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的所有人都默许了彭宇森在此住下,仿佛他的家理当在这里才对,孙协志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能让萌萌感到快乐,他又有什么不可忍受。
很快赵志远也搬了出来,因为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只好先在萧媚家中凑合,白天再回来,毕竟,他还是孙家花钱聘请的园丁。
这些人的作息进入史无前例的规律。彭宇森很早起,陪萌萌散步,中午抱着她午睡,晚上窝在沙发上看八点档。甜甜蜜蜜的情景看得兔子眼馋,她怀孕将近四月,被孙协志剥夺了一切跟电子设备接触的机会,同时,开始准备婚礼。
她非常不愿意,大肚子穿婚礼多难看啊,也不知道孙协志跟她说了什么,她立刻就答应了。
彭宇森抱紧身边的萌萌,听她低低叹息,他声音温柔到了极点:“你遇到的都是好人。”
“所以更舍不得……”
他又吻她,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每个晚上缠绵后相拥睡去,早上被他吻醒。他开车送她去医院,那个年近五十的主治医生终于见到了这个才二十四岁,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很高兴地告诉他们,她的身体非常健康,也许这样下去,她记忆衰退的程度可能会相对减缓,跟正常人的周期一样。
但,孙萌萌的第二次晕倒发生在这周周六。
赵志远带了萧媚一起来孙家赴宴,所有人都将这女孩视作他的女伴,除了孙协志和彭宇森,前者洞悉他的痛苦,后者只是单纯出于男人的直觉。
饭后,一桌人想不出其他打发时间的更好方式,照旧选择在客厅大灯下玩飞行棋。茶几移开,三对情侣连同管家四人占据了四个方向,玩得最好的还是赵志远,最热闹的是兔子和孙协志,最安静的是萌萌和彭宇森。眼见赵志远连着孵出了四枚,兔子的也有两枚开始飞行,萌萌却迟迟摇不出六,彭宇森含笑看怀中女孩念念有词,抛出去的时候动作太大,连带着人也往前一扑,骰子一路滚到了赵志远脚边,萌萌看定他,意有所指地问他:“你帮我看看是几?”
赵志远低头,捞起来放到她手心,表情淡淡的:“六。”
她果然很满意,愉快地将棋子放到起点,接着掷。
彭宇森目光渐趋幽深,故意伸手将她带入自己怀中,她有所觉察,抬头冲他一笑。
“我们有一枚了耶。”
他心里一动,俯首偷吻她。兔子捂眼捂肚,倒在老公怀中,大呼少儿不宜。赵志远掂棋的手一抖,最后仍沉稳地落下,低垂的目光如水波,有一层荡漾开去。
萧媚扫一眼孙萌萌,有恨色一闪而过。
彭宇森从未玩过这种幼稚游戏,运气比萌萌还差,千辛万苦孵出来的一根独苗还被孙协志毫不留情撞了回去,她气呼呼地,大眼睛又明又亮:“兔子,你老公欺负我怎么办?”
兔子也作义愤填膺状:“太过分了,我帮你报仇,去欺负他妹妹。”
说罢,她把萌萌剩下的最后一枚也撞了回去。
孙协志哈哈大笑,抱紧兔子猛亲了一口,大叫:“这才是我老婆。”
孙萌萌生气,转身就找彭宇森出气,又推又揉,由着性子作。他能不让着她吗?手上哄嘴上还亲,当她是块糖也担心含在嘴里会化掉。
赵志远低下头,灯光从上方洒落,在他额头落下一道墨色阴影,眼睛也在这阴影背后。
一股名为嫉妒的烈火险些将她焚为灰烬,萧媚忽然从地上站起身,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时她才冷淡开口:“我想回去了。”
话是对赵志远说的,带着不容更改的命令语气。
赵志远也不说什么,顿了顿,果真顺从地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孙协志也跟着他起来,抬头看了看客厅墙壁上挂着的石英钟:“这么晚了,我送你们出去。”
两人去门口玄关换鞋,兔子是个北方人,性子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一见赵志远一声不响就走,一副被萧媚吃得死死的样,想也没想就来了句:“管得这么厉害啊……”
萌萌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别乱说话。可这一句偏偏就让门口的萧媚听得清清楚楚,她是什么,夜总会逼她灌酒的客人都降不住她,将别人额头砸破都说不出一句软话的,哪能轻易被人拿捏,一听这话肺里一股猛地蹿了上来,点哪儿哪就着,也不管这是别人中,跳起来直奔到兔子面前,指着她鼻子骂:“你说我什么,你再说一遍?”
