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自觉,魔的监督。人生在奇妙地变幻。她体内汹涌的欲望的恶魔,想吞食所有的敌手。她是混血儿,是中外结合的产物。她欲望的天平向外倾斜了。她要出国,她要在国外重温父亲的梦,享乐人生。她觉得她前进路上就是坟墓,就是鬼的乐园,是前人用血祭奠过的荒坟。但她更知道,鬼的乐园和人的乐园只相隔一道鬼门关,只要迈过去,就成功了。她有能力迈过圣贤们嵌入她心灵中那些古训与洋训所构成的陷阱……
所以她抓住了命运的缰绳。
这命运的缰绳是雷家男。
雷家男的另一头系着唐福俭。
然而,在基督教堂传出的音乐声中,绳索断了,绳索单打细头断。她不知道雷家男去了什么地方,但她相信,他们会走向天堂的,可唯一扔下她,受命运的熬煎,走向坟墓。
人生的春风,不再为她吹拂;圣洁的甘霖,不再为她飘洒;天堂的大门,不再向她敞开。她人生的红烛,一边燃烧,一边流泪,最后化做尘埃,化做青烟。她心中在流血。那不是耶稣凝结在十字架上黑红的血,不是生命进行时流畅的青春血,也不是被毒蛇咬后挤出最后一滴毒液生命获得拯救的血……
她身上只流动着死亡的血。
也许,这是天主的报应。她在疯狂亵渎神圣人生的时候,谁是她堕落的诱因?她心中暗自发问的时候,很自然地想起了唐福俭……
迷幻的陷阱。可怕的阴谋。
原来这一幕幕骇人的惨剧都是由唐福俭一手导演。马无夜草不肥,鱼为奔波始化龙。经历几十年风风雨雨的唐福俭在经济的大潮里,迷惑了,沉沦了,毁灭了。无边的魔欲,使他身上最后的一点人情味儿都被铜臭挤出了皮囊。在干企业之前,他还保持一副军人的尊严。干经济后,起初也是想搂点实惠就算了。可干上几年之后,改革越改越深,开放越开越大,他的胃口也膨胀起来。去他娘的,这世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不甘心当一个小企业家,他要在晚年成为大亨,在海外银行也存上一笔,象过去上海滩大亨杜月笙那样,走到哪儿“香”到哪儿,保镖、小姐、太太呼啦啦围着转。他见大陆的经济政策一天变个样儿,心里焦急,牵挂、疑虑。曾暗暗发誓捞大钱,在日本、新加坡存上一笔,多时政策一变,拍屁股走人了。赚钱,已成为生命的全部涵义。
他嘴里时常吟唱杜月笙喜欢的越剧小调儿:
舍得搏命有得捞,捞返世界叹世界!
他听一位新加坡老板说过,要想赚大钱,就得冒大险,钻着空缺儿走,然后再有美女、打手开道。他牢牢记在心里,这是他奶奶的诀窍名言哩!第一步他就干起拆船业。这行业在中国刚刚兴起,无疑是一种冒险,这是劳力密集型企业,可他楞是干起来,也赚了些钱。他身价陡变。荣誉地位都有了。然而各种税收、关卡使他捞大钱的野心迟迟不能实现。特别是前些天,他发现买回的旧船“美人鱼”号还有三个月的适航期,就把船租给一家海运公司,谁知那船在去宁波港的海道上与一艘澳大利亚商船相撞。那家公司是个黑公司,一下子垮了台,公司头子潜逃了。弄得唐福俭白白搭进七十万元的票子。他银行帐号数码不但没增,反倒日日下降。他急红了眼。
他象饥渴的老灰狼在搜寻猎物。
半年前,他在香港巧遇新加坡一个巨商。这个巨商是靠捞船起家的。是新加坡有名的“捞船王”。“捞船王”为他指点迷津。“捞船王”早就对神奇的“黑女丸”垂涎欲滴。唐福俭顿开茅塞。当场与“捞船王”密订了一个合同。由“捞船王”提供全套深水打捞设备,由唐福俭出入出资料打捞财富。由海上秘密通道运至新加坡,三七开。“捞船王”得三,唐福俭得七。巨款将存于新加坡银行。唐福俭欣喜若狂。回来后,请客送礼,搞到了“营业执照”。他决心要与国营打捞队决一雌雄。他听说老首长雷长海主持打捞“黑女丸”,心里十分焦急。他要争取“掘海王”。雷长海将是他一棵摇钱树。于是,围绕“黑女丸”的一场血与火的角逐揭开了帷幕……
