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至此剧终-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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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守夜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晚上七点,躺在我的卧房里。隐约地听见门外是众人的噪杂声,该是守夜了吧。我想,视线凝转,看见庄桐安静忧伤地脸看着我,我淡淡笑,你肯来看我啦。

    他摇摇头,张了张口,想要说很多安慰我的话,我抬手堵住他的嘴,我说我知道的,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知道的。

    他便真的不再说了,只是问我,你饿吗,或者要喝水吗?

    我摇摇头,很是倦怠,仿佛连呼吸心跳都麻烦。我的世界是无比寂静的,像地狱黄泉。我觉得灯火刺眼,想要熄灭,庄桐不让,说这一夜灯火要长明的。我笑起来,妈都死了,长明个屁,你信吗?

    他的眼里越发悲伤,指尖拍拍我的额头,小雨,你不要这样,如果你想哭,你就哭出来,我不会笑话你的。

    他的指尖温润,有那么一丝丝的温暖传递进我的皮肤,溶入冰寒的心底,去,我不会再哭泣的,庄桐我告诉你,从前那个动不动就哭的洛小雨以后不会再有,因为她也跟随着一起死去了……

    对不起,小雨,对不起,如果我不和你赌气,如果我陪着你妈妈的话……

    他开始流泪,咸涩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滑进嘴里,我撇过头去,不是的,母亲她自己决定的,心已死加上肉体的折磨谁都拦不住的,这样也好,大家都省事了,从此我也将再无牵挂了。

    我起身穿好衣服,一脸平静地走了出去。客厅里亲戚朋友们都聚齐了,母亲的棺裣就放在最中间,上面点满了蜡烛。父亲过来给我的右臂上缠上黑纱,示意我坐下。那些亲戚朋友们有的打牌嗑瓜子,有的聊天,有的哭有的笑,乱哄哄的,我觉着无比心烦,起身吼道,你们能不能让我妈安静啊?

    他们都呆住了。所有人都不敢想,从前那个温柔乖巧地小雨为何忽然间变成如此模样。唉,也难怪,死了妈怎能不急呢?

    不过这也太没大没小了,还轮不到她来发话吧?

    算了算了。

    ……

    议论声像夏日恼人的蚊蝇,我沉着脸,指着门外,你们都滚,我一个人守着我妈就够了,不用假惺惺地在这里!

    父亲涨红了脸,过来厉声喝止我的行为,灯火下那双眼眸出奇地凶,料想是哭的太多肿起来了吧。我毫不畏惧,我说本来就是啊!

    啪!

    这一个巴掌也许包含了这些日子太多的苦闷,格外的重,以至于我整个身体都承受不了,仰面倒在母亲的棺裣上,蜡烛纷纷散落,有火苗烧着了我的衣服。我不避也不闪,就是静静地看着父亲剧烈起伏的胸膛,看他多恨我,他爱的女人不爱他,他爱的女人的女儿不听他的话,不如都死了吧。

    小雨!小雨!

    庄桐慌忙扑过来连续扑打我身上,头发上的火,对着父亲道,你怎么打你女儿啊!

    我要你管!你滚!

    我盯着父亲的脸,拉着庄桐就往外跑。我说我忽然饿了。庄桐带我去附近的小店吃东西。我是真的饿了,点了好多好多,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他却一点也没动,只是静静看着我。我打了一个饱嗝,满不在乎地看着他,我又这么好看吗?他摇摇头,用纸巾碰了碰我肿的老高的右脸颊,一碰我就龇牙咧嘴的痛起来,才觉得,满嘴的血腥。他带我去他家,给我的脸做了冰敷,末了,我说要走。他问去哪里,我说还能去哪,当然得回去给妈守夜。他便又陪我。

    我没有进家门,只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夜里气温很凉,他便用毯子给我裹上,要我去里面,我摇摇头,才不要看见那些人的嘴脸,尤其是我爸。他便不再说话,冻得牙齿直打颤也不肯离开。我心下一暖,将他揽进怀里,两个人挤在一张毯子里,便觉得暖了很多。我说,庄桐,从此以后我的宝贝,就只剩下你一个了,你可不能再丢下我。

    他豁然扭头看我,脸颊擦着我的脸颊,我们的眼隔了这么近这么近,他问,我是你的宝贝?

