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五经名句鉴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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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传

    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1]

    经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传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2]。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3],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4]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5],公弗[6]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7]。公曰:“制,岩邑[8]也,虢叔[9]死焉,佗邑唯命[10]。”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11]叔。

    祭仲[12]曰:“都城过百雉[13],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14],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15]也。君将不堪[16]。”公曰:“姜氏欲之,焉辟[17]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18]?不如早为之所[19],无使滋蔓,蔓难图[20]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21]。”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22]。公子吕[23]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24]?欲与大叔,臣请事[25]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26]。”公曰:“无庸[27],将自及[28]。”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29],至于廪延[30]。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31]。”公曰:“不义不,暱[32],厚将崩。”

    大叔完聚[33],缮甲兵[34],具卒乘[35],将袭郑。夫人将启之[36]。公闻其期[37],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38]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39]鄢。五月辛丑[40],大叔出奔[41]共。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42],不言出奔,难[43]之也。“遂置姜氏于城颍[44],而誓之曰:“不及黄泉[45],无相见也。”既而悔之。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46],闻之,有献[47]于公。公赐之食。食舍[48]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49],请以遗[50]之。”公曰:“尔有母遗,繄[51]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52]?若阙[53]地及泉,隧[54]而相见,其谁日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55]。”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56]。”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57]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58]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59]其是之谓乎!

    [注释]

    [1]隐公:即鲁隐公。《左传》是以鲁国的纪元编年的。隐公元年:当是周平王四十九年,公元前722年。郑:春秋时国名,姬姓,周宣王封其弟桓公友于郑。郑伯:指庄公。春秋时有五等爵:公、侯、伯、子、男,郑属伯爵国,故称其国君为伯。克:战胜。段:即共(gǒng)叔段,郑庄公的同母弟,他在兄弟中年岁最小,故称叔段。后来段失败出奔共(国名,在今河南辉县),故又称共叔段。鄢(yān):郑国邑名(在今河南鄢陵县)。[2]初:当初。郑武公:名掘突,郑国第二代国君,郑桓公之子。娶于申:从申国娶妻,即娶申侯之女为妻。申,春秋时国名,姜姓侯爵,在今河南南阳市,后为楚所灭。武姜:武公妻姜氏。武,表示丈夫武公的谥号;姜,表示娘家姓姜。当时习惯这样称呼诸侯或大夫的妻子。[3]寤:通“牾”。寤(wù)生:逆生,倒生,即生产时脚先见,也就是难产。[4]恶:讨厌。[5]亟:屡次,多次。请于武公:向武公请求立共叔段为太子。[6]弗:否定副词,不。[7]为:介词,替。之:共叔段。制:地名,又名虎牢,在今河南巩县东(一说在今河南汜水县西),原为东虢国的故址。为之请制:替共叔段请求制地为封邑。[8]岩:山势险峻。邑:人群聚居的地方,大小不定,大的叫都,小的叫邑。岩邑:险要的城镇。[9]虢叔:东虢国的国君。东虢后为郑所灭。焉:兼词,于之,在那里。[10]佗:同“他”。唯命:“唯命是听”的省略句。[11]京:郑国地名,在今河南荥阳县东南。大:即“太”。[12]祭仲:郑国大夫,字足。[13]城:指城墙。雉(zhì):量词,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14]国:国都。参国之一:国都的三分之一。古制,侯伯之国的国都,城墙为三百雉,即方五里,每面长九百丈。下“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同此。

    [15]非制:不合法制。[16]不堪:无法忍受,无法控制。

    [17]辟:同“避”。[18]厌:满足。何厌之有:有什么满足,哪里有满足的时候。[19]早为之所:早点给他安排个地方。[20]图:图谋,对付。[21]子:古代男子的尊称。姑:姑且。之:指共叔段自毙的事。[22]鄙:边境的城邑。贰于己:属两主,即受两重管辖。一方面属于郑庄公,一方面又属于共叔段自己。[23]公子吕:字子封,郑国大夫。[24]若之何:对这件事怎么办?

    [25]事:侍奉。[26]无生民心:不要使人民生他心。[27]无庸:不用。[28]将自及:将会自取祸殃。[29]收贰以为己邑:把以前两属的边邑收归为自己的边邑。[30]廪延:郑国地名,在今河南延津县北。[31]厚:指土地广大,势力雄厚。得众:得到百姓的拥护。[32]暱:

    亲近。不义不暱:对国君不义,对兄长不亲。[33]完:修治城郭。聚:聚集百姓。一说是指聚集粮食。[34]缮:修理,制造。甲兵:这里泛指武器装备。[35]具:准备。卒:步兵。乘:战车。[36]夫人:指武姜。启之:为共叔段开门,作内应。[37]其期:袭郑作乱的旧期。[38]帅:通“率”,率领。车二百乘:春秋时车战,兵车一乘有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二百乘共有甲士六百人,步卒一万四千四百人。[39]诸:兼词,“之于”的合音字。[40]五月辛丑:隐公元年五月二十三日。古人以天干、地支记日。[41]出奔:逃到国外避难。[42]郑志:郑庄公的意思。[43]难:责难。[44]置:安置,安顿,这里有放逐的意思。城颍:郑国地名,在令河南临颍县西北。

    [45]黄泉:地下的泉水,这里指墓穴。[46]颍考叔:郑国大夫。颍谷:郑国地名,在今河南登封县西南。封人:管理疆界的官。[47]献:用作名词,指所献计谋或物品。有献:有所献。[48]舍:放着不吃。[49]羹:带汁的肉食。[50]遗:赠送,送给。[51]繄:句首语气词。[52]何患焉:对这件事忧患什么呢?[53]阙(jué):通“掘”,挖。[54]隧:用作动词,挖隧道。[55]融融:形容和睦快乐的样子[56]泄泄(yì):叠音词,快乐的样子。

    [57]君子:指有道德有地位的人。这是作者假托。“君子”来发表议论。[58]施(yì):延及,这里指影响。[59]引自《诗经·大雅·既醉》篇。匮:竭尽。锡:通“赐”,给与。类:同类。

    [鉴赏]

    本文以十分精练的文字叙述了在春秋初年,郑庄公执政时期的一场内乱其酝酿、发生和平息的整个过程,并且着重刻画了其中的三个核心人物,最后用奉行孝道的贤臣形象来说明了对待宫廷矛盾所应取的正确态度。

    从史学上看,这篇文章的价值在于,其真实地记载了春秋早期的一段重要史实。从文学上看,它堪称为一篇范文,虽然仅有七百余字,却十分生动地叙述了一个长达数十年的历史事件其酝酿、发生、结束的全部过程。这篇文章的人物形象十分鲜明,条理也很清晰,并且结构十分紧凑,舍弃了同郑伯克段没有关联的各种人物与事件。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所蕴涵的深刻思想意义。文中所描绘的郑庄公、武姜和共叔段这三个人物,在中国传统的政治生活中非常具有典型性,可以说,每个朝代都出现过类似的人物,因此,人们从这三人的故事之中便可获得许多教益。这一历史叙述的主题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仁义道德应成为所有的政治人物都共同遵守的准则,应当以此来处理在统治阶级内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争取创造温馨的政治氛围。本文揭示了,道德与政治是维系社会发展的二大支撑点,二者的对立会产生灾难性的后果,唯有维系二者平衡,才能促使社会和谐发展。

    桓公六年:季梁论民为神主

    经

    六年[1],春正月,寰来[2]。夏四月,公会纪侯于成[3]。秋八月壬午[4],大阅[5]。蔡人杀陈佗[6]。九月,丁卯[7],子同生。冬,纪侯来朝。

    传六年,春,自曹来朝。书曰“寔来”,不复其国[8]也。楚武王侵随[9],使蘧章求成[10]焉,军于瑕[11]以待之,随人使少师:董成[12]。斗伯比言于楚子[13]曰:“吾不得志于汉东[14]也,我则使然。我张吾三军而被[15]吾甲兵,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16]以谋我,故难间[17]也。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少师侈[18],请赢。师以张之[19]。”熊率且比[20]曰:“季梁[21]在,何益?”斗伯比曰:“以为后图[22],少师得其君。”王毁军而纳少师。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赢,其诱我也。君何急焉?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所谓道,忠于民而信[23]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24],信也。今艮馁而君逞欲[25],祝史矫举[26]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栓肥腯[27],粢盛[28]丰备,何则不信?”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壬先成民商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29]肥脂‘,谓民力之普存也,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谓其不疾瘯蠡[30]也,谓其备腯成有也;奉盛以告曰’絮[31]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32]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33]‘,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也。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34],亲其九族[35],以致其禋祀[36],于是乎民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某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37]免于难。”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

    夏,会于成,纪来谘谋齐难也。北戎[38]伐齐,齐使乞师于郑,郑大子忽帅师救齐。

    六月,大败戎师,获其二帅大良、少良[39],甲首[40]三百,以献于齐。于是诸侯之大夫戍齐,齐人馈之饩[41],使鲁为其班[42],后郑。郑忽以其有功也,怒,故有郎之师[43]。公之未昏[44]于齐也,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大子忽辞。人问其故,大子曰:“人各有耦[45],齐大,非吾耦也。《诗》云:’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国何为?”君子曰:“善自为谋。”及其败戎师也,齐侯又请妻之[46],固辞。人问其故,大子曰:“无事于齐,吾犹不敢;今以君命奔齐之急,而受室以归,是以师昏也。民其谓我何?”遂辞诸郑伯[47]。

    秋,大阅[48],简[49]车马也。九月,丁卯,子同生。以大子生之礼举之,接以大牢[50],卜士负[51]之,士妻食[52]之,公与文姜、宗妇命之[53]。公问名于申繻[54],对曰:“名有五[55],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以名生[56]为信,以德命[57]为义,以类命[58]为象,取于物[59]为假,取于父[60]为类。不以国,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隐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币。周人以讳事神[61],名,终将讳之。故以国则废名,以官则废职,以山川则废主,以畜牲则废祀,以器币则废礼。晋以僖侯废司徒[62],宋以武公废司空[63],先君献、武废二山[64],是以大物不可以命[65]。”公曰:“是其生也与吾同物[66],命之曰同。”

    冬,纪侯来朝,请王命[67]以求成于齐。公告不能。

    [注释]

    [1]六年:鲁桓公六年,即周桓王十四年,公元前706年。[2]寔(shí)来:实来。指鲁桓公五年聘曹的州国国君自曹来朝鲁桓公。[3]公:鲁桓公,即姬允,前712-前694年在位。纪:国名,都邑在今山东寿光县东南,与齐、鲁、夷等国相邻。为齐所伐,迁邑,春秋时亡于齐。国君姓姜,称侯。成:鲁国北边近齐之邑,在今山东宁阳县北。[4]壬午:八日。[5]阅:检阅军队。[6]陈佗:即陈他、陈五父,陈桓公弟。前707年,桓公卒,佗杀太子免,自立为君。明年,蔡国出兵干涉,杀佗,立免弟跃。跃母,蔡国之女。此条为无传之经。[7]丁卯:二十四日。[8]不复其国:州国国君出访,国内发生变乱,自度无以平定,决定在外流亡不再返国。《春秋》笔法以流亡国君卿大夫所至之国为“寔来”。

    [9]楚武王:即熊逋,前741-前690年在位。在他领导下,楚国始强。随:国名,都城在今湖北省随县南,亡于战国时。[10]蘧章:楚大夫,封于莴(wěi),又名莴章。楚武王时,出使随、黄等国。求成:求和。[11]瑕:地名,属随,为楚随交通要地。[12]少师:疑是官名。董成:主持和谈。[13]斗伯比:楚大夫,令尹子文之父。楚子:楚武王。[14]得志:开疆拓土之志得逞。汉东:即汉阳,汉水东岸之地。[15]张:张大、扩大。被:具。

    [16]协:协和联合。[17]间:离间。[18]侈:自高自大。[19]赢师:故作军容衰疲之状。张之:使少师益加自大。[20]熊率且比:楚国大夫。[21]季梁:随国大夫。[22]后图:日后之谋。[23]信:诚信。[24]祝史:管理祭祀祈祷的官员。正辞:言辞真实而不欺诳。

    [25]馁:饥饿。逞欲:力图满足欲望。[26]矫举:举虚假之辞。[27]牲栓肥腯:牺牲色纯体肥。[28]粢盛:盛在祭器中用于祭祀的谷物。[29]博硕:大。[30]不疾瘯蠡:不病瘦弱。[31]絮:同“洁”。[32]三时不害:春夏秋三季,统治者不妨碍民众务农。下面的“务其三时”,是说春夏秋三季要专心尽力从事农业活动。[33]醴:甜酒。嘉栗:嘉粮。旨酒:美酒。[34]五教: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35]九族:说法不一。一般以外祖父、外祖母、从母子、妻父、妻母、姑之子、姊妹之子、女之子并己之同族为九族。[36]禋(yīn)祀:祭祀天神。[37]庶:庶几。[38]北戎:即山戎。[39]大良、少良:或云官名、或云人名、或云酋豪之称。[40]甲首:披甲将兵的头。[41]馈之饩:赠送生食给人。[42]班:先后次序。[43]郎之师:鲁桓公十年(前702年),齐僖公、卫宣公、郑庄公联合进攻鲁国的郎(在今山东曲阜城郊)。[44]昏:通“婚”,指鲁桓公娶齐女文姜为妻。[45]耦:同“偶”,配偶。[46]齐侯又请妻之:此时文姜归鲁已四年,盖以他女妻之。[47]辞诸郑伯:告其事于郑伯而辞婚。[48]阅:检阅军队。[49]简:检阅。[50]接:父亲接见初生之子,多在初生三日之内。大牢:太牢,以牛、羊、猪三牲并用。[51]负:抱负。[52]食:哺乳。[53]宗妇:宗人之妻。命之:为大子取名。[54]申繻:鲁国大夫。[55]名有五:取名字的原则有五种。

    [56]以名生:以所生的体形特征和当时环境状况为名字。

    [57]以德命:以吉祥美德之字为名字。[58]以类命:以体形类似之物取名字。[59]取于物:假借他物之名为名字。[60]取于父:取自父亲的某一方面为名字。[61]以讳事神:对于已故父祖的名字要避讳。[62]晋以僖侯废司徒:晋因僖侯名司徒,改司徒官名为中军。[63]宋以武公废司空:宋因武公名司空,改司空官名为司城。

    [64]先君献、武废二山:鲁因献公名具,改具山(在今山东蒙阴县东北十五里)之名;因武公名敖,改敖山(在今蒙阴县西北三十五里)之名。[65]是以:所以。大物:指上面所说的国家、官职、山川、隐疾、牲畜、器币等方面的名。命:取名字。[66]同物:同一个月日。[67]请王命:拜托鲁侯转向周王请求命令。

    [鉴赏]

    桓公六年,传文中“楚武王侵随”、“郑大子忽帅师救齐”、“鲁桓公命子为同”三条,叙事甚详,由此可窥见当时思想意识。“楚武王侵随”条,则说明了:随之所以能以小邦敌大国楚,在于修政利民,“民和而神降之福”。“郑大子忽帅师救齐”条,在论说郑军救齐过程之中,突出了郑忽的个人品质。“鲁桓公命子为同”条,记载乐桓公根据“取于父为类”的原则,给儿子取名为“同”。

    春秋时期,大国时常役使、甚至兼并小国。在小国讲究以小事大之道的时候,随国大夫季梁提出了“小之能敌大”理论,尤为值得加以注意。季梁认为:虽然在一般情况下,小国不能与大国相抗。但如果在“小道大淫”的情况下,便会发生“小之能敌大”的态势。他的理论基础是将道从天道转为人道,也就是国君“忠于民而信于神”。在他看来,天与神都为民众所左右:“夫民,神之主也。”但是当“民各有其心”之时,群体内部意见不和,神之所行也就会“乏主”。这种民神关系论,是对周初“天命靡常”、“惟德是授”的继承与发扬。这种发展将决定天意的主体,由圣王转向了民众。因为民乃是神之主,也就是要求统治者要“忠于民”,探索怎样“忠于民”。

    庄公十年:曹刿论战

    经

    十年,春,王正月,公败齐师于长勺。

    传

    十年春,齐师伐我[1]。公将战,曹刿[2]请见。其乡人[3]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4]焉?”刿曰:“肉食者鄙[5],未能远谋。”乃入见。

    问何以战[6]?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7]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遍[8],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9]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10],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11]。”对曰:“忠之属也[12],可以一战。战则请从。”。公与之乘,战于长勺。

    公将鼓[13]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14]。”齐师败绩[15]。公将驰之[16]。刿曰:“未可。”下视其辙[17],登轼[18]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19],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20],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一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21],故逐之。”

    [注释]

    [1]我:指鲁国。作者站在鲁国立场记事,所以书中“我”即指鲁国。[2]曹刿:鲁国大夫。[3]乡:春秋时一万二千五百户为一乡。其乡人:指曹刿的同乡人。

    [4]肉食者:即食肉者,指做大官的人。谋之:谋划它。之,指战争。间:参与。[5]鄙:鄙陋,指见识狭隘,目光短浅。[6]何以战:凭什么条件去作战呢?[7]专:专有,独占。[8]小惠:小恩小惠。未遍:没有普遍。此言小恩小惠未能普及民众。[9]牺牲:祭礼时用的牲畜,如牛、羊、猪。加:夸大,虚报。古代祭祀物都声常数,庄公说他在祝辞中,不敢以小报大,以恶报美,总是对鬼神讲信用。[10]未孚:未被信任,即还不足以取得鬼神的信任。[11]必以情:一定要处理得合乎情理。[12]忠:尽心为民办事,即尽力做好本分的事。忠之属也:这是尽心为良办事的一类事情。[13]鼓:击豉进军。[14]可矣:可以了,到了击鼓进军的时机。[15]败绩:大败,即溃阵败退。[16]驰之:驱车追击敌人。[17]辙:车轮经过留下的印迹。[18]轼:车前供乘者扶手的横木,又是车上较高之处,故登它可以远望。[19]克:战胜,胜利。[20]作气:鼓足勇气。[21]靡:倒下。

    [鉴赏]

    春秋时期,各诸侯国间连年混战,给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因此固有“春秋无义战”的说法。但是,对于特定的一场战争应该作具体的分析,如“齐鲁长勺之战”便是大国欺凌弱小国家。齐国的侵犯给鲁国带来了一场灾难,因此对其必须加以反击,这篇文章就记述了鲁国人民怎样同仇敌忾,打赢这场正义战争的。

    此文非常简短,却用了几乎一半的篇幅来叙述曹刿向鲁庄公了解君民关系的这一过程,由此可见,作者对这个问题极为重视。在听到鲁庄公的一系列回答之后,曹刿才对其加以认可,认为鲁庄公是忠于职守的,人民必定会拥护他,愿为他打仗。在这里,作者表达了一个十分可贵的思想:人民不能无条件地去为统治者打仗,对于那些罔顾人民死活的君主,人民是没有任何责任为他们卖命的。作者着重表达了一个理念: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乃是民心的向背。与齐国相比,鲁国是个小国、弱国,更需要人民的支持。所以,曹刿便首要了解了鲁国的君民关系。