唐福俭以前托雷长海为儿子找小工,常去老首长的家,他更知道雷长海的脾气。他知道雷家男的弱点,好财好色又讲义气。于是,他先拉住了雷家男。雷家男嫌潜水员的差事苦,调到出租汽车公司。这是个肥差,三教九流、大官、港商、阔富都接触,有给他腰包塞钱的,有给他黄色录相带和放像机的。往他腰里塞钱最多的还算唐福俭。那天唐福俭坐了一趟车,一把塞过二千元的票子,雷家男受宠若惊。“唐叔,您这是咋说的?少来点吧!”唐福俭脸一繃:“嗳,大叔这会儿趁钱啦!前些年没少绘你们家添麻烦哪!一点心意,收下吧!”雷家男脖子一梗,拍着胸脯的四两肉说:“大叔,您够意思!往后有用得大侄儿的,说句话儿!”唐福俭“嘿嘿”一笑。
之后,带着特殊使命的姜曼琳闯进了霄家男的生活。这个冷艳美人儿,夺走了他的魂儿,成为他命运的克星。有人糊里糊涂地堕落,而雷家男却是清醒地走向堕落。因为,他从没见过姜曼琳这样迷人勾魂儿的女人。后来,他才明白这是唐福俭的美人计。他不但没有怨唐福俭,而是认为是自己的福份。他只是有一点没弄清楚,唐福俭是凭什么魔法遥控孤傲娇艳的姜曼琳的呢?
一个复杂的情魔!
的确,唐福俭曾用人间的纯情把绝望的姜曼琳唤回天堂,他曾是她心中的主,完美的耶稣。姜曼琳怎么也不会忘记六年前的黄昏。她被“白马王子”抛弃,娘又谩骂她,用无情棒把她赶出家门。她绝望地站在祭海崖上,自己为自己举行葬礼。
她要死了。
她双手蒙住娇嫩的脸蛋儿,滚烫苦涩的泪水从她指缝间渗出来。天穹一片黑暗。主的圣像被污秽包裹了。心上刮过冷嗖嗖的海风,风里有破碎的帆,淹没的船,一只滴血的鸽子栽进大海,卷进漩涡儿。
她眼闭紧,正欲追向那只白鸽。可是阎王爷不留她。主来了。唐福俭救了她,淳朴笃厚的老唐,佩服救人救到底的人。他也要把姑娘救到底。姑娘太迷人了。他帮她建起美味酒吧。还为她酒吧的经营出力,拉进不少昂贵包桌。那时的唐福俭真不想从姑娘身上得到什么无私的纯情。他只是看着她心情欢娱,别的没有。她也感激他,觉得欠下一生还不完的情债。
后来,他们同步堕落了。魔欲诱使他们越走越离开那片净土。生活为何要变?人为何要变?
阿门!
姜曼琳与雷家男鬼混时,唐福俭打电话给阎学友。阎学友决意报复时,才迫使雷家男杀死阎学友。简单的情杀夕却使唐福俭钻了空子。在深水做案,也是他与姜曼琳、雷家男一同密谋的。他利用雷长海干事业的热情,赢得了时机。他得手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遇到罗大年这样一个棘手的神秘人物。他永远也不理解罗大年。真是人各有志。尽管雷家男盗取了录有罪证的录相带,可他仍无法掩饰内心慌恐。那天罗大年给雷长海打电话时,被雷家男窃听,传告唐福俭。
他让雷家男和自己儿子跟踪雷长海。当雷家男和他的儿子唐小虎得知罗大年要报时,决定杀人灭口。没想到北方汉子有这么大的生命力,罗大年又奇迹般地活下来。雷家男决定再下手的时候,唐福俭忽然生出一计,他听说雷长海手中有“黑女九”号藏宝图,就急欲得到手。他派雷家男趁雷长海研究“黑十字风球”资料时,偷拍了藏宝图,他得到藏宝图后,打捞还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所以,他只有雷长海的技术,才能向深海掘进。唐福俭终于骗取了雷长海的信任,并巧妙地利用了罗大年。唐福俭没想到公安局很快侦察出阎学友被害的隐踪,逮捕了姜曼琳。他利用雷长海因儿予变故出不了海的时机,背着雷长海偷偷地行动了。罗大年打捞金库心切,又奈于雷老的嘱托,他就随唐福俭出海了。就在他上潜的时候,唐小虎为了灭口,将罗大年踢出下潜器……
唐福俭将其余打捞人员用拖轮送回工厂。他与儿子开中型快艇将珍珠盒运至靠近公海的海火岛。将东西藏在岛上的山洞里。按唐福俭的脾气,他不会放过金库。然而他又怕姜曼琳会说出全部秘密和罪恶。他心慌了,明智了,他决定尽快打捞黄金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投奔新加坡的“捞海王”。
他与儿子唐小虎找到了在岛上避难五天的雷家男。这岛是唐福俭指定的出逃“跳板”。他与新加坡“捞海王”联系也以海火岛为定点。三个叛逃者,都被价值连城的珍珠激动着,他们欲望的灵魂,又被波涛下成吨的黄金诱惑着,奇痒无比,又焦灼万分。雷家男眼前幻化出金灿灿的黄金,激动得眼里直冒血丝丝,他急切地说:
“唐叔,咱们快与‘捞海王’发电联系吧!请他们支援!省得夜长梦多哩!”
