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绵软娟秀的身躯躺在草坪的绿地上,身子弯曲着,宛如雨后田野生出的一朵白蘑菇。她的脸颊与小草亲吻着,显得苍白骇人。但是,她毕竟是个迷人俏丽的姑娘,连死去也象睡着一样,一绺乌黑的秀发飘落在额前,长长的眉毛两道墨线一样叠合在一起,诱人的红唇微微翘着。她好象做着梦,做着一个弥裹着无尽依恋和痛苦的梦……
人群。警车。罗大年从警车上跳下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起丁香香的尸体,胸膛里震响着男子汉极力压抑的啜泣声:
“香香,你不能这样啊!嗯嗯嗯……”
她离开了喧嚣的尘世,去了遥远的金银岛。她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来了。他眼前那棵爱的合欢树已经朦胧,彩霞已经褪色。逝者悠悠,人生如梦。他理解她了,她的命太苦了。
也许她生时的悲哀和磨难,就是因为不愿意死亡。希求、渴望、追恋、向往,宁愿服着肉的苦役与灵的苦役,就是因为不愿意死亡。唯有死亡,她才能真正登上金银岛,变成可爱的小天使……
罗大年将丁香香尸体火化后,买了一个价值昂贵的骨灰盒。他抱着那个白色的骨灰盒,走向了早晨的祭海崖。他要按香香的意愿办,送她回大海远处的金银岛。他站在祭海崖上,望着遥远迷潆的海面……
早霞。蓝色的潮。殷红的潮。迷幻的潮。海涛拖着悠长的“哗哗”声,揉进了苍苍茫茫如梦似幻的海天之间。把罗大年这个北方硬汉的思绪导入悲痛、渺茫、沉迷和感奋的境界。
生活就象这大海,太玄奥神奇了。他在远离故乡的南海市,获得了事业和声誉,也失去了他心中爱恋的情人,无边的悲哀攫住了他的全身。他也多么想躺在海浪上,任它载浮着自己,与香香一起融入大海,获得永恒,走向人生的最高境界……“香香,我多么想跟你一起去。”
海潮哀乐般地鸣响。
不,他还不能走。他还有事业,雷长海还没回来,他曾发誓要扶助雷长海打捞“黑女丸”的。他在南海市成了名人,成了英雄,南海市政府给他记了一等功。许多新闻单位的记者纷纷采访他,他都回避了。他还没从悲哀麻木中挣脱出来。香香死了,雷长海被绑架了。程家品说,雷长海会回来的,他们正在通过香港警方与黑龙会间接对话,用艾丰赎回雷长海。黑龙会已做出让步。想起这些,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惆怅与热望。雷长海创造了中国打捞史上的新纪录。中国什么人也不缺,就是缺少象雷长海这样的开拓者,实干家。改革年月,冒险也是门艺术。遗憾的是这个打捞“奇迹”是在一个多么可怕的畸形环境下创造的,这能不让人深思吗?
罗大年再次凝望苍茫而神秘的大海,那么专注、痴情、悲恸,象矗立在海崖上的石雕。海风撕裂了他的衣襟,波涛鼓荡着他的血液。
“香香,香香——”
罗大年呼喊时,白色骨灰盒缓缓坠落下去,卷进被火烧霞映红的海水中,飘移、旋转。海鸥展开了瓦蓝的翅膀,在海面上翻飞,翻飞……他凝望着,骤然觉得,大海似偌大蠕动的红色胎盘,在黎明到来的时候,伴着深深的有节奏的呻吟,孕育着未来的生命……
罗大年真诚地跪下,孩子般地哭了。
“爸爸,爸爸——”
有个亲切而甜蜜的声音在唤他。罗大年缓缓扭回头,看见身后的芭蕉树旁站着白蝴蝶和强强。他站起身,回头张开双臂忘情地抱住强强,喉咙里滚动着一串呼噜呼噜的声音。
大滴大滴的泪水洒落在强强圆润的脸蛋儿上。
望着他们,白蝴蝶笑了一下。
罗大年扭头望着白蝴蝶。白蝴蝶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一个白色花环扔下祭海崖……花环落在海面上时,她扭转身走下石崖。罗大年怔了一下,抱着强强跟着走下石崖。身后的大海依旧发出不朽的奏呜。涛声溶化了忧伤,眼泪洗净了污浊。成熟起来的北方硬汉,拦住了生命的盲流,追逐着时代的大波,跳荡着,吟哦着,又踏上了苍凉而绮丽的人生旅途……南风吹打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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