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北京

    匆匆告别了纷繁的中学时代，我和庄桐即将踏上去往北京的路程。与老板娘和胖子师傅告别的时候，竟然是如此不舍。我说我假期会回来看你们，别难过啊。可是后来我真的很少回来过。老板娘递给我一个红包，里面是我假期打工的钱，我一看竟然多了整一倍。

    你去北京上学需要钱，多的就算是我赞助的，你可不许不收！

    老板娘笑着让我握住。我哽咽着点头，然后附在她的耳畔轻声道，你呢，要抓紧了，像胖子师傅这么好的男人可不多了……

    老板娘的脸竟然红了一下，拧了拧我的耳朵，去，快滚去北京吧。

    我哈哈笑着，和胖子师傅说再见，转身的时候，漫天的阳光仿佛瀑布一般浇灌下来。我知道的，从此刻开始，我要告别520，告别这座美丽的城市，告别那些令我百转千回的记忆。我深深吸一口气，迈开了脚步。

    到北京的时候才发现，那里的天空太过辽阔而干燥，巨大的城市空间让人内心空虚紧张，像是1900站在舷梯上的那一刻看到的陆地城市一般，恐惧着，犹豫着，最后终于转身又返回船舱，一辈子都留在了海上。他说过，外面的世界像是牢笼，那一条一条数不清的街道太过复杂，不如钢琴的百十个琴键来的容易。但我们都不是1900，我们需要鼓起勇气面对我们的人生。

    黎紫早就等候多时，她考到了北广。我和庄桐大包小包从熙攘的人流里分流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她清脆的声音传来，这边，这边。

    她穿一条白色的超短裤，裸露出性感迷人的长腿，笑得好生妩媚，像鸟儿一般扑过来搂抱着庄桐。我装作没看见，撇过头去，但她已经拉过我的手，走，先去吃饭。

    如此，我在北京的大学生活便算正式开始。

    我和庄桐并不在一个学校，离得稍微有点远。我想，这样也好，他可以时常与黎紫在一起不用老是跑来找我。我第一天进宿舍和大家打招呼的时候，另外五个女生都呆住了，在相互确认了之后，一齐涌上来和我握手，叫我洛小雨。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幸福的烦恼。

    暮色娱乐在北京的总公司派人来找我，后来两年的时间里陆续也推出了一些单曲，并且出了一张精选集，名字还是叫做风的约定。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地前进着，上课，去夜店弹唱，偶尔和宿舍女生们出去吃火锅。每年只回家一次，在过年的时候。父亲越发的苍老，话也越来越少，我便不让他再出去工作。他每天的乐趣，似乎只有躺在那张摇椅上，慢慢摇，喝着酒。我知道，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从母亲坠楼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生命之烛也被迅速地点燃。但我知道，他在用这样的方式继续爱着母亲，思念着他。

    庄桐每个周末都会来我的学校。很多时候我都不在，我们便用电话互相说着一些最近的情况，偶尔开玩笑。我发现他的话也很少了，怎么，和黎紫闹矛盾了？他叹口气，说没有，没有。然而大二行将结束的一个夜晚，他徒步走了两个小时到我的学校门口，我出去的时候他忽然抱住了我，紧紧的，不容我逃离。

    小雨，我和黎紫分了。

    他说，没有一丝悲伤，我发现我根本就不爱她，我和她在一起时老是会想你，惦念你，我知道的，这一生我都离不开你。即使你以后嫁做他人妻，我也会默默地守护你，看着你一直到老。真的，我已经中毒太深了，无药可救，小雨，小雨，我爱你……

