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传-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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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是《陈忠实传》的增订本。初版本于2015年11月出版后,我用了近两年时间,2016年初动笔,2017年10月完成,对初版本进行了全面修订。一是精炼文字和内容,同时对一些事件补充、增添新的材料;二是新写了一些内容,以期进一步全面、深入地反映传主的生平、文学活动和有关重要事件。

    2015年11月,《陈忠实传》初版本出版后,我还没有顾上送陈忠实,就有热心人买了送他了。平常开车接送陈忠实的作协同事杨毅给我说,陈忠实说有不少熟人和朋友向他要《陈忠实传》,陈忠实自己就买了一些书送人。2016年2月16日,春节过后,正月十五前,我在海南三亚度假,下午正在酒店前边的海滩上散步,陈忠实打来电话,说了两件事。一是让我帮他办一件事,二是他谈读了《陈忠实传》的感受。他先谈他的读后感,说:“你写的那个我的传,早就看完了。原想春节当面和你谈读后的看法,因为一直在治疗中,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今天电话中简单谈几点看法:一,写得很客观。二,资料很丰富,也都真实。有些资料是我写到过的,提到过的,也有很多资料是你从各处找来的,搜集来的,有些资料我也是头一回见,不容易,很感动。三,分析冷静,也切中我的创作实际。四,没有胡吹,我很赞赏。”

    2000年,我就有写一部《陈忠实评传》的想法。但是陈忠实不赞成。他对写他的一切带“传”字的东西都反对。他认为,“评传”也是一种“传”。他为人低调,总认为了解他通过作品就可以了,没必要写一本传记。他还有一个理由:“传”是个人的历史,“史传”的要点,一是真实,二是要比较全面地反映一个人。但是,一个在世的作家,做到真实已经很难,人总是要避讳许多东西,不然会惹麻烦;而要把一个人全部的真实都表现出来,显然更难。见他态度坚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是我一直在搜集和整理资料。算起来,搜集资料和研究资料,大约用了十年时间。在这十年期间,他为院长、我为常务副院长的白鹿书院成立,在我倡议和主持下,还建成了陈忠实文学馆。无论是书院还是陈忠实文学馆,都有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搜集和研究陈忠实生活、工作和创作方面的资料,这样,我就掌握了关于陈忠实的大量一手资料。我还编了一本《陈忠实集外集》,收集了陈忠实从1958年至1976年发表的所有作品。这些数量不少的作品,陈忠实在已出版的所有文集中,一篇都没有收录。他认为这些作品或者在艺术上不成熟,或者作品的主题受时代政治的影响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从了解和研究陈忠实的角度看,从了解和研究一个时代的文学的角度看,这个“集外集”还是颇有价值。所以,这本书虽然由白鹿书院内部印行,但广受读者特别是一些当代文学研究者的重视。陈忠实起初对我编这本书态度不积极,但见了书后,还是觉得惊讶,因为其中很多作品连他也找不见了,一些作品当年发表在哪里他也记不清了,有的作品当年他以为被“枪毙”了,却不知被有心的编辑转投他刊而发表,所以他也是第一次见。但陈忠实后来把这本书送人时,总要写一句“供批判用”。

    2011年,陕西人民出版社要推出陕西几位重要作家的评传,出版社与陈忠实沟通,也让我和陈忠实沟通。我是一个顺其自然的人,但也觉得有必要跟陈忠实讲一讲我的道理。

    我对陈忠实讲,“评传”是“传”,也是一种研究,它是将作家的创作与其生活道路、与时代甚至与历史结合起来,进行整体性考察和分析的一种研究;即使研究作家的一部或一段时期的作品,也必须与作家在特定时期的生活境遇、性格、思想、趣味等方面都联系起来进行考察,还要把作品放在历史和时代的大背景中去分析和考量。

    陈忠实说:“像我这样经历的人很多,农村里一茬一茬的,农民出身,没有念过大学,当个民办教师业余搞点文学创作,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且有的人比我经受的苦难更多。写我没有什么价值和意义。”我说:“历史总要选择一个人作为代表或者作为叙事对象,来呈现历史的面貌。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典型代表。研究你,不只对你个人有意义,对中国当代文学史的研究也有意义。”

    陈忠实考虑了半个月,终于同意我写,还叮嘱说:“放开写,大胆写。”