兔子和萌萌吓了一大跳,彭宇森倒是见多了这种女人,怕有误伤,先将怀孕的兔子拦在自己身后:“抱歉,她不是这个意思……”
萧媚满心满眼都是火,一半是从前,一半是眼下,她爱了赵志远这些年,当天当神一样敬重着信仰着,却在这里叫别的女人这样作践,她眼通红,也不知是恨还是妒:“我怎么管关你什么事?我就乐意了,我就乐意这么管他了,要不然让他给你们糟蹋啊,各个衣冠楚楚,各个冠冕堂皇,说这些话的时候你们自己恶不恶心啊,有了男人还勾着别的人,你们这些有钱人要不要脸……”
看起来是冲着兔子,却句句针对的都是孙萌萌,兔子没有听懂她画外音,气得脸色发白,气都喘不上来,孙协志脸跟着一沉,饶是他再有涵养,脸上也有了怒火的痕迹:“也不早了,两位先回吧,我不留了。”赵志远见状大步上前箍住萧媚的一条手臂,边将她往外拽边低声冷喝:“你撒泼也要看是什么地方。”
萧媚被他拖着拉出门外,摔在了她自己开来的车门上,脸色发青,怫然喝道:“你今天发什么疯?”
萧媚这一路都走得跌跌撞撞,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有多难看,这是不应该的,不对的,她知道,自己应该像孙萌萌那样撒娇卖痴,轻言细语,端庄矜持,当成太平无事的样子。但是她做不到,这是她爱的男人,给了她天给了她地给了她一身骄傲的男人,她受不了他被人当成傻子一样肆意欺侮,无论对方有意还是无意,萧媚终于忍无可忍:“你没看出来么?她不喜欢你,她还吊着你,像吊头驴一样吊着你,她就是放在你眼前的这跟胡萝卜,赵哥,你还不明白吗?你到底要被她玩弄到什么时候去?”
他腮线收紧,冷声道:“不用你管。”
萧媚忍不住:“她就是贱。”
话落音响,一记干脆利落的巴掌,打得她顺势一偏倒在地上。她捂住脸,难以置信望向立在那里的赵志远,他的声音太平静了:“我欠她,我愿意,就算她让我死,我也愿意。”
她忍无可忍,指甲收紧刮过地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涩响:“你欠了她什么,明明就是孙家欠你的,是她哥哥欠了你的,赵哥,你别傻了。”
赵志远盯住她,那目光差点让她以为他会过来杀了自己,但是并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萧媚,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一切,但到此为止,孙协志是孙家长子,是孙萌萌的哥哥,一切都不会改变。”
“为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到底在愧疚什么,你这些年受过的苦还不够多吗?他在孙家当大少爷吃香的喝辣的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在天桥底下跟乞丐睡一起,你有了今天谁帮过你一把,赵哥,你到底在愧疚什么?”
赵志远语气平静:“你不会懂的。”
就在这时一部车从孙家老宅驶出,笔直的车前灯映出还在门口的两人,车里的孙协志看到他俩时并不吃惊,倒把赵志远吓了一跳,没防备直接叫了声哥。
“哥,怎么了?”
他是第一次看到稳重自持的孙协志慌成这样,他从车里探出身来,额头竟然都是汗:“萌萌晕倒了。”
赵志远二话不说拉开他后车车门跳上去,连道别都来不及跟萧媚说,彭宇森带着萌萌在后一辆车里。一行人两部车兴师动众去医院,一下车,孙萌萌立即被送进急救室,做过CT和脑部积水扫描后,主治医生明确地表示,国内没有切实有效的方法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相对人类来说,这种疾病是不可逆的,即记忆到了某个层次,是不能复健的。
彭宇森撞开凳子一步揪住白大褂的衣襟,将他猛推到墙壁:“你说过的,她记忆衰退的程度可能会相对减缓,跟正常人的周期一样。”
“这只是可能。”
唯一还能算得上镇定的是赵志远,他问:“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除了减缓她忘记的时间,最后结果都是一样,她将忘记一切,包括她自己。金鱼有七秒记忆,她未来的生活就是重复这七秒的日子,你们能做的,可能是帮她先熟悉将来的日子。这不仅仅在考验病人,还有包括陪护的家属。”
灵魂的寂灭和肉体死去,哪个最令人绝望。