    我点点头。

    我以为我只是你的累赘呢……

    他有些高兴,眼睛红红的,放心,我一定活的久久的,一定要照顾你到坟墓……

    我捶了他一下,你才到坟墓呢!谁要你照顾呀!才说两句又不正经了!

    他笑得牙齿闪亮,在这一个特殊的夜里,没有己容,没有萧楠,没有碳头,亦没有母亲。但我却觉得格外的暖。因为有一个人说,要照顾我到死。我知道这其实是一句空话的,等到以后各自有了前程,谁也顾不上谁,但我却真的真的感动了。

    2.葬礼

    第二天的葬礼,天气格外地好,和暖的风熏的大家都有些醉了。烧了纸,说了些例行的鬼话,亲戚们便都散了。留下我和父亲,还有庄桐,站在大片的墓碑之间。我看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笑得那样安详。

    小雨,你不要呆太久,我们在车上等你。

    父亲在我耳边嘱咐,拉了庄桐离开。此刻就剩我一个人。我抬头望着墓碑绵延而去的远方,青山绿水,白云悠悠,从此就和这个尘世真的没有任何关联。

    可是妈妈,我还要一个人孤独前行到什么时候呢?

    我叹了口气,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抬头看去,是一行三人。萧楠,己容,还有一个上次在学校里见过一次的中年男子,和萧楠很是想象。己容手里捧着花放下来,拜了拜,然后坐在我的旁边,小雨,一切会好的,不要太难过。

    我点点头,是的,己容我知道的。

    除此以外,我们便没有话可说,我才发现,我和她已经生疏到如此境地,虽然双手握在一起,虽然眼神还是那样深情,却少了最根本的东西,仿佛是那一根将我们彼此牵引的线,已经悄无声息地断了。

    萧楠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然后鞠了躬,他看了看我,想要说什么,我撇过头去,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你们在下面等我吧。

    那个中年男子忽然开口说话,声音一样的好听,只是更加低沉。己容松开我的手,拉着萧楠往下走,我这才看见,他手上拿着一支百合。

    每天去给母亲一支百合的那个人是你?

    我抬头问道。他的身形很是修长,虽然人过中年依然保养得很好没有任何发福的迹象。他对着母亲的墓碑拜了几拜,然后坐下来,离我只有一掌的距离。我得以完全看见他的脸。是一张充满了故事和沧桑的迷人的脸,两鬓些微地泛白,嘴唇和萧楠一样地凉薄,目光深远,随便叹一口气,便能让人联想很多。

    他看着我,目光里有我母亲的影子,他说,你可真像你母亲年轻地时候啊。

    我忽然想起来什么,看了看母亲的墓碑,母亲姓路!

    这一发现非同小可,我立时说道,你和我妈——

    他示意我不要激动,点燃一支烟,目光迷离起来,吐出的淡蓝色烟雾转瞬即散。他问,你妈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

    我摇摇头。

    嗯,是了,他那么恨我,当然不会说了……我第一次看见你妈妈的时候,才十七岁吧,穿着蓝色的百褶裙,挎一个绿色的包,两条小辫随着脚步律动间一晃一晃的,脸向阳光,一脸的自然美丽。几乎是一刹那,我爱上了你的母亲,那样爱着,仿佛向日葵一般爱着太阳。

    此刻,他微微笑着,眼里是一整个天地的阳光。而我,似乎也想到了我看见萧楠的时候,也是如此吧。

    我那时是才华横溢的音乐生,心里想着有朝一日能在世界上闯出名堂来。喜欢你妈妈以后,我的钢琴弹的更加动人,充满了阳光和爱意,也许是我的琴声打动了你妈妈,我们偷偷地恋爱了。那时候的恋爱不比你们现在,两个骑着一辆二八大车到处兜风便算是很快乐了,你妈妈喜欢百合,每次我都带她去花圃里,偷偷摘一支来。她拿着百合的样子可真好看,我这一辈子看过的最美的样子,那天我吻了她,我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听到这里,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我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里,狭长幽暗的小巷,那个身影抱住我,吻我的唇,小雨,我会一直喜欢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要相信,我喜欢你,我会永远爱着你的。