    从布局谋篇来看,此文的长处之一便是剪裁得当,结构严谨,层次分明,以曹刿为中心,详细地记述他那非同凡响的言论以及在战争中的突出表现,与“论战”主题无关的人物则一字不提。本文在文学上所取得的成就,就是成功地塑造了曹刿这么一个忧国忧民、足智多谋的将才形象。总之,此文不仅是记述经典战例的名篇,而且是我国文学宝库中的精品。

    僖公四年:召陵之盟

    经

    四年[1]春,王正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侵蔡[2]。蔡溃,遂伐楚,次于陉[3]。夏,许男新臣卒。楚屈完来盟于师[4],盟于召陵[5]。

    传

    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楚子使[6]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7]也,不虞君之涉[8]吾地也,何故?”管仲[9]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10]曰:’五侯九伯[11],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12]: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13],北至于无棣[14]。尔贡包茅[15]不入,王祭不共[16],无以缩酒[17],寡人是徵[18];昭王南征而不复[19],寡人是问!”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师进,次于陉。

    夏,楚子使屈完如师。师退,次于召陵。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20]而观之。齐侯曰:“岂不毂是为[21],先君之好是继[22]。与不毂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23],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齐侯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24]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25]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

    屈完及诸侯盟。

    [注释]

    [1]四年:鲁僖公四年,即周惠王二十一年,即公元前656年。[2]公:鲁僖公,又作鲁釐公,即姬申,鲁国国君,前660-前627年在位。齐侯:齐桓公,即姜小白,齐国国君,前685-鲍643年在位。他任用管仲,对内改革政治,富国强兵,建立霸业,为春秋五霸之首。宋公:宋桓公,即子御说,宋国国君,前682-前651年在位。陈侯:陈宣公,即娲杵臼,陈国国君,前693-前648年在位。卫侯:卫文公,即姬煅,卫国国君,前660-前635年在位。文公之立,当卫在齐桓公帮助下复国之初,司马迁说他“轻赋平罪,身自劳,与百姓同苦,以牧卫民”。郑伯:郑文公,即姬踺,郑国国君,前673-前628年在位。许男:即姜新臣,许国国君。曹伯:曹昭公,曹国国君,姓姬,前667-前653年在位。蔡:古国名。前十一世纪,周武王封其弟叔度,建都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春秋时,为楚所迫,多次迁移,后止于州来(今安徽凤台),称下蔡。前447年,亡于楚。[3]陉(xíng):山名,在楚国北境。[4]师:齐桓公率领的八国征楚联军。[5]召陵:今河南郾城东三十五早。[6]使:派遣使者。[7]风马牛不相及:比喻齐楚疆域不相连。[8]虞:料想。涉:徒步通过水域。[9]管仲:名夷吾,以字行。春秋齐国颍上(今属安徽)人。辅助桓公,改革齐政,尊王攘夷,开启大国争霸的政治局面。[10]召(shào)康公:召公,即姬爽,西周大臣,助周武王灭商。武王死,辅成王,官太保,与周公分疆而治,负责西部。封于燕,由其长子赴国治理。成王死,又辅助康王。大公:即太公,太公望,又名姜尚、姜子牙。西周大臣,辅助武王灭商,受封于齐,为齐国始祖。[11]五侯九伯:泛指天下诸侯。[12]履:鞋,引申为践履之地,指得以征伐的范围。[13]穆陵:今湖北麻城北一百里,与河南之光山、新二县接界之穆陵关(一作木陵关)。[14]无棣(dì):今河北卢龙一带。

    [15]包茅:古人拔取带有毛刺的菁茅,使之成束。[16]共:同“供”。[17]缩酒:用所束的菁茅滤酒去滓。[18]徵:问罪。[19]昭王:即姬瑕,西周天子,前995-977年在位,多次率军征楚。南征而不复:征楚回国,渡汉水时,遭袭击落水而死。[20]乘:乘马车。[21]不毂(gǔ):诸侯自谦用语。是为:要做的事。[22]好:友好。继:继承。[23]徼(jiǎo)福:求福。社稷:土地神庙和谷神庙,古代立国必建社稷,乃用以指代国家。[24]绥:

    安抚。[25]方城:楚国所筑长城。其地域长度,各家所说不同。

    [鉴赏]

    《左传》此文记载的是,齐桓公与管仲以尊王之名,率领八国之师南下征楚,楚王二度派使臣与其谈判,最后,双方在昭陵订下盟约。

    这段历史表明了,管仲为齐桓公图谋霸业所确立下的指导思想:“尊王攘夷。”可以看到,在谈判中,管仲树起了“尊王”大旗,以此来展开外交攻势。他谴责楚国:“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当管仲以此加以责问之时,楚国的使臣只得承认错误。以尊王的名义而发动的征楚战争,在楚国承认了错误,并表示愿意继续尊王之后,也就自然没有继续进行的理由了。况且,以齐为首的联军也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于是,双方便在召陵盟誓。

    管仲之所以主张“尊王”,是因为他力图稳定社会秩序与维护齐国的利益。与西周时期的思想不尽相同,管仲、桓公的尊王乃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使各诸侯尊重自己的霸主地位。在当时的混战时期,以周天子为天下之共主以便维护和平与安宁,乃是一种进步的政治思想。何况,当时的华夏诸国尚且面临着戎狄蛮夷的强大威胁。强国高举王权这一旗帜,就能以此来协调各诸侯国之间的关系,使各国紧密团结起来,一致对付外部的威胁。

    在评价管仲之时,孔子曾说过:“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论语·宪问》)他认为,如果没有管仲,后人可能都要沦为夷狄的臣民了。孔子对管仲这一评价大体还是公允的。

    僖公五年:宫之奇谏假道

    经

    五年春,晋侯杀其世子[1]申生。杞伯姬来朝其子[2]。夏,公孙兹如牟[3]。公及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会王世子于首止[4]。秋八月,诸侯盟于首止。郑伯逃归不盟。楚子灭弦[5],弦子奔黄[6]。九月戊申朔[7],日有食之[8]。冬,晋人执虞公。

    传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9]。宫之奇[10]谏曰:“虢,虞之表[11]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12],寇不可玩[13]。一之谓甚[14],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15]者,其虞、虢之谓也。”

    公曰:“晋,吾宗[16]也,岂害我哉?”

    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17],大伯不从,是以不嗣[18]。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19],为文王卿士[20],勋在王室,藏于盟府[21]。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22]乎,其爱之也?恒、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23]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24]我。”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25]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26],惟德是辅[27]。‘又曰:’黍稷[28]非馨,明德惟[29]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30]。‘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31]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32]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33]行,曰:“虞不腊[34]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35]。”

    ……冬,十二月丙子朔[36],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37]。

    师还,馆[38]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39]。

    [注释]

    [1]晋侯:晋献公。世子:太子。[2]杞伯姬:杞成公夫人。来朝其子:使其子来朝(于鲁)。[3]公孙兹:即叔孙戴伯,鲁庄公弟叔牙之子。如:往。牟:国名,故址为今山东省莱芜县东之牟城。[4]公:鲁僖公。齐侯:齐桓公。宋公:宋桓公。陈侯:陈宣公。卫侯:卫文公。

    郑伯:郑文公。许男:许僖公。曹伯:曹昭公。会:会见。王世子:周惠王太子郑。首止:卫地,在今河南省睢县东南。[5]楚子:楚成王。弦:一说为姬姓国,今河南省潢川县西北,息县南。[6]弦子:弦国国君。黄:国名,赢姓,在今河南省潢川县西四十里。[7]九月戊申朔:相当于是年之八月十九日。[8]日有食之:日全蚀。[9]晋侯:晋献公。虞:国名,今山西省平陆县东北。虢(guó):国名,今河南省陕县东南。[10]宫之奇:虞大夫。[11]表:外屏。[12]启:启发。[13]玩:忽视。[14]一之谓甚:一次已是很过分了。[15]辅车两句:辅,面颊;车,牙床骨。两者互相依存。唇齿一在外,一在内,唇无则齿寒。[16]宗:同宗,晋、虞、虢均为姬姓国。[17]大伯两句:“大”同“太”。太伯、虞仲分别为太王的长子、次子。古代宗庙之制,始祖神位居中,子在左为昭,子之子在右为穆,以此类推,代代相承,辈次分明。[18]大伯不从两句:太伯不遵从太王之命,故没有继承王位。

    [19]虢仲两句:虢仲、虢叔封于虢,均为王季(太伯、虞仲之弟)之子,王季为昭,则二人为穆。[20]卿士:掌管国政的大臣。[21]盟府:主管盟誓典策的官府。[22]桓、庄:晋献公的曾祖父桓叔和祖父庄伯,这里指他们的后人。[23]唯:犹“以”也。逼:威胁。[24]据:依,此处有保佑之意。[25]实:代词,复指提前的宾语“人”。[26]皇:大。亲:亲近。[27]辅:保佑。[28]黍稷:泛指古人用来祭祀的五谷。[29]惟:句中语气词。

    [30]民不两句:人们用来祭祀的物品并没改变,但只有有德之人的祭品才是(真正的)祭品。繄(yī):句中语气词。[31]冯(píng):同“凭”。[32]荐:献。[33]族:全族。[34]腊:腊祭,在年终举行。[35]更:再。举:举兵。这句意为晋将以灭虢的军队来灭虞,不需再举兵了。[36]十二月丙子朔:十二月初一。[37]京师:周的都城。[38]馆:用作动词,住。[38]媵(yìng):作为陪嫁的奴隶。秦穆姬:晋献公之女,秦穆公之妻。

    [鉴赏]

    鲁僖公二年,晋献公用骏马以及璧玉贿赂了虞公,达到了初次借道伐虢之目的。三年后,晋国又一次向虞国借道伐虢,虞公没有听从宫之奇的劝阻,又一次答应了晋国的要求,结果最终导致了虞国的灭亡。本文便记载了该历史事件的经过。

    本文的主要部分就是宫之奇与虞公之间的对话。面对晋国的要求,宫之奇首先是通过分析虢国的地理位置,引用“唇亡齿寒”来作出了“虢亡,虞必从之”的准确论断,以此来警告虞公,千万不能再一次借道于晋国。尽管虞公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却依然一意孤行。结果不出宫之奇所料,虞果真紧接在虢之后也被晋灭了。这一悲剧的发生,完全证实了宫之奇之前作出的判断的正确性。

    本文鲜活地树立了宫之奇这一古代智者形象,他娴于辞令。其谏言言词精练,而又委婉有力,既是他辩才横溢的表现,同时也是本文写作上的一大特点。宫之奇善于料事,他的预言是建立在善于观察人事的基础上的。另外,他还明于去留。晋献公拒谏之后,他即“以其族行”,这样既合“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论语·先进》)的君臣之义,又能避祸,实乃明智之举。

    千百年来,人们阅读本文之时,每每对虞公贪财亡国感到无比的叹息。然而,事情发生在春秋那样“天崩地裂”的动荡时代,虞国的灭亡,还有更为深层的原因——虞公思想观念过于守旧,堪称不合时宜。

    僖公二十二年:子鱼论战

    经

    夏[1],宋公、卫侯[2]、许男、滕子伐郑。冬十有一月己巳朔[3],宋公及楚人战于泓[4],宋师败绩。

    传

    楚人伐宋以救郑,宋公将战。大司马固谏[5]曰:“天之弃商[6]久矣,君将兴之,弗可赦[7]也已。”弗听。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8],楚人未既济[9]。司马[10]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11]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12]歼焉。

    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13],不禽二毛[14]。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15]也。寡人虽亡国之余[16],不鼓[17]不成列。”子鱼曰:“君未知战。勍敌[18]之人,隘而不列,天赞[19]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20]焉。且今之劾者,皆吾敌也。虽及胡耇[21],获则取之,何有[22]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23]焉。三军以利用[24]也,金鼓以声气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25],鼓儳[26]可也。”

    [注释]

    [1]夏:鲁僖公二十二年夏,即周襄王十四年,公元前638年。[2]宋公:宋襄公,即子兹父,前651-前637年在位。继齐桓公之后图霸,与齐、楚相争。宋楚泓之战,他大败伤股。明年,伤重致死。卫侯:卫文公,即姬煅。前659-前635年在位。[3]己巳:干支纪日法的一天。以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相配合,顺序连续纪日,每六十日一循环。朔:以月亮的圆缺周期计时,每一圆缺为一月,朔为第一天,即初一。[4]泓(hóng):河流名,在今河南省柘城县西北。[5]大司马:官名。据《周礼》所记,职责是掌管军政、军赋,“佐王平邦国”。此时,宋国大司马为宋庄公孙公孙同。固谏:坚决劝谏。[6]商:周灭商后,将商族地一部分分封其王室成员,使之建立宋国。这里的商即宋。[7]弗可赦:其罪不可以赦免。[8]列:阵列。[9]既济:全部渡过河。[10]司马:大司马的简称。[11]陈(zhèn):即“阵”。[12]门官:宫殿守卫官,国君出征时在其左右侍卫。[13]重(chóng)伤:前伤未愈复又受伤。[14]二毛:白发与黑发相间,头发花白。[15]阻隘:拒敌于险隘之处。[16]亡国之余:商代之后。[17]鼓:鸣鼓。古代作战以鸣鼓为出击号令。

    [18]勍(qíng)敌:劲敌、强敌。[19]赞:佐助。[20]惧:惧怕不能获胜。[21]胡耇(gǒu):长寿之人。[22]何有:不顾及。[23]服:服从,屈服。[24]利用:用其有利于我者。[25]致志:士气高昂、斗志旺盛。[26]儳(chán):进退上下无序。

    [鉴赏]

    本文论述了宋楚泓之战的起因、经过,以及事后宋公与子鱼对此战役的总结。自“楚人伐宋”一直到至“弗听”,记述了这次战争的根本原因是宋襄公想要争霸天下,而直接原因则是楚国以伐宋来实现救郑。而自“冬十一月”至“门官歼焉”,则叙说了泓之战及其结果,以宋国失败而告终。“国人皆咎公”之后,则论叙了宋国在战败之后所作的总结。

    战争的成败,根本而言取决于双方的综合国力,主要包括军事、政治、经济、文化、自然等条件,还取决于作战的双方军事家所采取的战略战术。他们凭借各种条件,导演出了一幕幕的战事。泓之战,在起初时,战机对宋国有利。宋军本可乘“楚人未既济”之时出击,在此后也可以在“既济而未成列”的时候发动进攻,但却都为宋襄公所反对。这样就使得宋军贻误了战机,在后来的战斗中,大败于强大的楚军。后世孙武《孙子兵法》中肯定了“兵者,诡道也”,而且也主张“半济而击之”。这些都是战争宝贵经验的总结。

    本文还充分显示出了宋襄公仁义的愚蠢与可笑。首先,宋襄公讲仁义却并非出于仁,而是他想效法齐桓公故事,假借仁义之名来抬高自己的声望,达到号令诸侯,称霸天下的目的。其次,这种仁义过于迂腐,而且显得残忍。战争本是你死我活的搏斗,宋襄公却主张“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实际上这正是对自己将士的残忍。子鱼总结得好:“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总之,宋襄公在思想上所犯的诸多错误之中,最大的错误就是胡乱套用道德观念,用本应对待人民的仁爱来对待敌人。

    本文的价值,不仅在于生动地记载了宋楚泓之战与宋襄公争霸而获得失败的这一过程,还在于塑造了一个假仁义的形象。宋襄公成为了迂腐的典型,在后世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的一大笑柄,这无疑对于人们探讨与认识真正的仁义是大有裨益的。

    僖公二十七年、二十八年:晋楚城濮之战

    经

    (二十七年[1])冬,楚人、陈侯、蔡侯、郑白、许男[2]围宋。十有二月甲戌,公会诸侯,盟于宋。

    (二十八年[3])二十有八年,春,晋侯侵曹。晋侯伐卫。公子买[4]戍卫,不卒戍,刺[5]之。楚人救卫。三月丙午,晋侯入曹,执曹伯,畀[6]宋人。夏四月己巳,晋侯、齐师、宋师、秦师及楚人战于城濮,楚师败绩。

    传

    宋人使门尹般[7]如[8]晋师告急。公[9]曰:“宋人告急,舍[10]之则绝[11],告楚不许[12]。我欲战矣,齐秦未可,若之何[13]?”先轸[14]曰:“使宋舍我而赂[15]齐、秦,藉[16]之告楚。我执[17]曹君,而分曹、卫之田以赐宋人[18]。楚爱[19]曹、卫,必不许[20]也。喜赂、怒顽,能无战乎?[21]”公说[22],执曹伯,分曹、卫之田以畀[23]宋人。楚子[24]入居于早[25],使申叔去毂[26],使子玉[27]去宋,曰:“无从[28]晋师!晋侯[29]在外,十九年矣[30],而果[31]得普国。险阻艰难,备尝[32]之矣;民之情伪[33],尽知之矣。天假之年[34],而除其害[35]。天之所置[36],其可废乎[37]?《军志》[38]曰:’允当则归[39]‘。又曰:’知难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敌。‘此三志者,晋之谓矣。[40]”子玉使伯棼[41]请战,曰:“非敢[42]必有功也,愿以间执[43]谗慝[44]之口。”王怒,少与之师[45],唯西广、东宫与若敖之六卒[46]实从之。

    子玉使宛春[47]告于晋师,曰:“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子犯[48]曰:“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49],不可失矣[50]。”先轸曰:“子与之,定[51]人之谓礼。楚一言而定三国,我一言而亡之,我则无礼,何以[52]战乎?不许楚言,是弃宋也。救而弃之,谓诸侯何[53]?楚有三施[54],我有三怨[55],怨雠[56]已多,将何以战?不如私许复曹、卫以携之[57],执宛春以怒[58]楚;既战,而后图[59]之。”公说,乃拘宛春手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60]。

    子玉怒,从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以君辟[61]臣,辱也;且楚师老[62]矣。何故退?”子犯曰:“师直为壮[63],曲为老[64],岂在久乎?微[65]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报也[66]。背惠食言,以亢其雠[67],我曲楚直。其众素饱[68],不可谓老。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众欲止,子玉不可[69]。

    夏四月,戊辰。晋侯、宋公、齐国归父、崔夭、秦小子慭次[70]于城濮。楚师背巂而舍[71],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72]曰:“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73]。”公疑[74]焉。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75],必无害也。”公曰:“若楚惠何[76]?”栾贞子[77]曰:“汉阳诸姬[78],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晋侯梦与楚子搏[79],楚子伏己而盟[80]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81],楚伏其罪,吾且柔之[82]矣。”

    子玉使鬬勃[83]请战,曰:“请与君之士戏[84],君冯轼[85]而观之,得臣与寓目[86]焉。”晋侯使栾枝对曰:“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其敢当[87]君乎?既不获命[88]矣。敢烦大夫,谓二三子[89]:’戒[90]尔车乘。敬尔君事,诘朝[91]将见。‘”

    晋车七百乘,韅、靷、鞅、靽[92]。晋侯登有莘之虚[93]以观师,曰:“少长有礼[94],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95]。己巳,晋师陈[96]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97]。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将[98]中军,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99],子上将右。

    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100]陈、蔡。陈、蔡奔[101],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102]。栾枝使舆曳[103]柴而伪遁,楚师驰[104]之。原轸、郄溱以中军公族横击[105]之。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106]。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晋师三日馆、谷[107],及癸酉[108]而还。甲午至于衡雍[109],作王宫于践土[110]。