    他满嘴的酒气，喝的太多了。我扶他去附近的旅馆，他倒头便睡，房间里光线极暗，只有我的香烟一星闪烁，我看见他睡着的样子像孩子一般，身体蜷缩起来，面容安详。我一直看着他，一直抽烟，想起很多很多。我想我们的少年一起徒步走很远的路去母亲的单位，他的脚磨出了水泡；我想他忽然坏笑的脸笼罩下来，说以后这条巷子桐哥罩你了；我想他霸道的抓住我的手奔跑起来，我们都忘记了时空，忘记了彼此的性别；我想他搂住我的肩膀，说乖，不哭啦，想起被他掠夺而走的初吻；我想他修长的背影在小巷灯火里显得寂寞孤独的那一瞬；我想他抱着我在烟花灿烂的夜晚对我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想他抱着身体缩在走廊尽头低低抽泣的模样；我想他不顾一切带着我逃离酒吧的那一刻，歇斯底里地说着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的模样……

    一幕一幕，如同电影般在脑海里飞快地转过。我才想起来，原来，这个少年一直和我的生命联系在一起，我们一起成长一起悲伤。他对我的爱是如此细密而隐忍，事到如今，让我眼泪滂沱。

    已经是凌晨了吧，窗外的夜空有深紫的云层浮现，我起身喝了大口的冰水，站在阳台上，任夏夜的风扑面而来。萧楠，萧楠。我忍不住轻声念着，如果没有遇见你，是否我和庄桐到最后会自然地在一起，不会引出如许的悲伤和离愁？如果没有爱上你，是否我的生活平静如水，像栀子花一般醇香？如果没有那一个吻，是否我们四人还能如同曾经一般在枫叶红遍的时刻聚在一起？

    萧楠，我郑重地对你说，我在等你啊。尽管我知道这等是如此的渺茫和辛酸，如同庄桐等我一般，彼此心里都有一道门，对惦念的人无限敞开，对其他人却永远闭合。

    你好吗，萧楠，我想念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我转身走进房间，庄桐换了个睡姿，仰面躺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流出了口水。我淡淡笑，用纸巾擦净，看着他久久，然后在他的额头印上一个吻。

    谢谢你，我最亲爱的少年。

    2.音乐节

    漫长的暑假终于到来，老板娘从南京打电话给我，问我回不回去帮忙。我有些犹豫，好长时间没有再看见她，分外怀念，但是暮色娱乐来了通知，说暑假在北戴河有一个盛大的音乐节，我要去演出。于是我便让庄桐回了南京帮忙。

    提前到北戴河的时候还是七月初，游客并没有蜂拥而至，傍晚的时候，夕阳洒在沙滩上，格外的安静美丽。我赤脚走在浅滩上，感受着海水亲吻脚背，远处的海面如同西方魔幻里的魔镜一般妖娆。迎着舒爽的海风，不知道走了多久，感觉到暮色沉沉的时候开始往回走，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沙滩上，长发遮住了脸，只有风吹拂过来，才能看得到他的侧脸，线条优美，轮廓柔和，手指纤长而骨节突出，正握着电话和谁聊天。我轻轻从他身后走过，忽然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微微的沙哑，可是依然不尖不沉，恰到好处的温柔。

    我的心忽地一下被提起来，但是很快便又被自己按了下去。不可能的，一定不是他，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我忍不住多看了眼他的背影，折身匆匆回到了酒店。天黑下来的时候，我穿着酒店提供的拖鞋下楼吃饭，灯光明丽的大厅里，中外游客三三两两的就坐，美味可口的佳肴让我感觉到确实是饿了。

    暮色的经纪人阿亮这时也走了过来，穿一件白衬衣，也是头发长长，这里住的还习惯？

    他问我，典型的小白脸长相，我问，之前，你有坐在沙滩上吗？

    他愣了下，啊，好像吧，出去看了会海。

    我松了口气，可是莫名地又有些失落，刚好服务员端了食物过来，我边吃边问，这次音乐节都请了哪些人啊？

    还能哪些啊，不都是老一套吗，咱们内地的一些二线歌手，加上港台的大牌……奥，好像主办方这次特意从德国请来了一位钢琴家，叫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哦。我吃了口蟹排，心里暗道，是德国不是英国。

