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淑娇何许人也?当地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都知道,她原来是某大学经济系讲师,当年曾被作为杀人犯通缉,后来偷渡出海,经香港到了美国,在她父亲帮助下,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银行家。这次,她携带全部财产回国,在特区清波山下买了一所恬静的独院,整天简装外出,神出鬼没,人们给她送了个绰号“怪女人”。如今,怪女人的这则启事,引来整个特区议论纷纷,人们猜不透她究竟要干什么。
却说到了五月六日这天,安淑娇住的这所独院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人们都想知道安淑娇登的这则启事是否确有其事。就在这时候,只听“呜呜”开来一辆橘红色轿车,“嘎吱”在独院门口停下来,门一开,从车上走下一位西装革履、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的中年人,人们镇住了。为啥?来人谁都认识,他叫叶山青,在市公证处专替人办遗产法律手续,曾多次在电视屏幕上亮过相,今天他出场了,这不正意味着怪女人安淑娇的启事并非儿戏?人们开始安静下来,静观事态的发展。
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人群中几个留长发的后生崽想进去碰碰运气,站在他们边上的一个麻脸老汉急忙劝阻说:“什么,你们想进去?当初怪女人捡钞票时,你们有多大?还不是在地上抹鸡屎。再说,启事中说的大树,在这方圆几百里土地上,处处皆是,你们能说准儿吗?”几个后生崽被麻脸老汉这席话说得直吐舌头。就在这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个衣着寒碜的中年人,一脸的络腮胡子,他四下里一望,便径直朝独院大门走去。刚走到独院门口,就从里面闪出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姑娘自我介绍,她叫雪萍,是安淑娇新近雇来的秘书。络腮胡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刊登着那则启事的报纸,低声说:“我是为启事而来的!”雪萍姑娘打量了他一眼,便把他引进院子。
络腮胡子跟着雪萍姑娘走进厅堂,张望四周,惊讶不已,进口的崭新家具,现代化的各种家用电器,最时髦的各种装饰品……他眼花缭乱,犹如进入了天堂。雪萍姑娘轻轻咳了一下,络腮胡子像从睡梦中醒过来,这才注意到厅堂一角的躺椅上睡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他壮起胆子问:“你就是安淑娇?”安淑娇朝他点点头。络腮胡子拿起那张报纸,在安淑娇眼前晃了晃,“恕我直言,你在启事中说的那些话算不算数?”
安淑娇瞪了他一眼:“我登启事是为了寻找那个不知名的恩人,当然说话算数!”
络腮胡子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肯定地说:“喏,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恩人!”
安淑娇一听,显得很激动,她没有料到自己要找的人会这么快上门,吃力地坐了起来,微笑着说:“今天我把公证处的叶律师请来了,他现在在隔壁房间,如果你说的对上了号,证实是我要寻找的恩人,那么,我今天就要把遗嘱的手续办好……”说到这里,她不住地咳了起来,急得雪萍姑娘手忙脚乱,忙给她拿来药片吞服,才好了些。她苦笑着对络腮胡子直摇头,“唉,医生说我得了癌症,天天催我去住院,这桩心事还没了结,我哪能去得了。好吧,现在我们到隔壁房间去。”
雪萍姑娘搀着安淑娇,向隔壁房间走去,络腮胡子紧跟在后。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叶山青见他们进来,便从凳子上站起来,欠了欠身。
安淑娇靠在一张沙发上,边喘气边对叶山青说:“我……我在世上……的日子不久了……在见上帝之前……得赶快把这事办好……今天得麻……麻烦您了!”
“哪里,哪里!”叶山青说话彬彬有礼,“上门为老弱病残者服务,这是我们公证处一贯的宗旨。不必客气,不必客气!”络腮胡子心里甜滋滋的,像灌了蜜,便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安淑娇向叶山青点点头,叶山青将桌上一架录音机开关一揿,对络腮胡子说:“你能肯定,你就是安淑娇女士要寻找的那个恩人?”
络腮胡子胸有成竹:“我想不会错,因为二十年前的五月六日,我确是把一扎钞票丢在某个地方一棵大树下的草丛里。”
叶山青“哦”了一声:“那是一棵什么名称的大树?”
络腮胡子眨了眨眼睛,不慌不忙地答道:“槐树。”安淑娇全身怔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
叶山青又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一扎钞票丢在槐树下的草丛里呢?”
络腮胡子边回忆边说:“二十年前,我在离这儿几十里的固冬林场当伐木临时工,这活儿既累又危险,干了几个月后,我积攒了三百来元,便想另谋生路。五月六日中午,我将其中二百元钱,全是五元一张的,用牛皮纸包好,放在衣兜里,另外百来元放身上零用。我上了老古庙的深山密林,错走到一个名叫大中谷的地方,听到后面传来一阵“窸窣”响声。我怕碰到坏人,将那包二百来元的钱藏在这棵槐树下的草丛里,可是待以后再来取的时候,没了,当时只好自认晦气,没想到,那二百元钱竟救了安女士一条命,值得!值得!”
叶山青俯身和旁边的安淑娇嘀咕了几声,然后回过头来对络腮胡子说:“安女士捡钱的地方,正是在槐树下的草丛里,钱的数目也对。请问,槐树周围环境的特征呢?这一点至关重要!”
络腮胡子想了想,说:“槐树东边有条小沟,小沟直通阜水河;西边有一个陡壁,壁上有石刻的‘大中谷’三个大字;南边有几棵小松树;北边嘛,好像那儿有几丛荆棘!”
