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爱-第十七章 我的心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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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我的心在跳舞

    要知道,男女之间的年龄差距并非简单加减法就能计算得出来。

    二十二岁减去十二岁,等于君生我未生。

    五十岁减去四十岁,等于我生君已老。

    而三十六岁减去二十六岁,等于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所以,三十六岁的聂未和二十六岁的闻人玥在一起,不早也不晚,刚刚合适。

    所以,管他世俗礼法,情之所钟,虽千万人吾往矣。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闻人玥与聂未相处非常融洽甜蜜,不逊于聂今的蜜月。

    “聂今叫你去小师叔家里做家务么?好好做。”

    “你确实应该做些什么来报答聂未。好好做。”

    “你去给聂未做家务?正好帮我探探他的爱好习惯。好好做。”

    当然会好好做。可是具体做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聂今的拜托是很好的幌子。大家都不是宿舍管理员,哪里晓得闻人玥已经好像那不成器的官家子弟,管你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已经被艳压群芳的花魁给绊住了,时时流连,夜夜笙歌。

    花魁私底下其实没有什么才艺,也很乏味。和恩客一起洗碗的时候,完全不赔笑寒暄,直到不速之客来打破这沉默。

    “苍蝇!苍蝇!”从闻人玥眼前飞过去,悠然地停在窗下跳搓手舞。

    “去拿张报纸给我。”聂未接过卷起的报纸,猛然挥下去将苍蝇打死,扔掉。

    继续沉默。沉默到闻人玥忍不住:“小师叔,玩个游戏。”

    她打开冰箱:“你看,这里面有好多食材。我们用其中一样来形容对方,并且说出原因。”

    “我先来。”她拿起一个密封瓶摇摇:“小师叔太闷了,就像这个。”

    “海参?”

    “对。虽然很有营养,但是一点味道都没有。”闻人玥指着瓶里泡发到很大的海参道,“好像在吃融化的蜡烛一样。”

    聂未淡淡道:“你吃过蜡烛?”

    “……没有。现在换小师叔。你觉得我是什么?”她好心提示,“你看有很多漂亮的水果……”

    聂未从流理台上拿了个调料瓶过来放在她面前。

    “盐?”这又不是冰箱里面的东西,闻人玥瞪了他一眼,“我哪里像盐?我这么甜!爸爸、妈妈、弟弟说我像桃子,像苹果,像樱桃,没有人说我像咸——不,像盐。我哪里像盐?”

    聂未瞥了气急败坏的她一眼:“我哪里像海参。”

    闻人玥足足愣了三秒,然后就笑疯了。

    这种令人遐思的笑话真是太有杀伤力了,她笑得蹲在地上站不起来。

    “我明天下午门诊。”知道她一定是在发散思维,聂未忍笑,“去接你下班。”

    闻人玥一边擦眼泪一边道:“真的?”

    “嗯。”

    “那再怎么样,也要有一束花。”

    没料到,他真的去了。

    一个开途锐的英俊男人走进店里,接你下班,那虚荣心真是和气温一样爆棚。

    上车的一霎那,看到躺在副驾驶座上的美丽花束,闻人玥几乎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公主。反正还不到十二点,马车不会变成南瓜。坐在舒服的私家车内,看旁边公交上一脸疲惫挤得东倒西歪的白领,说不得意,不虚荣,是假的。

    她懂得投桃报李。

    周末聂未要去卫星城做手术。她替他准备好行李,送出门口:“衬衣下面放着一个小盒子,坚果小饼干,我自己烤的。配薄荷绿茶很好吃。”

    每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心中都一定住着一名公主。只要有人宠着,任性,耍赖,撒娇,各种劣习便涌现出来。

    同样,每个矜贵的公主心中也一定住着一名灰姑娘。只要想宠着谁,温良,勤劳,细腻,各种美德便涌现出来。

    和大多数陷入热恋中的女性一样,重色轻友是常态。闻人玥不主动和亲朋好友联系了,正好也免除了当面撒谎的难堪。

    这种鸵鸟做法可以维持多久,闻人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反正要玩得尽兴,就别管尽头在哪里。

    大家还当她是工作太忙又要兼顾聂家的家务所以才疏远,体贴地发了短信,叫她别太辛苦。

    收到短信时,闻人玥正依偎在聂未怀里一起看探索频道的野外生存纪录片。

    短信令她短促而干瘪地笑了一声。

    两人明明用的是同一种洗发水,但她的发丝总发出一种若有似无的香馥:“笑什么。”

    “……没什么。”她把手机塞到靠垫下,又将水果递给他,“小师叔不是要吃苹果么。都洗干净了。”

    聂未拿了一个:“你怎么不吃。”

    闻人玥不吃皮,但又不会削。现在牙齿不好,用门牙把皮啃光会很累:“你吃吧。”

    聂未没作声,拿起水果刀来削了一个递给她。看着光溜溜的苹果,盘成一圈的薄皮,闻人玥惊呆了,又立刻想通:“外科医生做这种事情当然小菜一碟。”

    她就是不甘寂寞的性格,开发出了小师叔的新功能,当然要看这功能到底有多强大:“嗯,要是把眼睛蒙住,还做得到吗?”

    聂未知道她就是想淘气:“如果做得到呢。”

    闻人玥眨了眨眼睛,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聂未立刻又拿起水果刀:“把我眼睛蒙上。”

    闻人玥笑着伸出双手,蒙住了聂未的眼睛。

    即使看不见,依然削得又快又好。

    一柄柳叶刀使得出神入化的聂大国手因为会蒙眼削苹果被女朋友大力亲了一记,真心真意地褒奖:“好厉害!”

    这就算厉害?那不如带她去手术观摩室。

    相较之下,认为自己正处于一段妙不可言并将稳定持久的感情关系当中的聂未完全没有人关心——他不是从来就离群索居么,一下班就不见人影很正常。

    当然了,自嗨二人组确实觉得聂未有些憔悴,精神不足。但沈最和林沛白不是茅山道士,看到聂书生有异样,便会大叫一声——呔!看你这印堂发黑,双颊晦暗,怕不是被采阳补阴的狐妖缠上了吧。

    谁也不会想到欲求不满发生了质的飞跃,变成了纵欲过度。

    只是抱怨高温将人的精气神都给晒蔫了,连冰山也不例外。

    聂未对私事的态度本来就是不问不说。独处的时间都嫌不够,怎么还会去与人分享。况且那么多可说的八卦,还轮不到他的感情事被摆上手术台来大卸八块。

    “许医生没办法天天陪小女友,就给了她一张信用卡。”

    “现在倒还是浓情蜜意来着,天天短信不停。”

    “只不过全是刷卡信息了。”

    这些没有人性,专以调戏追爱老男人为乐的家伙笑过一番:“对许医生来说小菜一碟。”

    聂未也有一张卡放在他的小女友那里:“阿玥。”

    “嗯?”