    正自吃着，忽然又听到那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您好，给我一杯红酒。

    我抬头看去，之前那个沙滩上的背影就在我视线前方的一张桌子上，也是背对着我，只不过换了一身暗红色的长袖T恤。我的心神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了过去，惹得阿亮不停在我眼前挥手，喂，小雨，怎么啦？

    我摇摇头，推了推盘子，我先回房休息了，有事叫我。

    说着，我起身从那个背影身边走过，走了约莫十米左右，忍不住回头去看，只一眼，我便无力行走。因为那张脸是我魂牵梦绕的模样，只是多了一份稳重和沉淀。那眉眼间淡淡的忧伤像是无形的飞镖，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是他，没错，是萧楠！我在心里狂喊，然而在他抬头看向我的一瞬间，我豁然转过身去，隐没在楼梯的转角。背着墙，我的呼吸局促异常，我不知道忽然的相遇该如何面对，两年，整整两年，我们再一次遇见。这一次，是仅仅的巧合，还是我真的等到你的归来？

    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害怕再次为他心伤，害怕他又会离开我。我捂着心跳，慌忙逃回房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久久无法入眠。他的出现，搅乱了我本已平静的心湖，我知道，我从未忘记过他，也从未放弃过他。

    十点钟的时候，我重新下楼去前台询问有没有萧楠这个人，住在几号房，前台小姐查了一下，说没有这个人。我开始质疑自己的视力，也许只是一个长的相的人而已吧，我有些沮丧地走到楼梯，楼上有人下来，我往左边让了一下，可是那个身影也让到了左边，我急忙闪到右边，那个身影也闪到了右边，我抬头想要骂人，却忽然呆住了。

    少年在昏暗的楼梯口静静凝望着我，嘴角一如曾经般凉薄，那双眼睛如同大海瞬间把我吞噬。我想要故作坚强，想要潇洒地给他一个“嗨”，然而他只是开口说了四个字我便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眼泪忍不住地流淌下来。

    他说，找到你了。那双曾经令我迷恋的眼睛里缓缓流下眼泪来。

    我在他的怀里贪婪的吸允着只属于他身上的气息，像是黄泉里的彼岸花给人致命地诱惑。他拉我的手，我像是一条小狗般被他牵着往外走，我们在夏日深夜坐在海边看着静谧的大海，有风袭来，他抱紧我，格外地幸福。明明我有千言万语，明明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对他说，却发现这些现在都是多余的。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在那个狭长小巷里的时刻，只有我们，像是可以天荒地老。

    后来我知道，萧楠就是这次被邀请的从德国请来的钢琴家，主办方替他登机的名字叫做“马克·萧”，怪不得会查不到萧楠这个名字。他说他父亲一年前忽然放弃了他一直执着的梦想，一个人去很多很多地方旅行，据说那些地方都是他曾经和他心爱的女子在一起说好的，以后会一起去的。他曾经背弃了那些誓言，现在想要偿还。他还说，他和己容的婚约已经解除了，这次回来主要的就是要找到我，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遇上了。

    那夜，我躺在他的怀里，在酒店昏暗的房间里，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他。我是如此开心，是如此心甘情愿，我说萧楠，我从没有像爱你一样爱过别人，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卑微，爱你爱到毫无自己，可是我一直在等你。他说是的，他也是，他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己容呢？

    我们赤裸着身体纠缠在一起，我趴在他的胸膛上问。

    她现在是德国爱乐乐团的小提前首席，估计年底的时候回来，到时候我会和她说清楚的，我知道，我真正难以忘记的人是你。我笑的如花般灿烂幸福，我只是没有想到，幸福会来的如此迅猛如此措手不及，以至于我还以为是梦。

    我们后来一直聊着，从高三的那次离开之后一直聊到现在，我和他说了我的一切，我说我所有的作为都是为了想要告诉你，我不比己容差，我也一样可以变得很优秀很优秀的，变得可以和你匹配，我只想与你相爱，一直到老。