唐福俭点燃一只烟,沉吟片刻,才说:
“不急,我自有主张!只要姜曼琳不出卖我们,不会出事的!我估计,姜曼琳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罗大年这小子不是好东西,他会不会跟踪你们?”雷家男担忧地说。
“他呀,早成鲨鱼的美餐啦!”唐小虎道。
唐福俭又说:
“新加坡老爷子曾跟我交待过,‘黑女丸’后舱里藏有大量黄金,那是日本鬼子从新加坡的东洋巨商马本里那里夺来的!老爷子格外喜欢它……我回去后,首先变卖拆船厂,然后去找雷老,请他指点迷津!”
“如果有人追问珍珠盒的事呢?”唐小虎不安地问。
“没关系。这种事有一天我就干他娘个利利索索!再说啦,仅有咱厂里的几个潜水员知道,捞了点东西,再说,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他们就是知道了敢放一个屁吗?”
雷家男和唐小虎得意地点点头。唐福俭蓦地瞪圆一双牛眼:
“明天下午五点,小虎和家男你俩潜水,设法找到金库的位置,这样,我可以请老爷子派人来!”
雷家男心尖上打了个哆嗦。
黑刺猬般的海火岛,潜伏着可怕的危机。暗红的火石被浓重的夜雾罩住。海风,冷嗖嗖,湿漉漉地噎人。厚密的榕树丛,哗哗响,似海涛轰鸣。潮声与林涛的骇响,交织在一起,震撼着孤岛上每个人的耳膜、神经和骨髓。雷家男在这里躲藏的日子里,他几乎是在惊恐,幻想与痛苦的泪水里泡过来的。唐福俭跟他说过,如果发生不测,可到海火岛避难,伺机出逃。他来到这野岛,苍白的心灵不由发出极度痛苦的呻吟。他是一个罪人,一个被祖国和亲人唾弃的人!他想起老爹、婷婷和可爱的童童。尽管魔鬼挑起了他人性中全部的恶,贪婪的毒焰熏黑了他的灵魂。可此刻,他双手抱头,遥望着家乡的海岸线,野兽一样地哭嚎了。
唐福俭狠狠地掐灭手中的烟头,骂道:
“娘的,省几滴猫尿吧?我们被逼到这份儿上啦!咳,只要有黄金,我们往后的运气保准不会错!”
“唐叔,能不能让我最后看一眼爹、婷婷和童童……”雷家男哀求道。
唐福俭说:“你哪也别去,就守在这里!小不忍则乱大谋呀!懂吗?”
雷家男沮丧地垂下头。唐福俭又说:
“家男,放心吧,唐叔不会亏待你!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儿子!”
雷家男的脸上泪水纵横,喉咙口发出低沉的哽咽声,因为海涛轰鸣,这声音谁也听不见。
唐福俭连夜赶回了拆船厂。他一进厂门儿,门卫老憨头,伸着脖头喊:
“唐厂长,你可回来啦!”
唐福俭心一颤,忙问:
“咋着,有什么事吗?”
“公安局的两个人找您哪!等到吃晚饭哪!”老憨头道。
唐福俭心一下子被揪紧了,问:
“嗯?他们说什么吗?”
“他们说,找您调查一下姜曼琳的情况。”
“噢,是这样。”唐福俭悬心略释,既然是凋查,就说明姜曼淋没有招供。等他们调查清了,爷爷早“下南洋”了。他舒了口气,对老憨头说:
“老憨头,这两天,谁找我也不见!就说我出差啦!”“出差?”
