行的近了,才看到为首一艘大船,后面跟着无数艘货船。大船的旗杆上,飘荡着一面旗子,上面绣着一只展翅的雄鹰。

    这是姑苏欧阳府的船队,声势浩大,装备精良,水手们更是训练有素。在东海之上,还不曾有哪股海盗劫持过。

    但是,今日,保持了多年的记录似乎要被打破了。

    望楼上的船员打起了旗语,前方发现了十艘打着“凌波沧海”大旗的船只。立刻便有船员向舱内的欧阳丐报告去了。

    “凌波沧海”乃东海现今的海盗王马跃的旗帜,因为他们居于水龙岛,是以马跃被称为水龙王。几年来,马跃对于欧阳府的商船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没有劫持过,倒让欧阳丐颇为失落,不想这次从海外归来,竟然遭遇了马跃。

    欧阳丐听完船员的禀告,一拍桌案,道:“好,来的好。”随即速速下令,准备迎战。

    欧阳丐协同部下一起到望楼上去观战。

    但见得前方的海盗船越行越近,隐约看到,领头那艘船上,立着一个年轻的海盗将领,生的面目英俊,只是肤色有些黑,正是水龙王马跃。他手中拿着令旗,指挥着海盗船向他们包围过来。

    欧阳丐负手站在望楼上,眯眼笑道:“马跃,今日让尔有来无回。”随即传令下去,要生擒马跃。

    一场酣战,在东海之上打响。

    忘忧岛。

    忘忧岛位于海沙群岛之中,是一座极其隐蔽的岛屿,周围有无数群岛和无数暗礁。不熟悉的人,就是在这里转个十天半月也不会寻到忘忧岛。

    此时,正是四月,春暖花开之时。

    岛上树木,异于陆地,叫不出名字,树冠撑开,犹如巨伞。大树一侧,无数棵花树遍野开放,这种花树,是忘忧岛上特有的树,叫科樱。每年四月开放,花呈淡淡的粉色,轻风拂过,便有花瓣脱落,如纷飞的蝴蝶,轻飘飘自树上盘旋而下。

    花树之中,江瑟瑟正在临风舞刀。

    冷艳清绝的刀光,曼妙妖娆的身姿,翩然轻盈的身法,令人几欲怀疑是仙子下凡。

    她的发上和衣袍上,已沾了数片粉红的落英,天空中,仍有一片片的花瓣纷纷扬扬徐徐坠落。她凝眉,刀风带着粉红的花瓣,在空中飞舞成一条粉红色花带,绕着她旋转。

    眼前,忽然记起,那个白衫男子,用长剑引着满树的桂花,剑尖一指,朵朵鲜花化作一条淡黄色花带,笔直地灌入到酒杯中,轻轻说道:“为你现酿一口好酒。”

    瑟瑟忽而收起内力,花瓣随风飘零,洒落她满身,红花青衫,格外娇艳。

    瑟瑟举起弯刀,清澈的双眸在刀光中倒影,眸中渐涌冷意。

    “小姐,小姐……”青梅踏着满地的落花,飞奔而来,来到瑟瑟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马跃,他……”

    瑟瑟收起弯刀,凝眉道:“青梅,有话慢慢说。”言罢,走到地上铺着的一个竹席上,打算习练内力。

    青梅顺了顺气息,疾呼道:“小姐,出事了,那个马跃,他率领十艘战船,去……去劫持欧阳府的船队去了。”

    瑟瑟闻言,眉头一凝,冷声道:“你说什么?”

    “马跃去劫持欧阳府的商队了。”青梅再次说道。

    瑟瑟从竹席上站起身来,吩咐青梅道:“备船,叫上南星北斗,我们过去看看。”

    在春水楼呆了几个月,欧阳丐是簪花公子,瑟瑟早已知晓。就算无人告诉她,从夜无烟以明春水的身份在欧阳丐的商船上出现,她也早存了怀疑了。

    欧阳丐是夜无烟的人,马跃不是他们的对手。

    四年前,瑟瑟回到水龙岛,马跃便要将自己这个临时的海盗王还给瑟瑟,瑟瑟微笑着拒绝了,寻到这个隐秘的小岛,住了下来。但是,几年来,马跃却一直将瑟瑟当作真正的海盗王。一应重要事物,都会来向她禀告。瑟瑟也曾再三叮咛,叫马跃不要去劫掠欧阳府的商船。

    马跃也知晓欧阳府的厉害,是以几年来,从未动过欧阳府的战船,今日这是怎么了?

