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画了两位在剧院包厢看戏的观众,一望而知他们来自巴黎的上流社会。雷诺阿成功刻画了这对男女在那个时刻各自的神态和心情。画面上的夫人端庄高贵,年轻貌美,她那稍微前倾的身体和富有魅力的眼睛流露出企盼的神情,企盼中又带有几丝失落。是剧中的情节打动了她呢,还是她观察到这剧场之外的一个什么细节?她身后的男士——丈夫吧,正手持望远镜专注地看一个地方,那个被他注意看的地方显然不是舞台,而是对面一个包厢,那里有比舞台上发生的剧情更叫他着迷的事或人。也许我们由此能够找到夫人此刻表情的答案,夫人那几分美丽的失落可能正是身后这先生的表现所致。这正是巴黎上流社会的一个精妙的侧面写照:华贵中笼罩着虚伪,热闹里也总带出一点空虚和“没意思”。这也是印象派画家习惯描写的题材。
在这幅画里,雷诺阿就成功地运用了黑色,连他自己也说,这幅画我画得并不印象。雷诺阿所说的“不印象”,除了颜色,还有它并不是来自户外,它是画家在画室里关着门“捏造”出来的。画中的女模特儿叫妮妮,男模特为雷诺阿的弟弟艾德蒙。妮妮非常符合雷诺阿选模特的标准——偏小的胸脯,臀部却硕大。在以后的日子里,曾经又有几位具有这种特点的女性为雷诺阿做模特儿,其中也包括后来成为他夫人的爱丽。
雷诺阿四十岁时与年轻的爱丽结婚。爱丽是个裁缝,她曾穿上自制的时髦衣裙为雷诺阿做了《船上的午宴》、《夏托的划船手》中的模特儿。在这些画里,爱丽总是穿着时髦,风情万种。雷诺阿与她生活和谐,家庭幸福。他乐意听她的见解,她便不断用自己的艺术见解影响雷诺阿。比方她主张画家应该把女人的身体画得像“透明的水果”。可能就是这种“女人参政”的缘故,在雷诺阿以后的大量裸体画中,我们看到的尽是他“水果”般的追求。画上的女性个个丰满、光润、妩媚,多少都带出些供人玩味的特征。这种倾向比较典型地体现在这幅名叫《帕里斯的评选》中,把它同前边讲到的《包厢》相比,仿佛不是出自同一位画家之手。雷诺阿风格的变异,评论家似乎没有更多想到爱丽的作用,我却愿意这样想一想。我不喜欢雷诺阿后来的那些裸体画,并非是因为其中的格调有“女人参政”的痕迹,历史上平凡女性把本来伟大的丈夫变得更加伟大的事例是很多的,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夫人安娜对其丈夫从精神到事业的巨大支持。遗憾的是爱丽的趣味是腻俗的,致使雷诺阿那些本来丰美健康的人体也蒙上了一层腻俗的色彩。如果说《包厢》是伟大的,那么面对类似《帕里斯的评选》这类的裸体画,人们只能说它们还是可以看的,因为那是雷诺阿画出的。
为《帕里斯的评选》做模特儿的不再是爱丽,而是雷诺阿的女佣人卡波尼尔,她是晚年的雷诺阿最喜欢的模特儿之一。雷诺阿说,他喜欢她的小胸脯、大屁股身材以及会“反光”的皮肤,更喜欢她能轻松、自然地在任何时候摆出任何姿势。雷诺阿的另一位模特儿蒂蒂也具备这个特点,后来做了雷诺阿的儿媳,伴他度过了疾病缠身的寂寞晚年。如果我们不做仔细分析,会以为雷诺阿一生创作中的小胸脯、小腰身、臀部丰硕的女人们是同一位模特儿。
有一个细节还想在这里提及:油画家最怕的一件事就是每次画画之后洗画笔。雷诺阿的模特儿们还兼有为他洗画笔的职责,其中的蒂蒂洗得最干净,让雷诺阿深感愉快。我觉得那个时代画家与模特儿的关系还是有着一种不可再现的人间温情,尽管他们根本上是雇佣关系。在当今,有哪位雇来的模特儿被画完后还管给你洗画笔呢——就算你要付给她(他)钱。我父亲作为一个油画家,恐怕经常体会洗笔的麻烦,因为画完一天之后体力消耗太大,太累了,据说他有时候就偷懒将一大把笔泡在松节油里,能让画笔不被颜料凝固住就算了。当然,这毕竟是一时的“应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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