    永远,多么令人眷恋的词语啊,像我曾经的痴迷一样,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人被它蛊惑了呀。其实这个世界没有永远,有的只是仕途和前程。

    他吐掉最后一口烟,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继续说,后来我考去了奥地利,你妈妈说什么也要等我,说此生除了我谁也不嫁。我卯足了劲努力练习,终于得到了进入世界级音乐团的机会,那是我这一生的梦想啊,当时我兴奋地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我在乐团表现很好,很快将会代表乐团迎来自己第一次的演出,然而就在前几天,你妈妈打电话来,说怀孕了。我念着她,连忙赶回去,陪她去了医院做了手术。那时候她就像快死了一样,疼的死去活来,我不忍离去,便陪着她渡过了最煎熬的时段,却忘记了那边的演出。等我回去的时候,那边却将我逐了出来。我日渐消沉,自觉梦想破碎,再无动力,你妈妈知道若不是自己也不会害得我如此,一直默默鼓励我,照顾我。然而那时我竟真的怪你妈妈,如果我不爱她,也许就不会分心,如果不分心……天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想的,简直混账以及,后来我认识了一个日本女子,她的父亲是日本一个交响乐团的幕后老板,在她的帮助下,我便进入了乐团,日久生情,我便瞒着你妈妈和她结了婚。其实更多的,是想利用她父亲的财力完成我的梦想,我想要自己成立一个世界级的音乐团击败曾经将我扫地出门的那个音乐团,我要证明我是了不起的。等我告诉你母亲这一切的时候,她整个人忽然就枯萎了下来,得了大病,我那时因为日本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便离开了。后来听说,她和一个老实忠厚的男人结了婚,生了女儿,我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心里,一直都觉得愧对你的母亲,一直都没有原谅自己。

    所以,你生的第一个女儿便以萧路为姓是不是?

    我冷着脸问他。

    他愣了下,点点头。你这样做是对不起两个女人!你这种自私的男人不配爱我的母亲,你和你儿子都是一样的,永远心里只有自己!我真替我妈觉得不值!

    他骤然垂下头来,视线一直望着母亲的相片,一直望,似有泪将落。

    我起身就走,心里波澜起伏,原来母亲曾经有那么一段过往,一直埋藏在心底。怪不得他看到萧楠第一眼的时候是那样的表情,又哀伤,又激动。往事如刀,刀刀锥心。路过萧楠的时候,我没有停留,我的余光看见他想要叫我,却被己容拦住了。

    上车的时候,我看见父亲一个人缩在角落,望着窗外的墓地,那一瞬间,他苍老了二十年。我想,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死心塌地的爱着一个从来不爱自己的人。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如此残忍的。美好的童话永远只在梦里吧。

    3.放弃

    母亲走了,可是家里欠了一屁股债。父亲没日没夜的赚钱,经常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多时,而夜里我写完作业看了下表已经十二点,父亲却还没有回来。我在这一个春末夏初的时节里,忽然觉得很多事情好没有意义。比如晚自习,比如高考,都是一样消耗着我们的年华。

    我在四月的第二次模拟考试之后的晚上,静静站在夜店的门口,看着玻璃窗里的招人广告。我知道,现在的我要文凭没有文凭,要技术没有技术,要经验也没有经验,那么我有什么呢?我想那大概就是青春吧。可以肆意挥霍的大把大把的青春。

    负责我们“小姐”的张姐看了看我,二话不说,行,你今天就可以开工。我说要不要也化个妆什么的,像那些露出雪白大腿抽着香烟的小姐一样,张姐抚摸我的脸说,不用了,你这样子是最好的了,浓妆艳抹已经不吃香了,现在最吃香的就是你这种自然纯情的小姑娘,我看好你!

    第一次做小姐,我心里反而没有太多的紧张,只是好奇,光线迷离幽暗的休息区里,隐隐可以听见不远处舞池里躁动激昂的音乐声传来。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的最角落,抹平了白色的百褶短裙。

    哪边过来的?装的挺纯情的啊?

    身旁化着浓浓烟熏的女子斜了我一眼,眼神里说不出的嫉妒和鄙夷。我早听说了,做这行的都是互相瞧不起,其实说穿了都是一样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来,听见呼吸越加地平静下来。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高贵的人啊。

    他妈的,那个老男人摸我的胸像挤牛奶一样,弄得我疼死了!