“对!懂吗?”唐福俭眼神里射出一道冷光。
“那是,那是。”老憨头连连点头。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唐福俭额头冒出一层豆粒儿大的冷汗。他颓然坐在沙发上,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瓶酒。自从妻子死后,他只知拚命地捞钱,一直没有续弦。仅存的一点情欲,全幻化成对金钱的攫取。他喘息了一会儿,抓起电话话筒,拨通了本市东郊恒力拆船厂的电话。他急切地喊:
“喂,白经理在吗?”
“哎,你是谁哟?”一个娇声娇气的女人声音。
“我是唐福俭,找白蝴蝶经理有要事相商!”
“哟,是唐厂长,白经理在楼上打麻将,我马上叫她接电话!好吗?”
“可以。”
不多时,话筒里响起白蝴蝶的声音:“老唐,这么晚啦,有急事吗?”
“嗯,你来一趟!马上来!”
“到底什么事?”
“老话题,我让步啦!”唐福俭道。
“哈哈哈……好好好……”
一笔有关拆船厂命运的交易,在夜里完成了。唐福俭交给白蝴蝶一个帐号,这是新加坡“捞海王”在香港的帐号。两天之后,白蝴蝶交固定资产金的三分之一,余下汇入香港帐号。这样唐福俭的夏华拆船厂不再姓唐,而是姓白了。唐福俭送走了白经理,心中立时涌出一种苦涩和空落相柔的复杂情感。他一夜没合眼,冥冥中做了无数血淋淋的恶梦。他有个习惯,即使睡熟了,也从没合过眼。他的两只鼓楞楞的牛眼仿佛永远也不会闭上。他的眼前好象有无数金锞子,灼灼闪亮,晃人眼目。清早起来,浑身异常疲惫,四肢酸痛。他草草吃上些东西,就来到雷长海的家。
雷长海病了一天一夜,他几乎让儿子的变故击垮了。有些事情真让他想不通,谜一般在胸膛里翻腾。他见唐福俭进来,忙坐起来,问:
“小唐,昨天打捞进度如何?”
唐福俭苦笑一下,道:
“老首长,你真是的,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惦念打捞的事。唉,让我怎么说呢?潜水没问题,就是没找到切割点!船体太大,水下水流变化无穷,作业很困难哪!”
雷长海心一紧缩,说:“这就更需要指挥者的智慧和经验!明天,我去吧!”
“哎,不行,你保重身体吧!唉,家男这孩子,也够让你不省心!家男是个多好的孩子呀,都是那毒娘儿们勾引的!你老还是想开些吧!”
雷长海泥塑木雕般地呆坐着。唐福俭瞟了雷长海一眼,慢慢从兜里掏出一张自画的图来,凑近雷长海问:
“老首长,听说‘黑女丸’的后舱切割方便,你看,这后舱在哪个部位呢?”
雷长海颤巍巍地抓过图,戴上老花镜,细细审视一会儿,才用手指点了图上一个部位说:
“这是后舱!”
“咋样切割好呢,电割还是气割?”唐福俭心口咚咚地跳。
“这里靠近礁盘并且淤泥深厚,气割为宜!”
唐福俭会意地点点头,眼神里掠过一道狡黠的光。
过了一会儿,他问:“雷老,大年来过吗?”“他没来过。”雷长海摇摇头,又问:“昨,大年他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唐福俭回答。
唐福俭从雷长海家里出来,回到厂子,就被公安局程家品堵住了。从交谈询问中,他摸了底儿。公安局并没有发现他的阴谋,凭他这当代农民企业家、县人大代表的红纱。公安局不会对他轻举妄动。程家品只调查了一些他与姜曼琳的情况,程家品走后,唐福俭的心一直被抓攥着。尽管没有败露,但他已深感自己处境已岌岌可危了。
唐福俭在下午三点钟,就与儿子驾驶拖轮在海火岛附近徘徊,四点半,他们才接近了雷家男。拖轮驶进白鲨洋。三个恶魔进行秘密打捞行动。唐福俭故意把拖轮驶到离“黑女丸”号沉没两海涅处。唐小虎和雷家男潜入水底,由于技术不过硬和心慌,他们没有割开后舱。他们失望沮丧了。
天黑时,唐小虎和雷家男悄悄爬上拖轮,拖轮调头朝海火岛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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