    他紧紧抱住我，小雨，你从来就是很优秀的，你无需证明什么，我爱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再次吻上他的唇，久久不能分离。

    音乐节很快便盛大开幕，我看见黎紫竟然也来了。我看见她的时候，正和萧楠牵着手坐在树下，她从我们身边走过，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神情里有我所熟悉的恨意。我想大概是因为庄桐吧。

    持续一个礼拜的音乐节很快便告结束，在北戴河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想起来打电话给庄桐。我问他520的情况，老板娘和胖子师傅怎么样。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机械，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有些心不在焉。我们之间有很长的时间陷入了沉默，最后他问，萧楠回来了？

    我还在奇怪他怎么知道，转念一想，一定是黎紫和他说的吧，黎紫看过我们四个人的照片，能够一眼认出来的。我只好嗯了一声，等到你开学回来，我们三人聚一聚好不好？

    不好。他冷冷丢下两个字便挂了。我握着响着盲音的话筒久久回不过神来。窗外夜色撩人，又一个夏天要过去了吧。我叹口气，放下电话，走出了房间。

    3.波澜

    暑假就像是做了一个美丽旖旎的梦一样，忽然间梦醒了，暑假也要结束了。

    萧楠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离开了。在我的学校附近我们租了一个屋子，开始了同居的生活。每天我去学校上课，推掉所有去酒吧的演出活动，然后回到小屋。萧楠有时候一整天都在家里，会把小屋打扫的干干净净，煲一锅汤等我回来。有时候他外出去当钢琴老师，我便做好了菜等他回来。我们会像所有的夫妻一般出去逛街，牵着手，在霓虹闪烁的街边买一只雪糕，你一口我一口。他说，以后我们结了婚，养一只像碳头一样的狗好不好？

    我心里痛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乖乖地说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又变回了原来的洛小雨，单纯，可爱，内心充满了阳光。那些过去发生的太多的悲伤因为一份爱情而隐藏到了角落，我知道，我是一个没有爱就无法生活的女人。

    我们的幸福生活如同越来越舒爽的天气一般，渐入佳境。然而，就在我甜蜜的描绘着属于我们未来蓝图的时候，己容来了一个电话，第二天萧楠忽然就不见了。

    真的就不见了。

    深秋的傍晚，我回来的时候他的人已经不在，打他电话的时候却说不在服务区。我以为他临时有事去了远地，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怎么着也该和我说一声的。我在屋里焦急地等了他一夜。依然没有任何音讯，电话也还是打不通。我还自我安慰，也许今天等我下课回来，就能看见他煲的汤呢。于是，我照常去上课。

    然而他就像是蒸发了一般，两天，三天，五天，一个礼拜，半个月……

    我的心一天一天冷下来。我知道这一生我都不是己容的对手。她只是一个电话，就可以让他离我而去，就可以让我们之间的海誓山盟变得如同纸一样轻薄。如果没有再遇见萧楠，如果我们彼此没有如此的痴缠，如果我没有太深的希望，或许我不会像这样的悲伤绝望。我在家里昏睡了好几天，和外界断了一切联系。在萧楠失踪后的第三个礼拜，我全身无力，老是觉得肚子饿，偶尔又有呕吐的感觉。我去医院做了B超，医生说，你怀孕了。

    我打车回来的时候，看着北京林立的高楼和汹涌的人流，从未有过的寂寞和寒冷。我的头依着车窗，眼泪不停地流淌下来，这个时候我最需要他，然而他却离我而去。这是一个怎样的男子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一次次给我希望，一次次将我捧上高处，却又无情地将我推下去。

    我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迷糊中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母亲对我招手，她淡淡笑，声音飘渺而来，小雨，小雨。我甩开双腿朝着母亲跑去，我说母亲我想你，可是那段不远的距离却仿佛永远跑不到尽头，我看见母亲张开双臂，忽然栽了下来，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影，砰，碎成一朵鲜艳的百合。

