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我又多熬了一会儿夜,做完了比严格意义上必须完成的还要多的作业。但是,被剥夺睡眠和与雅各布一起度过的时光——以某种微弱的方式令人感到快乐——都不能一连两个晚上驱走那个噩梦。
我颤抖着惊醒过来,尖叫声在枕头里变得模糊不清。
当清晨朦胧的阳光穿透窗外的薄雾照射进来的时候,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试图摆脱那个梦。昨天晚上有些不一样,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一点上。
昨天晚上我不是一个人在树林里,山姆·乌利——在那个令我无法忍受去想的晚上,他把我从森林的地上拉了起来——这个男人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这是个奇怪而出乎意料的改变。这个人乌黑的眼睛流露出令人惊讶的不友好的神情,充满某种他不想与人分享的秘密。我疯狂地搜寻着,同时尽量不断地紧紧盯着他,与往常一样我感到恐慌,而他的存在更让我感到不舒服。或许那是因为当我没有直视他的时候,他的身形在我的眼角抖动变化起来的缘故吧。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和我们在现实中遇到的情况不一样,他并没有要帮我。
吃早饭的时候查理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则努力地不去看他。我想我活该,我无法期望他不担心。自从我看完僵尸电影回来后,他可能已经有几个星期没停下手头的事情观察我了,我只是得努力不要让这件事情使我心烦意乱。毕竟,我也得注意僵尸再次归来,两天的时间几乎不能使我的伤口愈合。
学校正好相反,既然我已经注意到周遭的敌意,显而易见,这里没人关注我。
我还记得我来福克斯高中的第一天——我多么不顾一切地希望我能变成灰色的,像一个体形过大的变色龙一样消失在人行道湿漉漉的水泥地里。似乎我的愿望实现了,只不过是在一年后。
就好像我不在这里一样,甚至老师们的眼睛也会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扫过我的座位。
我整个早上都在聆听,再次听见周围的人们的声音,我尝试着去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们的谈话很杂乱,所以我放弃了。
上微积分的时候我在杰西卡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她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嗨,杰西,”我装做冷漠地说道,“你周末的其他时间过得怎么样?”
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难道她还在生气吗?或者她只是非常不耐烦,不和一个发疯的人打交道?
“好极了。”她说道,然后把注意力移回到课本上。
“那就好。”我低声咕哝说。
“冷漠的肩膀——怠慢”这个词的修辞手法在字面上似乎也是合乎事实的。我能感受到抽风机从地面吹来的温暖的空气,但是我还是很冷,我把夹克衫从椅背上取下来又穿上了。
第四节课下得有些晚,我来到餐厅的时候,我习惯坐的那张餐桌已经坐满了人。迈克在,杰西卡和安吉拉、康纳、泰勒、埃里克和劳伦都在。凯蒂·马歇尔,那个住在我家附近拐角处的红头发高二学生和埃里克坐在一块儿,奥斯汀·马克斯——那个给我摩托车的男孩儿的哥哥——坐在她旁边。我想知道他们这样坐在那里多久了,记不起来这是第一天还是已经是种惯例了。
我开始讨厌自己了,整整一个学期我就像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样被人忽视了,仿佛被打包装进了聚苯乙烯塑料里的花生一样。
即使当我把椅子向后拖出来时在油腻腻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然后在迈克旁边坐下来时,也没人抬头看一看。
我试图理解他们的谈话。
迈克和康纳在谈论运动,因此我马上放弃了。
“本今天去哪里了?”劳伦问安吉拉。我昂起头,饶有兴趣地振作起精神,我想知道安吉拉和本是不是还在一起。
我几乎没认出劳伦来。她把满头像丝一样顺滑的玉米色金发都剪掉了——现在她把一头精灵似的头发剪得那么短,从后脑勺看简直剪得就像男孩子一样。她做那样的事情多么古怪啊,我希望我知道背后的原因。她头发上粘上口香糖了吗?还是把它卖了?还是那些她老是凶巴巴地对待的人在体育馆把她抓住,剥下她的头皮了?我觉得现在我不能用先入为主之见来评判她的行为。就我所知的,她早已变成了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本肠胃感冒了,”安吉拉平心静气地说道,“希望只是二十四小时的事情,他昨天晚上真的病得很重。”
安吉拉也改变了发型,她的头发已经长出了层次。
“你们两个人周末做什么了?”杰西卡问道,听起来她似乎并不在意答案。我敢打赌这不过是她打开话匣子的方式,这样她就可以讲自己的故事了。她会讲起我和她在天使港隔着两个座位坐在一起看电影的事情吗?难道我就那样隐形,我在场的时候他们讨论关于我的事情会不会感到不安?