彭宇森撞开众人出去,从快步到小跑,渐渐加大步伐,他一路狂奔冲到萌萌的病房门口,手握着门把手,还在剧烈喘气,他忽然失去了推门进去的勇气。从门口一页玻璃窗外望进去,原来萌萌已经醒了,开着一盏小灯靠在床头看时尚杂志,明黄色的光映着她静谧祥和的脸庞。她看得非常认真。
当悲剧降临时,当所有人陷入绝望、崩溃、恐惧,当所有人束手无策时,他们以他们认为妥帖的办法保护起那个看起来最柔弱最爱哭的人,但事实上,整件事里那个软弱温和的人,却成了他们唯一的后盾。
心中潮涌久久难以平息。他想得没有错,她长大了,成熟坚毅,身体结实,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
但她将要忘掉自己。
推门的声音惊动了她,她放下杂志,抬头看去,停顿的片刻足以让他窒息,然后他听见了世界上最为动听的声音:“宇森。”
宋玲玲即将临盆,不时去超市购置产后护理和月子餐,像蚂蚁一样一点点往家里搬,在路边拦车的时候碰巧遇到开车经过的杜思恒。她肚子太大寄不了安全带,车子也很久没开,杜思恒主动提议开车送她回去。
宋玲玲也不矫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杜思恒帮着她把大包小包放进车里,送她到家后,又替她拎了上去。
她目前住城南,房间不算小也并不乱,对一个并不适合做家务的女人来说,杜思恒轻车熟路地将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这中间宋玲玲插不上手帮忙,扶着肚子尴尬地站在厨房门口。
有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两人刚刚结婚的那段日子。她不是个合格的妻,所以他的日子总是分外辛苦。
终于宋玲玲找到了她唯一会做且能做的事情,她给杜思恒倒了杯水:“你休息下吧。”
杜思恒没多待,临走前留了这名片,她摇头:“我有你号码。”
“拿着吧,挺多时候我都在医院,打这个座机,如果有事可以找我。”
宋玲玲愣了愣,看他一眼,还时迟疑地接过去。
后来也确实帮过一回,她产前做第三次糖耐检测,是杜思恒开车送她去的,陪着她楼上楼下跑,因为是孕妇,也不敢多吃外边的东西,检查外就把她送回了家。自从有了这一次后,之后仿佛变得顺理成章起来,邻居或多或少知道她一个人养孩子,他进进出出次数多了,都把他当成了那个素未谋面,又洗心革面的孩子父亲,电梯里常有上了年纪的人劝他,“一个女人能为你生儿育女多少不容易,将来对她好点。”
他哭笑不得,无论怎么解释人家都不信。宋玲玲反倒比他看的开,“其实老人家看人都挺准,我们以前不就做过夫妻吗?”
杜思恒看她,意有所指道:“其实我们都清楚,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意外,你我性格,只适合谈恋爱,不适合一起生活,或许,做朋友会更好。”
宋玲玲扶着桌子坐下来,淡淡笑了:“是的,你做朋友非常称职。”
杜思恒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她却不说了。
当两人都不说话又没事好做的事情,气氛开始变得尴尬。杜思恒站起来:“那我先走了,如果有事,随时可以联系我。”
她仍旧坐着,不点头,也没往他身上看过一眼。杜思恒仿佛习惯她的脾气,自顾自换好鞋下去。
门关上的那瞬间,宋玲玲好似勃然大怒,扬手一挥,将桌上透明茶杯扫落在地。微微气喘看着一地的碎片,她忽然冷冷一笑,掏出手机,点开相簿,里面有数张萧媚发来的彭宇森和孙萌萌亲密合影,目光死死地盯在最新一张。牙龈咬到酸痛,才勉强将漫到眼眶边的泪水逼了回去。
等情绪平复后,她拨通手机,接通的第一句话是:“没用的。”
那边萧媚气息稍喘,似乎跑了一段路又停下来,开口:“孙萌萌曾患有严重抑郁。”
“这我知道。”
“四年前,她在一家医院接受过治疗。赵志远四年前因为胃出血,也住过这家医院。”
哦?
宋玲玲提起兴趣,接着问:“这么巧,那时候就认识?”
萧媚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说:“不,那时候赵哥恨孙家。我刚刚碰到曾经护理过孙萌萌的护工,给她看了赵哥的照片,”她声音听着有些古怪,“她说她认得,孙萌萌住院的时候,见过好多次那男人陪在她身边。”
宋玲玲眯起眼来,注意到另一个问题:“你知道孙萌萌是为什么得抑郁吗?”