    这时,一个身形纤细的小姐披头散发的从楼上下来,轰然一下躺下来直喘粗气,满嘴的酒气顿时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散开来。

    废话,谁让你奶那么大,我都忍不住想摸一下了……

    其她人逗她玩,我忍不住红了红脸,总归是第一次,如此露骨不免心跳加速。

    喂,新人啊?

    刚下来的那个女子扭头看了我看。我点点头,你好,我叫洛小雨。

    她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你好……这年头还有人和我说你好,你好你好,我叫咪咪……

    她说着,像蛇一样爬过来,昂着头神秘地问,你不会还是处女吧?

    我顿时呼吸猛然提到了喉咙,堵得慌,摇摇头又点点头,四周的七八个女子都不觉笑出来了。我涨红了脸,却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张姐走过来拍了拍手,好了好了,除了咪咪,其余的人跟我来,三楼包间有客人。

    我懵懵懂懂地跟着她们往外走,临了看见咪咪对我摇了摇手,醉醺醺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像猫一样迷人,她说,祝你好运,处女小姑娘。

    我埋着头和大家一起走进了包间。沙发上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喝酒喝的微红的眼睛里透着令人恶心的笑。我们在包间里排成一个扇形,等待他们的挑选,其余的小姐都是媚着笑极尽妖娆,唯有我低着头,竟然希望不要被选中。

    就是她了!

    我抬起头,看见所有小姐都用一种敌视的目光看着我,然后纷纷转身离开,张姐在我耳畔轻声道,好好努力,一些小打小闹要会忍耐,记住,多推销昂贵的酒水,这样你所得的提成也多,还有,千万不要惹怒客人,千万不要!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张姐推进了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怀里,你们玩的开心,有事叫我。说着,轻轻关上了门。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僵住身体,有怯生生地语气问,老板……要……不要喝酒……

    老板笑得像头狼一样,肥厚的手掌用力捏着我的脸颊,酒当然是要喝的,可是我现在更想喝你……

    说着,他就要亲我。我撇过头想要挣扎,他却强行把我按倒在沙发上,肥厚的身体压在了我的身上。那一刻,我内心里涌上一股莫名地委屈和怒火,在他丑陋的嘴唇吻上我脸的时候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呆住了。我也呆住了。然后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龇着牙使劲给我一个耳光,不停地打,一边打一边骂,你个婊子,还真当自己了不得了,敢打老子,老子抽死你!

    我被打的头昏脑胀,哭叫起来,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姐敲了敲门,怎么了?我这时喊道,救我,张姐!

    门被推开,可是死胖子揪住我的头发,你看该怎么办,这婊子敢打老子,叫你们老总过来,我这气难消!

    张姐陪着笑脸好说歹说就是不应,这时,又一个人站在门口,怎么回事?

    我斜眼望去,竟然是苏建刚。那胖子看到他立马放开我堆起笑容,呦,苏总,您今天好兴致也来这里喝酒?这婊子居然打了我,我这……

    他话还没说完,苏建刚冷着脸走过来,看到我,也是吃了一惊,连忙招呼张姐带我下去。我才知道,这家夜店也是苏建刚的。我在洗手间里看着自己被打的红肿的脸,嘴角缓缓渗出血来,不觉一阵难过。可是我咬一咬牙,想着怎样都不能轻易放弃,因为我已经失去太多了。我走出去,苏建刚正在门口抽烟,拉我走到安静地角落,光线昏暗里,他皱着眉头问我,小雨,你怎么会在这里……

    低下头来,我说,我想赚钱。

    可是你现在高三了啊,赚钱也不是这么赚的,小姐是你能做的?