    我猛然惊醒，额头已经满是汗水。屋子里光线灰暗，厚重的窗帘阻隔了绝大部分光线，此时是下午三点一刻。我的肚子又开始难受，全身一阵阵乏力，起身拿起电话再次拨打那个号码，嘟……

    居然通了。

    我的心一阵狂喜，然而还没等开口，就听见一个女子传来的“喂”。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己容的声音。我握着听筒呆了一下，连忙掐断。这一刻，我是真的绝望了。我想起之前的那个梦，母亲选择那样的方式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了，我们每个人一生都会有一副枷锁将自己的心牢牢锁住，有的人是贪婪，有的人是权势，有的人是恨，而我和母亲的枷锁，是爱。但是在此之前，她已经饱受了二十年的煎熬，和我的父亲，她从来就不爱的人一起生活，这是我不如母亲的，也是我无法做到的。我洛小雨，如果不能和我最爱的人在一起，我宁可死。

    我立在镜子前理了理乱乱的长发，看着镜子里面容憔悴的自己，打开化妆包，润肤，打底，从眉毛到唇线，一一细致而密。然后我起身走到窗前，猛地拉开了窗帘。秋日的艳阳轰然而落，逼迫的我的眼睛无法睁开来，酸涩的流出了眼泪。我静静坐在窗台上，打开窗户，探头望着六层楼下，我想像着母亲那个时候的感受，坠入地面，就是生命最终的归宿。从此所有的爱恨都归于虚无。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用力，身体在离开窗台的一刹那，忽然被一只手紧紧地抱住。那一刻，我体会到了生死之间。我被重重地拖下了窗台，倒地的时候，我看到了庄桐惊恐的脸，心里是莫大的失望。那时候，我以为是他回来了。是他来拯救我了。可是，不是的。

    小雨，你疯啦！

    他冲我吼道。

    我跳了一次之后，便再没有勇气继续，双手掩面，不住地抽泣起来，我说庄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过来轻轻抱住我，可是我能感到他的身体颤抖的厉害。他不说话，只是一直抱着我，一直抱着我，我像个孩子一样在他的怀里渐渐睡着。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庄桐围着围裙熬好了皮蛋瘦肉粥，宝贝，睡醒了吗，过来喝粥。

    我揉着眼睛，机械一般坐在椅子上，忽然问，你叫我什么？

    宝贝啊？我都抱着你唱过摇篮曲了，你不承认不行！

    他摇头晃脑的坏笑，揭开锅盖，一阵扑鼻的香味倏然升起，他给我盛了一碗，灯火下，我差点以为又回到了和萧楠单独在一起的时光。我模糊着眼泪吃了一口，忽然一阵恶心，捂着嘴连连干呕，起身冲进了卫生间。

    我在里面不断地抠喉，不断地呕，过了很久才觉得稍稍舒服了些，走出去的时候，他正靠在门口，抽一支烟，他问，萧楠知道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怀孕。我摇摇头。

    他妈的，让我找到他一定宰了他！

    他轻轻地说，可是眼睛里闪过的决绝让我忽然觉得恐惧，又有点感动。我坐下来喝了口水，故意岔开话题，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阿亮啊，我想只有他知道的吧……

    他说着，掐灭了香烟，然后坐到我的对面，握住我的手，小雨，你可不许再想不开，如果你真的死了，你前脚死，我后脚他妈的铁定跟来，我说真的！

    我看着他的眼，内心波澜起伏，真的很想哭。我很想问，为何，你不是萧楠？我点点头，模糊地嗯了一声。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摇摇头，不知道，去医院问一下医生吧，然后再选择日期打掉。

    好，我陪你。

    他低低的说，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我还是哭了出来，将头压在他的手背上，只是哭。这一晚，庄桐睡在地板上，陪我说了一宿的话，我们断断续续地聊着很多，后来我睡着了。