    [注释]

    [1]二十七年:鲁僖公二十七年,即周襄王十九年,公元前633年。[2]楚人:指楚成王。陈侯、蔡侯、郑白、许男:都是与楚结盟的诸侯。[3]二十八年:鲁僖公二十八年,公元前632年。[4]公子买:鲁人,字子丛。

    [5]刺:杀。[6]畀(bì):给。[7]使:派。门尹般:宋国大夫。[8]如:往、适。[9]公:晋文公重耳,字小白。[10]舍:弃,丢开。此处意为丢开宋国而不救。[11]绝:断绝,此处指断绝外交关系。[12]许:同意,答应。[13]若之:代词,指晋欲与楚战而齐、秦二国不同意。若之何:拿它怎么办?[14]先轸(zhěn):晋大臣,即下文之原轸,城濮之战时为晋国中军主帅。[15]赂:本义为财物,此处作动词,赠人以财物。[16]藉:假借、凭借,这句意思是借助齐、秦说服楚国撤兵。[17]执:扣留。因为晋国已于此年三月丙午攻入曹国。[18]分曹、卫句:因为曹与楚交好,而卫则新婚于楚,为姻亲之国,故而先轸设计,攻伐这两个侯国,以激怒楚与之交战。[19]爱:惜,舍不得。[20]许:同意。[21]顽:顽固。喜贿、怒顽两句:指齐、秦二王喜爱宋国的礼物,而愤恨楚国不接受调停的顽固态度,能不参战吗?[22]说(yuè):通“悦”,高兴。[23]畀(bì):给、予,一般指上级给予下级,有赐予意。[24]楚子:指楚成王,楚于西周初被封为子爵,故有是称。[25]申:地名,今河南省南阳县,原为诸侯小国,姜姓,为楚所灭。入居于申:指楚成王令军队由伐宋前线退入申地。[26]申叔:申公叔侯,楚大夫。去:由某地离开,此处指撤离毂城。毂:齐国地名,今山东省东阿县南。申叔句:城濮之战前二年楚伐齐取毂,成王令申叔于毂城戍防,后看到晋欲援宋,形势紧张,便命令楚军撤离。[27]子玉:名成得臣,楚国令尹。城濮之战中楚军统帅,战败后为楚成王所杀。

    [28]从:迫近。[29]晋侯:晋文公,晋为侯爵。[30]十九年矣:晋文公重耳自僖公五年(前655年)为骊姬所谗,被迫出亡列国,直至僖公二十四年(前636年)回国即位,前后十九年。[31]果:助词,果然,终于。[32]备:全部。尝:经历、体验。[33]情:真、实。情伪:真伪,真假虚实。[34]假:给。之:犹言其,指代词。年:寿命,年岁。天假之年:上天赐给他高寿。这句是说晋献公虽有九子,而此时只剩下文公一人在世了。[35]害:指晋国国内反对晋文公的政敌。而除其害:而除去他的政敌。[36]之:分隔主谓,无意义。置:树立、建立。

    [37]其:通“岂”,难道。其可废乎:难道能够废除吗?

    [38]《军志》:古代兵书,已佚。[39]允当则归:适可而止的意思。[40]志:指《军志》上的话。此三志者两句:(兵书上)这三句话,就是晋国的情况。[41]伯棼(fèn):楚臣鬬椒,字伯棼,一字子越。[42]非敢:表示敬意副词,岂敢、不敢。[43]间:空隙。执:堵塞。[44]谗慝(tè):说坏话中伤人者。此处是指僖公二十七年(前633年)蒍贾说子玉刚而无礼,不会治军,带三百乘出去作战,必会大败等话。[45]师:军队。[46]西广:一名右广,一广十五乘。东宫:楚太子属下的军队。若敖:子玉的祖先,这里指子玉的宗族亲军。六卒:一卒百人,六卒即亲军六百人。[47]宛(yuān)春:楚国大夫。[48]子犯:晋国大夫狐偃,晋文公舅父。[49]君取一,臣取二:晋文公身为国君,从“释宋之围”只得到一件好处,而子玉作为臣下却从中得到两件好处。[50]不可失矣:时不可失,必将与楚一战。[51]定:使……安定。[52]何以:以何,凭藉什么?[53]谓诸侯何:何辞以对齐、秦诸国?[54]施:施惠。此处指对宋、曹、卫三国施行恩惠。[55]怨:结怨。言与三国结怨。[56]雠:通“仇”。[57]携:离间。携之:离间楚国。[58]执:扣留。怒:激怒。[59]图:谋划。[60]告:宣告。告绝于楚:宣告与楚国绝交。[61]以:用……身份。辟:通“避”。

    [62]老:疲惫,士气不振。楚军二十七年冬围宋,至此时已五、六个月了。[63]直:理直。壮:士气旺盛。[64]曲:理亏。老:衰,士气虚弱。[65]微:无、没有。[66]舍:一舍为三十里。退三舍两句:指僖公二十三年(前637年),晋文公流亡至楚,楚成王设宴招待,问他将如何报答。晋文公许诺说,自己将来一旦归国即位,若晋、楚交战,将“退避三舍”。[67]背:背弃。惠:恩惠。食言:不履行诺言。亢:保护。雠:仇敌,指宋国。[68]素:向来。饱:士气饱满。[69]可:许可、答应。[70]宋公:

    宋成公。齐国归父、崔夭:齐国大夫。秦小子慭(yìn):秦穆公子,名愁。次:进驻。[71]酅(xī):地势险阻的丘陵,在今山东省濮县。舍:驻扎。[72]舆人:众人,指众军士。诵:歌唱。[73]每每:形容草茂盛的样子。原田两句:意谓晋军军容壮盛,可以借之谋立新功,而不足以念旧德。这是以比兴手法,劝说晋文公下决心一战。[74]疑:疑惑。[75]山河:太行山、黄河。表里山河:内有太行山,外有黄河可以屏障,指晋国地势优越。[76]若……何:拿它怎么办呢?[77]栾贞子:栾枝,晋国将领。[78]诸姬:诸多姬姓诸侯国。[79]搏:徒手格斗。[80]伏:脸向下。伏己:伏于自己身上。盟(gǔ):咀嚼。[81]我得天:晋侯面向上,故云其得天。指得到上天的帮助。[82]柔之:使之柔顺、驯服。

    [83]鬬(dòu)勃:楚国大夫,字子上。[84]戏:角力。

    [85]冯:通“凭”,倚靠。轼:车前的横木,古人乘车多为站立,靠在车前横木上则较为舒适持久。[86]寓目:观看。[87]其:通“岂”。当:通“挡”。[88]获命:得到谅解。[89]大夫:指鬬勃。二三子:指子玉等。

    [90]戒:整治、准备。[91]诘朝:明朝、明天早晨。[92]韅(xiǎn):贯于马腋下的驾车用具。靷(yǐng):勒在马胸前的革具。鞅(yāng):套于马颈的革具。靽(bàn):羁于马足的绳子。此句是形容战车装具完备,军容齐整。

    [93]有莘(shēn):即古莘国,在今山东省曹县西北。

    虚:废墟。[94]少长有礼:指士兵懂得礼仪,长幼之间井然有序。[95]益:增加。兵:兵器。[96]陈:通“阵”,布置军队。[97]胥臣:晋军下军副统帅。陈、蔡:楚围的盟国,亦派军参战。[98]将:统领。[99]子西:名鬬宜申,楚国司马。将左:统领左军。[100]犯:进攻。

    [101]奔:逃跑。[102]狐毛:晋国上军统帅。二旆(pèi):本义是上面有两条飘带的大旗。此处据杨伯峻注,是指狐毛为防楚军溃散,冲入己方军阵,另外派出的两支前军小队。[103]舆:战车。曳:拖。栾枝让战车拖着树枝,伪装逃跑,以扬起尘土,诱使楚军追赶。[104]驰:驱马追赶。[105]中军公族:晋国中军中由国君同姓贵族组成的精锐部队。横击:拦腰截击。[106]败绩:溃败、大败。[107]馆:舍、住宿。谷:即粮,指食用楚军遗留下的粮食。[108]癸酉:四月六日。[109]甲午:四月二十七日。衡雍:郑国地名,在今河南省原阳县西。

    [110]作:建。王宫:周天子的行宫。作王宫句:指晋文公在践土造了一座周天子的行宫,向周天子献俘。周天子赐其礼物,承认其霸主的地位。

    [鉴赏]

    本文是中国史上最早的,详尽记述了一次战争全部过程的著作。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在即位后,励精图治,国力日渐增强,便开始向南发展,后来使得宋背楚而投晋,从而引发了晋、楚二国进行了一次战略决战。经过激战之后,晋国终于击败了强大的楚国及其盟军,实现了之前所制定的“取威定霸”这一目标。本文以大手笔多方位、全景式地生动描绘了这场大战,深刻揭示了晋国获得胜利的各种原因。

    城濮之战前,楚军曾在泓之战中大败宋国,这次又有陈、蔡、郑、许诸国相助,在实力上占有一定优势,似乎不可战胜。相反,晋军兵力没有楚国强大,而且是南渡黄河作战,盟军起初很少。在这种情况下,晋国是怎样在弱势地位取得胜利的呢?

    首先,在政治上晋国为战争作了充分准备。战前,晋国大臣子犯在为文公解梦时曾说“我得天,楚伏其罪”,说明对人民拥护天保佑充满信心。由此可见,战争爆发前,楚国在政治上便输给晋国了。

    其次,晋国精心策划了十分高明的外交活动,以二项绝妙的外交谋略获得了两个决定性的外交胜利:一是争取到了齐、秦两个大国的参战。二是成功分化、瓦解了楚国阵营。

    最后,晋国采取了正确的战略战术,在最有利的地方与敌人进行决战。而楚国主帅却在战略战术上一再失机,临战指挥也失误连连,从而造成了惨败。

    就写作艺术而言,本文叙事完整,条理十分清晰,采用了两条线索来组织历史材料,从而达到化繁为简的目的,使一个十分复杂的历史事件变得一目了然。描写战斗场面,虽然着墨不算多,但也逼真地描绘出了壮观的战斗场面,扣人心弦。所有的这些,都使得此文成为了中国历史学与文学史上的名篇。

    宣公二年:晋灵公不君

    经

    二年[1],春,王二月壬子,宋华元[2]帅师及郑公子归生[3]帅师,战于大棘[4],宋师败绩,获宋华元。秦师伐晋。夏,晋人、宋人、卫人、陈入侵郑。秋,九月乙丑[5],晋赵盾弑其君夷皋[6]。冬,十月乙亥[7],天王[8]崩。

    传

    二年,春,郑公子归生受命于楚伐宋,宋华元、乐吕[9]御之。二月,壬子,战于大棘,宋师败绩。囚华元,获乐吕,及甲车[10]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11]百人。狂狡辂[12]郑人,郑人入于井,倒戟而出之[13],获狂狡。君子曰:“失礼违命,宜其为禽[14]也。戎昭果毅以听[15]之之谓礼。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易[16]之,戮也。”将战,华元杀羊食士,其御羊斟[17]不与。及战,曰:“畴昔[18]之羊,子为政[19];今日之事,我为政。”与入郑师,故败。君子谓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败国殄民,于是刑[20]孰大焉?《诗》所谓“人之无良”者,其羊斟之谓乎!残民以逞。

    宋人以兵车百乘、文马百驷[21]以赎华元于郑。半入,华元逃归,立于门外,告[22]而入。见叔牂,曰:“子之马然也[23]?”对曰:“非马也,其人也。”既合而来奔[24]。宋城[25],华元为植[26],巡功[27]。城者讴曰:“睅[28]其目,皤[29]其腹,弃甲而复[30]。于思于思,弃甲复来。”使[31]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32]?”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

    秦师伐晋,以报崇[33]也,遂围焦[34]。夏,晋赵盾救焦,遂自阴地[35],及诸侯之师侵郑,以报大棘之役。楚斗椒[36]救郑,曰:“能欲诸侯而恶[37]其难乎?”遂次于郑以待晋师。赵盾曰:“彼宗竞[38]于楚,殆将毙矣。姑益其疾[39]。”乃去之。

    晋灵公不君[40],厚敛以雕[41]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42]丸也。宰夫胹熊蹯[43]不熟,杀之置诸畚[44],使妇人载[45]以过朝。赵盾、士季[46]见其手,问其故而患之,将谏。士季曰:“谏而不入[47],则莫之继[48]也。会请先,不入则子继之。”三进及溜[49],而后视之[50],曰:“吾知所过矣,将改之。”稽首而对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51]夫如是,则能补过者鲜矣。君能有终,则社稷之固[52]也,岂唯群臣赖之?又曰:’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53]能补过也。君能补过,衮[54]不废矣。”犹不改。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钽麂贼[55]之。晨往,寝门辟[56]矣,盛服将朝[57],尚早,坐而假寐[58]。麂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59]而死。

    秋,九月,晋侯饮赵盾酒,伏甲将攻之。其右提弥明[60]知之,趋登曰:“臣侍君宴,过三爵非礼[61]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62]焉,明搏而杀之。盾曰:弃人用犬,虽猛何为?“斗且出,提弥明死之。初,宣子田于首山[63],舍于翳桑[64],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问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使尽之而为之箪[65]食与肉,置诸橐[66]以与之。既而与为公介[67],倒戟以御公徒而免[68]之。问何故,对曰:“翳桑之饿人也。”问其名居[69],不告而退。遂自亡也。乙丑,赵穿攻灵公于桃园[70],宣子未出山[71]而复。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呜呼!《诗》曰:’我之怀矣,自诒伊感[72]‘,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狐[73]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74];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75]。惜也,越竟乃免。”宣子使赵穿逆公子黑臀于周而立之。壬申[76],朝于武宫[77]。

    初,丽姬[78]之乱,诅无畜群公子[79],自是晋无公族[80]。及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适而为之田[81],以为公族;又宦其余子亦为余子[82];其庶子为公行[83],晋于是有公族、余子、公行。赵盾请以括为公族[84],曰:“君姬氏[85]之爱子也。微君姬氏,则臣狄人也[86]。”公许之。冬,赵盾为旄车之族[87],使屏季以其故族[88]为公族大夫。

    [注释]

    [1]二年:鲁宣公二年,即周匡王六年,公元前607年。[2]华元:春秋宋国大夫,时官右师当政。文公四年,率军抵御郑师,战败被俘。十六年,他杀未办假道手续而过境的楚使,招致楚围宋都。明年,与楚讲和。宋共公十年(前579年),他沟通楚令尹子重、晋栾武子,促成第一次弭兵之约。共公卒,卿大夫内讧,他攻杀司马荡泽、左帅石等后,南奔投楚。[3]归生:春秋郑国大夫。[4]大棘:宋地,在河南睢阳南。[5]乙丑:二十六日。[6]赵盾:春秋晋国大夫,为赵衰与叔隗所生之子,衰妻赵姬因其有才,请立为嫡子。晋襄公七年(前621年),举行大蒐礼于夷,他为中军之佐。其后,又行大蔸礼于董,他将中军,遂为执政。襄公卒,盾欲立公子雍,因襄公夫人力争,立灵公。灵公荒淫残暴,盾劝谏不听,避祸出走。其族弟赵穿杀灵公,盾归迎立公子黑臀,是为成公。夷皋:晋灵公之名。[7]乙亥:六日。[8]天王:周匡王,前613-前607年在位。

    [9]乐吕:春秋宋国大夫,时官司寇。[10]甲车:兵车。因拉车的四匹马披甲,故名甲车。[11]馘(guó):战争中所割下的敌人左耳,用以计功。[12]狂狡:宋国大夫。辂:通“迓”,向前相迎以与格斗。[13]倒戟而出之:狂狡将戟柄倒授与落井郑国将士,将他从井中拉出。[14]禽:通“擒”。[15]昭:明。听:著于心而存于耳。[16]易:变易而相反。[17]羊斟:春秋宋国大夫,又名叔牂。[18]畴昔:往昔。[19]政:主持。

    [20]刑:受刑。[21]文马:毛色有文彩的马。驷:马四匹。[22]告:通报身份。[23]子之马然也:你的马不听使唤才闯入敌阵的吗?[24]合:对答。奔:投奔。[25]城:筑城。[26]植:主持。[27]巡功:巡行检验事功。

    [28]睅(hàn):瞪着眼睛。[29]皤(pó):凸肚貌。[30]弃甲而复:战败被解除武装后逃归。[31]使:命令。[32]那:奈何。[33]报崇:报复宣公元年晋国赵穿率军伐崇。[34]焦:晋地,在今河南陕县南。[35]阴地:晋地,在今河南卢氏东北之阴地城。[36]斗椒:春秋楚国大夫。

    [37]欲:想要。恶:厌恶。[37]宗:宗族。[38]竞:强。[39]疾:强。[40]不君:言行不符合为君之道。[41]厚敛:重税。雕:刻画。[42]辟:避。[43]宰夫:厨师。胹(ér):煮。熊蹯(fān):熊掌。[44]畚:以草索制造的容器。[45]载:戴,以头顶物。[46]士季:春秋晋国大夫。士药之孙,名会。因先后受随邑(今山西介休东南)、范邑(今山东梁山西北),又称随会、随季、随武子、范会、范季、范武子。襄公卒,他与先蔑受赵盾命,入秦迎公子雍归国为君。灵公立,盾拒公子雍,士季奔秦。他为秦谋划,晋国畏惧,设计迎回。景公三年(前597年),晋楚邲之战,晋军大败,惟他所率上军不败而退。七年,率师灭赤狄之甲氏(在今河北永年东北)、留吁(今山西屯留南)、铎辰(在今长治)。归,升任中军。后聘周,修改法律。八年,致仕退休。[47]入:采纳、接受。谏而不入:士季此话的主语是“赵盾”。[48]莫之继:无人可继续进谏。[49]三进:始进为入门,再进为由门入庭,三进为升阶当雷。溜:即雷,屋檐下接水长槽。[50]而后视之:按照《燕礼》规定,士会始进入门后,晋灵公要“降立阼阶之东南”,面朝南,迎接士会来到。[51]引自《诗经·大雅·荡》。[52]固:保障。[53]引自《诗经·大雅·烝民》。衮(gǔn):天子及上公的礼服。职:适,恰。阙:同“缺”。仲山甫:即仲山父,西周宣王时大臣。受封于樊(今陕西西安南),故又称樊侯、樊仲甫、樊穆仲。

    [54]衮:以衮服比喻晋国政权。[55]钽麂(chúní):又名鉏麛、沮麛、鉏之弥,晋国武士。贼:刺杀。[56]辟:开。

    [57]盛服将朝:穿戴好朝衣朝冠将朝见晋君并参与朝议。

    [58]假寐:闭目养神。[59]槐:赵盾家庭中之槐树。[60]提弥明:又作祁弥明、示眯明,赵盾的车右。[61]爵:饮酒器。三爵:往爵中三次注酒。过三爵非礼:古代国君设宴款臣,其中的小饮酒礼即小燕礼,饮酒不过三杯。