    “你缺不缺什么。”

    “嗯——最缺脑子。”

    “……”

    “还有时间。”

    “……”

    她想要的东西,总是千金难换。

    这就是男女思考模式的区别。一个过于理性,一个过于感性。

    “笑什么?”

    “……没什么。

    总不能告诉他,这一次笑,是因为想到了他之前的女朋友也都没有曝过光,她应该也安全,于是自得地笑这无懈可击的逻辑。心理年龄只有二十岁的小女友突然抱着他撒娇,拖长了尾音:“小师叔——”

    “怎么。”

    “好喜欢小师叔。”

    “知道了。”

    她狠狠地箍了他一记,就放开了。

    她没有想得多远。她不知道后来他们的孩子,既有她这样细腻的心思,也有他那样寡言的性格。

    他知道她爱他,正如他也爱她一样。

    聂未丝毫不觉得不同环境下的表白会有分量区别。既然是真心话,当然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算数。

    他年长她近十岁,有很不同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绝不是那种甜言蜜语时刻挂在嘴边的性格。

    冷静理智的他不能完全理解她活泼感性又古灵精怪的世界,所以也不会黏上去追问这笑容背后的原因。

    不过在一段完美交汇的感情中,双方都还保留一部分独立人格,这样非常好。

    还有一次笑是在书房里。

    他修改论文,她绣零钱包,房间里只有两种声音。手指敲击键盘,细针刺透布料,于是陶醉地笑这红袖添香的氛围。

    “那个,就是船上的那个东西——丢进水里固定的,能不能画一个给我。”

    聂未应一声,拿过纸笔画了一个船锚给她,每一部分的名称标注出来。

    亲爱的睡美人,你是否希望自己是一枚船锚。乘风破浪带着我。安定停泊因为我。

    野外生存纪录片放完了。她不明白预告片里的物理概念:“什么是薛定谔的猫?”

    聂未尽量浅显地解释了一遍:“明白没有。”

    她点点头:“明白了。”

    聂未和闻人玥,就是薛定谔的猫。

    不到打开灵月郡701号的大门那一天,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聂未在没有与闻人玥缔结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的婚姻契约的情况下,已经享受到了闻人玥作为一个妻子所能提供的全部权利和义务。

    反之亦然。

    其实她并不是自以为的那么蠢。只是相较主流的价值观而言,有些落伍。

    她一激动就会口吃的小毛病;她低头裁剪刺绣的认真;她搬动厚重的医典时,会鬼马地吐着小舌头;沐浴出来微湿的发梢,若隐若现的姣好轮廓;她一本正经地边擦头发边问猥琐的问题:“小师叔,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用什么洗腿毛?沐浴露还是洗发水?”

    于是聂未在浴室里喊她:“阿玥!”

    “怎么了?”她走进热气腾腾的浴室,“……啊!下流!”

    下流?绝比不上她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聂未突然松开手躺回去。闻人玥气喘吁吁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刚才看电视时,你答应我什么来着。”

    哎呀,在这儿等着她呢:“忘记了……别……别……饶了我吧……我我我先上网查一下这种姿势怎么做……没做过不懂嘛……别扔我的手机呀……”

    床笫之私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他们一直采取最传统最保险的男上女下姿势。

    在聂未沉默而坚定的纠缠下,闻人玥终于投降了:“好吧。我来。”

    她翻身坐到他腿上去,两只手撑在腰侧:“重不重。”

    “不重。”

    还是有点羞赧,她拨弄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前胸。

    他伸手过来把她的头发拨到脑后去,旖旎风景真是一览无余。

    她脸红红地挑剔着:“你的眼睛好亮。闭上。”

    “不。”

    她就嘟着嘴拿枕巾把他的眼睛给遮起来了:“不?哼,现在开始我说了算。乖乖地,不许乱动。”

    据说作为男性并不能从姿势变换中得到多大的快感,但女性却很享受新鲜体位带来的新鲜冲击。

    而她的享受,无疑会令他更加亢奋。

    聂未容忍了闻人玥在他身上乱折腾:“不行……你坐起来一点……还是躺下去好了。起来起来……不对……朝右边侧一点……别偷看啊!”

    有些事,根本可以无师自通,不需要上网检索。

    “……说明书在哪里?总要有说明书吧。”

    她要什么说明书?!成熟男体使用说明书?!

    聂未扯开枕巾,看见她呆呆地拿着一枚安全套不知如何下手。

    “……算了。我来。”

    “我尽力了……不许说我……唔……”

    叽叽喳喳,废话真多。

    她想每次一开始的钝痛一定是尺寸与润滑的问题,忍过去就好了。

    他知道一开始她总会疼。也不是不够湿,但就是还会疼。

    这疼痛更多的是一种心理反应。否则也不会每次做完,都身心俱疲。

    其实他一直避免伤着她,若是真由着他的性子来,她一定受不了。

    他爱她,真是爱得无以复加。

    即使把整个世界用银盘子端上来,他也只想和她分享。

    哦对了,她多了个毛病。做完了之后要戴着耳机入睡。

    聂未批评了一次:“对听力没有好处。”

    当她不想回答,就会扯些有的没的:“小师叔要和耳鼻喉科一起,帮太极女做一种可以恢复听力的手术,对不对?”

