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的书法艺术-董其昌书法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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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法至董其昌,可以说是集古法之大成。

    董其昌创造了一种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超尘拔俗的书法境界,他强调书法“贵有古意”,认为书法必须“熟后能生”,即以生拙之态来掩饰技法的娴熟,借以表现书法的“士气”。他重视书法家的文化艺术修养,主张多阅、多临古人真迹,强调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提高艺术的悟性。他的艺术实践和主张在生前和身后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据《明史·文苑传》载:

    “董其昌天才俊逸,少负重名。初,华亭自沈度、沈粲以后,南安知府张弼、詹事陆深、布政莫如忠及子莫是龙以善书称。其昌后出,超越诸家,始以米芾为宗,后自成一家,名闻外国。其画集宋、元诸家之长,行以己意,潇洒生动,非人力所能及也。四方金石之刻,得其制作手书,以为二绝。造请无虚日,尺素短札,流布人间,争购宝之。精于品题,收藏家得片语只字以为重。性和易,通禅理,萧闲吐纳,终日无俗语,人拟之米芾、赵孟頫云。”

    这段文字基本概括了董氏一生的书法成就,并将其定位在与米芾、赵孟頫相仿佛的地位,可见董其昌的影响之大和声誉之隆。

    其挚友袁宏道(1568—1610年)在万历三十年致董其昌的信中,将其与唐宋的王维、苏轼相提并论。他说:

    “不佞尝叹世无兼才,而足下殆奄有之。性命骚雅,书苑画林,古之兼斯道者,唯王右丞(王维)、苏玉局(苏轼),而摩诘(王维)无临池(指书法)之誉,坡公染翰仅能为枯竹巉石。不佞将班足下于王、苏之间,世当以为知言也。”

    以董其昌的才艺和成就来看,袁宏道之誉似不为过。董其昌成名较早,70岁前后书法更是威震朝野,“名闻外国”,当时高丽、琉球使者求之不绝,其书传至朝鲜后,曾风靡一时,效仿者甚众。

    明谢肇淛《五杂俎》云:“今之书名之振世者,南则太史玄宰(董其昌),北则邢太仆子愿(邢侗),其合作之笔,往往前无古人。”清书家王文治《论书绝句》称董其昌书法为“书家神品”,并作诗赞曰:“书家神品董华亭(董其昌),楮墨空元透性灵。除却平原(颜真卿)俱避席,同时何必说张邢(张瑞图、邢侗)。”后人把董其昌和邢侗、张瑞图、米万钟并称为“邢、张、米、董”晚明四家,实际上其他三人影响均不及董远甚。尤其是邢、米二家,邢之局促,米之锋棱全无,比之同时代的黄道周、王铎不及远甚,更不用说和董其昌比了,对此历史早已作出评判。

    董其昌晚年书名大盛,求书者甚众,使其应接不暇,一时间代笔者和作伪者应运而生,据史料记载,董氏书法代笔人公认的是吴翘、杨彦冲二人,一为其弟子,一为其友人,至于作伪者在其家乡和吴门亦时有出现。董氏80岁时题跋云:“……今长公子固嘱余重题,以别余吾里之赝鼎,赝鼎多有胜余漫笔者,当重余愧耳。崇祯七年中秋,董其昌识。”(董书《临古》长卷跋,见谢稚柳《谈董其昌的代笔》)可见董氏同乡作伪者苦心孤诣之仿作,功力亦不同寻常,连董其昌本人也自叹“胜余漫笔”。这些代笔者和作伪者的做法固然为人所不齿,但客观上却有利于董其昌书法的传播。

    那么,董其昌书法的影响具体体现在何处呢?兹略述如下:

    (一)董其昌与云间书派

    松江古称华亭,苏州古称吴中,明代松江、苏州两地毗邻,皆为江南经济文化之重镇,可谓名人辈出,书家众多。两地书家一直以来就存在着互相竞争的局面,早期还比较含蓄,后来发展为公开化。松江书派在莫氏父子(莫如忠、莫是龙)、董其昌及陈继儒的带领下声价渐居吴门书家之上,董其昌历官既久,交游亦广,学生众多,故名气和影响力最大。董氏在66岁前后,其书法声誉极高之时,开始营构属于自己的书法流派,实现青年时代就立志要突破“吴门派”的夙愿。他在《画禅室随笔》中有过这样一段记述:

    “吾松书自陆机、陆云,创于右军之前,以后遂不复继响。二沈及张南安、陆文裕、莫方伯稍振之,都不甚传世,为吴中文、祝二家所掩耳。文、祝二家一时之标,然欲突破二沈未能也。以空疏无实际,故余书则并去诸君子而自快,不欲争也,以待知书者品之。”

    在这里,董其昌追本溯源,将云间书派(亦称松江派、华亭派)的历史追溯到西晋的陆机,之后极力鼓吹云间书法,而诋毁吴门书派,为自己的最后亮相做好铺垫。虽表示“不欲争也”,但还是自称“余书则并去诸君子而自快”,其自信程度由此可见一斑。最后一句定论“以待知书者品之”,更是明显地流露出其强烈的流派意识。在以文征明、祝枝山为首的吴门书派因近亲繁殖、陈陈相因而逐渐走下坡路时,董其昌领导的云间书派大有异军突起之势,在开立新面上有其积极的意义。但实事求是地说,云间书派除董其昌一人风靡朝野以外,诸如二沈、张弼、陆深、莫氏父子等中坚影响并不大,他们之间也并没有明确的师承和风格上的传递关系,想要和文、祝时代的吴门书派相抗衡还是不太可能的。董氏之前,“天下书法归吾吴”(王世贞语),已是公认的事实,是董其昌无法抹杀的。

    松江书法就其影响来说可以分为三个流派。

    一是以“二沈”(沈度、沈粲兄弟)为首的“台阁体”流派。此流派在永乐后一直左右着朝廷文案的书写,到清代衍变为官方流行的“匀圆丰满”、千人一面的官楷——馆阁体,因重实用远艺术而走向末路。

    二是以“二张”(张弼、张骏)为首的大草书。在风靡一时的台阁体之外开辟了一个纯艺术发展的空间,虽不能成为主流,却备受社会关注,对明代书法艺术的发展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

    三就是董其昌的书法。他在明末领袖群伦,出尽风头,由于他官高位尊,门人众多,形成较强大的阵容。如邓太素、邹虎臣、倪后瞻、王双白、祁子祥等人均是董门中佼佼者,对发扬董书起着重要作用。董其昌的老乡、挚友陈继儒亦是其流派中的重要一员,书法也直接受益于董,二人一朝一野,互相呼应,相得益彰。

    (二)董其昌书法对清人的影响

    董其昌去世七年后,大明王朝在满族八旗铁骑的践踏下走向覆灭,受董氏影响的在世书家都成了由明入清的遗民,董其昌的影响自然延续到清朝。在清初的遗民书画家中,受董其昌影响最大的数查士标、沈荃、担当,其他泛泛之流更是数不胜数。即使是八大山人、傅山等个性强烈的书家,其初始阶段的书法亦学自董书。可以说,是董其昌的书法为他们后来的变法出新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查士标(1615—1698年),字二瞻,号梅壑散人,安徽休宁人。善书画、工诗文、精鉴赏。流寓扬州、镇江、南京,明亡后弃举子业,书法宗董,萧散简淡,《江南通志》称:“二瞻书法精妙,人谓米、董再世。”为华亭书派中之佼佼者。

    担当(1593—1673年)原名普荷,担当是其号,僧人。俗名唐泰,字大来,云南晋宁人。明天启以后以明经赴京对内廷,曾师事晚年的董其昌,书法、山水能得董氏精髓。

    沈荃(1624—1684年),字贞蕤,号绎堂,松江人。顺治九年(1652年)探花,授编修,累官至翰林院侍读学士、礼部侍郎,卒谥文恪。自幼倾慕董其昌书法,极得董书的笔法特点与风神。爱好董其昌书法的康熙皇帝曾向他学书,是他专习董书而影响到康熙皇帝对董书的偏爱和重用,并因此获得入值南书房的殊荣,这使得他的身价扶摇直上。当时“上自元公巨卿碑版之文,下至遐陬荒徼琳宫梵宇,争得公书以为荣。以是公名动天下,与赵承旨、董文敏相埒”。

    沈荃以“帝师”身份决定了其“名动天下”的影响,但因其书法始终没能跳出董书樊篱,而遗憾地成为董其昌书法风格的继承和追随者。沈荃的价值更在于,他把董其昌的书法完整地传入清朝,并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使董书征服了刚刚熟悉汉文化的满族统治者。