    第二天，就在我和庄桐下楼要去医院的时候，萧路静子忽然出现了。

    4.真相

    也是有差不多两年没有再看见静子了。还是那样清爽的短发，五官越发的凌厉，只是那眼神里依然透着一种温柔。我知道她的忽然出现必然和萧楠有关，等着她开口说话。然而她只是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车，示意我们上车。

    我和庄桐互望了一眼，跟着她上了车。她带着我们到了机场，然后买了三张去往成都的机票。我们三人一字排开坐在机场大厅里等候。她买了水和食物递给我，我摇摇头。

    小雨，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她坐在我的身侧，揽过我的肩膀，可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萧楠这些日子实在太痛苦了，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抉择，我这个做姐姐的虽然不能帮你们做出抉择，可是我想还是应该带你去看看真相。

    真相？

    我扭头看着她，一脸的疑惑。她点点头，然后便不再说话。她后来又和我聊了些其他的事情，诸如这两年彼此都在做些什么，然后，我们登上了飞机。

    在飞机上我又出现了呕吐和头晕的现象，在洗手间里折磨了很久。静子过来轻抚我的背，问，是晕机吗？还是……

    我淡笑，嗯，晕机而已，毕竟第一次飞机，不太习惯。

    她点点头，然后给我服了一些药，扶我回到了座位。

    很快，便到了成都。静子拦了出租车，师傅，去第一医院。

    我紧张了起来，静子，萧楠在医院？他怎么了？

    静子摇摇头，没事，去了你就知道了。我看着窗外陌生新奇的城市，却无暇欣赏美景，心里只想早一点知道真相。萧楠，你到底怎么了？

    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静子看着我，朝着轻闭的木门努了努嘴，然后拉着庄桐到一边去。我深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病房里很宽敞，上午的阳光非常温和，透过落地窗洒在白色的床单上，一个全身包裹的严实的人躺在床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蓝天。

    那是一双曾经异常妩媚的眼睛，眨眼间风姿绰约，迷倒众人；那是一双充满了狡黠和灵气的眼睛，透着调皮，像个孩子一样；那是一双偶尔变得冷酷的眼睛，像一块冰，冰冻了所有的人。

    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双眼睛。就像是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无比美丽光华绽放的女孩竟然像是木乃伊一般躺在病床上。我轻轻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叫她，己容。

    她隔了好久才缓缓移动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片刻之后，一线清泪从眼角滑了下来。我听到她透过脸上的纱布叫我的名字，小雨，小雨。

    这个时候，门再次被推开，萧楠满脸胡茬的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粥。看见我，他似也不惊，只是说，你来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神态至为疲惫。我的心立时就痛了起来。我问，萧楠，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他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等会，我要喂己容喝粥。

    他说着，颤抖着手解开己容脸上的纱布，嘴唇苍白如纸，她轻轻抱她移动着坐起来，左臂抱她在怀里，空出来的左手端着粥，右手捏着勺子小心翼翼地吹凉了然后递进她的口中。

    我在一旁看着这样一个动作反复，二十分钟过去了才吃掉一小半，己容摇摇头，他便又放她躺下，亲吻他的额头，睡吧。

    他看了看她，转身拉住我的胳膊往外走，我们在一处安静的楼道口停下来，他忽然一把把我拥在怀里，他说，小雨，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5.真相2

    萧楠接到己容电话的时候，己容已经下了飞机到了云南，因为在那边要开一个小提琴独奏专场。她打电话给萧楠，要他过来，萧楠不肯，说让她完事之后到北京来，正式地说分手。

    己容情绪失控，超速驾车在云南山道，结果与一辆货车相撞。警察打电话给了萧楠，萧楠那时呆了，没有来得及给我留言就奔往云南。因为情况相当糟糕，当地医院建议转院去成都，萧楠又跟随着一起到了成都，虽然生命危险基本上消除了了，可是两条腿已经断了，而且全身大面积擦伤，需要半年左右才能够出院。萧楠自责都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己容也不会出事。己容在昏迷中只会喊着萧楠的名字，偶尔醒过来，也是哭着说别离开我。