    他质问着我,然后从皮夹里掏出几千块钱,那,这钱你先拿着,别再来了,好歹你和己容是好朋友,我这面子上也过不去……

    我抬头坚决地不肯要,我说不要别人的钱,我也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女孩,我只想凭着自己的力量赚钱而已。

    苏建刚看了我很久,点点头,好吧,我让张姐多照顾你,以后你只负责在酒吧里陪酒好了,提成给你对半吧。

    我想说谢谢,他对我摆摆手,转身离开,我高声喊道,叔叔,别告诉己容我在这里。他顿了顿,然后消失不见。

    4.蜕变

    因为苏建刚的缘故,我在这间夜店逐渐适应起来,就是那些瞧不起我的小姐也不再冷言冷语。我每天下了课便赶过来,陪一些散客喝酒,开始的时候被人家摸一下亲一下很不习惯,可是到得后来也便觉得习以为常,像是张姐说的,摸一下又不会掉快肉,只要保留一个底线就好。就像酒一样,我原本不会喝酒的,可是渐渐的,我也开始喜欢上这个东西。像是电影东邪西毒里的那坛酒,叫做醉生梦死。我希望我可以忘记所有的伤悲,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忘记他。

    周六周日在520的时候,庄桐下晚会跑来,忍不住问我,最近怎么也不上晚自习了,去哪了?我说在520啊,想多赚点钱,家里欠了那么多钱。他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把晚自习抄好的笔记拿来给我。我看见老板娘用奇怪地眼神看我,我收杯子过去的时候听见她小声问我,小雨,晚上你都去哪了?

    我笑笑,没有啊,只是去做兼职而已。

    下班的时候太阳快要下到山的那一头,我说庄桐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庄桐看着我,眉目间满是忧色,小雨,最近你是不是太累了,上课老是打哈欠,二模考的也不理想,就快高考了……

    我眯缝起眼来,拍拍他的脸,高考吗,就等着你这样的人才,我吗是没所谓的了你不用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觉得心底有一阵失落涌了上来,然而也只是那一刹那。我快步离开,去往我渐渐喜欢的醉生梦死。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赚钱很快。

    我进去的时候还没有到营业时间,便去到化妆间化了个淡妆,闲下无聊,从包里摸出烟来。我已经能很熟练地抽烟了,只不过不如己容那样性感,我坐在角落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雾弥散开来,我能体味陆小曼晚年在鸦片里堕落的感觉。实在是没有比这更令人销魂的时刻了。

    出去抽出去抽,这里呛死人了!

    化妆师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对我吼道。我白了她一眼,径自出去,去到一楼酒吧,坐在一边的休息区里。此刻酒吧里只有微微地灯火亮起,服务生和吧员正在擦拭着酒杯,聚在一起说笑,看见我,对我吹了个口哨,美女,下来玩啊!

    我吐出一口烟,笑起来,却并不说话。这个时候,忽然有嘈杂的声音响彻开来,大门外吵吵闹闹地,守在门外的服务生不停地说着什么“先生还不能进去”的话,但是似乎有一个客人等不及了非要进来,双方拉拉扯扯的都走了进来。

    我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庄桐,面容紧绷,眼眸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有一种碎裂的疼痛闪现。我怔了怔,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也没什么。我对服务生说,亲爱的没事,他是我朋友,让他进来吧。

    服务生笑了笑,松开抓他衣服的手,你亲爱的还真多,到底哪个才是你真正地亲爱的?

    我冲他媚笑,反正不是你。四周的男孩子们都嘘他,笑声不断。我看见庄桐沉着脸走过来,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眼眸逼仄过来,像是洪水亦像是无边的黑夜。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我点点头,笑,我知道啊,倒是你想干什么?

    你跟我走,不许在这里!

    你谁啊,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我的笑也渐渐冷下来,只有手里的烟还在燃烧着,他吸一口气,一把打掉我手里的烟,抓住我的手就往走,我死死抓住栏杆,然后骂道,你疯了啊,我在这里工作你发什么神经啊?

    你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做小姐!这他妈多下贱啊!

    四周的男孩子冲过来,一下子就把他撂倒,举起拳头就打,我连忙拉住他们,算了算了,让他出去就行了。

    男孩子们松了手,表情狰狞地看着他,庄桐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那双眼睛里是满满的不甘和心疼,他软了语气,小雨,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们俩可以一起去做别的,我们一起帮你爸爸减轻负担好不好,你别一个人啊。

    我几乎就要软下来,眼眶开始潮湿,可我还是摇摇头,我说,你走吧,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插手。

    男孩子们踢着他,让他快走,他站起身来,只是一味地凝望着我。我撇过头去,重新点燃一支烟,烟雾迷离里,我感觉到有一滴眼泪滑落了下来。他终于不再看我,转身重重地走开,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慢慢地仿佛送进了绞肉机,支离破碎。