    虽然这种手术应该严格保密,但她还是看到医院BBS上有耳鼻喉科的小实习生晒自己得到了进入观摩室的资格,得意洋洋地表示这是特区首例听觉脑干植入术。

    自愿受试者是在全国武术比赛中蝉联了三届的女子太极拳太极剑全能冠军:“同时还是体育人文社会学专业的硕士生。”

    太极女?他倒不知道那位女患者有这样一个外号:“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话说这不太合适作为事后的聊天内容吧。

    两人光着身子一本正经地讨论起小徒弟林沛白的终生大事起来。

    “我好希望能成功。”闻人玥咳了一声,“小林医生单恋她好久了。”

    手术成功与否和她会不会接受林沛白有什么关系:“看不出来他还有这心思。”

    “都说是单恋了,怎么好去打扰对方呢。”闻人玥道,“更何况在活蹦乱跳身心健康的小林医生面前,她多多少少会有点自卑吧。”

    这是什么道理。先动心的那个人,才该将姿态放低:“小姑娘举止大方,能文能武。林沛白……咳咳,挺活泼。”

    换言之,高攀的是林沛白。

    “唉,小师叔不会懂的。”闻人玥打了个哈欠,“虽然小师叔的说法也有道理,但太极女的心情,我可清楚了。”

    “……你清楚什么。”

    闻人玥闭着眼睛,倦意袭来:“小林医生会上手术台吗……连送助听器都不敢……”

    “他有点紧张。但不影响。”

    “给自己在意的人做手术当然紧张啦。”闻人玥的声音越来越小,“应师叔就曾经下不了手……没有……我不怪应师叔……不是人人都能像小师叔一样……铁石心肠……”

    “什么?”

    她已经快睡着了,说话含糊不清:“嘻嘻……成功率都是假的……对于病人来说,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不能折中……可是……生命看得是精度,不是长度……对不对……外公……外公也是这样想的……”

    等她的呼吸变得绵长,他摘下耳机,盖好毛毯。

    阿玥,你说得很好。

    有些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全力以赴。

    明明是发生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的绯闻,倒像是拿着手机找手机,戴着眼镜找眼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掩盖住了。

    这段感情要走向哪里,两人都有非常清晰的认识。

    默契地不问不说。

    聂未每两周休息一天。

    前一天晚上他会和许昆仑等人打桥牌。休息日便去海上呆到日落——和工作日一样,单身生活过得十分严谨。

    可是现在他身上系了枚小圆脸,长头发,娇媚无匹的船锚。

    所以到了七月的第二个周五晚上,发生了很不一般的事情。

    他七点半到家,她来开门:“回来了。”

    “今天手术结束的比较早。”很自然地,他把公文包递过去。

    她穿的是婚礼那天的雪纺裙,及膝那么长,松松系一条带流苏的金属腰链。

    他非常喜欢看她穿裙子,心情立刻变得更好,伸手欲捏她的脸颊。闻人玥一偏头,接住公文包,看到他手里还拎着半打果啤,也接了过来:“现在开饭?”

    “不着急。”他一眼看见她中指上带了个金属指套,“这是什么。”

    “顶针。”闻人玥道,“忘记拿下来了。”

    不妙。

    聂未一边换鞋一边道:“怎么不太高兴。”

    闻人玥一顿,将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又把果啤拿到厨房里去,系上围裙准备饭菜。聂未跟进来挽袖子洗手:“我帮你。”

    闻人玥背对着他,把顶针取下来递过去:“针线包在茶几上。”

    聂未捏着圆圆的顶针,心内竟有些触动:“明天周末。今晚喝点酒怎么样。”

    “我来做下酒菜。”见他只是去客厅转了一圈又进厨房来了,闻人玥再度背过身去,“有封信,我放到书房去了。”

    “明天看。”

    这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不晓得是他的吐息还是话语中的温柔拂得她小耳朵痒。闻人玥挥了挥手,闲闲道:“说不定很紧急。说不定是某个小美人的求爱信。”

    “……上个月的账单而已。”

    闻人玥立刻还嘴:“说不定你周末没时间。”

    “我会安排。你别操心。”

    聂未比她多吃了十年饭,有威仪有主见,怎么可能小女友说什么就乖乖做什么。闻人玥只能把他拉到自己的水平上来,然后再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他:“小师叔会玩《模拟人生3》吗。”

    他知道那是一个游戏:“听说过。”

    “很好玩。我可喜欢了。”闻人玥转过身来,一条手臂绕着他的腰,一条手臂摸上胸膛,肌肤和声音都软软绵绵,“小师叔和阿玥一起玩一次好不好。”

    饶你英雄盖世,也识不破尤物的娇媚手段。聂大国手千年道行烟消云散:“当然可以。”

    “规则很简单,玩家操控人物。喏,我是玩家,你是人物。”闻人玥拿起一只番茄当鼠标,对着他的鼻子点了两下,“咔咔。去看信。”

    “人物”看过了例行公事的账单,回到原地——“玩家”立刻拿着番茄猛点了几下:“咔咔咔。走开走开。”

    糟糕,死机了。

    聂未的身体一动不动,乌沉的眼睛一眨不眨。

    闻人玥默默地把番茄放回流理台上,还不忘嘟哝一句:“破鼠标烂鼠标。”

    她是哪里不痛快,一再将他驱离:“早上把你的脚踝掰疼了?”

    “怎么可能——”瑜伽达人正低头拌毛豆,随口一回,紧接着手肘一拐,筷子啪嗒落地。

    “玩家”反被“人物”调戏了。聂未清清楚楚地看见她耳背红透,先她一步捡起筷子:“你明天——”

    “明天我要去看电影逛海洋馆吃晚饭逛街唱歌再宵夜和和和同事们。”闻人玥连吃了好几个螺丝才将这句话完整说完。

    聂未愣在当场。他这种孤僻的天才,怎么可能理解只要两个星期,平均智商只有八十左右的同事们就可以打得火热。

    “……行程很满哪。”

    闻人玥将煎好的豆腐一块块码在垫了吸油纸的盘子里,没回答。

    应思源约聂未饭叙已经约了两次,今天再打来时,他答应了,并打算携眷出席。

    饶他机智过人,思维慎密,有两件事情他完全没有想到。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将会是一次女方家长殚精竭虑所准备的相亲活动。

    当然了,一旦等他觉察——其他人定会很难堪。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来不及约小女友。

    当然了,一旦等他觉察——你总是拿自己喜欢的人没辙:“那你好好玩。”

    闻人玥遂不再紧绷着脸,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小时前她还在很开心地准备晚餐——仔姜焖鸭,藕丁炒莲子,空心菜玉米汤。

    她文化浅薄,不知道有两句诗“恰似匀妆指,柔尖带浅红”。但恰巧买到一支仔姜和她的手型好像,遂灵机一动,准备等小师叔下班了,拿来吓吓他。

    本来气氛很好,她还打算晚上多撒撒娇,哄小师叔明天带她出去看电影逛海洋馆吃晚饭逛街唱歌再宵夜就像恋爱一样。

    她已经不满足于室内活动了。出去吃一顿素面也是好的。

    谁知道桑叶子突然发了条短信过来:聂未已经答应和我相亲了。明天在姐夫家吃饭。他有什么偏好和忌口?我准备亲自下厨。你如果有兴趣,也可以来。

    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在过世界末日么?!惊惧过后闻人玥还是冷静了下来。

    伍宗理这点本事全遗传给她并发扬光大。哪句真,哪句假,哪句情真意切,哪句言不由衷,细看便知。

    即使如此也不能容忍。

    是指责叶子的夸大其辞?还是指责小师叔的“轻佻”令她有机可乘?