    小雨，我每次拿起电话要打给你的时候，都在矛盾，我知道我给过你承诺，这次我会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可是己容出了事，这个时候她更需要我，我不想你伤心，失望。

    他低低地说着，脸上有风干的泪痕。我轻轻捧起他的脸，这已经不再是年少青涩的脸庞，业已蜕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我说，萧楠，我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了，我不会因为这样而憎恨你，己容也是我的朋友，你这样做是对的。

    他俯下身来吻我，一遍又一遍，将这些日子的思念全部爆发了出来，直到后来我的嘴唇发麻。

    小雨，等到己容渡过了这段最艰难的时候我再回到你身边好不好？

    他用一种恳求的口吻问我。我轻轻后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我的心越来越觉得寒冷，就像这个越来越冷的季节，我知道，己容在用她的命赌她的爱。

    我在成都停留的第九天，己容已经可以坐着轮椅下床了，我推着她在房间里转，唱歌给她听，尽量逗她开心。良久，她摸住我的手，忽然说，小雨，你们都回去吧，不用陪我一个残疾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们都有各自的生活。

    我俯下身来看着她冰冷冷的脸，双手捧住，掌心一阵一阵的凉。我只是看着她，就像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她的眼睛慢慢潮湿起来，眼泪啪嗒一声掉落下来，小雨，你恨我吧。

    我淡淡笑，摇摇头，不管什么，我们之间，有十年的友谊，十年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拥有的。而我，拥有了你的十年。我觉得是什么都换不来的。如果你愿意，我们还会二十年，三十年，然后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哭的厉害，将脸埋在我的掌心，呜咽起来，小雨，对不起，对不起，我可以什么都没有，只是不能没有他，不能没有他……

    我知道这种心境，没有他，就像死亡一般。叹一口气，任由她不断地抽噎，我忽然知道我该做出怎样的抉择了。

    在成都停留的最后一晚，我牵着萧楠的手走在灯火璀璨的陌生街头，我们吃遍了各种地道的成都美食，然后笑闹着在人群里奔跑。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那样。再走回医院门口的时候，我忽然说，我们分手吧，萧楠。

    他蓦然就呆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抬起头，故作坚强，己容不能没有你，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如果你再离开她，她会崩溃的。

    可是，我真正爱的人是你。

    他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走过来，我希望你刚才的话是一时气话。

    我摇摇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我说萧楠我有多爱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曾经差点为你死过……可是这些又算什么呢，人的一辈子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如我们所想的，就好像我爱你，却不一定能够在一起，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己容会伤心憎恨一辈子，那么我也会内疚一辈子。特别是你。我想，我们之前的一整个暑假的幸福，是老天的恩赐，我会记得，而你，这一生是要陪着己容的。她比我更需要你。

    那一刻，萧楠的脸似乎变得模糊不清，不知道是眼泪还是灯火的缘故，他的身形凝固，像一尊雕塑。我踮起脚尖最后一次亲吻了他的嘴唇，我说亲爱的，我要回北京了，己容就拜托你了。

    转身的时候，庄桐慢慢走出来，对我点点头，机票都买好了，可以走了。我拉着他就跑，我害怕再停留一会，我会回心转意，我会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这个我疯狂爱着的男孩，我亲手将他抛弃了。有时候人还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生物，感情也是。虽然很痛很痛，但是知道这样做是必须的。

    出租车开动的时候，我伏在庄桐的怀里狠狠地哭，似要把所有的泪水在这个夜晚全部哭出来，然后平静地回到北京。

    那肚里的孩子怎么办？回北京打掉吗？

    庄桐忽然问我，我泪眼迷蒙地看着他，然后坚定地摇摇头，我说，我会生下来，因为这是我和他唯一爱过的证明。

    回去北京的一个月后，萧楠约我出来见最后一面，他说己容的父亲已经安排他们去日本生活，也许再不回来。那天下着大雨，滂沱的秋雨仿佛老天的哭泣，似乎在为谁的爱情悲泣。

    最后分别的时候，他紧紧地抱住了我，亦是此生最后的一次拥抱。我一直忍着眼泪，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想给他一个笑脸，告诉他我很坚强，我会过的你比好。可是努力了很久，最终还是徒劳。