    夜生活如常拉开了序幕。酒吧里光影闪烁,烟酒的气味交杂在一起,和着你侬我侬地密语声酿出一曲让人沉迷的醉梦里。那个长相油滑的男子,探过五指从我的发间顺下,抚摸我光滑的背,我觉得像是被蟑螂爬过一样不自在,正要推脱,视线里忽然就看到了己容。她娇笑着拉着萧楠下来,去到吧台前要了酒水,然后两个人一同回过身来。那一刻,我一下子偎进男子的怀里,遮住了脸庞,心却跳的无比剧烈。那男子以为自己手段了得,不禁得意的笑起来,小妹妹,晚上要不要陪哥哥出去啊?价钱吗你说了算!

    我没空回答,却已经听到己容和萧楠进来时说话的声音。

    怎么样,要不要坐一会?

    算了,还是出去吧,这里乌烟瘴气地,尽是些不正经地人。

    咯咯咯咯……

    己容娇笑着,拉着萧楠的胳膊往外走,我缓缓抬头,看见萧楠不在意地回过头来,我立刻又扑进那人的怀里。我死也不要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他说,小妹妹,怎么样啊?

    我抬头看着他,慢慢笑起来,就凭你,想带我出去?下辈子吧!

    我推了推他凑过来的脸,喝干杯里的酒,一个转身去到角落里,莫名地哭泣起来。为何我立志坚强起来的心,只是因为那个男孩的一句话就土崩瓦解?是啊,我是不正经地女人,你自然是看不上的。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眼泪一波又一波的涌出来,似乎停止不了。

    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我在洗手间里洗着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洛小雨,已经变了很多。五官还是原来的那样五官,只是眉眼间少了一份稚嫩,多了一张虚伪的面具,头发挑染过了,长长的落在腰畔,淡笑的时候竟然也可以妩媚性感起来。这原本是我渴求的那种风情和成熟啊,但我却并不快乐。

    走出去的时候,春末夜晚的天空一片深蓝,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风依然觉得寒冷,我抱紧身体赶去车站等夜班车,才走出几步,忽然一个身影在路边的木椅上叫住我。

    我呆了下,凝望过去,竟然是他。;

    5.回归

    夜色里,他的五官明明灭灭,却依然如同风一般坠入我的心湖,我看着他深邃的眸,不知该如何。他叹一口气,脱下身上的黑色皮夹克披在我的身上,什么也不说,然后牵起我的手。我依然像是一条没有目标的小狗,随着主人走在街边,感觉像梦一样不真实。

    不知道走了多远,他才开口,小雨,等我完成了父亲的梦想,我便来找你。

    我的心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停下脚步,我问,那么你的梦想呢?你没有梦想吗?你只活在你父亲的梦想里,你可有想过你自己?如果你父亲的梦想一辈子都不能实现,你是不是一辈子要我等你?

    他张了张口,哑口无言,眉眼里有一股哀愁。我甩开他的手,冷笑,萧楠,我总算知道,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你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后退了两步,低下头来。我将皮夹克脱下来走过去,踮起脚尖重又披在他的身上,然后慢慢后退,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跑。没命地跑,像是已经世界末日了一般,觉得呼吸都转不过来,跑着跑着,眼泪终于掉下来,一颗一颗碎裂成银河。

    那晚之后,没过两天他便和己容飞往了英国。

    庄桐自从那夜之后每天傍晚跟着我逃离晚自习,然后等到酒吧开门的时候坐进去,一直到我下班。开始的时候有些不习惯,可是渐渐也便习惯,我喝我的酒抽我的烟,在男人的股掌之间周旋。我不再像个未经世事的雏鸟,不再看见陌生人就莫名地心慌,我明白把笑容挂在脸上,可以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至少这些东西是实实在在的,不会欺骗也不会伤你的心。

    只有后来的一天晚上,有一个客人喝醉了,我推开来要走,他却一把将我的裙子扯了下来,引得周围的客人高声叫好,场面一时乱做一团。我穿着内衣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是一个玩偶,不知道该悲伤还是该笑。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忽然冲过来,提起满满一瓶酒就往那个醉酒的头上砸去,砰的一声,鲜血混合着酒液一起飞溅了出来。我看见那个少年立在光影之间,静静地喘息,眼睛透过细碎的发直直落在我的脸上,是那样悲伤,在四周醉鬼其余同伴拿着酒瓶招呼上来的那一刻,他脱下外套冲过来给我裹上,拉住我的手,快跑!