    [62]嗾(sǒu):使唤犬。獒(áo):长四尺的猛犬。[63]田:田猎。首山:即首阳山,又名雷首山,在今山西永济东南。[64]舍:住宿。翳桑:地名,在首阳山区或其附近。[65]箪:竹编的圆筐,用于盛放食品。[66]橐(tuó):袋子。[67]与:参与。介:甲士。[68]倒戟:倒戈反击。公徒:晋灵公的伏兵。免:赵盾得免于死。

    [69]名居:姓名与居地。[70]赵穿:晋国大夫,赵盾族弟。桃园:园名,其地不详。[71]山:温山,在今河南修武北五十里。[72]我之怀矣,自诒伊感:未收入《诗经》的逸诗。王肃以为此即引《诗经·邶·雄雉》之诗句。《雄雉》有句为“我之怀矣,自诒伊阻”,仅一字之差。怀:怀念。诒:遗。感(qì):忧愁。[73]董狐:即太史。[74]不隐:不隐瞒赵盾之罪行。[75]为法受恶:为史法受弑君之名。[76]壬申:十月三日。[77]武宫:曲沃武公之庙。每逢晋侯即位,必往武宫见武公神主而祭。[78]丽姬:即骊姬,晋献公妾。[79]诅:祭神求其加祸于某人,需有杀牲歃血和告誓的仪式。无畜群公子:逐杀群公子,不容其留在国内。[80]公族:管理宗室事务的官。群公子既被逐,无需为其设官理事。[81]宦:授……以官职。卿:天子及诸侯直属的高级官员。适:嫡。为之田:与之田。[82]余子:前一余子指嫡长子以外之嫡子,后一余子为官名。[83]庶子:非正妻所生之子,妾出之子。公行:官名。[84]括:赵括,赵盾异母弟。以括为公族:以赵括担任公族大夫之官。[85]君姬氏:又称赵姬,晋文公女,赵衰妻,生赵同、赵括、赵婴。她舍亲子而立衰前妻狄女叔隗子赵盾为赵衰适子。赵盾称赵姬为君姬氏,是以她为自己的嫡母。[86]微君姬氏,则臣狄人也:赵衰随重耳出亡,与狄女叔隗生赵盾。重耳自狄往齐,衰随从而行,留叔隗与盾在狄。返国后,重耳即位,是为晋文公。文公以女赵姬妻赵衰。赵姬坚决请求赵衰将叔隗、赵盾母子从狄接归晋,又以盾为赵衰嫡子。[87]旄车之族:指余子。[88]其:指赵盾。故族:盾为赵衰嫡子,于赵氏宗族为大宗,统率宗族,所以说赵氏族群为其故族。当时,赵盾以赵括为公族,自己为余子,将赵氏族群的统率权移交给赵括。

    [鉴赏]

    本文用夹叙夹议的方式讲述了二件事情。一是郑、宋二国的大棘之战,宋国遭到惨败,主将乐吕当场战死,华元则被俘。另一件事,则是发生在晋国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本篇记述对其中人物的行为均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揭示了人们对于国家与人民所应有的态度。

    作者用大量的史料反复强调了国家的利益才是高于一切的,如果个人不能履行所担当的国家责任就应该被严厉谴责。相反,如果奋不顾身地尽到了自己对国家的责任,就应当受到人们的赞扬。对于大棘之战的有关记载就清楚表明了这一态度。本章在评论羊斟背叛行为的时候,也反映了同样的国家观念。尽管羊斟的投敌是由于受辱于华元,但是作者严厉地斥责他居然以国家战败、人民遭殃来发泄自己的私愤,认为没有比这更大的罪行了。从这里清楚地揭示了,作者的国家观念乃是出于对人民利益的关心,因此忠于国家就是要忠于人民。

    在记述晋国的政治斗争之时,作者明显地表达了对赵盾的同情,这主要是由于赵盾为国尽责——晋灵公为非作歹之时,他反复劝谏,而且他为政恭敬勤奋,甚至感动了去刺杀他的杀手鉏麂。然而,在对待与评价赵盾的问题上,《左传》的忠的这一观念陷入了困境。忠的观念的悲剧性最为集中地表现在了赵盾的命运之中。本文描述的赵盾可谓近乎完人,但是这样一个负责任的大臣却不断遭到君主的谋害。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推翻暴君的统治,而选择了流亡。但是由于眷恋祖国而没有及时离境,以至于其族人杀死过君之时,仍然在国内,因此而被史官加上“弑君”的恶名。而且,他并没有弄权迫使董狐就范。作者极为钦佩他的人格,也为他的遭遇而感到痛惜,因此就用孔子的话语表达了对他的尊敬以及同情之情:赵盾是古代优秀的大夫,由于史官忠于史实的原则,而使他不得不蒙受弑君的恶名,这真是太可惜了。

    宣公十四年、十五年:尔虞我诈

    经

    (十有四年)秋,九月,楚子[1]围宋。

    (十有五年)夏,五月,宋人及楚人平。

    传

    楚子使申舟[2]聘[3]于齐,曰:“无假道[4]于宋。”亦使公子冯聘于晋,不假道于郑。申舟以孟诸之役[5]恶宋,曰:“郑昭、宋聋[6],晋使不害,我则必死。”王曰:“杀女[7],我伐之。”见犀[8]而行。及宋,宋人止之。华元[9]曰:“过我而不假道,鄙我[10]也。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之。楚子闻之,投袂[11]而起。屦及于窒皇[12],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13]之市。秋,九月,楚子围宋。

    宋人使乐婴齐[14]告急于晋,晋侯[15]欲救之。伯宗[16]曰:“不可。古人有言曰:’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天方授楚,未可与争。虽晋之强,能违天乎?谚曰:’高下在心[17]。‘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天之道也。君其待之!”乃止。使解扬[18]如宋。使无降楚,曰:“晋师悉起,将至矣。”郑人囚而献诸楚。楚子厚赂之,使反其言。不许。三而许之。登诸楼车[19],使呼宋而告之。遂致[20]其君命。楚子将杀之,使与之言曰:“尔既许不谷而反之,何故?非我无信,女则弃之。速即尔刑!”对曰:“臣闻之:君能制命[21]为义,臣能承命[22]为信,信载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之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无霣[23],无可赂乎?臣之许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禄也。寡君有信臣,下臣获考死[24],又何求?”楚子舍之以归。

    夏五月,楚师将去宋,申犀稽首于王之马前曰:“毋畏[25]知死而不敢废王命,王弃言[26]焉。”王不能答。申叔时仆[27],曰:“筑室反耕[28]者,宋必听命。”从之。宋人惧,使华元夜入楚师,登子反[29]之床,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30]告,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31]。虽然,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去我三十里,唯命是听。‘”子反惧,与之盟,而告王。退三十里,宋及楚平。华元为质[32]。盟曰:“我无尔诈,尔无我虞[33]。”

    [注释]

    [1]楚子:指楚庄王,前613-前591年在位。[2]申舟:亦称子舟,即文之无畏,楚大夫。[3]聘:出使、访问。[4]无:不要。假道:借路。无假道:不打招呼,径趋而过。[5]孟诸之役:文公十年,宋公引导楚穆王在孟诸打猎,宋公违命,申舟鞭其仆,申舟因此得罪宋国。

    [6]昭:明眼。聋:耳不灵。这里指处事方法而言,昭说明郑国懂得权衡利害,聋则说明宋国不明事理,会报复前事。[7]女:同“汝”,你。[8]见:引见。犀:申舟子申犀。见犀:指申舟出使前将其子托付于楚庄王。[9]华元:宋执政大夫。[10]鄙我:把我国当作他的边鄙之县。[11]袂(mèi):衣袖。[12]屦(jǔ):鞋子。窒皇:路寝前庭。[13]蒲胥:楚都市名。[14]乐婴齐:宋大夫。

    [15]晋侯:指晋景公。[16]伯宗:晋大夫。[17]高下在心:意指事情如何处理全凭于心,劝诫晋景公要忍耐。

    [18]解扬:晋大夫,壮士。[19]楼车:瞭望敌情的兵车。[20]致:传达完成。[21]制命:制定、发布命令。[22]承命:接受、贯彻命令。[23]霣:即“陨”,废弃。[24]考死:死得其所。[25]毋畏:即无畏,申舟。[26]弃言:食言。[27]申叔时:楚大夫。仆:驾车。[28]筑室反耕:军队建造营房,让种田的人返回种田,以示久留。[29]子反:公子侧,楚国主将。[30]病:困境。[31]爨(cuàn):烧火做饭。[32]质:人质。[33]无:不要。诈、虞:欺骗。

    [鉴赏]

    本篇讲述的是鲁宣公十四年、十五年所发生的事件,牵涉到楚、晋、宋、郑等国波谲云诡的外交活动,但是作者在描写的时候,聚焦于楚、宋二国的外交斗争与战争,着重刻画了楚庄王的傲慢、残忍与狡诈,揭示了武力并不能决定一切。

    本文首先显示的是,楚庄王因为战争胜利而表现出的霸道嘴脸。而且由于他的无理与专横终于导致了使臣申舟被杀害和楚宋二国交战的灾难性后果,本文用楚国大臣以及楚、宋二国人民的鲜血控诉了专制君主的残忍罪行。

    在宋向晋国求救的时候,晋国君臣认为不能冒险出兵,却欺骗宋人说晋国大军即将将起程,让宋国一定不要投降。晋君实行的是国家利己主义,诱使宋国死拼,以此削弱楚国的力量。这一做法反映了,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之间所盛行的尔虞我诈。

    宋虽是个小国,但却上下一心、顽强地抵抗侵略。经过半年多的激战后,宋楚两国都不堪再战,便达成了协议:楚军退兵三十里,宋楚讲和,华元则作为人质留于楚军中。这样,楚庄王为申舟复仇的诺言就彻底宣告落空了,这场战争唯一的结果就是,申舟,还有宋楚两国许多人的生命都成为了楚庄王恣意妄为的代价。

    文章的结尾引用了楚宋盟约里的文字:“我无尔虞,尔无我诈”,意味十分深长,堪称画龙点睛之笔。文章已用史实说明了,春秋时期诸侯国的政治、外交承诺以及盟约毫无信义,在当时,最有发言权力的就是武力,“我无尔虞,尔无我诈”这样自欺欺人的条款便是对这种状况的辛辣讽刺。

    成公二年:齐晋鞌之战

    经

    二年[1],春,齐侯伐我北鄙[2]。夏,四月,丙戌[3],卫孙良夫帅师及齐师战于新筑[4],卫师败绩。六月,癸酉[5],季孙行父、臧孙许、叔孙侨如、公孙婴齐帅师会晋郤克、卫孙良夫、曹公子首及齐侯战于鞌[6],齐师败绩。秋,七月,齐侯使国佐[7]如师。己酉[8],及国佐盟于袁娄[9]。

    传

    二年,春,齐侯伐我北鄙,围龙[10]。顷公之嬖人卢蒲就魁门[11]焉,龙人囚之,齐侯曰:“勿杀!吾与而[12]盟,无入而封[13]。”弗听,杀而膊诸城上[14]。齐侯亲鼓,士陵城[15],三日取龙。遂南侵,及巢丘[16]。

    卫侯使孙良夫、石稷、宁相、向禽将侵齐[17],与齐师遇。石子欲还,孙子曰:“不可。以师伐人,遇其师而还,将谓君何[18]?若知不能则如[19]无出。今既遇矣,不如战也。”夏,有[20]……石成子曰:“师败矣。子不少须[21],众惧尽。子丧师徒,何以复命?”皆不对。又曰:“子国卿也,陨子辱矣。子以众退,我此乃止。”且告车来甚众。齐师乃止,次于鞫居[22]。新筑人仲叔于奚[23]救孙桓子,桓子是以免。既,卫人赏之以邑,辞。请曲县、繁缨以朝[24],许之。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25]也。名以出信[26],信以守器[27],器以藏礼[28],礼以行义[29],义以生利[30],利以平民[31],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弗可止也已。”

    孙桓子还于新筑,不入[32],遂如晋乞师。臧宣叔亦如晋乞师。皆主郤献子[33]。晋侯许之七百乘,郤子曰:“此城濮之赋[34]也,有先君之明与先大夫之肃故捷,克于先大夫,无能为役[35]。”请八百乘,许之。郤克将中军,士燮佐上军,栾书将下军,韩厥[36]为司马,以救鲁、卫。臧宣叔逆[37]晋师,且道[38]之。季文子[39]帅师会之。及卫地,韩献子将斩人,郤献子驰将救之,至则既斩之矣,郤子使速以徇[40]。告其仆曰:“吾以分谤[41]也。”

    师从齐师于莘[42]。六月,壬申[43],师至于靡笄[44]之下。齐侯使请战,曰:“子以君师辱[45]于敝邑,不腆敝赋诘朝请见[46]。”对曰:“晋与鲁、卫,兄弟也,来告曰:’大国朝夕释憾[47]于敝邑之地。‘寡君不忍,使群臣请于大国,无令舆师淹[48]于君地,能进不能退,君无所[49]辱命。”齐侯曰:“大夫之许,寡人之愿也;若其不许,亦将见也。”齐高固入晋师,桀[50]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51],曰:“欲勇者贾余余勇[52]。”癸酉[53],师陈[54]于鞌。邴夏御[55]齐侯,逢丑父为右[56]。晋解张御郤克,郑丘缓[57]为右。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58]。”不介马[59]而驰之。邻克伤于矢,流血及屦[60],未绝鼓音,曰:“余病[61]矣!”张侯[62]曰:“自始合[63]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64]以御,左轮朱殷[65],岂敢言病?吾子忍之!”一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66]之?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67],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68],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69],固即[70]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71],右援袍[72]而鼓,马逸不能止[73],师从之。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74]。韩厥梦子舆[75]谓己曰:“旦辟左右[76]!”故中御而从[77]齐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射其左,越[78]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79]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80]。”从左右皆肘之[81],使立于后,韩厥倪定其右[82]。逢丑父与公易位,将及华泉[83],骖絓于木而止[84]。丑父寝于轏中,蛇出于其下,以肱击之,伤而匿之[85],故不能推车而及[86]。韩厥执絷[87]马前,再拜稽首,奉觞[88]加璧以进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属当戎行[89],无所逃隐,且惧奔辟而忝[90]两君。臣辱[91]戎士,敢告不敏[92],摄官承乏[93]。”丑父使公下[94],如华泉取饮。郑周父御佐车、宛筏为右,载齐侯以免。韩厥献丑父,郤献子将戮之。呼曰[95]:“自今[96]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于此,将为戮乎?”郤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劝事君者。”乃免之。齐侯免,求丑父,三入三出[97]。每出,齐师以帅退[98]。入于狄卒,狄卒皆抽戈楯冒[99]之,以入于卫师,卫师免之。遂自徐关[100]入。齐侯见保[101]者,曰:“勉之!齐师败矣。”辟[102]女子,女子曰:“君免乎?”曰:“免矣。”曰:“锐司徒[103]免乎?”曰:“免矣。”曰:“苟君与吾父免矣,可若何?”乃奔。齐侯以为有礼,既而问之,辟司徒[104]之妻也,予之石峁[105]。

    晋师从齐师,入自丘舆[106],击马陉[107]。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玉磬与地[108],不可则听客之所为[109]。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萧同叔子为质[110],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111]。”对曰:“萧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112]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113]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德类[114]也乎?先王疆理[115]天下,物土之宜[116]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117]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118]。四王[119]之王也,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120]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无疆[121]之欲,《诗》曰:’布政优优,百禄是道。‘[122]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以犒从者[123],畏君之震[124],师徒桡败[125]。吾子惠徼[126]齐国之福,不泯其社稷[127],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128]。子又不许,请收合余烬[129],背城借一[130]。敝邑之幸[131],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鲁、卫谏曰[132]:“齐疾[133]我矣!其死亡者皆亲暱[134]也。子若不许,雠我必甚。唯子则又何求[135]?子得其国宝,我亦得地,而纾[136]于难,其荣多矣。齐、晋亦唯天所授,岂必晋?”晋人许之,对曰:“群臣帅赋舆[137]以为鲁、卫请,若苟[138]有以借口而复于寡君,君之惠也。敢不唯命是听?”

    禽郑自师逆公[139]。秋,七月,晋师及齐国佐盟于爰娄,使齐人归我汶阳之田[140]。

    [注释]

    [1]二年:鲁成公二年,即周定王十八年,公元前589年。[2]齐侯:齐顷公,即姜无野,前599-前582年在位。北鄙:北边。[3]丙戌:二十九日。[4]孙良夫:即孙桓子,卫国大夫,孙林父之父。及:与。新筑:卫地,在今河北魏县南。[5]癸酉:十七日。[6]季孙行父、臧孙许、叔孙侨如:三人皆为鲁国大夫。公孙婴齐:即仲婴齐,叔肸之子,春秋鲁国大夫。会:会师。郤(xì)克:即驹伯,春秋晋国大夫。受命出使齐国,招齐顷公与晋卿公相会。齐顷公允许女眷隔帷观看晋国使者。郤克跛足,为妇女所笑,誓报此辱。后代替士会执政晋国。因鲁、卫二国请求,率晋、鲁、卫、曹四国之师伐齐,败齐师于搴,与之订袁娄之盟而归。鞌(ān):齐地,在今山东济南西北。[7]国佐:即宾媚人,齐大夫,曾主齐国之政。[8]己酉:二十三日。[9]袁娄:又作爰娄,齐地,在今山东临淄镇西。[10]龙:鲁地,在今山东泰安县东南。[11]嬖人:便嬖,地位微贱而得到宠爱的人。卢蒲就魁:名就魁,卢蒲是姓,本为姜姓,齐桓公之后。门:攻打城门。[12]而:尔。[13]封:国境。周代,华夏各国在边境上堆土为界,称为封。[14]膊(bó):暴露、陈列。膊诸城上:悬尸于城上。[15]陵城:登城。[16]巢丘:鲁地,在今山东泰安或其附近。[17]卫侯:卫穆公,即姬邀,前600-前589年在位,收复为齐所占失地。石稷:即石成子,卫大夫。宁相:卫大夫宁俞之子。向禽将:卫大夫。禽将为名。一说以向禽为姓名,将字另读,恐不确。[18]将谓君何:将用什么话来对答卫君。[19]如:应当。[20]有:其下文脱缺,当为记齐卫新筑之战。[21]须:留待。[22]鞠居:卫地,以为在今河南封丘县。[23]仲叔于奚:即叔孙于奚,卫国新筑大夫。[24]曲县:县同“悬”,周礼规定,诸侯所用的钟、磬等乐器,东、北、西三面悬挂于架,称为曲县,也叫轩县。叔孙于奚位居大夫,所用乐器只可左右二面悬挂于架,叫判县。他请用曲县,是以大夫之位僭用诸侯之礼。繁(pán)缨:马的装饰物。朝:朝见。[25]器:礼器,用以表示人的身份、地位。名:名位爵称。