    明明霸占车位的邻居才是过错方,她却教训闻人玮。

    她总是毅然选择讨厌更亲密的那一位。

    讨厌归讨厌,她没忘了自己在这里打杂,沉默且麻利地做了两个下酒菜——花生煎豆腐和凉拌毛豆:“以前我爸喝小酒,最喜欢这两个菜。小师叔试试吧。”

    聂未要的不是美味佳肴,他要的是笑颜软语。他要的不是独酌,他要的是对饮。

    一只乏味的海参劝一粒苦咸的盐:“阿玥,别这样。”

    他帮她脱下围裙,把她拉到餐桌旁坐下。

    也对。小到身体很健康,大到世界仍和平,有什么可难过。

    餐椅冰凉,家政小助理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已经中伏了,要把藤席铺上吗?”会凉快许多。

    聂未打开一罐果啤递过去:“不行。”

    “啊?……哦——哼!”

    豆腐外酥内嫩,花生又脆又香,毛豆清甜爽口。夏日的傍晚,喝点小酒吃点小菜,他的小殷勤慢慢地淡化了她的小别扭,这小日子真惬意。

    “买张控温水床怎么样。”

    “水床?”

    “你不是抱怨床太硬了。”昨天晚上她翻来覆去嘟嘟哝哝:“屁股痛,真要命唉……”

    他的床确实很硬,怪不得练出一条笔直的背来。但同时拥有翘臀不科学!

    讨厌啊。买了她也享受不了多久。和小师叔的胸膛一样,万一上瘾了怎么办?

    闻人玥喝了一口果啤,支着下颌沉思:“水床……会不会晕床浪啊?”

    每每喝了酒,她说出来的话都很有意思。

    “小师叔真难伺候。有一千零一个不喜欢。”

    “别听聂今瞎说。”

    “小师叔不是要变本加厉地得罪我么?那我就要挑战小师叔的一千零一个不喜欢。每天一个,慢慢地折磨你一千零一夜。”

    是么。

    他和她不会只有一千零一夜。

    免不了鸡同鸭讲。但这种错位自有它的美。

    “我给了你一张信用卡,怎么没见你用过。”

    “现金还没有用完。”

    “现金是家用。刷卡买你喜欢的东西。”

    “只要我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刷卡买?”

    “当然。”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聊聊彼此的工作。听不懂也有听不懂的乐趣。

    “BBS上说,小师叔下学期会收一名德国医学生?”

    “嗯。”

    “听说是小师叔在德国的助手之一,个子高高,脸蛋小小,鼻子尖尖,睫毛长长?”

    “德国人差不多都长这模样。”

    “现在BBS讨论小师叔的cp,也不标明男女,超越性别了……”

    “你说什么。”

    “哦。我问男学生还是女学生。”

    “男学生。”

    “哦!那小林医生要吃醋了。”

    “我做了二十个零钱包,水果撞色,都卖掉了。”

    “不错。”

    “店里准备做羊毛毡戳戳乐——我也可以戳戳戳了!”

    “阿玥。”

    “嗯?”

    “给我做个什么。”

    “……少捣乱!风格完全不搭。”

    她瞪他那一眼,很有专业风范。

    往往不必说得太清楚,她就知道。

    “手术定在下周三。”

    “那小林医生?”

    “嗯。”

    “哦。”

    焖鸭很不错,闷酒很不好。短信和啤酒混在一起败了胃,闻人玥只勉强吃了两口饭。聂未见她始终还是有些无精打采,也只吃了半碗就放下筷子。

    “不吃了?”满桌子的菜都没有怎么动呢。

    聂未淡淡嗯了一声。闻人玥脾气好,换做聂今,早就炸毛:“我辛辛苦苦地做了你又不吃——好,喂狗!”

    “吃的太少啦。”一上手术台站七八个小时是等闲事。那么大的工作量,只吃半碗饭怎行,“再添一碗。”

    任它满桌珍馐,抵不过三个字:“没胃口。”

    闻人玥一愣。

    小师叔最近瘦了,脸颊都凹下去了。是她做饭的水平下降了,还是他吃厌了?

    人的无知分三个阶段。知道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知道。

    闻人玥知道自己文化浅薄,没办法锦口绣心;也知道自己知识匮乏,没办法拔高到小师叔的水平上和他交流,给他慰藉。

    她不知道,自己所有的关心就是希望他能再多吃点——十点回家那次是这样,现在没胃口也是这样。

    她不知道,这其实就是最朴实最贴心的那句——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我来收拾。你去看电视。”闻人玥最近一直在追一部青春偶像剧,边看边乐不可支。每每他等得不耐烦了下楼来关电视,她还要生气。

    聂未起身收拾碗筷。闻人玥也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她突然眼睛一亮,匆匆跑去客厅。

    未几,聂未便感觉到什么东西在他背心中间轻轻一划:“别动。”闻人玥从他背后探出个头来——原来她正拿着信用卡把他的脊椎当POS机刷:“我要买一碗小师叔的胃口。”

    他一时没有会过意来,扭头问她:“什么?”

    闻人玥重复一遍:“买小师叔的胃口。”看在她那么辛苦做饭的份上,再吃一点吧:“白米饭拌上焖鸭的汤汁一定会好吃。”

    她缺少的,都是千金难买;她想要的,都是千奇百怪。

    他能给她一切物质飨宴,她心心念念的却是精神丰盈。

    这,就是代沟?

    她在刷哪里?两人的代沟么?