    南星和北斗得了瑟瑟的命令,早已将小船备好,载了瑟瑟和青梅,向海战的方向行驶而去。

    战事进行的正酣,很显然马跃这边已经呈现了败势。欧阳丐指挥着船只向为首的盗船冲去,已经有几个武艺高强的水手冲到了望楼上,和指挥盗船的马跃站在了一起。

    就在此时,一只小船如同离弦的箭,瞬息之间,便驶到了眼前。

    船头凝立着一个青衫公子,面容是陌生的,但是一身华贵素雅的气质,却令欧阳丐感到了一丝熟悉。他的双眸,如大海一般深沉,似天空一般洁净。既然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也能令人感觉到他异于常人的傲然挺立的风骨。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肌肤若冰雪,卓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说的便是这种神情和气度吧。”欧阳丐梦呓般说道。

    身畔的部下笑语道:“公子,那可是一个男的。而且,还是我们的敌人。”

    “我知道。”欧阳丐笑道。是敌人,就不能仰慕他的风采吗?

    正说话间,就见青衫公子从小船上飞身跃起,衣袂翩翩,踩踏着海盗们的肩头,瞬息间已经跃到了马跃所在的大船的望楼上。他和马跃联手,几招便将他们好不容易攻到那船上的几个精兵打下了海中。

    马跃举起手中的令旗,极恭敬地交到了青衫公子手中。那青衫公子接过令旗,旗子一举,开始发号施令。他指挥着海盗船趁了东风放火船,冲散了欧阳丐的船队。之后,又指挥船只围堵截杀落单的船只。

    欧阳丐看到马跃将令旗交到了青衫公子手中,眉头一凝,这是怎么回事,马跃不是东海盗首吗,难道还有一个王?

    他边正在寻思,身畔的侍卫道:“公子,我们又被包围了。”

    欧阳丐凝眉一看,果然,瞬息之间,那些海盗船再次将他们的船只包围了起来。他倒是未曾料到,这个青衫公子的指挥能力如此强悍,那些海盗都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振奋了起来。

    “公子!”身畔的侍卫焦急地说道。

    欧阳丐拿起令旗,让船只围成了就近聚拢成两个圆阵,船头向外,互相呼应,全力迎敌。同时,着船员们将货舱门窗关紧,看守货物。

    主上给了他这么多的精兵,第一次遭海盗袭击,若是败了,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他命令身侧的侍卫吹起了号角。

    嘹亮的号角在海上响起,欧阳丐栖身的船只船身的窗子打开,水手将盛满清酒的竹筒用弓弩发射到最近的海盗船上,登时间,空中竹筒纷飞,撞到甲扳上,酒香四溢。

    水手退下,弓箭手随即填了上来,一支支火箭向着盗船射去,射中遍地清酒的甲扳,有火燃了起来。迎了风,整艘船便被包围在熊熊的火势当中。

    望楼上的马跃一惊,只见,被燃的那座战船上的海盗纷纷跳落到了海中。那艘战船,算是废了。他顿时心疼不已,一艘战船,造出来何等不易。

    瑟瑟黛眉一凝,淡淡扫了一眼马跃,道:“我和你说过,欧阳府的商船不可小觑,这次知道厉害了吧!”

    她抬眸瞧去,只见欧阳丐指挥着他那艘大船,调转方向,打算焚烧她和马跃置身的这条战船。

    瑟瑟淡淡一笑,伸手抓过一条粗大的缆绳,一扬臂,缆绳被抖得笔直,带着凌厉的抽向欧阳丐。欧阳丐大吃一惊,很显然没料到瑟瑟出手如此迅捷凌厉。身侧的侍卫一拥而上,执起手中兵刃,想要阻住缆绳。可惜都被缆绳扫倒在地。

    欧阳丐大喝一声,抽出一条乌黑的鞭子,缠向缆绳前端。绳和鞭子一缠绕,他便感觉到对方内力绵绵不绝,透过缆绳,袭向他。

    欧阳丐心中一惊,手一松,将鞭子扔落在地,自己向后退了好几步。

    那青衫公子倒也不为难他,伸臂一抖,缆绳收了回去。而他的船,在交手之间,已经移开数丈,清酒竹筒已经不能射到他的船了。

    海盗船烧毁了一艘,但是,欧阳丐这边也没沾到多少便宜,方才海盗船放出的火船,将他们的商船也烧毁了一艘,船中载的是丝绸,损失不小。

    两边兵力在船上酣战,势均力敌,而那青衫公子却还不曾出手,他若出手,他们很难抵挡。

    看来此次,要取胜很难。欧阳丐从不打无把握的仗,更何况,他船上载的可是价值千金的货物,不管胜败,再打下去,定会损失不小。

    欧阳丐深思片刻,扬声喊道:“水龙王,既然这一仗难分胜负,不如就此作罢。如何?”

    “既然欧阳公子认输了,那么还请您将船上的货物留下一二。”水龙王马跃高声喊道。

    “马跃,他的船上有什么货物,值得你如此冒险?”瑟瑟冷声问道。

    欧阳丐扬声喊道:“不知水龙王想要什么货物?”