    君之所司:国君掌握器与名,作为治理臣民的工具。[26]名以出信:名分产生威信。[5]信以守器:威信足以保持显示其名位的器物。[28]器以藏礼:各种器物使用上的尊卑贵贱规定,这种等级性蕴涵着礼。[29]礼以行义:礼义规定着言行的合宜。[30]义以生利:言行合义才会滋生福利。[31]利以平民:滋生福利方能平治民众。[32]不入:不进入卫国国都。[33]皆主郤献子:卫国孙桓子、鲁国臧宣叔都以宾客的身份将郤克作为主人。[34]城濮之赋:城濮之战时的军队数额。[35]克于先大夫,无能为役:与前辈卿大夫相比较,我不足以为他们的仆役。[36]韩厥:即韩献子。因赵盾推荐,晋灵公任其为司马,掌管军法。[37]臧宣叔:即臧孙许。逆:前往迎接。[38]道:引导。[39]季文子:鲁国之卿,即季孙行父。[40]徇:宣令示众。[41]分谤:分担被别人指责的过错。[42]从:追击。莘:从卫至齐道上之地。[43]壬申:十六日。[44]靡笄(jī):山名,即今山东济南市千佛山。[45]辱:辱临,承蒙光临。[46]腆:强大。赋:军队。诘朝:明朝。[47]释憾:泄忿。[48]舆师:战车之师。淹:留。[49]无所:无须。[50]桀:举。[51]桑本:桑树树根。徇:巡示。垒:兵营。[52]贾余余勇:买我剩余的勇气。[53]癸酉:十七日。[54]陈:列阵。

    [55]邴(bǐng):姓,同“丙”。御:即驭,驾驭车马。[56]逢丑父:齐大夫。右:一名骖乘。当时制度,一车乘三人:驾车的人居中,地位尊贵的在左,位于右边的名骖乘,以有勇力精武艺的人担任。[57]郑丘缓:复姓郑丘,名缓。[58]朝食:早餐。[59]不介马:马不披甲。[60]屦:麻鞋。[61]病:受伤。[62]张侯:即解张,齐大夫。张为名,侯为字,古人名字连用相称时,名在字前。[63]始合:敌对双方接触,发生战斗。[64]折:折断箭杆。[65]左轮朱殷:流下的血将左边车轮染为红黑色。[66]识:记住。[67]师之耳目在吾旗鼓:战斗时,将士从听到的鼓声和看到的旗语接受指挥官发出的号令。[68]集事:完成指挥。[69]擐(huàn)甲执兵:穿着甲衣拿着兵器。[70]即:就。[71]辔:马缰绳。古代战车用四马拉动,驾驭者左右手所执缰绳各控制两马。左并辔:将右手所执的缰绳,一并由左手把握。[72]袍(fú):鼓槌。右援袍:用右手握住鼓槌。[73]马逸不能止:马奔跑左手不能控制住。[74]华不注:山名,在今山东济南城东北。[75]子舆:韩厥之父。[76]辟左右:周代车战,惟主师所在车,主帅居中,御者在左。韩厥非主帅,居左。梦中闻父亲嘱咐,与御者易位而居中。[77]从:追击。[78]越:坠下。[79]綦(qí)毋张:姓綦毋,名张,晋大夫[80]寓乘:寄乘车中。[81]从左右皆肘之:(綦毋张上车后)韩厥用肘部往左右二边推开他。

    [82]倪:俯。定其右:使已死的车右尸体不跌落车外。

    [83]华泉:泉水名,在华不注山下。[84]骖:驾车四马,在左右两侧的马称为骖。絓(guì):挂碍,勒马绳为树木所挂。[85]轏(zhàn):以竹木制成的车厢。肱:手臂自腕至肘部分。“丑父寝于轏中”至“伤而匿之”四句为补叙前事。[86]及:追及。[87]絷(zhí):勒马绳。执絷:一说是将帅在车前见敌国君主的礼仪。[88]觞:饮酒器。[89]属当戎行:适为军旅之士。[90]辟:避开。忝:辱。[91]辱:谦词。[92]不敏:谦词。[93]摄官:代理职务。承乏:补上缺位。这是以谦词表示要代为承当职务,实则是俘虏齐侯以归晋军。[94]丑父使公下:逢丑父与齐侯交换座位后,假装齐侯,命令假为车右的齐侯下车逃逸。[95]呼曰:高呼着说。[96]自今:杨伯峻《春秋左传注》:“自今二字于文不顺,自疑借为卒,卒,总也。谓迄今无有代君任患者。”[97]三入三出: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第一次入、出晋师,第二次入、出狄卒,第三次入、出卫师。”[98]齐师以帅退:齐军拥护着齐侯后退。[99]楯:盾。冒:覆护。[100]徐关:齐地,在今山东淄川镇西,一说在山东淄博市西南。[101]保:守卫。[102]辟:使……避开。[103]锐:兵器,属于矛盾。锐司徒:主管执锐兵种的军官。[104]辟:“壁”之借字。辟司徒:主管垒壁的军官。[105]石峁(liù):齐地,在今山东长清东南。[106]丘舆:齐地,在今山东益都西南,一说在今山东淄博市南。[107]马陉:一作马陵,齐地,在丘舆之北,当今山东益都西南。[108]宾媚人:即国佐。甗(yán):炊饪器具。纪甗:此甗原为纪国重器,纪为齐灭,器入于齐。磬:敲击乐器。玉磬:用玉制成的磬。[109]不可:晋人不接受、不同意和谈。客:指晋、鲁、卫、曹四国之师。不可则听客之所为:此句为齐顷公对国佐与,郤克谈判的指示。[110]萧同叔子:齐顷公的母亲。质:人质。[111]封内:疆域之内。东其亩:亩是农田结构形式中高于地面的畦畴,现在称为垄。先民根据地势高低、水流方向和是否向阳,往往将亩修成南北向和东西向,古人称为“南东其亩”。沟渠与道路的方向与其一致,齐国实行南北向的南亩,晋国要其改为东西向的东亩,是便于晋军自西而来长驱直进。

    [112]若:对待。[113]引自《诗经·大雅·既醉》。匮:竭尽。永:长久。锡:即“赐”。尔:你。类:族类。[114]德类:道德法则。[115]疆理:治理。[116]物土之宜:物宜、地宜,一定土地所适宜的作物。[117]引自《诗经·小雅·信南山》。[118]阙:过错失误。[119]四王:虞舜、夏禹、商汤、周文的合称。[120]五伯: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韦、周伯齐桓、晋文。[121]无疆:无止境。[122]引自《诗经·商颂·长发》。布:今传《诗经》作敷。优优:和缓的样子。道(qiù):聚集。[123]犒:犒劳。从者:追击者,指晋、鲁、卫、曹四国之师。[124]震:威。[125]桡(náo)败:失败。[126]惠:副词,用表敬意。徼(yāo):求。[127]泯:消灭。社稷:土神和谷神庙,用来代指国家。[128]敝器:指纪甗、玉磬。爱:爱惜。[129]余烬:物体燃烧后所留下未充分燃烧的残余,比喻未曾死伤被俘的残兵败将。[130]背城借一:于城下决一死战。[131]幸:幸运战胜。[132]鲁、卫谏曰:鲁国的季孙行父等人和卫国的孙良夫向郤克劝说。

    [133]疾:怨恨。[134]暱:同“昵”。[135]又何求:又有什么可求。[136]纾:缓。[137]赋舆:兵车。[138]若苟:假设。[139]禽郑:鲁大夫。公:鲁成公,即姬黑,前591-前573年在位。[140]汶阳之田:在今山东泰安县西北楼上村东北。

    [鉴赏]

    在公元前589年,晋齐之间爆发了十分有名的鞌之战,本文可分为五部分,分别记述了导致此战爆发的历史事件、激烈的战斗,以及在爰娄订盟的过程。

    晋齐鞌之战的起因虽然是齐国入侵鲁国,但本质还是争霸战争,难以判定正义在哪一方。因此,作者对战争中的双方没有表现出任何倾向性,而是如实记载了历史事实,这样的真实性就成为这篇文字的最大特色。不以个人喜好来剪裁史料,而是客观地记录历史细节,这就使得《左传》既成为了春秋时期的百科全书,又能让我们能够跨越二千多年的时光,真切地观察在那个时代所发生的一切,这正是《左传》所特有的无上价值。

    这种客观真实的记录,使得人们对战争的双方能够有一个全面的了解,不仅看得到他们的战斗精神,而且还能发现他们的思想观念及道德观念在战争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这其中,礼的观念则占据较为突出的地位。在春秋之时,周天子的权威不断被削弱,终于礼崩乐坏,导致了天下大乱。尽管这样,从此文的记述,仍然能看到礼在战时以及战后各类活动之中,发挥了非常复杂的作用。有时礼的规范同战争相矛盾,这就导致了双方的一些循礼的做法,在今人看来变得可笑而费解。但是礼果能加以适当运用,也能调节人们之间与国家之间的关系。齐国战败后,便派大夫国佐去谈和,晋国方面竟然提出,要让齐顷王之母萧同叔子作为人质这样的无理要求,但是国佐却义正辞严地指出,晋国的要求完全地违背了周礼的要求,如果执意孤行,处心积虑地危害诸侯,就不可能成为天下之盟主。这番言词,使得晋国的主帅无言以对,再加上鲁、卫两国也不乐于过分地削弱齐国,晋国终于放弃了这些无理要求,最终与齐国缔结了和约。

    成公十三年:刘康公论命

    经

    十有三年[1],春,晋侯使郤锜来乞师[2]。三月,公[3]如京师。夏,五月,公自京师,遂会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4]、邾人、滕人伐秦。曹伯卢卒于师。秋,七月,公至自伐秦。冬,葬曹宣公。

    传

    十三年,春,晋侯使郤锜来乞师,将事不敬[5]。孟献子[6]曰:“郤氏其亡乎!礼,身之干也;敬,身之基也,郤子无基。且先君之嗣卿[7]也,受命以求师,将社稷是卫,而惰弃君命也,不亡何为?”

    三月,公如京师。宣伯欲赐[8],请先使[9],王以行人之礼礼焉[10]。孟献子从[11],王以为介[12]而重贿之。公及诸侯朝王,遂从刘康公、成肃公[13]会晋侯伐秦。成子受服[14]于社不敬,刘子曰:“吾闻之,民受天地之中[15]以生,所谓命[16]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是故君子勤礼、小人尽力。勤礼莫如致敬,尽力莫如敦笃[17]。敬在养[18]神,笃在守业[19]。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20],戎有受服,神之大节也。今成子惰,弃其命矣,其不反[21]乎!”

    夏,四月戊午[22],晋侯使吕相绝[23]秦,曰:昔逮[24]我献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25]。天祸晋国,文公如齐,惠公如秦。无禄献公即世[26],穆公不忘旧德,俾我惠公[27]用能奉祀于晋,又不能成大勋,而为韩之师[28],亦悔于厥心[29],用集我文公[30],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31]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胤[32]而朝诸秦,则亦既报旧德矣。

    郑人怒君之疆场,我文公师诸侯及秦围郑[33]。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擅及郑盟[34]。诸侯疾之,将致命于秦[35],文公恐惧,绥静诸侯,秦师克还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36]也。

    无禄文公即世,穆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37],奸绝我好,伐我保[38]城,殄灭我费滑[39],散离我兄弟[40],挠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而惧社稷之陨,是以有殽之师[41],犹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听而即楚谋我。天诱其衷[42],成王殒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43]。

    穆、襄即世,康、灵即位[44]。康公我之自出[45],又欲阙翦[46]我公室,倾覆我社稷,帅我蝥贼以来荡摇我边疆[47],我是以有令狐之役[48]。康犹不悛[49],入我河曲[50],伐我涑川[51],俘我王官[52],翦我羁马[53],我是以有河曲之战[54]。东道[55]之不通,则是康公绝我好也。

    及君[56]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领[57]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盟[58],利吾有狄难[59],入我河县[60],焚我箕、郜[61],芟夷我农功[62],虔刘[63]我边垂,我是以有辅氏之聚[64]。君亦悔祸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献、穆,使伯车[65]来命我景公曰:“吾与女同好弃恶,复修旧德,以追念前勋。”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66]。君又不祥[67],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68],君之仇雠而我之昏姻也。君来赐命曰:“吾与女[69]伐狄。”寡君不敢顾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70]。君有二心于狄,曰:“晋将伐女。”狄应且憎,是用告我。楚人[71]恶君之二三其德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72]曰:’余虽与晋出入[73],余唯利是视。‘不毂[74]恶其无成德,是用宣之,以惩不壹。”诸侯备闻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75]就寡人,寡人帅[76]以听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顾诸侯,矜哀寡人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承宁[77]诸侯以退,岂敢徼乱[78]?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79],其不能以诸侯退矣。

    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实图利之!秦桓公既与晋厉公为令狐之盟,而又召狄与楚,欲道[80]以伐晋,诸侯是以睦于晋。晋栾书[81]将中军、荀庚[82]佐之,士燮[83]将上军、郤锜佐之,韩厥[84]将下军、莹[85]佐之,赵旃[86]将新军、郤至[87]佐之,郤毅[88]御戎、栾鍼[89]为右。孟献子曰:“晋帅乘[90]和,师必有大功。”五月丁亥[91],晋师以诸侯之师及秦师战于麻隧[92]。秦师败绩,获秦成差及不更[93]女父。曹宣公卒于师。师遂济泾[94],及侯丽[95]而还,讶晋侯于新楚[96]。

    成肃公卒于瑕[97]。六月,丁卯[98]夜,郑公子班自訾求入于大宫[99],不能,杀子印、子羽[100],反军于市[101]。己巳[102],子驷帅国人[103]盟于大宫,遂从而尽焚之[104],杀子如、子駹、孙叔、孙知[105]。

    曹人使公子负刍[106]守,使公子欣时逆曹伯之丧[107]。秋,负刍杀其大子而自立也。诸侯乃请讨之,晋人以其役之劳[108],请俟他年。冬,葬曹宣公。既葬,子臧[109]将亡,国人皆将从之,成公[110]乃惧,告罪且请焉。乃反而致其邑[111]。

    [注释]

    [1]十有三年:鲁成公十三年,即周简王八年,公元前578年。[2],郤锜(xìqí):又称驹伯,晋国大夫。乞师:往外求援兵。[3]公:鲁成公黑肱,前591-前573年在位。[4]晋侯:晋厉公寿曼,前581-前573年在位。齐侯:齐灵公环,前582-前554年在位。宋公:宋共公瑕,前589-前576年在位。卫侯:卫定公臧,前587-前577年在位。郑伯:郑成公腧,前585-前571年在位。曹伯:曹宣公庐,前595-前578年在位。[5]将事不敬:办事不严肃。[6]孟献子:即仲孙蔑,鲁国大夫。[7]嗣卿:锜父郤克为晋景公上卿,铸为景公子厉公之卿。[8]宣伯:叔孙侨如,鲁国大夫。欲赐:欲得周王的赏赐。[9]先使:出使周朝的先遣人员。[10]以行人之礼礼焉:以对待普通外交官员的礼节招待他。

    [11]从:随从鲁成公。[12]介:副手级的辅佐人员。[13]刘康公:即王季子,周定王子,封于刘,谥康公。成肃公:周朝大夫。[14]成子:成肃公。受脤(射n):接受祭祀用后分给有关人员的肉。[15]天地之中:天地二气交感所形成的中和之气。[16]命:人各由其生成之气所决定的贵贱贫富寿夭等方面。[17]敦笃:敦厚笃实。

    [18]养:犹守,保持。[19]守业:各安职务名分。[20]膰(fán):祭祀宗庙之肉,祭后分给有关人员为执膰。[21]不反:不能返回。[22]戊午:五日。[23]吕相:即魏相,魏镝之子,晋国大夫。绝:断绝。[24]逮:古。[25]重之以昏姻:晋献公以女嫁秦,为穆公夫人。[26]无禄:不幸。即世:去世。[27]俾:使。惠公:晋献公子夷吾,前650-前637年在位,曾改革田制与兵制。[28]韩之师:晋惠公六年,秦穆公十五年,晋秦战于韩(在今山西芮城或山西河津、万荣二县一带),惠公被俘。[29]悔于厥心:悔于使惠公夷吾入晋为君的心意。[30]集:成全。文公:晋献公子重耳,前636-前628年在位。[31]躬擐(guān或huàn):身穿。[32]胤(yìn):后裔。[33]围郑:事在公元前630年。[34]擅及郑盟:与郑盟者为秦穆公,托之秦大夫是婉转的说法。[35]将致命于秦:欲攻秦军者,非诸侯,是晋大夫狐偃。[36]大造:大功绩。西:指秦国。秦在晋的西方。[37]迭我殽(xiáo)地:侵犯我方的殽地。殽山,在今河南洛宁西北六十里,分为东西二座,其间三十五里。是年,秦师袭郑,过晋境而不请求假道。[38]保:堡,小城。[39]费滑:滑国。费是滑国都城。[40]兄弟:晋、郑、滑都姓姬,是兄弟之国。[41]殽之师:晋襄公元年,秦穆公三十三年(前627年),晋与姜戎联军,在殽大败秦军。[42]天诱其衷:天心在我。[43]不克逞志于我:楚成王死,秦楚联合图晋之谋未成。[44]穆襄即世,康、灵即位:周襄王三十一年(前621年),秦穆公、晋襄公相继去世,秦康公、晋灵公先后即位。[45]康公我之自出:秦康公为晋献公外孙。[46]阙翦:损伤。[47]蝥(máo):以苗根为食的害虫。贼:以苗节为食的害虫。蝥贼:比喻危害国家的人,指公子雍。荡摇我边疆:指秦康公送公子雍归国。[48]令狐之役:公元前620年,秦晋战于令狐(今山西临猗西十五里)。晋军胜,追至刳首(在令狐西三十里)。[49]悛(quān):悔改。[50]河曲:晋地,今山西永济南,黄河在此折而东流。[51]涑(sù)川:晋地,河流名,当今山西中条山以北。[52]王官:晋地,今山西闻喜县西。[53]羁马:晋地,在今山西永济南三十六里。[54]河曲之战:秦康公六年,晋灵公六年(前615年),秦晋战于河曲。[55]东道:秦国通往东方的道路。[56]君:秦桓公。[57]领:颈。[58]称盟:举行盟会。[59]狄难:晋景公六年,秦桓公十年(前594年),晋兴兵灭赤狄潞氏。[60]河县:疑是河曲。[61]箕:晋地,在今山西蒲县东北。郜:晋地,滨河,其地在今何处不明。[62]芟(shān)夷我农功:秦人抢劫收割晋人庄稼。[63]虔刘:骚扰。[64]辅氏之聚:辅氏之战。晋景公六年,秦伐晋,战于辅氏(今陕西大荔东近二十里)。[65]伯车:名鍼,又称后子,秦桓公之子。

    [66]令狐之会:秦桓公二十四年,晋灵公二年(前580年),秦晋约定,二国之君会于令狐。晋侯至,秦伯不往。稍后,秦大夫史颗与晋侯盟于河东,晋大夫郤犨与秦伯盟于河西。桓公归而背盟。[67]不祥:不善。[68]同州:同在一州。[69]女:汝。[70]受:授。受命于吏:下达命令给官员,准备与秦国一起讨伐白狄。[71]楚人:楚共王。[72]秦三公:秦穆公、康公、共公。楚三王:楚成王、穆王、庄王。[73]出入:往来。[74]不毂:楚共王的自谦之称。[75]暱:亲近。[76]帅:率领诸侯。