    “不是说我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刷卡?怎么没有反应呢?一定是我刷卡方式不对。”眼见她拿着卡又要往他身上其他地方尝试,聂未不禁失笑,捏住她的手腕:“刷一次就够了。别淘气。”

    交易成功。

    闻人玥转身去厨房盛了一碗饭出来,拌上一点汤汁,托着腮看他吃下去,他吃得香,她就很高兴:“……不,我真的不吃了。”

    小师叔在这一点上真无知——女孩子就是那种吃得很少,然后光是幻想脂肪在燃烧就会很满足很安心的物种。

    真是惊世骇俗的理论。

    “我见过最瘦的女孩子也是抱着这种信念活着哪。”

    在聂未眼里,所有女人可以分为闻人玥和非闻人玥两大类。

    闻人玥已经够他琢磨一辈子了。至于非闻人玥?完全没有兴趣。

    吃完饭,他们很自然地就分了工——一个洗碗,一个拖地。

    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前院。闻人玥记得正是他去卫星城做手术的那个周末,物业带着园艺师送了两盆睡莲来放置在前院的花架上,说是聂医生一早落订。

    可是聂未回来后并没有提及,闻人玥也就没有多嘴。花到了,心意也到了。还用多说什么。可惜她总是匆匆忙忙出门上班,又匆匆忙忙回来做饭,都不曾好好地看过一眼。

    天已经黑了,看不清荷叶边美丽的花骨朵。但看得到蜻蜓影子忽高忽低地飞来飞去呢。

    整理完厨房,闻人玥脱下围裙,滑开厨房的门。

    客厅里有旋律流淌,聂未正站在音响边整理CD。他穿着灰色背心和同色运动裤。背心好看,绷在身上;运动裤好笑,大小合适,偏偏有些短。

    他没有穿鞋子,看来是对自己拖的地板很有信心。

    在这种家常生活的氛围中,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他转过身来:“发好呆没?”

    “……都收拾好了。”她干巴巴地汇报,“你刚才说我可以看电视。”

    他不置可否,赤脚走过来。

    上次陪她看了一会儿,还聊到了剧中人物的关系——结果撑不到三分钟就枕着她的腿睡着,直到感觉她的手指在他睫毛上划来划去才醒来。

    这部无聊透顶的青春偶像剧,结局肯定是最像女人的男人和最像男人的女人在一起了:“你也把鞋子脱掉。”

    她看着他——不给她看电视,她不喜欢。地板很凉,她不喜欢。

    他也看着她。犟不过,她只好脚跟一顿,脱掉鞋子,站在那里。

    沉默有点尴尬。接吻有点浪荡。国计民生,天气环境,都不是合适的话题。

    他低下头去,看见她的脚指甲涂着鲜艳的大红色。不由得想起床上这十只蔻丹在眼前晃动的艳景,心内一漾:“你很喜欢红色。”

    “嗯。”闻人玥也低下头去看,“……和裙子不搭调。”所以她不爱穿露趾鞋。

    “很好看。手怎么不涂了。”他记得回国后第一次见她,手指也涂着大红色,伸出廊下去接雨水。

    上次指甲劈了之后她再也没有涂过:“做事麻烦。”

    “你觉得麻烦的事情就请家政助理来做。”聂未道,“每天做顿晚饭就行。不想做饭,下饺子,馄饨都可以。”只要她做的,他都爱吃。

    闻人玥嘟哝:“天天做还把你喂瘦了。真不如吃医院的营养餐。”

    “……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瘦了?”他附耳,她脸红,他总结,“秋天就好了。”

    他的脚趾一直抵住她的脚趾;她想跳舞不是这样的,就朝后退,他一把揽紧她的腰,贴近自己,脚趾一拱一拱地把她小小的脚撬起来。

    然后她就踩着他的脚背了:“我——”

    “不要再问我你重不重。一米六九,一百零六斤。我很清楚。”

    闻人玥大惊失色。她一向对外宣称一百斤整:“你你你怎么知道……”

    他是大国手,一看便知。只是术业有专攻,不能像身为麻醉师的沈最那样误差控制在200克以内:“负担不了的重量,我不会扛起来。”

    寥寥数语,便已经说得十分动人又贴切。

    “其实我只是想说……”她觉得他这句话和眼神一样有深意,“这首歌不像英文歌。”

    他选的是一首德文歌《Bedingungslos》:“家里也有陈淑桦的精选集。或者你唱一支来听听。”

    “……讨厌!”

    “你是不是想家人了。”看着她带着淡淡愁苦的小圆脸,聂未终于问了。

    闻人玥瞬间被击中:“嗯!最想妈妈。”

    每每此时,聂未便无计可施。他也思念父母,十几年来从未间断。

    但因为知道不会再见,所以不像她这样,有求不得的烦恼:“阿玥。今天晚上不要想。”

    她实在晓得他想要什么,于心不忍:“嗯。不想了。说别的。那个……你缝过最细的血管有多细?”

    他摸了摸她垂到腰际的头发:“和你的头发一样。”

    她微微睁大眼睛:“那怎么缝,针穿过去就破了。”

    他并不觉得这种技术有多值得炫耀,但见她眼中有惊讶与赞叹,不由得又补了一句:“要均匀缝十二针。”

    “哎呀,你上辈子是苏州的绣娘吧!”他的飞针走线比她厉害多了。

    聂未嘴角一抽搐:“你呢。上辈子是什么。”

    “……作恶多端的大坏蛋!”

    “强占绣娘为妻?”

    她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了,只得笑笑:“也许吧。强占完了,还在外面眠花宿柳……”

    他箍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紧:“这辈子不行。”

    “嗯……”闻人玥一眼瞥见一扇紧闭的房门,聂未对她说过这间客房不能打开,“不然就把我杀死在那间密室里,和小师叔的前任女朋友们呆在一起吗。”

    “……你脑袋里都装的什么。”他没有前任女朋友。

    “小师叔别紧张,我开玩笑呢。”

    其实在聂今的婚礼上,他就想和她跳舞。

    晃着晃着,经过琴房。

    钢琴上放着一张聂家的全家福,闻人玥看了好多次。

    每看一次都会笑昏——十几岁的小师叔又黑又瘦,好像一道从非洲射来的光!

    “看什么呢。”

    “小师叔会不会弹琴?”

    “会一点。”他对音乐没兴趣,不过是为了让父母高兴才略学一学,“你呢。”

    “据说我也会一点钢琴。”

    “据说?”