    “听说海外的药草异于中原,马跃很想见识一番。所以,请欧阳公子将从海外带回来的那几箱药物留下,别的马跃一概不取。”马跃沉声喊道。

    瑟瑟闻言,心头一震,抬睫道:“马跃……你就是为了那几箱药物,让这么多兄弟冒险吗?”

    马跃沉默,良久抬眸道:“无论如何,为了小公子,这个险值得冒,你看,我们不是胜了吗?所以,马跃今日一定要留下他船上的药物。”

    “对不住了,水龙王,别的货物随便你挑,但是,药物却万万不能留。“欧阳丐微笑着说道。

    马跃闻言,大怒,正待指挥盗船进攻,瑟瑟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令旗,冷声道:“马跃,撤退吧,药物我会想办法的。若是用无数兄弟们的命来救澈儿,我是不会同意的。而且,澈儿也当不起。”

    “欧阳公子,你的药物我们不会要的,放船吧。”瑟瑟举起手中令旗,做了个手势,拦截的船只缓缓移开,将欧阳府的船只放了回去。

    欧阳丐见状,也举起令旗,打起旗语,示意将拦截的海盗船放行。

    海盗船,排成长队,迅速撤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海天尽头。

    欧阳丐站在望楼上,有些疑惑地说道:“他们要药物作甚?”

    蝶恋花 002章

    忘忧岛。

    岛上阳光明媚,清澈的河水蜿蜒流过,天然的卵石垒起了宽阔的河坝。河边,一片绿树葱郁,环抱着一座古朴典雅的木质阁楼,当中的楼阁共有两层,向两侧各伸展出一条长廊。

    楼前的院子里,养着一些可爱的小动物,小鸡在院里啄食,一群小黄鸭在前面的小河里嬉戏。

    沉鱼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她拎着一个小篮子,奔到了楼阁二层,兴致勃勃地喊道:“小公子……”

    屋内空荡荡,静悄悄的,根本就没有人影。

    沉鱼心中顿时一沉,主子带着青梅和北斗南星出去了,岛上就剩她和紫迷在照料小公子。紫迷方才去熬药,嘱她好生看着小公子,她才去了一趟茅房,小公子就又溜出去了。

    沉鱼放下篮子,急匆匆从楼里奔了出来,在屋前屋后转了一大圈,依旧看不到那个小小的人儿。

    “去哪里了?”沉鱼眸光流转,不经意间抬首。

    细看。

    青葱绿叶间有一片白色衣角,在风里轻轻飘荡着。

    “小公子,求求你,下来吧!你又爬树,那上面危险的。”沉鱼也是伶俐顽劣的主儿,偏偏到了小公子面前,就无计可施。一个才四岁的娃,就让她天天头疼。

    一张清秀的男孩脸蛋从绿叶间露了出来,白皙的脸庞,衬着碧绿的叶子,分外明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秀气明亮,笑起来隐隐透出三分邪气。

    他坐在树枝上,双脚摆动,笑眯眯说道:“鱼儿,你又不乖了,不要叫我小公子,叫我无邪公子,记住了!这么一会儿不见,就找来了,是不是想本公子了。”明明是奶声奶气的稚子之音,偏偏说的是大人的话。

    沉鱼抚了抚抽痛的额角,她还没见过四岁的孩子这么早熟,有时候深沉的要命,有时候邪气的要命。明明是一个小娃,偏不当自己是孩子。别说叫自己姨了,连个姐姐也不叫,和北斗南星更是称兄道弟。明明叫江澈,听闻自己的娘是纤纤公子,便自己给自己起了个无邪公子。

    无邪!

    真不知他是天真无邪,还是顽劣无邪!

    沉鱼敛去苦笑,换成一脸的甜笑,央求道:“无邪公子,您下来好吗?要是在树上发病,一头栽下来就危险了。”

    沉鱼看到没法子,便开始拿病吓唬他。

    江澈听到沉鱼的话,凤眸中掠过一丝黯淡,毕竟是小孩子,虽然说早已习惯了几日一次的寒症发作,但是,小心眼里,还是颇难受的。最遗憾的是,因为寒毒侵体,娘亲教给他的内力进展缓慢。

    从三岁起就开始随着娘学习武艺了,到现在,学了一年了,却只学会了招式。没有内力,轻功当然更学不会,到现在连一丈远都跃不过。

    不过,也仅仅黯淡了一瞬,他便邪邪地笑了,“鱼儿,本公子要是从树上栽下去,那你岂不是会伤心死。哈哈哈……”

    笑声忽然凝住,就好似被人生生掐断了一般,江澈的胸臆间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他一头向树下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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