    [77]承宁:止息。[78]徼乱:自求祸乱。[79]不佞:不才。[80]道:引导。[81]栾书:即栾武子,晋国大夫。景公时,将下军,败齐师于鞌。[82]荀庚:即中行伯,晋国大夫。[83]士燮:即范文子,又称范叔。晋国大夫。景公时,参与伐齐之役。[84]韩厥:即韩献子,晋国大夫。与楚战于邲,与齐战于鞌。晋作新军,始为卿。

    [85]荀莹(yīng):又称知莹,晋国大夫。郯之战,被俘于楚。迎立悼公,助其修政施德。[86]赵旃(zhān):晋大夫,代替韩厥将新军。[87]郤至:晋国大夫。景公时为温大夫,又称温至。厉公时,晋楚战于鄢陵,用其谋,晋败楚师。厉公谋去诸大夫,他因不肯叛君作乱被杀。[88]郤毅:又称步毅,晋国大夫。[99]栾鍼(zhēn):晋国大夫。晋楚鄢陵大战,厉公之车陷于淖,他救公脱险。晋伐秦,他驾车驰入秦军战死。[90]帅:军帅。乘:车上甲士。[91]丁亥:四日。[92]麻隧:秦地,约在今陕西泾阳北。[93]秦成差:秦大夫。不更:秦官爵名,其位较高,不同于商鞅所定军爵之第四等“不更”。

    [94]泾:泾水、泾河,源出宁夏六盘山东麓。[95]侯丽:约在今陕西礼泉县境。[96]讶(yà):同“迓”,迎接。新楚:秦地,在陕西大荔县境。[97]瑕:晋地,在今山西芮城南。[98]丁卯:十五日。[99]公子班:郑国大夫,又称子如,曾奔许。此前,由许入郑。訾:郑国南部地名。大宫:郑祖庙。[100]子印、子羽:皆郑穆公之子。[101]反军于市:自大宫返回,驻扎在市上。[102]己巳:十七日。[103]子驷:公子騑,郑穆公之子,曾在秦国做质子。国人:周与各诸侯国城郭内的同族居民,包括贵族和平民。[104]从:追逐至市。之:指市。[105]子(máng):子如之弟。孙叔:子如之子。孙知:子之子。

    [106]负刍:曹宣公庶子。[107]欣时:曹宣公庶子。逆:前往迎接。丧:尸体。[108]其役之劳:伐秦之役,联军疲乏。[109]子臧:欣时之字。[110]成公:即负刍,前577-前555年在位。[111]反而致其邑:子臧返回国都将其采邑献于成公。

    [鉴赏]

    本篇主要记述了成公十三年,晋率诸侯联军伐秦的事情。这是一篇十分重要的历史文献,但从思想史的角度来看,刘康公批评成肃公所说的一段话更加值得人们注意。

    春秋时期,中国人的思想正处于自神本走向人本的过渡时期,这时,自然人性论和崇尚精神作用的哲学理论均已经处于萌芽状态。在这一时期的进步思想家,往往会在不公开否认神的情形下,以自然或是人文的原因去解释世界与历史。刘康公就是这样一位政治家和思想家。

    康公在谈话之中提到了神,但却是一笔带过。他没有公开否定“天生烝民”、“昊天有成命”的这些传统说法,但却给予命以全新的解释:“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解说人的本源有“天生”说与“受天地之中以生”说,二者在性质上有所不同。早在西周时期,有学者已经提出了天地二气及其相互作用的学说。伯阳父说:“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刘康公的论述正是这一思想的继承与发展。

    对人的本原认识不同,这就导致了对“命”的理解有所差异。“吴天有成命”与“受天地之中以生”之中的命,虽然都强调了外因的作用,但前者强调的是上天意志使然,后者则强调自然的原因。所以,刘康公就按照自然与社会的法则来把握命。他说:“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还提出:“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是故君子勤礼、小人尽力。”在这里,关键性的事情就是要遵循“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一切都决定于人是否能够发挥出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这样命定论实际已经演变为推崇人的价值和作用的理念。

    只有遵循这种理念,才能准确把握住刘康公“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所要表述的本意。这是刘康公借用传统说法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在他看来,祭祀的作用在于培育虔敬的精神,也就是对人恭敬,做事认真,也就是所谓“敬在养神,笃在守业”。正是根据这种认识,他在批评成肃公对待祭祀不恭敬之时,并不是警告他将会由于得罪神而遭灾祸,而是指出了,这表现出精神方面的怠惰。而在刘康公看来,正是由于这种怠惰才会导致失败与灾祸。

    襄公三年:祁奚举贤

    经

    三年[1],春,楚公子婴齐[2]帅师伐吴。公如晋。夏四月壬戌[3],公及晋侯盟于长樗[4]。公至自晋。六月,公会单子、晋侯、宋公、卫侯、郑伯、莒子、邾子、齐世子光[5]。己未[6],同盟于鸡泽[7]。陈侯使袁侨如会。

    戊寅[8],叔孙豹及诸侯之大夫及陈袁侨盟。秋,公至自会。冬,晋荀莹[9]帅师伐许。

    传

    三年,春,楚子重伐吴,为简[10]之师。克鸠兹[11],至于衡山[12],使邓廖帅祖甲三百、被练三千以侵吴[13],吴人要[14]而击之,获邓廖,其能免者组甲八十,被练三百而已。子重归,既饮至[15],三日。吴人伐楚,取驾[16]。驾,良邑也;邓廖,亦楚之良也。君子谓子重于是役也,所获不如所亡。楚人以是咎子重,子重病之,遂遇心疾而卒。

    公如晋,始朝[17]也。夏盟于长樗。孟献子相[18],公稽首,知武子[19]曰:“天子在而君辱稽首,寡君惧矣。”孟献子曰:“以敝邑介在东表[20],密迩仇雠[21],寡君将君是望[22],敢不稽首?”

    晋为郑服[23]故,且欲修吴好,将合诸侯,使士匄[24]告于齐曰:“寡君使匀以岁之不易[25],不虞之不戒[26],寡君愿与一二兄弟相见,以谋不协,请君临之,使匄乞盟。”齐侯欲勿许,而难为不协,乃盟于耏外[27]。

    祁奚请老[28],晋侯问嗣焉,称解狐,其雠也,将立之而卒。又问焉,对曰:“午[29]也可。”于是羊舌职[30]死矣,晋侯曰:“孰可以代之?”对曰:“赤[31]也可。”于是使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佐之。君子谓:“祁奚于是能举善矣。称其雠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举其偏不为党。《商书》曰:’无偏无党[32],王道荡荡。‘[33]其祁奚之谓矣!解狐得举,祁午得位,伯华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举善也夫!唯善,故能举其类。《诗》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34]祁奚有焉。”

    六月,公会单顷公[35]及诸侯。己未,同盟于鸡泽。晋侯使荀会[36]逆吴子于淮上[37],吴子不至。

    楚子辛为令尹,侵欲[38]于小国。陈成公使袁侨如会[39]求成,晋侯使和组父告于诸侯。秋,叔孙豹[40]及诸侯之大夫及陈袁侨盟,陈请服也。

    晋侯之弟扬干乱行于曲梁[41],魏绛戮其仆[42]。晋侯怒,谓羊舌赤曰:“合诸侯以为荣,扬干为戮[43],何辱如之[44]?必杀魏绛[45],无失也!”对曰:“绛无贰志,事君不辟[46]难,有罪不逃刑,其将来辞[47],何辱命焉[48]!”言终,魏绛至,授仆人[49]书,将伏剑[50],士鲂、张老[51]止之。公读其书,曰:“日君乏使[52],使臣斯[53]司马。臣闻师众以顺[54]为武,军事有死无犯[55]为敬。君合诸侯,臣敢不敬?君师不武,执事不敬[56],罪莫大焉。臣惧其死。以及扬干,无所逃罪。不能致训[57],至于用钺[58],臣之罪重,敢有不从[59]以怒君心?请归死于司寇[60]。”公跣而出[61],曰:“寡人之言亲爱也,吾子之讨军礼也。寡人有弟弗能教训,使干大命[62],寡人之过也。子无重寡人之过也,敢以为请[63]。”晋侯以魏绛为能刑佐民矣,反役与之礼食[64],使佐新军,张老为中军司马,士富为候奄。楚司马公子何忌侵陈,陈叛故也。许灵公事楚,不会于鸡泽。冬,晋知武子帅师伐许。

    [注释]

    [1]三年:鲁襄公三年,即周灵王二年,公元前570年。[2]婴齐:即子重,楚令尹。[3]壬戌:二十五日。[4]公:鲁襄公姬午,成公与定姒所生子,前573-前542年在位。长樗(chū):晋地。[5]晋侯:晋悼公,前572-前558年在位,姬周。即位后,任用贤能、整顿内政,复图霸业。救宋,胜楚,使郑国背楚归服,和戎,攻秦。在对外取得一系列胜利中,卿族强大,政令下移。宋公:宋平公成,前576-前532年在位。卫侯:卫献公姬衍,前577-前559年在位。因孙文子之叛,奔齐,卫人立其弟狄为君。前547年,弟殇公被杀,他自齐归国复位,卒于前544年。郑伯:郑僖公姬髡顽,前571-前566年在位。齐世子光:姜光。即齐庄公,前554-前548年在位。[6]己未:二十三日。[7]鸡泽:今河北邯郸市东稍北已经消失的湖泊。[8]戊寅:七月十三日。[9]荀蕾(yīng):即知莹,晋国大夫。晋楚邲之战,被俘。后迎立悼公,助其修政施德。[10]简:挑选军吏士卒。

    [11]鸠兹:吴邑,在今安徽芜湖市东南二十五里。[12]衡山:吴地,一说即今安徽当涂东北六十里之横山。[13]祖甲:用丝绵所织带穿甲片而成甲衣。祖甲三百:穿着祖甲的三百士卒。被练:以熟丝穿甲片而成的甲衣。被练三千:穿着被练的三千士卒。[14]要:中途。[15]饮至:周代制度,盟会讨伐归国,合饮于宗庙。[16]驾:在今安徽无为县境。[17]始朝:鲁襄公始朝见霸主。[18]孟献子:即仲孙蔑,鲁国大夫,仕于宣公、成公、襄公时。相:司仪。[19]知武子:即知蕾。[20]介在东表:被其他国家阻隔在东方边缘地区。[21]密迩(ěr):贴近。仇雠(chóu):指齐楚吴等敌国。[22]将君是望:将晋君作为自己所景仰的人。[23]郑服:晋悼公三年、郑成公十四年(前571年)。郑奉晋为霸主。[24]士匄(gài):又称范匄、范宣子,晋国大夫,仕于厉公、悼公。

    [25]易:治平。岁之不易:近年时势不安定。[26]不虞之不戒:对意外之事未加戒备。[27]耏(ér):河流名。耏外:在今山东淄博市东北旧临淄之西北郊近耏水处。[28]祁奚:晋大夫,仕于厉公。悼公时,为中军尉。平公时,任公族大夫。请老:请求致仕养老。[29]午:祁午,晋国大夫,祁奚子。[30]羊舌职:晋国大夫,时任中军尉佐。[31]赤:羊舌赤,职之子,晋国大夫。[32]无偏无党:无偏私、无结党。[33]引自今传《尚书·周书·洪范》。[34]引自《诗经·小雅·裳裳者华》。[35]单顷公:周朝大夫,灵王之卿。[36]荀会:晋国大夫。悼公即位,为公族大夫。[37]吴子:吴国君寿梦。淮上:

    在淮水北岸。[38]侵欲:以其所欲从事侵害。[39]陈成公:陈国国君,前599-前569年在位。袁侨:陈国大夫,涛涂四世孙,谥桓子。如会:至鸡泽参加盟会。[40]叔孙豹:鲁国大夫。[41]乱行:扰乱会盟时国君的随行部队。曲梁:在鸡泽附近。[42]魏绛(jiàng)戮其仆:时任晋国中军司马、主管晋军军法的魏绛,逮捕并杀死扬干的驾车者。[43]为戮:受辱。[44]何辱如之:有什么侮辱像这个。[45]必杀魏绛:羊舌赤为中军尉佐,位高于魏绛,故命他杀魏绛。[46]辟:避。[47]其将来辞:或许他将来您处有所汇报。[48]何辱命焉:何必要劳动您发表命令呢。[49]仆人:仆大夫的下属官员,其职务是接收官员的紧急奏事。[50]伏剑:即抽剑自杀。

    [51]士鲂(fáng):晋国大夫。张老:晋国大夫。[52]日:昔日。乏使:缺乏可使唤者。[53]斯:司,主持。

    [54]顺:遵守纪律,服从命令。[55]有死无犯:宁死而不触犯军纪、军令。[56]执事不敬:主管军吏不敢以法治不武者。[57]不能致训:不能事先训告众人。[58]用钺(yuè):用大斧执行死刑。[59]不从:不受刑戮。[60]司寇:最高司法长官。[61]跣(xiǎn)而出:赤足而出。悼公恐魏绛自杀,急出阻止,顾不及穿鞋袜。[62]大命:军纪军令。[63]请:请求魏绛勿再自尽。[64]反役:自盟会之事毕返国。礼食:以公食大夫之礼,视魏绛为宾,设宴于庙。

    [鉴赏]

    在本篇,即襄公三年,多描述了盟会,而其中突出的是祈奚举贤与魏绛戮扬干之仆。

    祁奚是晋国人,任职中军尉,因年迈而告老退休。晋悼公让他荐举继任者,他便提名其仇人解狐,可是后者在将被任命之时不幸去世。晋悼公又让祁奚继续推荐继任者,于是祁奚提出他的儿子祁午能够胜任。恰好在这个时候,祁奚的副手羊舌职也死去了,悼公便让他推荐接替的人选,他说羊舌职之子羊舌赤堪当此任。于是,悼公就任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则成了他的副职。祁奚的举荐,人们普遍认为,祁奚确实能够做到举荐贤能,其根本原因是由于他以国家利益为重,所举荐的这三个人也都德才兼备,为人们所普遍认可。

    另外,人们推崇祁奚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则是由于,他的思想具有十分普遍的现实意义。不论在什么时代,按照公正、公平的原则,在一定的范围之内选出最适合的人选,都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是在推荐人选之时,举荐者往往出于私心来确定用人名单。因此,人们自然就深深地感到了祁奚精神的可贵。

    晋国的司马魏绛与祁奚不同,他是执法者,所担负的是惩恶纠错之责,但是同样需要非凡的道德品质来维护国家利益。一次,晋、鲁、宋、卫、郑、莒、邾、齐等国君主在鸡泽盟会,晋悼公之弟扬干的车子在离鸡泽不远的曲梁,扰乱了参加盟会的队列,魏绛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便逮捕了扬干的车夫,以大斧将其处死,这严重挑战了扬干的贵族威权,同时又因为盟会之时充满了喜庆气氛,而行刑杀人却是犯大忌的。但是魏绛依然犯死执法,表现出了大无畏的精神,所以感动了悼公,从而能化险为夷。本文在这里用不多的文字塑造了一个赤胆忠心、维护正义的感人形象,树立了一个公正执法的典型。

    晋国自晋文公后,一百余年的时间内便称雄中原,这自然有多方面的因素。从政治上看,官员忠于职守,重视法律,是十分重要的原因,在这一方面,赵盾、祁奚、魏绛堪称为杰出代表。

    襄公三十一年[1]:子产治郑

    传

    子产之从政也[2],择能而使之。冯简子[3]能断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4];公孙挥能知四国[5]之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裨谌[6]能谋,谋于野则获,谋于邑则否。郑国将有诸侯之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与裨谌乘以适野,使谋可否;而告冯简子,使断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鲜有败事。北宫文子[7]所谓有礼也。

    郑人游于乡校[8],以论执政。然明[9]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10]?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11],不如吾闻而药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12]实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13]?”

    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14]子皮欲使尹何为邑[15]。子产曰:“少[16],未知可否?”子皮曰:“愿[17],吾爱之,不吾叛也。使夫[18]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子产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今吾子爱人则以政[19],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20]实多。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21],侨将厌[22]焉,敢不尽言。子有美锦[23],不使人学制[24]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25]也,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26],不亦多[27]乎?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射御贯[28],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29]是惧,何暇[30]思获?”

    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31]之。微[32]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33]我曰:’子为[34]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后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子产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抑[35]心所谓危,亦以告也。”

    子皮以为忠,故委政焉。子产是以[36]能为郑国。

    [注释]

    [1]襄公三十一年:即周景王三年,公元前542年。[2]子产之从政也:此节《左传》系在本年十二月。所叙诸事,经未论及,为无经之传。子产:即公孙侨,以字行,郑穆公之孙。继子皮之后执政,为相二十二年(前543年-前522年)。[3]冯简子:郑国大夫,曾接待过境卫国之相北宫文子,被后者评为有礼,可无大国之讨。[4]子大叔:即游吉,郑国正卿,继子产之后为政治国,他发兵攻击聚集在萑苻泽的反抗者,杀尽乃止。美秀:外貌举止秀美。文:指熟习精通典章制度乐诗。[5]公孙挥:字子羽,事郑简公为行人。楚令尹围利用聘郑的机会图谋袭击,子产命他往说伍举,其事消弭。四国:周边的国家,其他国家。

    [6]裨谌(chén):郑国大夫。[7]北宫文子:即北宫佗,卫国之相。[8]乡校:郑国的一种学校。[9]然明:

    即鬷(zāng)明、鬷蔑,郑国大夫。[10]遽止:急止,立即制止在乡校议论执政。[11]道:引导,引导河流决水,使其按计划而流。[12]小人:然明自称谦词。

    [13]二三臣:指郑国统治集团中的核心人物,如子大叔、冯简子、公孙挥、裨谌等。[14]仲尼闻是语句:孔丘此时仅十一岁,此当是以后闻而所论。[15]子皮:即罕虎,以字行,公孙舍之子,郑国上卿,得民心,授政子产。为邑:管理邑,担任一邑之长的邑宰。[16]少:尹何年少。[17]愿:谨慎而善良。[18]夫:指尹何。[19]以政:以政与之,让他去为政治民。[20]伤:自伤,自相损害。[21]栋:正梁。榱(cuī):椽子。栋折榱崩:栋梁折断,架在其上的椽子散落于地。以房屋的倾倒,比喻政治败坏不治。[22]厌:被压,以人被压于倾倒房屋之下,比喻政治上受他人之累而处于绝境。[23]锦:有彩色花纹的高级丝绸。[24]制:裁剪缝纫衣服。[25]庇:庇护之所。[26]为:治理。其为美锦:居官治邑较之以美锦制衣。[27]多:重大。[28]贯:熟习。[29]败绩厌覆:车翻人压,危害田猎活动的进行。[30]暇:空闲。[31]慢:轻忽。[32]微:无。[33]他日:往日。

    [34]为:治理。[35]抑:不过。[36]是以:因此。

    [鉴赏]

    本文所记述的事情,并不是都发生于鲁襄公三十一年,其主旨是论述子产所以能治好郑国的原因。他执政之时,实行了改革,整顿贵族田地与农户编制,既增加了财政税收,而且还减轻了平民的负担。他还将法律条文铸在鼎上向世人公布,后来为各国所效法。郑处于晋楚二大国之间,但由于他内政外交皆处理得当,因此能与邻国相安无事。因此,孔子称赞子产行惠民之政。据本文记载,他治理郑国的成功经验主要有如下三点:第一,对于任用官员,子产“择能而使之”,尽力用人之长而避其短。第二,十分重视人才的培养,实行了“学而后入政”的办法,根据官员的才能与实绩来任免提拔官吏。第三,发扬民主,容许平民在乡间学校议政,并且真心听取他们所提出的意见。

