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之城-新月(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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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静止不动的,没有海水推动我——有波涛起伏的感觉是因为我头晕目眩。身下是平展、静止的地面,我的胳膊能触到地面上的沙砾。

    “我不知道。”雅各布着急地回答,他的声音非常近,有一双手——这么温暖的手一定是他的——抚开了我脸颊上的湿发,“几分钟吧?把她拖上岸没花多长时间。”

    之前听见的宁静的流水声并不是海浪发出的声音——是我大口地呼吸音。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呼吸道像是被钢丝球摩擦过一样皮破肉绽,接触到空气就是一阵揪心的刺痛,但至少我能呼吸了。

    我浑身冰凉,刺骨的冰雨从天而降,击打着我的脸和手臂,真是雪上加霜。

    “她在呼吸,她会醒过来的。我们不能让她待在这么冷的地方,她的脸色有些吓人……”这一次我认出了山姆的声音。

    “你觉得可以移动她吗?”

    “她跳下来的时候有没有伤到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他们犹豫了片刻。

    我尽力睁开眼睛,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成功。我看见暗紫色的云层向我投来无数冰冷的雨滴。“杰克?”我低哑地说。

    雅各布的脸立即出现在我眼前。“噢!”他喘着粗气,如释重负,他的眼角挂着雨水,“噢,贝拉!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只有——我的——喉咙。”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嘴唇瑟瑟发抖。

    “我们带你离开这里。”雅各布说道。他把胳膊伸到我背下,轻松地将我抱了起来——就像抬起一个空箱子。他赤着的胸膛十分温暖;他耸起肩,为我挡住雨水。我没精打采地将头倚靠在他的手臂上,茫然地盯着汹涌的海水,看着海水冲击他身后的沙滩。

    “好了吗?”我听到山姆问道。

    “好了,这里交给我吧。你回医院去,我过一会儿到那里找你。谢谢,山姆。”

    我的脑袋里还是一阵眩晕,完全不理解他在说些什么。山姆没有回答,周围一点声响也没有,我想他可能已经走了。

    雅各布抱着我离开,海水卷起了我们身后的沙石,似乎因为我的逃脱而怒不可遏。我疲乏地盯着海面,一点亮色吸引了我游离的目光——在海湾深处,黑色的海水之上跳跃着一团火焰。这个景象简直不合常理,我怀疑自己仍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我的脑海里想的尽是漆黑、翻滚的海水——还有那个迷失方向、不分上下的我,我迷失在深海中……但是,雅各布却能……

    “你是怎样找到我的?”我嘶哑地问道。

    “我在搜索你,”他说道,他抱着我在雨中一路小跑,沿着海滩朝大路跑去,“我跟着轮胎印找到了你的卡车,然后听到了你的尖叫……”他身子一抖,“你为什么要跳呢,贝拉?你没有发现暴风雨来了吗?难道你就不能等等我?”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恼怒,如释重负后的轻松感消失不见了。

    “对不起,”我小声说道,“我太蠢了。”

    “对,确实蠢。”他点点头赞同道,头发上的雨水滴落下来,“你能不能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再做这些蠢事?如果知道你会背着我跳悬崖,我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干自己的事情。”

    “当然,”我满口答应,“没问题。”听上去我就像一个嗓音沙哑的烟鬼,我清了清嗓子——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有把匕首插入了喉咙,“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找到她了吗?”尽管紧挨着他温暖的身体,我并不觉得太冷,但一提到这件事,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雅各布摇了摇头。我们到了大路上,他仍然朝着他家慢跑。“没有,她逃到海里了——吸血鬼在水里比较有优势。这是我赶回来的原因——我担心她会游上岸,而你总是待在海滩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喉咙有些哽咽。

    “山姆和你一起回来的……其他人也都到家了吗?”我不希望他们还在外面搜寻她。

    “对,也许吧。”

    我在大雨中眯缝起眼睛,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中充满忧愁和痛苦。

    我突然间明白了刚才没有理解的那些话。“你说过……医院,刚才对山姆说的。有人受伤了吗?她和你们搏斗了?”我的嗓音陡然抬高了八度,再加上喉咙的嘶哑声,听上去怪怪的。

    “不,没有。山姆和我回来的时候,安布里在家里等着告诉我们一个消息。是哈里·克里尔沃特在医院,哈里今天早上心脏病发作。”

    “哈里?”我摇了摇头,不愿相信他的话是真的,“噢,不!查理知道了吗?”

    “知道了,他和我爸爸都在医院。”

    “哈里不会有事吧?”