    有那么一刻,我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又回到了那个闷热漫长的夏日午后,又看到了那个皮肤白白怯生生地小男孩。我冲过去拉起他的手,仿佛就是在那一个瞬间,我们之间冥冥中注定了什么宿命。我听见身后酒瓶杂碎的声音,谩骂声潮水一般涌来,我失了意识一般仍由他拉着我的手飞快地冲出去。

    我们像两个私奔的少年,尽情释放着这种激情和肆意,在星光漫漫的夏至夜晚。我不记得我们绕过几条街,穿过几条小巷,最后停歇下来的时候各自坐倒,兀自喘息不能说话。他笑起来,躺在地上,像个傻瓜,过了很久,他才说,像不像电影里的情节?我终于有机会过了回男主角的瘾了,真想就这么牵着你的手一直跑,一直跑下去,永远不要停就好了,一停,你就会转身离开……

    我的心堵得慌,明明很感动,却板着脸,谁要你多管闲事?你可知道你这样一闹,我这份工作就丢了!

    他呆了一下,坐起身来,街灯下他的脸有些模糊起来,我不能看着别人这么欺负你,就是不能,死也不能!

    我的泪腺又开始隐隐发胀,但我克制住,我说,我怎么被别人欺负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管,我高兴!你这样每天像蟑螂一样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都烦死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路边飞驰而过的汽车呼啸着,带来凛冽的气流,卷起我的长发,遮住了我的眼睛。我还没来得及拨弄头发的时候,就感觉嘴唇一热,紧接着身体被紧紧抱住,那温软的舌头颤抖着,在我的齿间胡乱游移。这吻是如此霸道如此猛烈,我呼吸不过来。我想要推开他,却不够力气,无奈之下,狠狠咬了下他的舌头。

    他捂着嘴,眼神凌厉地后退了一步,疼得直皱眉头,我喘息着吼道,你疯啦,你做什么?!

    他看着我,慢慢直起身体,松开手掌,舌头已经被我咬出血,顺着嘴角渗了出来,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我是疯了,我想你,我爱你已经变成疯子了!

    他轻轻地说,然而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地射进我的脑海里,像电流一般。

    什么时候喜欢你我已经不清楚了,或许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或许是某一年某一月的某一天,但我像是珍惜宝贝一样地守护在你的身边,看着你笑,看着你发呆,喜欢你一切的一切。我原以为,我这样对你好,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你会如我爱你一般也会爱我。然而萧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你的心已经完全交付了出去。你和他在医院里的拥抱,在罗马酒店走廊上你亲吻他的瞬间,你看他时深情的眼眸,你失去他时悲伤欲绝的样子……这些我统统都看在眼里。你根本不知道那有多痛,更可悲的是,我还得装出若无其事地样子在你身边充当傻瓜,逗你笑,陪着你一起孤单。我其实已经不那么再执着要你爱我了,我爱你已经足够,我只要看着你好好的,还是如同曾经一样那个单纯的洛小雨,有着一颗明媚的灵魂,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那是我唯一的渴望。然而你,却一点也考虑不到我的感受,你说萧楠自私,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自私!你自以为自己失去了很多,被这个世界遗弃,便自我放弃,你有没有想过你身边的人?一直默默爱着你的父亲?一直关心你的老板娘和胖子师傅?还有一直充当傻瓜守护你的我?难道我们在你的心里都无足轻重吗,轻到都不能让你在乎,不能让你好好地为此而重新振作吗?