    “据说请过老师。”闻人玥道,“太小了,没有印象。保姆对爸爸说我很讨厌老师,讨厌极了,总拿东西扔他。但是爸爸又说我那时候对人表示亲近就是随手抓到什么就乱砸。老师断断续续教了一段时间,就走了。”

    “还想学吗。”

    “还好。不觉得自己学过就不想。”

    “我教你。”

    他那么忙,应思源说他给自己定的计划是一年要做七百台手术,怎么可能有时间教她:“心领啦。小师叔不会有空的。即使有空,还是多吃多休息吧。”

    不,一定会有时间。只是——做不到包教包会:“教不会就只好……”

    肉偿了。

    两人同时想起秋千架,心中均是一漾。

    明明是距今不到一个月的事情,可是回忆起来许多暧昧细节已经融入血肉之中,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聂未俯下身去想温习教学内容,闻人玥突然又问:“你遇到过最年轻的病人有多年轻?”

    “40天。”

    “年纪最大的呢?”

    “87岁。”

    “有没有印象最深刻的病人?”

    “有。”他的嘴唇就在她颊边厮磨,“她正在和我跳舞。”

    想想也是。

    大家都说她是他的得意之作。

    其实得意之作也没什么不好。

    皮格马利翁爱上了自己雕刻出来的象牙少女伽拉泰亚,继而请求神赋予她生命,结为夫妇。

    伽拉泰亚不仅仅是皮格马利翁的得意之作,更是他的灵魂伴侣。

    不是谁都能成为皮格马利翁的伽拉泰亚。

    他的吻越来越绵密,越来越浓烈。她站立不稳,他的手移向她的大腿,开始将裙摆扯上来。

    裙子滑落在楼梯上。

    内衣挂在栏杆边。

    内裤也扔到床下去了。

    她全身上下只剩下那条腰链,冰凉,垂在肚脐上方。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一迭声地唤她的名字:“阿玥。阿玥。”

    她知道他的意思。

    于是温柔地解开,一件又一件。

    他的肌肉结实富有弹性,她的肌肤细腻而光洁。

    自从和她在一起,不管白天还是晚上,每周七次,每次一小时这种服药打针一般机械而仓促的做法一定令她委屈了。

    今天他想慢慢地调一调情,用最笨拙来取悦最心爱的人。

    “你上班的时候会不会想我。”小手滑腻而柔软,他觉得安心极了,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想他?

    没有时间。但也总是见缝插针地想他。

    一个女高中生买了第一个零钱包,她高兴坏了。差点拉住人家一起合影,还想彩信给他——小师叔快看,这是我的第一个顾客啊。

    一个中年顾客留在店里请教绣法,无意中叫了她一声闻老师,她又高兴坏了——小师叔听见没有,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脑袋里冒出什么新的想法,总想着第一时间告诉他就好了——小师叔,我在绣一个有船锚图案的海洋风手提包。

    这样挽着小师叔的时候,大风大浪也不怕。

    闻人玥并不觉得职业分高下贵贱。但开口对聂未讲这些琐事,大概他会觉得很无趣,只好自己偷着乐。

    见她不做声,他又低声道:“我总想着你。”

    只要一空下来就会想。她甜美的笑容,浓黑的长发,忙碌的身影,轻俏的声音,柔软的身体——饭菜很可口,她也很可口。

    头一次在大外科会议中走神,是因为想到了她。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想知道她在干什么。

    想她想到心口发痛。只有她能止痛。

    真想把她藏在办公室里,随时随地见面。

    因为她在家,一下班就要飞奔回来。

    放假了,不想打牌,也不想出海。

    这些都是以前没有的牵挂。

    因为有她,做什么都充满干劲。

    想给她最好的。想给她更好的。

    他的感情仿佛被放出笼的饿狮:“我明天休息。”

    今天可以放纵一夜。

    哦。他明天休息。闻人玥心想,两个星期休一天,真是敬业。

    他轻轻拉扯她腰间的链子,强调了一遍:“我很想你。”

    他脸发烫,手心也发烫。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师叔的体温也会升高,在等她回应。

    “你想我啊。”闻人玥轻声道,“怎么想呢?想什么呢?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呗。”

    她听见他笑了一声,大概是她的轻浮令他愉悦了:“遵命。”

    他真的怎么想就怎么做了。

    聪明人的想象力果然很丰富。

    可是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果。

    死无葬身之地。

    他真是好脾气,她要怎么样都可以,还会问她疼不疼。偶尔也会轻佻一把:“原来阿玥喜欢这样……那这样呢……”

    她有时候促狭得紧,他也会没奈何地笑,然后吻她。

    闻人玥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她总是不告诉他,为什么哭,为什么笑,“告诉我。你笑什么……”

    她一边断断续续地笑,一边断断续续地呻吟:“大国手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他有一双健康且得天独厚的手,可以将病人自死亡线上拉回,也可以紧紧抱住爱人。

    他轻轻捻扯:“别淘气。”

    鲜艳的蔻丹在他眼前不停晃动,伸直,又紧紧蜷起,似猫瓜般蹭着。

    大概是因为她说过了那么多的甜言蜜语,刚才跳舞和调情的气氛又很好,闻人玥敏锐地感觉到今天晚上格外不一样。

    事后他温柔地抱着她,吻她耳垂与脖颈,低声抚慰,喃喃示爱,而不像之前那样做完就立刻清理,然后分开两侧睡觉。

    “阿玥。”他声音温柔而蛊惑,“别走。”

    那一刻,她简直觉得他真是爱她的,自己真是幸福,堕落也值得:“我没走呀。”

    “别回澳洲。”他很清楚,她在他身边的快乐不及她父母所给予的十分之一。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想放她走,再自私也不放她走了。没有她,一分一秒也不能容忍,“留在我身边。”

    “好。”

    “国庆长假我陪你回去探望他们。”

    “好,都听你的。”她应付地回答,蜷着身体,手臂贴近脸颊,喃喃自语,“聂……唉,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他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开始第二轮索求:“我知道。”

    我爱你。她已经说过一次,一次足够。

    有多爱?她当然和他爱的一样多。

    只要她爱他,他就不会让她改变,不会让她离开:“我知道。”

    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她伸出手去摸他近在咫尺的脸庞:“……你不知道。我从来都爱着你。”

    纵然错过,亦未变过。

    而你没有。

    同船游客聊起了格陵风物,对指挥家智晓亮赞不绝口,竟又拨动了聂今的心弦。

    “虽然嫁给了鲁明忱,可是听到那个人的消息还是会有点惆怅。可能要刷爆你给我的附属卡才能平复。不,当然爱老公才嫁给他。可是初恋太强大,就会很难忘……咦,哥,平常我罗嗦到这个时候,你早挂电话了。你睡着了?”