    雅各布的眼神又流露出一丝忧郁:“现在的情况很不妙。”

    突然间,我的内心充满了负罪感——为了愚蠢的悬崖跳水而深感内疚。这个时候大家担心的人不应该是我,我在不恰当的时间做了不恰当的事情。

    “我可以做些什么?”我问道。

    这时,雨停了。直到雅各布穿过屋子的大门,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回到他家,暴风仍在猛烈地击打着屋顶。

    “你可以待在这里,”雅各布边说边把我放在沙发上,“我不是开玩笑——就待在这里,我去给你拿些干衣服。”

    雅各布在卧室粗手笨脚地找着衣服,我让眼睛逐渐适应屋里的黑暗。比利不在,狭小的客厅显得空荡荡的,甚至有些荒凉,似乎带着什么不祥的预兆——也许是因为知道他在医院里,我才会有这种感觉。

    雅各布很快就回到客厅,他扔给我一堆灰色的棉布衣服。“你穿肯定太大,但这些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了。我,嗯,出去一下,这样你可以换衣服。”

    “哪里也别去,我现在太累,还不想换,和我待在一起。”

    雅各布在我身旁的地板上坐下,背倚靠着沙发。我怀疑他很长时间没睡过觉,他看上去疲惫不堪。

    他把头靠在我旁边的坐垫上,打了个呵欠:“也许我可以休息一下……”

    他闭上眼睛,我也合上双眼。

    可怜的哈里,可怜的苏。我想,查理一定会受不了,哈里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尽管杰克已经作了消极的判断,我仍迫切地希望哈里能恢复健康。为了查理,为了苏,为了里尔和塞思……

    比利家的沙发正靠近暖气,我觉得暖和多了,虽然衣服还是湿漉漉的。我的肺疼痛不已,让我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而不是令我保持清醒。我模糊地想也许现在不应该睡觉……难道溺水造成了脑震荡?雅各布开始轻轻地打鼾,他的鼾声像温柔的摇篮曲抚慰人心,我很快便进入梦乡。

    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没有做过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梦,仅仅是模糊地回忆往事片段——凤凰城耀眼的阳光、妈妈的脸庞、摇摇欲坠的树上小屋、退了色的被褥、挂满镜子的墙壁、黑色海水上的火焰……每一个景象都转瞬即逝,我一个也没记住。

    唯一留在我脑海中的是最后一个景象,它毫无意义——只是个舞台布景。深夜的阳台,一轮描画的圆月挂在天空,我看见一个女孩穿着睡衣倚靠在阳台栏杆上,自言自语。

    毫无意义……但是,当我渐渐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脑中闪现出朱丽叶这个名字。

    雅各布还在熟睡,他整个人倒在地板上,呼吸均匀而有力。屋子里比刚才更暗了,窗外也是一片漆黑。我身子僵硬,但却觉得温暖,衣服差不多快干了。我每吸一口气,喉咙里就像被火灼烧。

    应该起身走走——至少去拿杯水喝。但是,我的身体只希望毫不费力地躺着,再也不想动弹。

    我没有起身,而是又想起了朱丽叶。

    如果罗密欧离开了她,不是因为被放逐他乡,而是因为对她失去了兴趣,朱丽叶会怎样呢?如果罗莎琳德[27]对他痴心不改,他们俩重修旧好,朱丽叶会怎样呢?如果他没有娶朱丽叶,而是从此消失不见,朱丽叶又会怎样呢?

    我想,我完全明白朱丽叶的感受。

    她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生活,恐怕再也不能了。她不可能再开始正常的生活,我对此确信无疑。即使她一直活到年迈体衰、两鬓斑白的年纪,每当她合上双眼,她一定还是会看到罗密欧的脸庞,她最终会接受这个事实。

    她会不会为了取悦父母、维持和睦而嫁给帕里斯。不会,不太会,我这样猜想着,可是,故事并没有过多地讲述帕里斯。他只是个配角——是一个仗势欺人者、危险分子,也是她的死敌。

    但是,如果帕里斯是另外一种人呢?

    如果帕里斯是朱丽叶的朋友呢?如果他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他是她唯一的倾吐对象,能倾听她诉说罗密欧的一切?如果他是她唯一的知己,能帮助她点燃重生的希望?如果他既耐心又友善?如果他保护着她?如果朱丽叶发现自己离开他就无法生存?如果他真心深爱她,衷心希望她幸福快乐?

    还有……如果她也爱帕里斯?当然不是像爱着罗密欧那样,但是,这份爱足以令她也由衷地企盼他幸福快乐?

