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得很慢，车身上的铜环和铁环敲打出沉闷的声音，使马车像是在原地打转。风很大，间或传来短促的吆喝声，或一句咒骂。他们嫌马车走得太慢。
他们中有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光着脚踩在滚烫的细沙上。他们都非常瘦，但皮肤却很白，金发碧眼，点缀在罗布泊土黄的背景中，显得很突兀。
他们迎着风沙，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前走动。
风沙渐息，像是被他们一点一点踩下去的。
正走着，一个年轻女人站住了，她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水汽。水汽有点陌生，还有点咸腥，远远地绕过一道又一道沙梁，飘到她满是倦容的脸上。
不一会儿，人群中传来这个女人惊喜的声音：“前面有湖泊。”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刺进了每个人都布满乌云的心中。
有人疑惑着将脸转向她，摇摇头。她的鼻子翕动不已，再次大声说：“前面有湖泊。”
有风吹过来，含着水汽的风越来越浓，湿润而清爽，让每个人都感觉头发舒展开了，甚至连脸颊和身体的皮肤也感觉到了一种轻柔的抚摸。很快，水汽围绕着他们，触碰着他们，并穿透他们的五脏，像是一种熟悉的语言，一个暗示。这种遭遇来得太突然，让他们疑惑自己正在面对某种询问——我们这是走到了哪里。
久违了的气味，像云朵一样托着那个女人向前走去。人们下意识地跟着这个女人也向前走去。
黄色的沙梁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
阳光闪闪发亮，一种类似于海浪的涛声蔓延了过来。人们翻过一个沙梁，便看见一个蓝色湖泊。湖很大，无边无际。湖边有大片芦苇沾满湿漉漉的水汽，朝着水面低低地俯了下去。
湖面上，潮湿的水汽一层一层地飘动着，像轻盈而又沉重的白纱，阳光溶解在这些叠加在一起的白纱中，它们同升同落，密不可分。有风吹来，这些叠加在一起的白纱便变得像一只神奇的舟楫，就要将他们渡到一个坚实的彼岸。女人闻着这股熟悉的气味，回头看着身后黑压压的疲惫的迁徙者们，感到这气味终将成为大家的归宿。
她想：我们将永远留在这里。留在此岸。
就像一滴水将进入大海。
“爱琴海！”有人惊叫了一声。
这几个字像石头一样把他们砸晕了。
“不是爱琴海。”又有人惊叫了一声。湖边的白色水鸟“呱——”的一声，从水面倾斜着飞来，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
惊叹和怀疑像一股陡然而生的力量，深深刺激了他们，他们单薄的身体快步如飞，如同另外一股潮水涌了过去，要与它汇合。
很多年后，在湖泊的周围出现了一座城郭。城外有树，有田，还有那个被人们起名为“罗布泊”的湖泊，他们在湖中渔猎，在田野上农耕；城中有街道，房屋，宫殿，人们还在城中心修建了一座寺庙，寺庙的墙壁上画有带翼天使。
人们把这个在沙漠中建立起来的国家叫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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