    董其昌的书法之所以在清代风靡一时,实与帝王的喜好关系甚大。康熙本人喜好书法,曾以擅长书法、专学董其昌的沈荃为师,故极为偏爱董其昌的风格,大臣中能模仿董书风格者往往会格外得到皇帝赏识重用。康熙曾亲临手摹其书迹,列于座右晨夕观赏。1705年康熙南巡时曾专门到松江,为董其昌祠堂题书“芝英云气”匾额。康熙曾在董其昌的书迹上题长跋盛赞道:“华亭董其昌书法,天姿迥异。其高秀圆润之致,流行于褚墨间,非诸家所能及也。每于若不经意处,风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草书亦纵横排宕有致,朕甚心赏。其用墨之妙,浓淡相间,更为绝伦。临摹最多,每谓天姿功力俱优,良不易也。”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帝王的喜好必然影响到臣下。我们知道,科举考试中书法的好坏是评判的一项重要标准,殿试由皇帝主持,能写得一手让皇帝熟悉且喜欢的字体,在阅卷时将占有十分重要的优势。所以,清朝阅卷官员阅卷时都以帝王的好恶为标准。这样,在帝王的大力倡导下,自然出现了满朝皆学董书的热潮,一时追逐功名的士子几乎都以研习董书为求仕捷径。清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其书法影响甚至超过了明代。在康熙、雍正朝书坛上享盛誉者,基本上都是属于来自浙江一代、气格近乎董其昌的书家。康熙还拣择翰林词臣中品学兼优者集中到他读书处——南书房,或代拟谕旨,或备顾问咨询,或讲求学业,其职责相当于皇帝的文字秘书。以书法见长的沈荃、高士奇、查昇、陈邦彦等人都曾在南书房任职,能直接与皇帝接触,在当时十分荣耀,以至于高士奇权势煊赫一时。

    与沈荃同时,还出现了人称“康熙四家”的姜宸英、汪士铉、何焯和陈邦彦,他们的书法也主要以董书为主,卓有成就。后来还有张照、孙岳须等人,亦颇可称述。

    姜宸英(1628—1699年),字西溟,号湛园,又号苇间,浙江慈溪人。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探花,年七十时授编修。初以布衣荐修明史,与朱彝尊、严绳孙称“三布衣”。康熙己卯年(1699年)为顺天乡试考官,因科场舞弊案牵连,死于狱中。撰有《湛园未定稿》《西溟文钞》等,为清代帖学的代表人物。书法以摹古为根本,少年时学米芾、董其昌,即有书名,后融各家之长为己用,各体兼善,以小楷为第一,多存董书韵致,但拘谨少变化。梁同书说他:“本朝书以苇间先生为第一……胸中书卷浸淫酝酿所致。”

    陈邦彦(1678—1752年),字世南,号春晖、匏庐,浙江海宁人,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进士,官至礼部侍郎。海宁陈氏是当地望族,康熙巡视江南时曾驻跸其家,名声显赫,收藏亦富。董其昌未成名时曾在陈氏家族中当过教师,故陈氏所藏董其昌书画甚多,陈家子弟学书也多从董入手,家族善书者甚多,陈邦彦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其书得董其昌神髓,深得康熙帝赏识,至乾隆帝时,仍命其缮写御制诗。由于他学董而得其神髓,故往往被裁去名款,冒充董其昌真迹谋利。

    查昇(1650—1707年),字仲韦,又字汉中,号声山,浙江海宁人。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进士,累官至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入值南书房。据说他殿试时因书法精妙而被定为状元,后因其族叔查嗣韩兼擅《五经》,成绩突出,拔至鼎甲,查昇只有屈尊二等。查昇书法于董其昌亦步亦趋,婉转流畅,飘逸秀润,在当时是名噪一时的书家。

    张照(1691—1745年),字得天,号泾南,晚号天瓶居士,华亭人。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进士,授翰林院检讨,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年仅25岁便获入值南书房的殊荣。据说乾隆早年书法大都由他代笔,雍正、乾隆年间两任刑部尚书。死后,赐谥文敏,这一谥号与赵孟頫、董其昌相同,可见他在乾隆心中之地位。张照多才多艺,书画诗文以外,亦精通音律、戏曲。清内廷上演的戏剧,多由他谱曲。