    屋子里只有雅各布舒缓、有力的呼吸声——像哼唱给小孩子听的摇篮曲,像摇椅的轻摇声,像老钟不紧不慢的滴答声……这声音听上去让人心安神宁。

    如果罗密欧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朱丽叶能不能接受帕里斯还重要吗?也许她应该试着习惯没有他的日子,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我叹了口气,叹息又刺痛了喉咙,我忍不住呻吟。我完全曲解了故事情节,罗密欧永远都不会变心,正因如此,人们才会记住他的名字,才会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成双地摆在一起: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才是值得千古传唱的动人故事。“朱丽叶被抛弃,与帕里斯终成眷属”一定不可能成为热门的戏剧。

    我闭上眼睛,又开始浮想联翩。我不再去想那出毫无意义的戏剧,而是回到现实之中——我想到了跳崖这件事,多么愚蠢的错误啊。不只是跳崖,还有骑摩托,还有所有不负责任的冒失行为。如果我出了事怎么办?查理怎么办?哈里的心脏病发作突然让我把一切事情看得透彻。而这种透彻不是我想要的,因为——如果我接受了它——这就意味着我不得不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但是,我真的能改变吗?

    也许能。虽然改变不是那么容易,实际上,放弃幻想、学会成熟对于我来说简直是痛苦的煎熬。但是,也许我应该试试,也许我能做到,只要有雅各布陪着我。

    这个问题实在令人苦恼,我现在没法作出决定。于是,我又回想起其他事。

    我想回忆一些令人愉快的画面,但是,下午惊心动魄的场面一直在我脑海中挥散不去……坠落时空气的阻力、一片漆黑的海水、汹涌的水流……爱德华的脸庞……我舍不得把思绪从他的身上移开。雅各布温暖的双手,拼命地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紫色云层投下的刺骨的雨滴……海面上奇怪的火焰……

    海面上的这点光亮似曾相识,当然,它不可能真是火焰——

    屋外传来汽车的声音,我回过神来。我听见车在屋前停了下来,接着传来开关车门的声音。我想坐起来,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比利的说话声,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沙哑而阴郁。

    大门开了,灯亮起来。我眨了眨眼,被亮光照得视线模糊。杰克惊跳起来,喘着粗气。

    “抱歉,”比利深沉地说,“吵醒你们了吧?”

    我盯着他的脸,渐渐读懂了他脸上的表情,我的眼睛顿时被泪水浸湿。

    “噢,不,比利!”我呜咽道。

    他慢慢地点点头,神情悲伤痛苦。杰克赶快朝父亲走过去,握住他的一只手。因为伤心至极,老人的脸看上去像个孩子——脸庞和身体似乎不属于同一个人。

    山姆站在比利的身后,推着轮椅穿过大门。他以往镇定的脸色全然消失,只留下痛苦的表情。

    “很抱歉。”我轻声说道。

    比利点点头:“所有人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查理呢?”

    “你父亲在医院陪着苏,还有好多……事情要安排。”

    我说不出话来。

    “我回医院去了。”山姆低声说,匆匆朝门外走去。

    比利从雅各布手中抽出手,转动着轮椅穿过厨房,进了他的房间。

    杰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接着又回到我身旁的地板上坐下。他用手捂着脸,我轻抚他的肩膀,想找些话来说却又开不了口。

    过了很长时间,雅各布抓起我的手,贴到他的脸边。

    “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也许我应该带你去看医生。”他叹了口气。

    “别为我担心。”我的声音嘶哑。

    他扭过头看着我,眼眶红红的:“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我的确觉得不太舒服。”

    “我开车送你回家——等查理回去了,最好能有你陪陪他。”

    “对。”

    我无神地躺在沙发上,等他去开我那辆卡车。比利在房间里一声不响,我仿佛是一个偷窥者,从裂缝中偷看别人的心事,偷看不属于我的伤心事。

    杰克很快就把车开了出来,卡车发动机的响声打破了沉寂。他将我从沙发上扶起来,什么也没说。他的胳膊搂着我的肩膀,门外的寒气让我瑟瑟发抖。他主动坐到驾驶座上,拉我紧挨着他,胳膊依旧紧紧地搂着我,我的头倚靠在他的胸膛。

    “你待会儿怎么回家?”我问道。

    “我不回家了,我们还没抓到那个吸血鬼,不是吗?”

    我浑身一阵颤抖,这次决不是因为寒冷。

    一路上我们都很安静。冰凉的空气令我睡意全无,我的头脑格外清醒,努力而快速地思考着问题。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我无法想象失去雅各布的生活,甚至连想象到这一点都让我心寒。他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是不是……太残忍了,就像迈克指责的那样?

    我记得曾希望雅各布是我的兄长。如今我意识到,我所要做的是向他表明我的真实想法。他这样搂着我的时候一点不像是兄长。我觉得这个样子很舒服——温暖、安宁、熟悉,还有安全,雅各布是安全的港湾。

    我可以表明一切,我应该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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