    我完全被震撼了。我原以为,他所有的一切都表现在外面,却不知道他心里有这么多深邃的哀伤,这么多痛苦的爱恋,却都是和我有关。记忆里,他似乎只哭过三次,一次是童年的时候,一次是在医院的走廊,还有一次就是现在。他本是天不怕地不怕地小太保,却因为我哭了三次。我到此时此刻,似乎才明白庄桐的心,才能知道他内心的苦楚。是的,我真的是个自私的家伙。

    小雨,回来吧。

    他过来轻轻抱住我,胸膛和双肩不住地颤抖,眼泪一茬又一茬地湿了我的头发。我的心出奇地平静,靠着这个男生的肩膀,我似乎忽然就清醒了过来,是啊,我身边还有很多值得我去珍惜的人。我只是知道,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那个洛小雨了。

    那晚,我们牵着手绕了很久都才找到正确地回家的路,手心湿湿的,却一直没有松开,我在星光点点的路上对他说,我说,庄桐,我爱的只有萧楠,只是他,我嘴上说不想再看到他,说忘了他,其实做不到的,我一直念着他。

    他点点头,说我知道。

    我便又难过起来,我说庄桐你多好啊,又帅,又伟岸,很多女孩子喜欢你的。

    他拍拍我的脑袋,是啊,我这么好,可是我就是喜欢在你一朵花上吊死……

    去,又不正经了。

    我啐了他一口,淡淡笑起来。他凝目看我,久久不曾移开。在巷口的灯火下,他说,小雨,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的心紧了一紧,害怕自己不能够答应,我知道他的好,却只能是兄弟一般的,再无其他。我低头,不敢看他。

    他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笑一笑,好吗,你不知道,你微笑起来的模样好美,比凯瑟琳·泽塔琼斯都要美!

    我的心暖暖地,吸一口气走上楼去,然后回头一个大大的笑。

    6.海选

    距离高考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埋头冲刺,做题做到昏天黑地,时常趴在写字台上就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微亮。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我睡了一个长长的觉,仿佛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样,梦里有着光怪陆离地景象,但是最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在狭小的屋子里乱转,想着接下来有着大把大把地时间,竟然有些微的恐惧。

    我去冲了个澡,换上蓝色的短袖T恤,绛绿色的运动短裤,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腰畔,我看见镜子里自己美丽修长的双腿,瘦削冷漠的五官,眼眸一样的迷离。我赤脚坐在窗台上,拉上窗帘,闭上眼睛发呆,想着该给老板娘打个电话,说我明天就过去帮忙。正在这时,楼下传来庄桐的声音。

    小雨,小雨!

    我叹一口气,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顿时没进我的眼睛里,我抬手遮住眉眼,看见一身清凉装备的庄桐仰头喊着我的名字,我笑,庄大恶,有何贵干?

    他示意我下来,我笑,挥挥手示意他上来,后来他拗不过我,便跑上楼来。

    快收拾一下,跟我走!

    他气喘吁吁地说,一边大口喝着我好不容易冰好的酸梅汤。我懒懒地笑,干嘛,跟你去哪?

    他擦了擦汗,看着我,愣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来仔细把我端详了一翻,一拍掌,哇靠,就这样子,绝对能迷倒一大片,没想到你拾掇拾掇居然这么性感!看来此一生我要追随你到天涯海角,阿门!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你到底干嘛啊?

    我忍不住笑骂起来。他过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待会告诉你,现在时间来不及了,跟我走,对了,带上吉它!

    我一脸狐疑地背着白色的吉它,赤脚穿白色的帆布鞋,刚刚弄好他便拉了我飞快跑下楼去。咚咚咚的下楼声响仿佛是这个夏日的律动,让人充满了好奇。我们跑到了巷口,他抬手拦了的士,上车的时候他才把一份参赛表给我看,是一个大型选秀节目。原来这个家伙瞒着我偷偷给我报了名,今天要海选。

    我瞪了他一眼,拜托,你都不告诉我,我什么都没准备,到时候不会丢人啊?要去你去。

    说着,我就准备要叫停下车。庄桐拦住我,哎呀,你还准备什么呀,只是个海选而已,你就这样往那一站,随便哼个几句肯定就过了,我保证!

    他信誓旦旦地,末了加一句,如果最终获得前三名的话,有巨额的奖金……

    我点点头,这最后一点嘛是挺吸引人的,好吧,本姑娘就豁出去了!

    这才对吗,好歹在咱么这个告别中学时代的暑假里,总要留点什么难忘的回忆,这样老的时候,我们躺在摇椅上才有话说!

    他一边叽歪着,我开始还点头称是,可是觉得不对劲,拧他的耳朵,谁和你到老的时候躺在摇椅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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