“我们本来打算星期六去野餐的,但是……我们改变主意了。”安吉拉说道。她声音里的不安引起了我的兴趣。
不过,杰西可没那么感兴趣,“那太糟糕了。”她说,准备开始讲她自己的事情,但是我并不是唯一注意到安吉拉的话的人。
“发生了什么事?”劳伦好奇地问。
“噢,”安吉拉说道,似乎比平时更加犹豫不定,尽管她总是很矜持,“我们一路向北开车,几乎快到温泉了——在野外的小路上大约一英里的地方有个很不错的风景区,但是当我开到半路上的时候……我们看见有个东西在那里。”
“看见有东西?什么东西?”劳伦苍白的眉毛紧锁到一起,就连杰西现在好像也在听了。
“我不知道,”安吉拉说,“我们认为那是只熊,总之,它很黑,而且看起来……很大。”
劳伦高声大笑起来轻蔑地说,“噢,你们不是也看见了吧!”她眼睛里闪烁着嘲弄的神情,我确定根本不必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把她想得太好了,显然她的个性并没有发生像她的头发那样大的改变。“泰勒上个星期也想让我相信他看见熊了。”
“你们不可能在靠近风景区的地方看见熊。”杰西卡站在劳伦那边说道。
“真的,”安吉拉小声地争辩道,她低头看着餐桌,“我们确实看见了。”
劳伦偷偷地笑了起来,迈克还在跟康纳说话,根本没注意到女孩子们的谈话。
“不,她说得没错,”我不耐烦地插话说,“星期六我们正好有个徒步旅行者也看到熊了,安吉拉。他说,它很大而且毛皮乌黑,就在镇外,是不是,迈克?”
接下来是片刻的沉默,餐桌上的每双眼睛都震惊地盯着我。新加入的女孩儿凯蒂张大了嘴巴,就像她刚刚目睹了一次爆炸似的,谁都没有动一下。
“迈克?”我小声说道,有点儿受到侮辱的感觉,“还记得那个讲熊故事的家伙吗?”
“当,当然……”迈克结巴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奇怪地看着我。我上班的时候跟他说话的,没有吗?有吗?我是这么想的……
迈克回过神来说道:“是的,有个人说他就在小道起点那里看见一头黑熊——比灰熊要大一些。”
“嗯哼。”劳伦转向杰西卡,肩膀僵硬,然后改变了话题。
“你收到南加州大学[19]的回音了吗?”她问道。
除了迈克和安吉拉,其他人也都把脸转过去了。安吉拉不确定地冲我笑了笑,我赶快对她也笑了笑。
“那么,你这个周末干什么了,贝拉?”迈克好奇地问道,但是还是带着奇怪的警觉。
除了劳伦之外其他人又把脸转向我,等着我回答。
“星期五晚上,杰西卡和我到天使港看电影去了,接着我星期六下午和几乎整个星期天都在拉普西度过。”
所有的眼睛在杰西卡和我身上转来转去,杰西看起来很不耐烦。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不想别人知道她和我一块儿出去了,或者她只是想由她自己来说这件事情。
“你们看了什么电影?”迈克问道,他开始微笑了。
“《死路》——那个讲僵尸的电影。”我带着鼓励的表情露齿一笑,或许我在过去像僵尸一样的几个月里造成的一些破坏是可以修复的。
“我听说那部电影很恐怖,你觉得呢?”迈克迫不及待地想继续聊下去。
“贝拉在最后不得不跑开,她被吓坏了。”杰西卡带着狡猾的微笑插话说。
我点点头,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很尴尬:“是很恐怖。”
迈克直到午餐结束还在问我问题。其他人又逐渐开始了他们自己的谈话了,尽管他们还是不时地看看我。安吉拉多半时候与我和迈克说话,我站起身去倒盘子的时候,她跟在我身后。
“谢谢。”我们离餐桌较远的时候她对我说道。
“为什么?”
“开口说话,为我说话。”
“那没什么。”
她关心地看着我,但是并没有想要冒犯我的意思,或许,她可能感到迷茫了:“你还好吗?”