安淑娇又惊又喜:“一点也没错!唉,当时我受人折磨,穷困潦倒,如果不是捡到你那扎钞票,我早魂归九天了啊!”
这时,桌上响起一阵电话铃声,雪萍姑娘拿起话筒一听,原来是医院里来的,要安淑娇马上去住院,不能再拖下去了。安淑娇脸色惨白,心裂肝断,她竭尽全力,指着络腮胡子对叶山青说:“快!快把遗嘱手续办好!”
叶山青严肃地点点头,对络腮胡子说:“安女士要把全部遗产给你,请你出示能证明你身份的证件。”
络腮胡子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身份证,递给叶山青。身份证上注明络腮胡子叫裴一飞,在市郊铸铁厂工作。
叶山青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对安淑娇说:“你将把你的全部财产赠给恩人裴一飞,请你再三思!”
安淑娇长嘘了一口气,感叹道:“古人一饭之恩,尚当结草衔环,何况裴一飞的那扎钞票救了我一条命……我说一不二,决不反悔!”
络腮胡子偷偷拧了一把大腿,很疼,这不是做梦。他感动得“扑通”一声跪在安淑娇脚下,朝她“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你才是我的大恩人啊!今世我不知道如何谢你,只有来世变牛变马来报答你!”
“别这样,快起来,起来!”安淑娇身体虚弱,边喘气边叫络腮胡子快起来,她用力抓住雪萍姑娘的手坐直了身子,“我的固有资产大概有二百万,这包括我在特区房地产公司的投资一百万,电子开发公司的股票六十万……另外,金银首饰可折合二十万;再加上这栋半年前花了三十万买下的独院……总共不下三百万。我在世上时间不长了,叶律师,我马上要写遗嘱!”叶山青将笔和纸递给了安淑娇。络腮胡子眼睛瞪得溜圆,心怦怦跳个不停,三百万财产,这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意外之财啊!
正在这时,通往厅堂的门被人敲得“砰砰”响,雪萍姑娘走过去拉开门,一个麻脸老汉冲了进来,他向安淑娇自我介绍说:“我叫向铁冈,川背乡川背村村长,二十年前的五月六日……”
“咦?”安淑娇脸色陡变,“这是怎么回事?”她向叶山青使了一下眼色。
叶山青又朝桌上录音机开关一揿,对麻脸老汉说道:“好,你讲吧。”
麻脸老汉便叙述起来。原来二十年前,他被当作“走资派”揪斗,吃尽了苦头,恰好五月六日那天准备逃跑。中午,他带了些米粑和平时积下来的钱,往古庙山林走去,正好在这棵槐树下歇息,吃了几团米粑,又顺手把钞票藏在槐树下的草丛里,怕万一被抓住,连钱一起没收,倒不如把它留在这儿,说不定还可以救救哪个落难人。说起来也巧,这钱正好是二百元一扎,半新旧,全是五元一张的。麻脸老汉憨厚地对安淑娇笑了笑:“哟,真没想到,这钱第二天被你捡到了,我真有福气!”
安淑娇早已听得惊呆了,失声叫了起来:“天呐,大中谷……槐树下……你说的一点都没错!”络腮胡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屁股在凳子上磨来磨去。
叶山青诧异地问麻脸老汉:“你能不能说出槐树周围环境的特征?”
麻脸老汉抓抓头皮,竟然说得跟络腮胡子一模一样。
怎么会有两个人在同一天中午,在相同地点,放了相同数目的钱呢?叶山青扶着眼镜框,大惑不解;安淑娇倒抽了一口冷气,嘴边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雪萍姑娘又激动又兴奋,事情复杂了,有好戏唱了!
这时候,络腮胡子在凳子上坐不住了,气咻咻地指着麻脸老汉直叫:“他是假的,假的……你们别信他的鬼话!他在逃跑的紧要关头,会把钱放在草丛里吗?他有那个德性吗?”
麻脸老汉一口咬定:“你才是个冒牌货!”
“呸!你这个下流坯!”络腮胡子愤怒至极,不由自主地推了麻脸老汉一把。
麻脸老汉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他未还手,只是讥讽地说:“你力气蛮大嘛!”
络腮胡子眼露凶光,麻脸老汉也不示弱,于是两人指手画脚地吵了起来。
雪萍姑娘急得直跺脚,叶山青凑到安淑娇身旁,提醒道:“会不会他俩在差不多的时间内,分别把钞票放到了槐树下?”
安淑娇面带愠色,摇摇头,低沉而又威严地说:“不可能,那地方没有路,我只认定一个恩人,他俩中必定有一个是冒牌货。哼!在国外,危机四起,险恶丛生,我都闯了过来,没想到今天在我的故土,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我也不是好惹的,雪萍,把‘飞飞’带到门口等候!”
雪萍姑娘推门出去,不一会牵了一头高大的狼狗立在厅堂门口。她吹了一声口哨,狼狗“飞飞”毛发竖立,龇牙咧嘴地好像要一下子扑上来。
叶山青连忙劝道:“安女士,要郑重,慢慢来,千万不要莽撞。否则,不但要把事情弄糟,还会触及刑法的。”
“犯了法,我来坐牢,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我痛恨捉弄我的人。今天我非要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安淑娇说完转过头,双眼直瞪络腮胡子和麻脸老汉,“你们俩谁个是诈,现个儿说出来,我可以饶了。否则,我要让狼狗撕了他!”
络腮胡子瞪着狼狗,一言不发;麻脸老汉却吓得直咋舌:“别……别叫狼狗……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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