    早年学书受其舅父影响,“初从董香光入手,继乃出入颜米,天骨开张,气魄浑厚,雄跨当代,深被宸赏”(《书画纪略》)。张照收藏董其昌墨迹数十种,一生学董、藏董,于董氏书迹时时揣摩,深研有得。后能在董书基础上,写出点画活泼爽利和气势鼓荡雄强的特色,在同时代书家中十分突出,终能“雄跨当代”。

    在张照等人探索努力下,乾隆初期帖学书风有所转变,乾隆中期,“香光告退,子昂代起,赵书又大为世贵”(马宗霍《书林藻鉴》卷十二)。当时书法逐渐转向整齐圆润,后来发展为程式化的“馆阁体”,继张照后涌现出了“清四家”刘墉、梁同书、王文治、翁方刚以及铁保等一批对当时和后世颇有影响的帖学名家。虽乾隆转而推重赵孟頫,但赵孟頫一统天下已不可能,此时的学赵,实际却是赵、董的结合。著名书家刘墉、王文治和梁同书等都曾学董,所以学董之风一直延续至清末。

    刘墉(1717—1804年),字崇如,号石庵、青原、香岩、日观峰道人。大学士刘统勋之子,山东诸城县逄戈庄(今属高密市)人。乾隆、嘉庆两朝重臣,乾隆十六年进士,累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因为官清廉正直,卒谥文清。著有《石庵诗集》,刻有《清爱堂帖》。

    刘墉师古而不拘泥,是一位善学前贤而又有创造性的书法家。其书法体丰骨劲,味厚神藏,有廊庙气度,是清代最有名的帖学大家。因作书喜用浓墨,故世人称其为“浓墨宰相”。乾隆间,与翁方纲、梁同书、王文治并称四大家。沙孟海认为:“清初帖学家,张照、刘墉,都负盛名。刘的名声,比张更大,实则他们程度相埒。”

    王文治(1730—1802年),字禹卿,号梦楼,江苏丹徒人。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探花,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授翰林院侍读,并充会试考官,一年后任云南临安知府。后因下属失职被罢官。其后活动于江浙一带,在多所书院执教。

    他学书早年从前辈笪重光入手,后服膺董其昌,还受南宋张即之影响,用笔有扁薄的习气。论者对其褒贬不一。褒之者认为“秀逸天成”“风流倜傥”,以其与刘墉相并列,称为“浓墨宰相,淡墨探花”;贬之者嫌其“柔媚”“浮浪”“为女郎书”。

    王文治在书法以外还擅长诗文,与著名散文家姚鼐交谊深厚。据史料记载说,他酷爱音乐戏曲,曾花很多钱供养一童伶戏班。难怪其书会偏于轻盈秀美一路,实与其个人秉性有关。

    梁同书(1723—1815年),字元颖,号山舟,晚自署不翁、新吾长,钱塘人。大学士梁诗正之子。乾隆十七年(1752年)参加会试落第,在乾隆帝的特许下,以举人身份参加殿试,特赐进士,并入翰林院。后来以编修的官衔先后担任顺天乡试同考官和会试同考官,参与政府衡文选士的阅卷工作。乾隆二十三年,升任侍讲。不久,又担任日讲起居注官。

    梁同书12岁时就能书写擘窠大字,擅长楷书、行书,到晚年还能写蝇头小楷。其书法典雅洒脱,动人和谐,不激不励,颇具书卷气。他强调在学习过程中,应注入自己的创造精神。梁同书习书六十余年,久负盛名,所书碑刻极多。曾奉命与庄培因等人负责缮录《昭明文选》。

    可以说,清代帖学一派的构成是以董其昌为首的华亭书派为核心的。清中叶尽管碑学兴起,但董书并未淡出人们的视野,而是以强大的艺术生命力发挥着重要的影响。今天,在回归传统,复兴“二王”的大环境中,董其昌的书法仍有着广泛的影响,其作品也早已成为海内外收藏界极为追捧的“绩优股”。

    总之,董其昌不仅为晚明书坛奉献了一个崭新的自我,还围绕他形成了一个颇具阵容和影响的书法流派。“这个流派既是历史的延续,又以平淡有禅味的意境而迥异于历代书法大师,故而董其昌应被视为自钟、王发端以来,文人流派书法史上追求意境最为成功的书法家。”(黄惇《董其昌的书法世界》)

    见贤思齐,这是历史给我们后人最好的馈赠,值得我们去好好珍惜、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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