    从本文的记载可以看出,子产治政并不是只关注于烦琐的政务,而是善于抓住对国家、社会具有重大意义的根本问题,注意观察政治演变的大趋势。所以子皮说“君子务知大者、远者”,这是对子产非常恰当的评价。实际上《左传·襄公三十年》便记叙了,子产对陈国的观察,结果他发现陈国积聚粮食,修治城郭,只知道依仗这两点,反而却不知道要安抚民心,因此他判断,陈国不用太久就会灭亡。结果,陈国于公元前479年被楚国灭亡。因此,子产在执政期间就特别注意防止这些问题出现在郑国,他的改革措施就是要让平民得到好处,同时限制贵族的权力,极大地提高政府行政效率。

    子产治国与改革能够取得成功,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的政治品质。他历来把国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勇于对国家负责,即使为之作出个人的牺牲也在所不惜。他曾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左传·昭公四年》)。正是本着这种思想境界,他在郑国成功地推进了改革,促进了这一地区的发展。

    昭公十九年:子产论龙斗

    经

    十有九[1],春,宋公伐邾[2]。夏,五月戊辰[3],许世子止弑其君买[4]。己卯[5],地震。秋,齐高发帅师伐莒[6]。冬,葬许悼公。

    传

    十九年,春,楚工尹赤迁阴于下阴[7],令尹子瑕城郏[8]。叔孙昭子[9]曰:“楚不在诸侯矣,其仅自完也,以持其世[10]而已。”

    楚子之在蔡也,湨阳[11]封人之女奔之,生大子建。及即位,使伍奢[12]为之师,费无极为少师。无宠焉,欲谮诸王,曰:“建可室[13]矣。”王为之聘于秦,无极与逆,劝王取之。正月,楚夫人赢氏[14]至自秦。

    鄅[15]夫人,宋向戌[16]之女也,故向宁[17]请师。二月,宋公伐邾,国虫[18]。三月,取之,乃尽归鄅俘。夏,许悼公疟[19]。五月,戊辰,饮大子止之药卒。

    大子奔晋。书曰:“弑其君。”君子曰:“尽心力以事君,舍药物可也。”

    邾人、郳人、徐[20]人会宋公,乙亥[21],同盟于虫。楚子为舟师以伐濮[22],费无极言于楚子曰:“晋之伯也,迩于诸夏,而楚辟陋[23],故弗能与争。若大城城父而寘[24]大子焉,以通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说,从之,故大子建居于城父。令尹子瑕聘于秦,拜夫人也。

    秋,齐高发[25]帅师伐莒,莒子奔纪鄣[26],使孙书[27]伐之。初,莒有妇人,莒子杀其夫,已为嫠妇,及老,托[28]于纪鄣。纺焉以度而去[29]之,及师至则投诸外。或献诸子占,子占使师夜缒而登,登者六十人,缒绝,师鼓噪,城上之人亦噪。莒共公惧,启西门而出。七月,丙子[30],齐师入纪。

    是岁也,郑驷偃[31]卒。子游娶于晋大夫,生丝,弱。其父兄立子瑕[32]。子产憎其为人也,且以为不顺,弗许亦弗止[33],驷氏耸。他日,丝以告其舅。冬,晋人使以币如郑,问驷乞之立故,驷氏惧,驷乞欲逃,子产弗遣,请龟以卜,亦弗予。大夫谋对,子产不待而对客曰:“郑国不天[34],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35],今又丧我先大夫偃,其子幼弱,其一二父兄惧队宗主[36],私族于谋而立长亲。寡君与其二三老曰:’抑天实剥乱是[37],吾何知焉?‘谚曰:’无过乱门[38]。‘民有兵乱,犹惮过之,而况敢知天之所乱?今大夫将问其故,抑寡君实不敢知,其谁实知之?平丘之会[39],君寻[40]旧盟曰:’无或失职。‘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41]者,晋大夫而专制其位,是晋之县鄙也,何国之为[42]?”辞客币而报其使[43]。晋人舍[44]之。

    楚人城州来[45],沈尹戌[46]曰:“楚人必败。昔吴灭州来,子旗[47]请伐之,王曰:’吾未抚吾民。‘今亦如之,而城州来以挑吴,能无败乎?”侍者曰:“王施舍不倦,息民五年,可谓抚之矣。”戌曰:“吾闻抚民者,节用于内而树德于外,民乐其性[48]而无寇仇。今宫室无量,民人日骇,劳罢死转[49],忘寝与食,非抚之也。”

    郑大水,龙斗于时门之外洧渊[50],国人请为荣[51]焉,子产弗许,曰:“我斗,龙不我觌[52]也;龙斗,我独何觌焉?禳之,则彼其室[53]也。吾无求于龙,龙亦无求于我。”乃止也。

    令尹子瑕言蹶由于楚子[54]曰:“彼何罪?谚所谓’室于怒,市于色‘[55]者,楚之谓[56]矣。舍前之忿可也。”乃归蹶由。

    [注释]

    [1]十有九年:鲁昭公十九年,即周景王二十二年,公元前523年。[2]宋公:宋元公佐,前532-前517年在位。邾(zhū):即鼄、邾娄,又称邹。国为颛顼后裔挟所建,姓曹,有今山东费、邹、滕、济宁、金乡等县地。都邾,在今山东曲阜东南。[3]戊辰:五日。[4]买:许悼公,前547-前523年在位。[5]己卯:十六日。[6]莒:周初,兹舆期受封所建国,姓己或曹。有今山东安丘、诸城、沂水、莒、日照等地。都计斤,一作介根(今胶县西南),后迁莒(今莒县)。亡于楚。[7]工尹:工官。迁阴于下阴:迁阴地之戎于下阴。阴地:晋与楚之地,在今陕西商县至河南嵩县东北,自黄河以南至熊耳山脉以北。古阴地域在今河南卢氏县东北。居于此地的陆浑之戎又称阴戎,大部分属晋,小部分为楚所有。下阴:在旧湖北光化县西,汉江北岸。[8]令尹子瑕:即阳匄。郏:在今河南三门峡市稍西北旧郏县县治,原为郑邑,后归楚。[9]叔孙昭子:即叔孙蜡,仕于鲁昭公。[10]自完:自我保守。持其世:守其世代相传。[11]湨(jú)阳:一作郹阳,又称郹,蔡国之邑,在今河南新蔡境。[12]伍奢:楚大夫,伍举之子,伍员(yún)之父。[13]室:娶妻成家。[14]楚夫人嬴(yíng)氏:嬴氏为王自聚,名位已非子媳,故称夫人。[15]鄅(yǔ):国名,妘(yún)姓,在今山东临沂县北。[16]向戌:宋国大夫,桓公后裔。共公十三年(前576年)为左师。封于合,平公十三年(前563年)益封,辞还于公。三十年与晋赵武、楚令尹子木举行第二次弭兵之会。[17]向宁:向戌幼子。[18]虫:邾邑,在今山东济宁境。[19]疟:疟疾。

    [20]郳(ní):国名,又称小邾、小邾娄。邾侠之后夷父颜,有功于周。周封其子友(一说肥)于郧,为附庸。其地在今山东滕县南,一说在今山东枣庄市西北。战国时,为楚所灭。徐:徐族在周初所建国,有今淮河中下游地,吴阖庐三年(前512年)灭徐,其君章羽奔楚。[21]乙亥:五月十二日。[22]濮:又称百濮,在今湖南沅水、澧水流域。[23]辟陋:地区偏僻遥远,风俗精陋。[24]城父:在今河南宝丰东四十里。寘(zhì):安置。[25]高发:齐大夫。[26]莒子:莒共公。纪鄣(zhāng):莒邑,在今江苏赣榆县北,或在今赣县之柘注与海头之间。[27]孙书:齐国大夫。[28]托:寄居。[29]纺:纺线作绳索。度:量城之高低。去:收藏。[30]丙子:十四日。[31]驷偃:即子游,郑国大夫。[32]子瑕:驷乞,丝之叔父。立子瑕:立子瑕为是族之宗子。[33]弗许亦弗止:应立子而立弟为不顺,故弗许;止之则违其族众意志,故弗止。[34]不天:不获天福。[35]二三臣:卿大夫,亦即后之二三老。札:疫疠而死。瘥(cuó):一般疾病致死。夭:短命而死。昏(hūn):亦作殆,衰老而死。[36]队:同“坠”,失落。宗主:即宗子,一宗之主。[37]天实剥乱是:天欲扰乱继承常法。[38]乱门:乱家之门。[39]平丘之会:晋昭公三年、郑定公元年(前529年),周、鲁、晋、齐、宋、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会与平丘。[40]寻:续。[41]即世:去世。[42]何国之为: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意为内政受他国干预,算不上一个自主国家,既然郑是自主国家,晋就不该来干预内政。[43]辞客币:谢绝礼物,表示拒绝其责问。报其使:以礼接待使者。[44]舍:置而不问。[45]州来:古国,在今安徽凤台。吴夷末十五年(前529年),亡于吴。稍后入楚。楚平王十年、吴僚八年(前519年),又入吴。[46]沈尹戌:楚庄王孙,一说庄王曾孙。[47]子旗:即成然,楚国大夫。[48]性:生。[49]转:尸体被抛,未能入土。[50]时门:郑都南门。洧(wěi)渊:洧水流经所成深潭。[51]荣(yǒng或yíng):祭名,水旱疠疫发生时,祭山川之神。[52]觌(dí):见。[53]彼其室:渊为龙居所。[54]蹶由:吴王弟。楚灵王四年,吴夷末七年(前537年),楚、蔡、陈、许、顿、沈、徐、越八国伐吴时,被俘至楚。楚子:楚灵王虔,前541-前529年在位。[55]室于怒,市于色:迁怒于人。[56]楚之谓:言灵王怒吴王而扣留其弟。

    [鉴赏]

    本篇记载了昭公十九年,宋、鲁、楚、蔡、秦、许、晋、徐、濮、齐、郑、吴等十余国之事,而详细地描述了楚、郑、齐三国。其中所记之楚事,依次为楚为求自保而不欲称霸于诸侯;楚平王娶曾为太子建所聘之秦女为夫人;楚释放吴王弟蹶由归国。郑事则有二:其一是,贵族驷氏以子游之弟子瑕为宗主以及晋国所进行的干涉。其二,子产论龙斗。齐事则为齐国伐莒占领纪鄣。

    本篇描述了子产处理驷氏家族立宗主所引起的纠纷,这一记载极好地展示了子产对待内政、外交问题的明智态度与原则立场。郑的贵族子游曾娶晋大夫之女为妻,其子名为丝。子游去世后,其父兄因为丝年幼,便议立子游之弟子瑕为宗主。对于此事,子产认为立弟不立子不合于礼制,但是他采取了谨慎而又十分正确的做法,既不赞许,也不干预。后来,丝求救于晋国的舅舅之后,晋国想借机在郑国培植势力,便派人到郑国质问此事。在驷氏家族与郑大夫陷于恐慌之时,子产却沉着,妥善地处理了这场纠纷。一方面,他明确地告诉晋国人,这是郑国贵族的家事,不需要、也不会允许别国的人来加以干涉。另一方面,子产巧妙有礼地向晋国人解释了贵族家庭继承问题本身的复杂性。他指出,子游的儿子丝尚且年幼,难以担当如此重任,他的父兄害怕立子将会使削弱整个家族的权力,因此同族人共同商议立弟。由此可见,立弟是驷氏家族的共同决定,也是无奈之举,随便更改将会引起众怒,这样就基本平息了此事。

    子产又一值得世人称赞之处就是他反对迷信。在春秋时,迷信十分盛行,只有那些最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才不对这种事无动于衷。子产正是其中之一。在驷氏立宗主的纠纷中,晋国人的到来,使得子瑕一派极其慌张,子瑕想要逃跑,子产不允许;子瑕又请求用龟甲来占卜,子产也不同意。可见,他始终认为人事在于人为,而不取决于神。后来郑国发生了大水灾,人们纷传是在都城南门外的洧渊之中有二龙争斗不休,人们便请求祭神消灾,子产也不允许,他说:“吾无求于龙,龙亦无求于我。”这样,便劝阻了人们的祭祀活动。

    《左传》从各个侧面对子产进行了描绘,使得这位在春秋后期出现的郑国杰出政治家的形象显得特别丰满。《左传》具有十分强的文学性,它将历史记载与塑造人物形象相结合,这构成了中国历史编纂学的一个十分优良的传统。这一方法更真实、更深刻地表现了史实。

    昭公二十年:晏子论和

    经

    二十年[1],春,王正月。夏,曹公孙会自鄸出奔宋[2]。秋,盗杀卫侯之兄絷。

    冬十月,宋华亥、向宁、华定出奔陈。十有一月辛卯[3],蔡侯卢卒。

    传

    二十年,春,王二月,己丑[4],日南至。梓慎望氛[5],曰:“今兹宋有乱,国几亡,三年而后弭。蔡有大丧。”叔孙昭子曰:“然则戴、桓[6]也。汰侈无礼,已甚,乱所在也。”

    费无极言于楚子曰:“建与伍奢将以方城之外叛,自以为犹宋、郑也。齐、晋又交辅之,将以害楚,其事集[7]矣。”王信之,问伍奢。伍奢对曰:“君一过[8]多矣,何信于谗。”王执[9]伍奢,使城父司马奋扬杀大子[10],未至,而使遣之[11]。三月,大子建奔宋。王召奋扬,奋扬使城父人[12]执己以至。王曰:“言出于余口,入于尔耳,谁告建也?”对曰:“臣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余。‘臣不佞,不能苟贰[13]。奉初[14]以还,不忍后命[15],故遣之。既而悔之,亦无及已。”王曰:“而敢来,何也?”对曰:“使而失命[16],召而不来,是再奸[17]也。逃无所入。”王曰:“归,从政如他日。”无极曰:“奢之子材,若在吴,必忧楚国。盍以免其父召之,彼仁,必来,不然将为患。”王使召之,曰:“来,吾免而[18]父。”棠君尚谓其弟员曰:“尔适吴,我将归死。吾知[19]不逮,我能死,尔能报。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择任而往,知也;知死不辟[20],勇也。父不可弃,名不可废,尔其勉之!相从为愈[21]。”伍尚归。奢闻员不来,曰:“楚君大夫其旰食[22]乎!”楚人皆杀之。员如吴,言伐楚之利于州于[23]。公子光曰:“是宗为戮,而欲反其雠[24],不可从也。”员曰:“彼将有他志[25],余姑为之求士,而鄙以待之[26]。”乃见鯄设诸[27]焉,而耕于鄙。

    宋元公无信多私,而恶华、向。华定、华亥与向宁谋曰:“亡[28]愈于死,先诸[29]?”华亥伪有疾,以诱群公子。公子问[30]之,则执之。夏,六月丙申。杀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拘向胜、向行于其廪[31]。公如[32]华氏请焉,弗许,遂劫之。癸卯,取大子栾与母弟辰、公子地以为质。公亦取华亥之子无戚、向宁之子罗、华定之子启,与华氏盟以为质。

    卫公孟絷狎[33]齐豹,夺之司寇与鄄[34]。有役则反之,无则取之。公孟恶北宫喜、褚师圃,欲去之。公子朝通于襄夫人宣姜,惧,而欲以作乱。故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作乱。

    初,齐豹见[35]宗鲁于公孟。为骖乘[36]焉。将作乱,而谓之曰:“公孟之不善,子所知也。勿与乘,吾将杀之。”对曰:“吾由[37]子事公孟,子假[38]吾名焉,故不吾远[39]也。虽其不善,吾亦知之。抑以利故,不能去,是吾过也。今闻难而逃,是僭[40]子也。子行事乎,吾将死之,以周[41]事子,而归死于公孟,其可也。”

    丙辰,卫侯在平寿,公孟有事于盖获[42]之门外。齐子氏帷[43]于门外,而伏甲[44]焉。使祝寘戈于车薪以当[45]门。使一乘[46]从公孟以出,使华齐御公孟,宗鲁骖乘。及闳[47]中,齐氏用戈击公孟,宗鲁以背蔽[48]之,断肱,以中公孟之肩。皆杀之。

    公闻乱,乘驱自阅门入。庆比御[49]公,公南楚骖乘,使华寅乘贰车[50]。及公宫,鸿駵魋驷乘于公。公载宝以出。褚师子申遇公于马路之衢[51],遂从。过齐氏,使华寅肉袒,执盖以当其阙[52]。齐氏射公,中南楚之背。公遂出。寅闭郭门,逾[53]而从公。公如死鸟[54]。析朱鉏宵从窦出,徒行从公。

    齐侯使公孙青聘[55]于卫。既出,闻卫乱。使请[56]所聘。公曰:“犹在竟[57]内,则卫君也。”乃将事[58]焉,遂从诸死鸟。请将事。辞曰:“亡人不佞,失守社稷,越在草莽,吾子无所辱君命。”宾曰:“寡君命下臣于朝曰:’阿下执事[59]。‘臣不敢贰。”主人曰:“君若惠顾先君之好,昭临敝邑,镇抚其社稷,则有宗祧在。”乃止。卫侯固请见[60]之,不获命[61],以其良马见,为未致使[62]故也。卫侯以为乘马[63]。宾将掫[64],主人辞[65]曰:“亡人之忧,不可以及吾子。草莽之中,不足以辱[66]从者。敢辞。”宾曰:“寡君之下臣,君之牧圉[67]也。若不获扞[68]外役,是不有寡君也。臣惧不免于戾[69],请以除死[70]。”亲执铎[71],终夕与于燎[72]。

    齐氏之宰渠子召北宫子。北宫氏之宰不与闻,谋杀渠子,遂伐齐氏,灭之。丁巳晦[73],公入,与北宫喜盟于彭水之上。秋七月戊午朔,遂盟[74]国人。八月辛亥[75],公子朝、褚师圃、子玉霄、子高鲂出奔晋。闰月戊辰,杀宣姜。卫侯赐北宫喜谥曰贞子,赐析朱鉏谥曰成子。而以齐氏之墓予之。

    卫侯告宁于齐,且言子石[76]。齐侯将饮酒,偏[77]赐大夫曰:“二三子之教也。”苑何忌辞[78]曰:“与于青之赏,必及于其罚。在《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在群臣?臣敢贪君赐以干[79]先王?”