“那个护工说她也不知道。”
过了几天宋玲玲用杜思恒给的号码拨到他上班的诊所,他人不在,护士小姐提议帮她预约,她犹豫了一下:“那我还是等几天吧。”
放了电话打的去杜思恒诊所,他人果然不在,护士小姐并没有听出她是电话里预约的那位,她直接要求:“我去杜医生的办公室等他。”
护士小姐给她倒了杯茶,她人一走,宋玲玲放下包就开始翻他柜子,他历年受诊病人的资料他都锁在柜子里,宋玲玲推着试了试,反锁了,回去翻他抽屉,杜思恒这人素来标榜事无不可对人言,她很容易就在一叠文件下找出了他的备用钥匙,刚打开柜子的锁,只来得及翻到这几年的就诊资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去而复返的杜思恒就站在门外,皱着眉头问:“宋玲玲,你在这儿做什么?”
她放下文件,平静道:“我想知道,四年前,孙萌萌到底是为什么得抑郁症?”
杜思恒脸色一变:“你想做什么?”
“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经过。”
“事情的经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声音随之转厉,质问的语气,“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接近我?”
宋玲玲沉默。
杜思恒很快调整好情绪,深呼吸:“我说过很多次,人要知足,欲望会使人痛苦,这一点,萌萌就做得比你好。”
她冷笑:“因为她应有尽有,爱情亲情友情,暖饱的人才有力气装成一切都不在乎,当她一无所有,她未必不会不择手段,做得比我还不如。”
杜思恒静静看她:“事情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玲玲,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事情是什么时候突然变成这样?
没有人通知过她,也没有人告诉过她。
就在风和日丽的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她深爱男人的目光低回惆怅地流连在那个女人身上,回过头那一瞬间,却逼不得已要对自己笑。
同样遭此质问的还有萧媚,她一身清凉地出现在赵志远卧室的床上,袒露上身和大腿雪白肌肤,摆出妖娆姿态欢迎回家的男人。赵志远怔了一下,倒退两步转身关门,一句话都没说,坐到了客厅沙发上。
过了很久,萧媚才推门出来,换了件睡衣,低着头,站到他面前。赵志远很平静,仿佛只是个意外:“找我有事?”
他没料到她会哭,印象里是一个硬气的女孩子,大滴大滴眼泪落下来,问他:“为什么不能是我?”
赵志远将目光移到电视上,广告过后正在播一期选秀节目,美女如云的今天,各个都有乌云流畅的黑发,明亮皎洁的脸庞,眼睛又大又闪,各个都是国色天香,各个都美艳无双,可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孩子气,漂亮又善良的姑娘这样多,为什么偏偏是她,而不是她。
从看到她第一眼起就知道,自己不可能逃出这命运,或许因为已经知道结局,索性纵身一跃,陪她去,反正他的结局,他赵志远这一辈子只可能在地狱里。
只要从此与她有了联系。
只要从此,她会看到自己。
他心中沉沉,过往种种压在他肩,动乱的思绪背后听到她含着哭腔问:“什么时候?”
他无法回答她。
就在赵志远陷入沉默的时候,萧媚突然扑上来抱住了他,柔软的手臂缠绕着他,狼狈而毫无章法地吻他,用自己柔嫩的肌肤温暖他,诱惑他,两人简直像在沙发上打了一架,推攘撕扭,一起从狭小的沙发上跌到了小地毯上。她气喘嘶嘶,他汗都滴下来了,可他的两只手自始至终只碰到了她的手臂,隔着衣服很费了点力气才推开她。萧媚简直想大哭一场,这样的男人,克制自律冷静的男人,爱得不是自己。他说:“萧媚,你清醒点,我当你我妹妹。我真要对你做什么,我就连禽兽都不如了。”
萧媚嚎啕大哭,到声嘶力竭为止,不是为自己,单单为了他。
赵志远慢慢推开她,抽回手,从沙发边站了起来,走出了这个房间。
他去医院看萌萌,被告之病人去了楼下花园散步。他在走廊等了一会儿,很快就有护士过来提醒他不准抽烟,他从善如流,把香烟和火机都扔进了垃圾桶,站在落地窗前望下去,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孙萌萌。
赵志远有时候想过,将来他有一天死了,他也要死在这家医院,因为这里带给他毕生的好运气。
彭宇森陪着孙萌萌在楼下散步,她走累了,仰躺在椅子上,头枕着他的腿,天空有鸽子飞过去,她指给他看,彭宇森抬头望了一眼,低头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咯咯地笑,从这个角度,他看不清楚她笑起来的样子,但赵志远知道,那一定非常好看。他还记得她第一次对自己笑的样子,很久很久以前,她才十九岁,他记得很清楚,他甚至连她哪天生日念哪所大学在哪个班级都一清二楚,可对她来说,自己一直都是个陌生人。他的车停在她身边,跟她打听路。
他是故意的,可她不知道。
她抱着书,腾出一只手往前一指:“你往这条路走,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往右,看到烫金的红藤茶座,就是那儿了。”
说完就被朋友拖走了,脚步轻盈,快得他只来得及他在背后说一声谢谢。
“不谢。”她一回头,逆着光线轻巧地像只小鹿,齐刘海下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弯就是月牙儿。
只是一瞬间的美好,他记在脑海一辈子。
后来孙协志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要毁掉这份美好,仅仅因为自己从未拥有才想破坏她吗?