    像聂未这样的男人,不可能容忍爱人心中有一个智晓亮那般的人物存在。

    他的伽拉泰亚不仅是爱他,还是从来都爱着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表白令他非常高兴。

    从未如此激动过。

    他狠狠地吻她,她惊呼出声,脑中一片空白,咬着下唇,无法发泄,最后迫不得已只能狠狠抓伤了他的小臂。

    “……不要抓这里。”她的反应亦绞得他欲仙欲死,用仅存的那点理智对她说——倒不是痛,“手术的时候消毒很麻烦。”

    闻人玥一恢复理智,就想起当年阑尾炎发作时好像也抓伤过他的小臂,颇有些抱歉:“……对不起。”

    手垂下来放在身体两侧,她习惯性地去抓床单。

    今天铺床单的时候没考虑周全,四角都掖在棕垫下面,绷得紧紧,根本抓不住。

    “别的地方都可以。”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声音沙哑,“不要紧。”

    这语气倒是求着她给他留下点爱痕了。

    她低低地唔了一声,还是垂下去紧紧地抓着腰间的链子,手肘磨得疼了,就稍微挪动一下。

    他继续请求:“阿玥,抱紧我。”

    她停一歇,立刻慢慢地滑下去紧紧扯着腰链,就是不碰他。

    他情动难耐,大力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只停一秒。

    总不至于腰链比他更可靠。

    他喘息着将她从床上拉起,手绕到背后将腰链扯断抽走。

    两人四肢交错,她茫然无措地摸索。

    所到之处,怎么都有他的手。

    拿开一点吧。会抓伤你的。

    两个人绞来缠去,你逐我躲,最后的姿势便很可笑了,她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两只手肘上。

    做完了之后,她的手肘都磨得发热发烫。

    他心痛了,正想有所表示,她却说了一句没事,自己慢慢地揉着。

    餐桌上,床上,他真是越来越难以讨好。

    指甲要剪剪了。

    一个原本可以浪漫激情的夜晚,却因为该死的职业惯性给破坏了:“生气了?”

    “没有呀。”她干瘪喑哑地回了一句。

    全格陵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因为不让在做爱时抓小臂,高中肄业的女朋友摆脸色了。

    然后这位高智商的男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哄只有平均智商的恋人:“阿玥。”

    她嗯地应了一声,摸着自己的手指甲。

    所以说,不要和女朋友一般见识。否则她就要你长长见识。

    他想起她有时候像小孩子一样,会故意扑上来招惹他。戳一下,捏一把,他问干什么的时候,她就傻笑:“你也可以啊。来啊来啊。”

    他当然不会像孩子一样报复回去,最多把她的手挡开。

    现在想想,挺不解风情。

    他靠上去,不轻不重地咬了她的脖颈一下,想引她来咬自己,她却只是挪了挪肩膀。

    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又咬了一口。这次有点狠,她不禁哎哟了一声。

    “咬疼了?”

    “还好。”

    他将小臂箍在她的胸前,低声引诱着她咬一口:“你也可以。”

    她一摸——不仅抓破皮还肿了起来。好了好了,她已经知道自己把他抓得有多伤了:“别咬了好不好。”

    怎么她挑逗起来就那么自然。

    他不是这个意思。聂未心想。

    确实是他不对。那种情况下,没有人能自控。

    “我错了。我不该说你。阿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抓哪里就抓哪里。”他把她紧紧揽入怀中,轻轻磨蹭,“我们重来,重来。”

    重来?从哪一步重来?人生的每个十字路口,他们都有交汇再分离的可能。

    是十二岁的懵懂初遇,是十五岁的冷淡重逢,是十九岁的失败手术,还是如今的同床异梦?

    重来十二岁的懵懂初遇。两人一见倾心,在长寿山别墅的后花园定情。一封封白字连篇的情书寄向明日号。他的回信,一半篇幅在帮她改错别字。

    三年役满回归,他全身心投入工作;她有了同龄的小情人。

    重来十五岁的冷淡重逢。他倾听她所有委屈,亲身去教训毛手毛脚的美术老师。

    美中不足,匡玉娇反对女儿与年纪差距太大的男性交往。伍宗理更是与他断绝师徒关系。

    可是越反对,越想证明真心难求。

    情到浓处,他们在不恰当的时间偷食禁果。她恶心难堪,他灰心尴尬,从此再不相见。

    重来十九岁的失败手术。他坦然告知老师的病情,热烈回应她的吻。她积极治疗,病愈后继续学习护理。两人一起送伍宗理离开。

    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一个天赋异禀,一个碌碌平庸;一个沉静内敛,一个任性乖觉。无暇珍惜,无暇交流,愈相处差距愈大,终变作一对怨偶。

    重来如今的同床异梦。既然她不想碰他——他把她翻过去,扣着她的腰,让她跪在床上承受——闻人玥顶顶憎恶这样!

    于是大力打开他的手,整个人都紧紧地蜷了起来。聂未没料到她会抗拒,可毕竟是有反应了,竟然可怕地高兴起来。于是哑着嗓子问她:“怎么了。”

    闻人玥听见自己无比冷静地表示:“我不喜欢这样。”

    两人倒在床上,他将她的头发挽在耳后,伸手去摸她的耳垂,只有一点点。

    “阿玥喜欢什么姿势?嗯?”轻佻追问,他决意要谄媚到底,“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闻人玥突然笑了一声。就好像一朵昙花突然裂开一样,美则美,可是短暂:“我什么姿势都不喜欢。”

    她终于后悔。他终于误会。

    她不仅是不喜欢这个姿势。更加是不喜欢这项运动。绝对不喜欢和他做。

    重来只会更糟,不会更好。

    这不是小学生写作业。错一个字就罚抄一百遍。重来没有任何意义,玩不出什么花样。

    对待你想共度一生的人,不应该操之过急。

    明天放假。所以他打算不睡了?

    明明已经快四十岁的人,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怎么还能……她可是每节生理课都津津有味地听进去了。

    不科学。还是人类在她昏睡的五年中取得了进化上的大进步?