这就是我为什么挑选杰西卡而不选安吉拉——尽管一直以来我更喜欢安吉拉——去看女孩之夜的电影的原因。安吉拉的感觉太敏锐了。
“并不是完全没问题,”我承认,“但是我感觉好些了。”
“我很高兴,”她说,“我一直想念你。”
接着劳伦和杰西卡漫步经过我们身旁,我听见劳伦大声地嚷嚷道:“噢,开心的贝拉回来了。”
安吉拉冲她们转了转眼睛,带着鼓励的表情对着我微笑。
我叹了口气,好像我又重新开始了一样。
“今天几号?”我突然好奇地问。
“一月十九日。”
“嗯。”
“有什么事吗?”安吉拉问道。
“一年前的昨天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一切并没有发生多少改变。”安吉拉望着劳伦和杰西卡的背影轻声说道。
“我知道,”我附和着说,“我和你想的一样。”
重复
我不确定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我正努力把自己推回到僵尸的恍惚状态之中去吗?难道我变得自虐了——养成了一种喜欢受折磨的爱好吗?我本应该直接去拉普西的,和雅各布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健康得多,做这样的事情并不健康。
但是我继续缓慢地把车朝长满杂草的车道开去,弯弯曲曲的车道沿着树木延伸出去,树木在我头顶上就像有生命的绿色隧道一样。我的手在颤抖,所以我用手紧紧握住方向盘。
我知道我这样做的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个噩梦,既然我真的清醒了,梦中虚无缥缈、空无一物的感觉咀嚼着我的神经,就像狗啃着骨头一样。
总有要搜寻的东西,那么难以获得,那么不可能,那么漠不关心,那么心烦意乱……但是他就在那儿,就在某个地方。我不得不相信这一点。
另一部分原因是今天我在学校感觉到的一种奇怪的重复感,日期是那么的巧合。那种我在重新开始的感觉——要是我真的是那天下午餐厅里最不平常的人的话,或许这就是我的第一天消逝的方式。
这些话无声无息地穿过我脑海,就像我是在读它们而不是在听别人讲一样:
就好像我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我把我来到这里的理由一分为二只不过是自欺欺人,我不想承认最强烈的动机,因为从精神方面而言那种动机不健康。
事实上,我想再次听见他的声音,就像我星期五晚上听见的奇怪的幻觉一样。就在那短暂的一刻,当他的声音从我意识深处另一个地方传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像蜂蜜一样完美、甜蜜和安详,这与我记忆中一直产生的苍白回音完全不一样,我能够想起所有的一切而不觉得丝毫的痛苦。可惜那并不持久,痛苦将我攫住,正如我确定这次是个蠢差使一样。但是那些我能够听见他的声音的珍贵时刻是种无法抗拒的诱惑,我得找到某种重复这种经历的方法……或许更适合的词语应该是插曲。
我一直希望那种已经知道了的感觉是把钥匙。所以,我来到他家,自从我不幸的生日晚会之后我再也没来过这个地方,那是好多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几乎像丛林一样茂密的植物慢慢地爬过我的车窗,一路上蜿蜒而上,我开始加速,有些心急火燎了。我开车开了多久了?我不是应该早就到了吗?车道上长满了野草,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熟悉。
要是我找不到呢?我颤抖了,要是根本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那一切呢?
接着我看到在树木中间有我在寻找的出口,只不过和以前相比不那么明显了。这里的植物群迫不及待地收回了那些没有防卫的土地。高高的蕨类蔓延到了屋子周围的草坪上,簇拥在雪松树干的周围,它们甚至爬上了宽敞的门廊,草坪好像被像羽毛一样的绿色波浪淹没了一样——它们有齐腰深。
那里有座房子,但是和以前的并不一样。尽管外部的一切都没有改变,空虚穿透了黯然失色的窗户,这令人感到恐怖。自从我看到这幢美丽的房子以来,我第一次觉得它看起来就是适合吸血鬼居住的鬼穴。
我踩住刹车,把脸转过去,害怕继续往前开。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我脑海中没有出现声音。
所以我让引擎继续发动,跳进蕨类的海洋,或许,就和星期五晚上一样,要是我继续往前走……
我慢慢向这张毫无生机、空洞无物的脸靠近,卡车的引擎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在我身后发出一声令人安慰的咆哮。我在门廊下的台阶前面停了下来,因为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残留的痕迹证明他们存在过……证明他存在过。房子坚实地立在这里,但是它毫无意义,它那混凝土结构的现实存在不会抵消噩梦中虚无缥缈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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