可后来,当他在医院再看到她对自己这么笑的时候,赵志远才意识到,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这样以后他才有借口以恕罪的名义,接近那名少女。
他是变态。他想他终于明白,无论是曾领养他的家庭还是他的亲哥哥,他们一针见血,窥见了这个男人为自己建设的笼牢。
赵志远没有继续等她,转身下楼,在拐角碰到了孙协志,看见他并没有太吃惊:“你来看萌萌?”
他点头。孙协志也没什么好说,又问:“听说你要走了?”
赵志远笑了一下:“嗯。”
“什么时候?”
“快了。”
他伸手按他的肩膀,是愧疚的:“能不能再等等,等我和兔子完婚后再走?”
赵志远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头。
孙协志心里说不出的矛盾,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他失联将近二十年的亲弟弟,但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来,又眼睁睁目送他走。
赵志远却先开口,“刚到这城市的时候其实找过你。”
孙协志提了下唇角,笑得勉强:“是吗?”
“那天你跟萌萌一家子出去玩,前呼后拥,好多人跟着,我站在街对面看着你们,本来想找你,但看了那一眼,我就走了。”
孙协志心中一阵锐痛,低声又问:“为什么?”
“大概是嫉妒吧,”赵志远觉得挺好笑,就真的笑了出来,“嫉妒你有好的家庭收养,有了爸爸妈妈,还有手足,所以非常嫉妒,那时候我年纪太轻,嫉妒没有出路,就慢慢变成了恨……”
孙协志酸痛难忍,忽然过去伸手抱住了赵志远,收紧的手背上蹦出明显青筋,他就这么用力抱着他,抱着自己今生唯一的弟弟。赵志远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哥哥的肩膀,笑得平静:“但是我很高兴,遇见萌萌已经用掉了我所有运气。”
萧媚约了宋玲玲在家中见面,玄关处一双男人的鞋让她顿生狐疑,察觉她警惕目光,萧媚淡淡解释:“这是赵志远的,”她顿了顿方才说,“放心,他不会回来了。”
“你发现什么?”
萧媚摇头:“一无所获。”
“杜思恒跟我说,孙萌萌的抑郁是因为她二十岁生日前一天,亲眼目睹有人持刀杀人。”
“跟赵哥有关。”
“你信?”宋玲玲惊诧地笑了,“我不信。我曾绑架过孙萌萌。”
萧媚望过来的眼神简直匪夷所思。
“不用这样看我,我说过,我曾经疯狂过,”宋玲玲淡淡一笑,继续说,“我想让彭宇森亲眼目睹她被人侮辱,但是,她好像很反感陌生男人碰她,”想起当日她反抗的情景,宋玲玲也有点心惊胆颤的意思,“似乎受过什么刺激。”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
想起什么,萧媚声音都变了:“我一直没有说过一件事。”
宋玲玲看过来。
萧媚断断续续地说:“赵哥以前家里有个小房间,我去过他家很多次,但唯独这间房被他锁了起来,不准叫人进去。”
“有一次他没锁门,我推开门,发现墙壁上密密麻麻贴得都是孙萌萌的照片,全是偷拍的……他撞见了,我从来没见过赵哥发这样大的火。”
宋玲玲惊了一惊:“偷窥狂?”
萧媚摇头:“不是,他列出了很详细的她的日程规划,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标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就很奇怪,他恨孙家,却为什么要这么关注孙家的女儿?”
两人均一凛,看向彼此的同时在对方眼中窥见一道惊心动魄的光。宋玲玲连发出来的声音都不像是她自己的:“天啊,他恨的不是孙家,竟然是孙萌萌!”
萧媚悚然。
当一个男人恨一个女人,没有人会天真到以为,男人报复女人的手段是打她一顿,恰恰相反,他可以彻底摧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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