    我看见，少年落寞的背影在北京漫天的秋雨中渐渐缩小，最终消失不见。连绵的雨水一颗一颗像是每一瞬间我们曾经的见证，走廊上的偶然邂逅，车厢里温柔地给我处理伤口的时候，一起将病危的母亲送往医院的路途上，昏暗的急救室外安慰的拥抱，鼓励的眼神，双手合十的模样，浪漫街灯下的神情的吻，小巷里忧伤的背影，冬日雪花中发怒的表情，在冬日艳阳下弹奏琴曲的侧脸，一起约定樱花之行的承诺……最终，都定格在了那首美丽的琴曲之中，成为一生的咏叹调。

    那一刻，我软软靠着墙角蹲下来无声地抽泣起来，我知道的，从这一刻开始，我的初恋已经完结。从洛小雨看见萧楠的那一眼一直到此刻，就像一场梦一样。但我忽然勇敢起来，我知道生命里还有很多很多可以让我们回味的东西，还有很多人很多事值得我们去守护。我只是庆幸，萧楠，在我最青春年华的日子里，我的记忆里，有你。

    谢谢你，我最亲爱的男孩。

    结局：

    三个月后。初春。南京。520。

    我站在门口，看着胖子师傅牵着老板娘的手上了出租车，去往机场的路程。他们要去波兰度蜜月，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就不回来了。因为胖子师傅在波兰有房产。我看见老板娘对我不停地挥手，那张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那是爱情海阔天空后的幸福，她说，小雨，照顾好店，如果我们不回来，这店就交给你了。

    我亦摇手，会的，人在，店在。

    三月初的南京，梅花都开了，粉嫩的花瓣开出芬芳的灵魂，将这座城市妆扮成一座金粉之地，细雨湿了街道，空气里是悠闲的气息。这是我熟悉和惦念的城市，亦是我的根，我的爱情开始的地方。我想，只有这里是最适合我的吧。我摸着已经隆出来的肚子，轻轻转身回去了小屋，坐在落地窗前，开始给我的新歌填词，在休学的这两年里，我只能靠这个来维持生计以及宝宝出生以后的奶粉钱，但我很满足。

    当当当当当！庄氏独步天下奶香面包到！

    厨房门豁然打开，头上斜斜盯着厨师帽的庄桐笑嘻嘻地走出来，手里端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是烤的黑糊糊已经焦了的面包。我抬头白了他一眼，好意思你，我看是糊香面包还差不多。

    一样一样，反正都是香嘛，尝一口？

    我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不要，我可不想宝宝幼小的心灵被你荼毒……

    他忽然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我缓缓起身要逃的时候，他张开两只爪子作势要扑来，看来我非得用强的了，今天你吃也吃，不吃也得吃！

    啊！救命啊！我笑着起身要往外跑，但是他的长胳膊一下子见我揽在了怀里，清俊的脸贴着我的颊，小雨，尝一口，就尝一口啦。

    我笑，别闹了啦，你该回学校去了吧？

    他狡黠地冲我笑，不用了，从今天开始本少爷就做定了老板爹了！

    去，什么老板爹啊？为什么你不用回学校了？

    我奇道。

    他将我的身体正过来，淡淡笑，你是新的老板娘，我当然就是老板……呃，老板娘孩子他干爹。我已经向学校打了休学报告，留你一个人我怎样都不能安心，你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离开的，即使这一辈子你都嫌弃我，我也要在你的身边，做你的开心果，出气筒……

    我忽然就觉得眼睛酸涩的厉害，忍不住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我说，庄桐，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傻的男生啊，怎么会……

    因为，我爱你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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