    琴张闻宗鲁死,将往吊之。仲尼曰:“齐豹之盗[80],而孟絷之贼[81],女[82]何吊焉?君子不食奸[83],不受乱[84],不为利疚于回[85],不以回待人,不盖[86]不义,不犯非礼[87]。”

    宋华、向之乱。公子城、公孙忌、乐舍、司马疆、向宜、向郑、楚建、郳甲出奔郑。其徒与华氏战于鬼阎,败子城。子城适晋。

    华亥与其妻,必盥[88]而食所质公子者而后食[89]。公与夫人每日必适[90]华氏,食公子而后归。华亥患之,欲归[91]公子。向宁曰:“唯不信,故质其子。若又归之,死无日矣。”公请于华费遂,将攻华氏。对曰:“臣不敢爱死,乃求去忧而滋长乎?臣是以惧,敢不[92]听命。”公曰:“子死亡有命,余不忍其询。”冬十月,公杀华、向之质而攻之。戊辰[93]华、向奔陈,华登奔吴。向宁欲杀大子,华亥曰:“干君而出,又杀其子,其谁纳我?且归之有庸[94]。”使少司寇轻以归。曰:“子之齿长矣,不能事人。以三公子为质,必免。”公子既入。华径将自门行。公遽见之,执其手曰:“余知而无罪也,入,复而所。”

    齐侯疥[95],遂痁[96],期而不瘳[97]。诸侯之宾问疾者多在。梁丘据与裔款言于公曰:“吾事鬼神丰,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为诸侯忧,是祝、史之罪也。诸侯不知,其谓我不敬,君盍[98]诛于祝固、史嚣以辞[99]宾?”公说[100],告晏子。晏子曰:“日[101]宋之盟,屈建问范会之德于赵武。赵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竭[102]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103]不愧;其家事无猜[104],其祝、史不祈。‘建以语康王[105]。康王曰:’神、人无怨,宜夫子之光辅五君以为诸侯主也。‘”公曰:“据与款谓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诛于祝、史。子称是语,何故?”对曰:“若有德之君,外内不废,上下无怨,动无违事,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飨。国受其福,祝、史与焉。其所以蕃祉[106]老寿者,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于鬼神。其适遇淫君,外内颇邪[107],上下怨疾,动作辟违,从欲厌私,高台深池,撞钟舞女。斩刈民力,输掠其聚,以成其违,不恤后人。暴虐淫从,肆行非度,无所还忌,不思谤读言[108],不惮鬼神。神怒民痛,无悛[109]于心。其祝、史荐信,是言罪也。其盖失数美,是矫诬也。进退无辞,则虚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祝、史与焉。所以夭昏孤疾者,为暴君使也,其言僭嫚[110]于鬼神。”公曰:“然则若之何?”对曰:“不可为也:山林之木,衡鹿[111]守之;泽之萑蒲[112],舟鲛[113]守之;薮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盐、蜃,祈望[114]守之。县鄙之人,入从其政;偪介[115]之关,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强易其贿[116]。布常无艺[117],征敛无度;宫室日更,淫乐不违。内宠之妾,肆夺于市;外宠之臣,僭令于鄙。私欲养求,不给则应[118]。民人苦病,夫妇皆诅。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君若欲诛于祝、史,修德而后可。”公说,使有司宽政,毁关,去禁,薄敛,已责。

    十二月,齐侯田于沛,招虞人[119]以弓,不进。公使执之。辞曰:“昔我先君之田也,旃[120]以招大夫,弓以招士,皮冠以招虞人。臣不见皮冠,故不敢进。”乃舍之。仲尼曰:“守道不如守官,君子韪[121]之。齐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台[122],子犹驰而造焉。公曰:“唯据与哦和[123]夫!”晏子对曰:“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公曰:“和与同异乎?”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124]、盐、梅,以烹鱼肉,燑[125]之以薪,宰夫[126]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127]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故《诗》曰:’亦有和羹,既戒[128]既平。鬷假[129]无言,时靡有争。‘先王之济五味、和五声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大小、长短、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诗》曰:’德音不瑕。‘今据不然。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日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130],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饮酒乐。公曰:“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131]始居此地,季荝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大公因[132]之,古者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

    郑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133]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萑苻之泽。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攻萑苻之盗,尽杀之。盗少止。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134],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135],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136],和之至也。‘”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137]也。”

    [注释]

    [1]昭公二十年:鲁昭公二十年,即周景王二十三年,公元前522年。[2]公孙会:宣公之孙,子臧之子。鄸(mèng):今山东菏泽县西。[3]十一月辛卯:十一月七日。[4]己丑:初二。[5]望氛:望气以占卜。[6]戴、桓:一般认为戴族,华氏;桓族,向氏。[7]集:成,此处指将成。[8]一过:指楚王纳太子建妾。[9]执:逮捕。[10]大子:太子。[11]使遣之:让他逃走。[12]城父人:城父大夫。[13]贰:违命。[14]奉初:奉行最初的命令。[15]后命:指要其杀建的命令。[16]失命:未完成命令。[17]奸:犯,指违背命令。[18]而:尔,你。[19]知:通“智”,智慧。[20]辟:通“避”。[21]从:听从。愈:好。[22]旰(gàn):晚。旰食:比喻楚国将有覆亡之虞,君臣将无心安食。[23]州于:吴子僚。[24]反其雠:指报仇。[25]彼将句:指公子光有谋刺州于的企图。[26]鄙:野。鄙以待之:指退处于野以等待时机。[27]鯄(zhuān)设诸:即专诸。[28]亡:逃亡。[29]先诸:哪个更早。[30]问:探问病情。[31]廪:仓库。[32]如:至。[33]公孟:卫灵公之兄。狎:轻视。

    [34]之:其。鄄:齐豹之封邑。[35]见:通“现”,推荐。

    [36]骖(cān)乘:居车右的执甲卫士。[37]由:因为。[38]假:借。[39]不吾远:不远吾,即公孟亲近我。[40]僭(jiàn):不信,即令你的话失去信用。[41]周:终竟。[42]有事:指祭祀。盖获:卫郭门。[43]帷:张帷,张起幕布。

    [44]伏甲:埋伏甲士。[45]寘:通“置”。当:通“挡”。

    [46]一乘:一辆车。[47]闳:曲门中。[48]蔽:遮挡。

    [49]御:为……驾车。[50]贰车:副车。[51]衢:衢路。

    [52]盖:车盖。阙:空阙处。[53]逾:越,跳出。[54]如:向。死鸟:地名。[55]公孙青:顷公之孙。聘:聘问。

    [56]请:遣使者问。[57]竟:通“境”。[58]事:行聘礼。

    [59]阿下:亲附丽卑下之。执事:指卫侯。[60]固:一再。见:使……见。[61]不获命:不得已。[62]致使:致使命,指行聘礼。[63]乘马:良马。[64]掫(zōu):戒备,宿卫。[65]辞:辞让。[66]辱:使受辱。[67]牧圉(yǔ):放牧的家臣。[68]扦:警卫。[69]戾:获罪。[70]除死:免死。[71]铎:巡夜用的大铃。[72]燎:设火堆以守备。[73]丁巳晦:七月三十日。[74]盟:订立盟誓。[75]八月辛亥:八月二十五日。[76]子石:公孙青字。[77]偏:通“遍”。[78]辞:推辞不受。[79]干:犯。[80]盗:为盗。

    [81]贼:见贼,被害。[82]女:通“汝”,你。[83]食奸:受奸人的俸禄。[84]受乱:卷入动乱。[85]疚:病,为……所侵害。回:邪恶。[86]盖:掩盖。[87]不犯非礼:不做违礼的事情。[88]盥:盥洗。[89]食:使……食。[90]适:造访。[91]归:使……归。[92]敢不:岂敢不。[93]戊辰:十三日。[94]庸:功。[95]疥:患皮肤病。[96]痁(shān):热疟。[97]期:期年,一年。瘳:痊愈。[98]盍:何不。[99]辞:辞让。[100]说:通“悦”,高兴。

    [101]日:往日。[102]竭:尽。[103]陈信:陈述实情。

    [104]猜:猜忌。[105]康王:楚王。[106]蕃祉:子孙蕃衍。[107]颇邪:偏颇邪恶。[108]谤读言(dú):怨谤诅咒。[109]悛:悔改。[110]僭嫚(màn):欺诈轻慢。

    [111]衡鹿:守山林的小吏。[112]萑(huàn)蒲:芦苇。

    [113]舟鲛(jiāo):舟渔,官名。[114]祈望:官名。[115]偪(bī):通“逼”。偪介:靠近国都的关卡。[116]贿:财物。[117]布:公布政令。艺:准则。[118]应:以罪应之,加以罪名。[119]虞人:掌管山林水泽的官员。[120]旃(zhān):旗帜。[121]韪(wěi):同。[122]遄(chuán)台:地名,今山东临淄附近。[123]和:协调。[124]醯(xī):醋。醢(hǎi):肉酱。[125]燑(chǎn):炊。[126]宰夫:厨师。[127]济:增加。泄:减。[128]戒:秩序井然。[129]鬷(zōng):通“奏”,祷、告。假:格,神来。[130]专壹:只奏一个声调。[131]爽鸠氏:传说上古少皞时官名,此处为远古部族首领名。下文季荝(cè)、有逢伯陵、蒲姑氏都为传说中的远古人名。[132]大公:太公,姜太公。因:因袭,继承。[133]狎:玩弄。[134]引自《诗经·大雅·民劳》。汔(qì):庶几,接近,差不多。[135]引自《诗经·大雅·民劳》。从:听从。诡随:诡诈欺骗。谨:谨防。无良:不善。式遏:用以遏止。惨:曾。明:高明。[136]引自《诗经·商颂·长发》。絿(qiú):急躁。

    优优:行仁政。遒:(qiú)聚。[137]爱:仁。

    [鉴赏]

    本篇记载鲁昭公二十年的历史事件十分纷繁复杂,重要的事情有楚平王驱逐太子建,杀害伍奢及其子伍尚,次子伍子胥奔吴,宋卫二国内乱;晏婴劝阻齐景公杀害祝、史,以及论述和这一观念;郑国子产的去世以及孔子对他的评价。这些事件大都不互不相干,但是通过作者对史料的处理和安排,人们依然能从中看见它们之间所存在的内在联系。

    针对当时政治问题与社会问题,晏子着重论述了和的观念,这是孔子以前对和这一概念所作的最为详尽的阐述。这一认识乃是儒家中和哲学的重要思想来源,值得大为重视。晏子首先把和与同加以了严格区分,特别强调了和的概念是要肯定差别,要保持不同的成分,和的观念追求多样性,要实现多样性的统一。在论述和的意义之时,晏子特别强调了其精神功能。他说,乐(包括诗,曲、舞)自始至终贯穿了一种气韵,包括了文武两种舞蹈形式,《风》、《雅》、《颂》三种类别,使用了四方材料所制作乐器与道具,演奏出宫商角徵羽五音、阴阳六律、七种音阶,表现了八方风采,融和了九歌。这样各种音乐就是由清浊、大小、缓急、哀乐、刚柔、高低、快慢、疏密的相互配合协调而成的,从而体现了一种美妙的和谐。并且,晏子还指出,这种和谐能使人内心平静,从而使人的品性温和,然后做到待人宽厚,从而在人与人之间形成一种和谐的环境。

    在本文的最后一个部分,作者用子产和孔子的思想更加丰富了和的观念的内涵。子产临终前,提出治国需要宽猛并用,孔子对此极为欣赏,并且用中庸的方式来加以发挥,提出了“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孔子认为,如此努力就能够达到《诗经》所向往、歌颂的“不急不缓,不刚不柔,政策宽松,福禄降临”的理想之境。孔子将其赞颂为“和之至”,也就是和谐的最高表现。

    公羊传

    隐公元年:论大一统

    经

    春,王正月。

    传

    “元年”者何?君[1]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2]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公何以不言即位[3]?成公意也。何成乎公之意?公将平国而反之桓[4]。曷为反之桓?桓幼而贵[5],隐长而卑,其为尊卑也微,国人莫知。隐长又贤,诸大夫扳[6]隐而立之。隐于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故凡隐之立为桓立也。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适[7]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经三月,公及邾娄仪父盟于眛[8]。

    传

    “及”者何?与也,会及暨[9]皆与也。曷为或言“会”,或言“及”,或言“暨”?“会”犹最[10]也;“及”犹汲汲[11]也;“暨”犹暨暨[12]也。及我欲之,暨不得已也。“仪父”者何?邾娄之君也。何以名?字也。曷为称字?褒之也。曷为褒之?为其与公盟也。与公盟者众矣,曷为独褒乎此?因其可襃而褒之。此其为可褒奈何?渐进[13]也。“眛”者何?地期[14]也。

    经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15]。

    传

    “克”之者何?杀[16]之也。杀之则曷为谓之“克”?大[17]郑伯之恶也。曷为大郑伯之恶?母欲立之,己杀之,如勿与而已矣。“段”者何?郑伯之弟也。何以不称弟?当国[18]也。其地[19]何?当国也。齐人杀无知[20]何以不地?在内[21]也。在内虽当国不地也,不当国虽在外亦不地也。

    经

    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22]。

    传

    “宰”者何?官也。“咺”者何?名也。曷为以官氏?宰士[23]也。“惠公”者何?隐之考[24]也。“仲子”者何?桓之母也。何以不称夫人?桓未君也。“”赗“者何?丧事有赗。赗者,盖以马,以乘马束帛。车马曰赗,货财曰赙[25],衣被曰襚[26]。桓未君则诸侯曷为来赠之?隐为桓立,故以桓母之丧告于诸侯。然则何言尔?成公意也。其言”来“何?不及事[27]也。其言惠公仲子何?兼之,兼之非礼也。何以不言”及“仲子,仲子微也。

    经

    九月,及宋人盟于宿。

    传

    孰及之[28],内之微者也。

    经

    冬十有二月,祭伯[29]来。

    传

    “祭伯”者何?天子之大夫也。何以不称使?奔也。奔则曷为不言奔?王者无外,言奔则有外之辞也。

    经

    公子益师卒。

    传

    何以不日?远[30]也。所见异辞[31],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

    [注释]

    [1]君:指鲁隐公,前722-前712年在位,名息姑。

    [2]文王:周文王。隐公即位之年,时当周平王四十九年。

    《公羊传》把“王”解释为周文王是揭示《春秋》尊崇周朝数百年大一统的政统之义。[3]公:指鲁隐公。不言即位:《春秋》没有写鲁隐公即位的事,这表示他没有举行正式的即位典礼。[4]平:治理。反:同“返”,交还。桓:鲁桓公,前711-前694年在位,鲁隐公的同父异母弟。[5]桓幼而贵:桓公小于隐公,但是他是仲子所生。仲子为宋武公的女儿,出嫁时举行了正式的礼仪,后被封为鲁惠公的夫人,因此所生之子地位高于隐公。[6]扳(bān):挽,引,这里意为拥戴。[7]适:同“嫡”。先秦国君传位制度规定:立储君可以选择嫡子,也可以选择庶子,前者以年长为首选,后者以母贵或本人有贤德而立为君。隐公非其父鲁惠公的嫡长子,其母又不宠,不比仲子高贵。根据那时的有关规定,不宜立为君。[8]邾(zhū)娄:国名,国君曹姓,故址在今山东省费、邹、济宁一带,国都在今邹县。仪父:邾娄之君,名克。眛:《左传》、《榖梁传》写为“蔑”,二字古时通用。蔑即姑蔑,在今山东泗水东。[9]暨(jì):与,及,至,到。[10]最:聚集。[11]汲汲:急切的样子。

    [12]暨暨:果断刚毅的样子。[13]渐进:渐进于德。[14]地期:聚会之地。[15]注释见本书《左传·郑伯克段于鄢》。[16]杀:根据《左传》,郑庄公并未杀共叔段,只是迫使他流亡国外。[17]大:突出。[18]当国:权势太大,几与国君相等。[19]其地:记载事件发生的地点。[20]无知:齐贵族,姓公孙,周庄王十二年(前685年)自立为君,次年被杀。[21]内:在国内。[22]天王:周王。春秋时楚吴等诸侯国君主相继称王,所以尊周天子为天王。这里指周平王。宰:官职名。咺(xuān):周王室官员。惠公仲子:隐公父鲁惠公夫人。赗(fèng):助葬用财物,如车马束帛等。[23]宰士:周天子的冢宰,掌管王室内外事务。[24]考:原意父,后只称亡父。[25]赙(fù):以财物助丧。[26]襚(suì):向死者赠送的衣被。[27]不及事:没有赶上丧事。[28]孰及之:谁参与了盟会。[29]祭(zhài):诸侯周名,始祖为周公之子。祭伯:祭国君主,他以诸侯的身分作为周朝廷大臣。[30]远:年代久远。[31]“所见异辞”以下三句:

    “所见”指《春秋》作者孔子亲眼所见的历史事件。“所闻”指孔子听说的历史事件,年代比亲眼所见的更远。“所传闻”指孔子所听到的前人传说的事件,年代更加遥远。这里三句是说孔子对于不同年代发生的事件,记载的详略、用词是有不同的,益师之死,因年代久远,孔子不去考订具体时日。后世今文经学家把“所见”、“所闻”、“所传闻”作为一个标准来划分《春秋》所记鲁国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的历史阶段,并进而提出“三世”说,认为历史要经历“据乱世”、“升平世”到“太平世”三个时期。

    [鉴赏]

    《春秋》“王正月”三字乃是西周春秋时期所常用的一种时间表达方式,其中的“王”字一般指的是当政的周王。但是,《公羊传》则认为“王”指周文王,“王正月”三字表达了“大一统”之义,这就是借此来阐发公羊学家自己的政治主张。虽然孔子十分倡导大一统的政治理念,但是他写“王正月”则只是用来指明时间。

    公羊学家历来主张加强政治上的大一统局面。西汉中期,公羊学大师董仲舒在《举贤良对策》中便向汉武帝提出,要以大一统的理念来解释《春秋》,还要以这一理念来统一国家、统一思想。他说:“《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还对《春秋》“春,王正月”四字别出心裁地发表了独特的理解:“《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正‘次’春‘。’春‘者,天之所为也。’正‘者,王之所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为,而下以正其所为,正王道之端云尔。”董仲舒的这些论述堪称集中展现了公羊学、今文经学的思想倾向、学术特征以及理论风格。

    关于《春秋》“郑伯克段于鄢”,《左传》留下了一段详细而又精彩的历史记录,十分细致地描绘了这次历史事件的酝酿、发生、发展以及结束的整个过程及其后效。公羊学家则不愿过多关注于历史的细节,其兴趣仅仅在于分析孔子的用字,以便从中琢磨出孔子对历史人物的好恶褒贬,然后据此来评论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

    《公羊传》便提出《春秋》用“克”字,就是要凸显郑庄公之恶,因为他恶意纵容其弟,有意使其陷于“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境地。由此《公羊传》告诉人们,仁爱应成为处理内部矛盾、手足之间关系的一个根本法则。

    虽然,《公羊传》在历史叙述方面要远逊于《左传》,但是它对于历史的解释以及经典的诠释则作出了重大贡献,从而推动了中国解释学传统的发展。它非常重视寻求事件与文本的意义,关注历史记录者与解释者的立场及眼光,还有他们与现实政治的关系。更加令人值得注意的是,公羊学并不受经书文字的束缚,如将“王正月”解读为“大一统”,这虽有附会之弊端,却为创造性地阐释、发挥经义打开了十分广阔的空间。此外,由于训诂是《公羊传》探索《春秋》的主要工具,因此它在训诂学上也多有建树,特别是对名词的训诂,所涉及的内容十分广泛,包括古代政治、军事、外交、宗教、天文、习俗等许多个方面,充分显示了作者知识之广博。应该肯定的是,公羊学对于推动经学发展与革新曾发挥过十分积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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