    对一切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闻人玥都心存敬畏,自省其身。

    不让抓就不抓好了。为什么耍小脾气。

    住在小师叔的家里,躺在小师叔的床上,享用着小师叔的肉体,还要对小师叔甩脸色。

    这得多不懂事才做得出来。

    她不是那个不懂事的闻人玥了。所有以上的可能均未出现。

    重来的这一次她乖顺极了,仿佛被催了眠。要躺就躺。要坐就坐。要接吻就伸舌头。要拥抱就箍着他的背。要十指相扣就张开手。要反应就依依呀呀地乱叫。

    什么?你和一个没有归属感的人谈自尊?

    不如和一个没有祖国的人谈民族气节。

    床笫之间,闻人玥真是聂未的启蒙老师。

    一旦启蒙,他比谁学的都快。

    他不是不解风情的聂未了。所有以上的可能均未出现。

    “啪”一声,床头灯被拧亮。闻人玥下意识遮住了眼睛,又慢慢张开指缝。

    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时,总有他送来一道白光。

    在“火花塞”手术为她的世界送来清醒的那一刻,她已经无所遁形。

    这一刻,面对面,裸裎又陌生。

    “阿玥。别因为一句话闹得不愉快。”聂未低声道,“好不好。”

    只不过是一句不合时宜。

    太颠簸,她头晕倦极,压根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嗯了一声。

    不满意?没什么不满意。他已经很卖力了。她的身体非常满意,满意的都快溢出来了。

    今天晚上不好过,又要等两个星期才能好好爱她:“别这样。”

    她以更低更婉转的声音回答:“没有啊……你好棒。”

    醍醐灌顶。聂未突然明白,这些床笫私语完全不是真心话。以前也从来没有过真心话。

    他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有些磕磕碰碰,遮遮掩掩。但至少在床上坦诚和谐。

    也许他有些贪婪冒进,但总能进步。慢慢来,还有大把时间。

    可原来全无默契可言。

    这次他在浴室呆的时间比较久。闻人玥正要睡过去的时候,聂未绞了一条温热的毛巾回来。

    他摸到了她颈侧的耳机线。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火腾地升起,立刻扯开。

    她猛然睁开眼睛,看着他。他今天已经表现的非常像恶棍了,不在乎多这一次:“我不想说第二遍。”

    “……我自己擦。”他坚持自己动手,帮她擦拭所有汗渍污迹。医生的手势很轻柔很专业:“要不去洗洗。”

    她摇头。擦拭完了,他握着毛巾,坐在床边。

    “应师兄约我明天晚上吃晚饭。我们一起去吧。”

    闻人玥猛然清醒,赌气翻个身:“不。我已经约了别人。”

    聂未没了声音。闻人玥思来想去,似乎从来没有人敢忤逆过他,正想怎么圆场才好,他又开口了。

    “阿玥。我不懂怎么哄你。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就直接说出来。”

    原来求一句真心话这样难。

    原来想一句真心话这样难。

    求和想之间的距离,这样远,这样近。

    闻人玥伸出手来拉着他:“可不可以——抱着睡。”

    “当然。”他很快回答,“当然。”

    聂未翻身上床,一伸手将闻人玥揽入怀中。

    相拥而眠听起来很美,实施起来很麻烦。碎发会拂得鼻腔痒痒吗?埋在颈窝里会不会呼吸不畅?手臂枕在哪里才舒服不会被压麻?紧紧箍着还是松松搭着?腿呢,是放对方的肚子上,还是插进两腿中间?伸直?曲起?

    聂未打了个喷嚏,伸手将她的头发拨到一侧胸前,挽到耳后。好容易调整到了双方都满意的姿势,很快又有新问题。

    “好热。”

    相贴的肌肤升温,沁汗,又粘又腻,干了,又出一层。

    冰山原来有一颗滚烫的核。紧紧贴在一起时,她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可是不想松开。

    “许昆仑的女朋友和你同年。”

    “嗯。”猛然听到海泽表哥的师父的名讳就这样自然地从他口中说出来,闻人玥感觉有些奇怪。

    “想不想和她交个朋友。”聂未道,“还有几位大国手的夫人,比你大不了几岁。”

    “不想。”闻人玥更觉奇怪,“我有朋友。不想去认识完全陌生的人,而且也不会有话题。”

    “随你意。”聂未低声道,“只要你高兴。”

    “唔,大国手……都比你年纪大吧。至少也会有个十来岁的差距。”

    “嗯。”

    “然后夫人和我差不多大——老牛吃嫩草啊。”闻人玥道,“不过我发现,现在成功的专业人士娶年轻老婆好普遍。”

    她抬起头,发现聂未正乌沉沉地望着她:“你介意?”

    不知为何,闻人玥突然想起曾经对海泽表哥说过的玩笑话:“没有。其实一辈子并不是很长。到了七老八十,一身皱皮,一模一样。”

    聂未笑了一声。闻人玥又道:“小师叔上辈子是苏州绣娘。这辈子做了大国手。小师叔的下辈子,不知道会是哪个领域的杰出人物。”

    她总是感性得出奇。聂未紧了紧搂住纤腰的手臂:“你呢。”

    “我?”闻人玥闭着眼睛,“我没有修来世……只求阿弥陀佛,不要把我投生到兵荒马乱的地方去。”

    “别迷信。”停一歇,他低声道,“那我去做无国界医生。”

    “小师叔还想做医生呀?好累。”闻人玥奇道,“我都不是很想做人呢。变成一只猫一只狗也不错。”

    “兽医。”

    他的眼睛也闭上了。怀里的小美人儿终于开了窍:“如果我下辈子是一颗蛀牙——”

    牙医。当然。

    这辈子你是睡美人,我就是王子。

    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保护你。

    体温调节合适了,她一直往他怀里钻。睡意像无边无际的夜空,覆着无边无际的夜海,轻轻地晃着。她嘟哝了一句什么自己都没听懂。聂未顿了顿,开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

    闻人玥满意之极,在怀抱的更深处呜呜地说着什么。

    聂未一边拍一边头大:“不会唱。快睡。”

    闻人玥睡得很香,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时,聂未并不在床上。

    抱着的枕头上面还有他的味道。

    窗帘仍拉得紧紧,光线幽暗,难辨几点几刻。

    人呢?已经去赴约了么?

    不要!闻人玥翻身坐起,摸着了手机就拨聂未的电话。

    未几,电话在楼下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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