    尽管我和陈忠实在一个单位工作,是同事;在一个单元住,楼上楼下,是邻居,还一起办白鹿书院。但一般地了解一个人和要写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同事和邻居,有些事不必了解,过往时日更不必深究,但要写一个人,则必须尽可能地事事了解,过往时日也必须了然于胸。甚至,在某些方面,作者知道的还要比传主更多。因此,为写这本书,我先下笨功夫,编《陈忠实年谱》。对于我来说,编年谱主要是为了全面地深入地了解陈忠实。从方法论意义上说,我有一个体会,在文学研究特别是对一个作家的研究中,只凭有限的资料,是很难全面、准确地把握一个作家的。根据有限的资料或部分资料,谈一些观点,管窥蠡测,难免片面。有一句话叫“窥一斑而知全豹”,这种“知”,基本上是猜测和想象,很难准确。而如果知道了“全豹”,再来看这“一斑”,就有可能对这“一斑”有特别深入的理解,也才能知道这“一斑”在“全豹”身上的地位和意义。在编年谱的过程中,我阅读、研究了大量资料,到陕西省委组织部查看陈忠实档案,访问与陈忠实工作和生活有关的一切可以访问的人,当然,也随时询问陈忠实本人各种问题,以期尽可能地还原陈忠实生命的每一年每一月甚至每一天。在此期间,我应约把《陈忠实年谱》加上为《陈忠实评传》写的少量文字,再加上我多年来为陈忠实文学馆的建立和完善搜集和拍摄的图片资料精选,合为一体,于2012年10月出版了《陈忠实画传》一书。

    心中想的是写《陈忠实评传》,但在写的过程中,我还是侧重了陈忠实的生活道路、创作道路,即“传”的部分;“评”的方面,用笔不多,一是将陈忠实的创作分为四个阶段,对每个阶段作概括性评论,二是对各个阶段的重要作品和代表性作品进行重点分析和研究。我的想法是,先把史实搞清楚,评可以慢慢来。

    2013年,书稿写完,请陈忠实过目,他仔细看了,改了个别小问题,也提出有些内容可以删去。他对我说:“写的都是事实。”但是,这部书没有马上出版。我对这本书又打磨了两年,2015年以《陈忠实传》书名出版。

    《陈忠实传》能在陈忠实在世时出版,让他看到并得到他的肯定,我感到很欣慰。现在,我又用两年时间进行增订,进一步完善书稿,特别是增写了许多我曾想写而未能写或未能写完的内容,弥补了许多缺憾,令人快慰。

    常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要写《陈忠实传》?我认为,陈忠实是当代文学代表性的作家。从业余爱好文学到专业从事写作,他的成长道路和发展过程,极具时代特性。他出身农民,自学成才,业余发表习作,身份几经转换,略有成绩就调到省作家协会成为专业作家,受到作家协会体制的大力扶持和党的精心培养。自学成才、业余作者古今都有,但受作家协会体制的大力扶持和党的精心培养,则为我们这个时代所独有。因自学成才而调入作家协会的业余作者,也非陈忠实一人,但能在一种集体性的写作环境中自觉认识到自身的思想局限和精神困境,从“我”的自觉到文学的自觉,不断反思,不断剥离,经过几次精神上的蜕变——既有被动的不得已的蜕变,更有自觉的凤凰涅槃式的蜕变——终于完成精神和心理上的“洗心革面”和“脱胎换骨”,文学创作也面貌一新,从而写出《白鹿原》这样的代表一个时代文学高度的杰作,则更是凤毛麟角了。因此,为陈忠实写传,既有文学的意义也有历史的意义。

    对于我来说,写《陈忠实传》,主要还是为了满足我的“历史学”兴趣。近二十年来,我好读历史书。写《陈忠实传》,可能就受到了历史学的态度和方法的影响:历史学的态度,是求真,尽可能地做到真实;历史学的方法,那就是重材料,重考据,一丝不苟。传为史,事要有出处,话要有来源。知道多少写多少,有多少材料写多少。即使是陈忠实自己说的、写的,有怀疑的也怀疑,该考证的就考证。不可虚构,不能想象,不能按照某个既定理念去塑造一定的形象,不能为了某个假想目的去完成预设的宏大题旨。

    是为后记。

    2017年10月长安南山居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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