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醉-释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这一天入夜以后,翠凰强忍着一身伤痛,再次飞离了兴庆宫。她悄悄潜入曲江离宫,很快就与翘首以盼的轻凤会合。

    “怎么样?救出飞鸾了吗?”轻凤两眼亮亮地盯着翠凰问,瞄了瞄她的身后,脸色一变,“没救出来吗?”

    翠凰漠然垂下双眼,心中纵然万般不甘,也只能无奈地回答轻凤:“那道士确实厉害……真是古怪。”

    “那可怎么办?”轻凤顿时急坏了,顾不得怪罪翠凰,一径担心飞鸾,“她落在华阳观里,只怕凶多吉少啊!”

    翠凰蹙眉道:“再想办法吧,好在那道士并没有折磨她。”

    “除了那个道士,还有她的情敌啊,情敌!这事就是那个女道士害的!”轻凤抓了抓发麻的头皮,焦急地望着翠凰,但心知此事棘手,也不敢催她,“白天我骗皇帝,说飞鸾赏花流连忘返,但也只能搪塞一时,久了恐怕难以应付。”

    翠凰闻言沉吟片刻,对轻凤轻道了一声:“你随我来。”

    两只妖精潜出宫殿,一路来到满江芙蕖的曲江边上,翠凰当空扬起手来掐起一个诀,就见须臾之后,江底竟爬出一株像人一样四肢俱全、白嫩嫩水淋淋的藕来!

    “这这这、这是什么?”轻凤被吓了一跳,眼看着那株白藕竟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几步人立在自己面前,禁不住大骇。

    “一个傀儡而已。”翠凰瞥了轻凤一眼,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傻模样,目光中充满了不屑。

    此刻轻凤完完全全被翠凰高段位的法术震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嫩藕在翠凰的摆布下,竟逐渐变成了一具浑身赤裸的女体。

    翠凰看着白嫩的莲藕变成了飞鸾,在月光下玲珑剔透,亭亭玉立,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又以芙蓉做衫、荷叶裁裙,将那傀儡好生打扮起来,俨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飞鸾。

    最后随着翠凰吹出一口灵气,“飞鸾”立刻浑身灵动,水沥沥地屈膝上前一礼,娇滴滴地对轻凤道:“姐姐,我回来了。”

    轻凤眼一花,险些以为真的是飞鸾回来了,眨了好半天眼睛才看出这傀儡与飞鸾之间细小的差别,不禁掩口惊呼了一声:“真厉害!”

    翠凰淡然地瞥了她一眼,目光中多少带了点得意:“莲藕心窍多,最适合拿来做傀儡。这个傀儡会跟着你回宫,先帮你糊弄过那帮凡人的肉眼。至于怎样救出飞鸾,我会再想办法。”

    “好,”轻凤点点头,这时也看出翠凰面露疲态,却说不出什么客套话来,只好相当扭捏地嗫嚅道,“那个,多谢你费心。”

    翠凰听了她的话却把脸一冷,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转身拈出朵祥云飞升离开时,刻意板起的脸却浮现出一抹暖意。

    轻凤一直目送着翠凰离开,随后才执起“飞鸾”的手将她领回寝宫。一路上轻凤只觉得身畔的傀儡娃娃步态轻盈,落在自己手中的纤指也是水葱一般,嫩得掐得出水来,不禁由衷感慨翠凰的功力果真了得!

    这样想着想着她便下意识地伸手一掐,不料“飞鸾”的手指竟当真冒出了汁水,轻凤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这才想起这只傀儡是用藕做的,慌忙替她放下袖子,心虚地问:“你疼不疼?”

    “姐姐,我不疼。”那傀儡乖巧地回答,答完便笑嘻嘻不再说话。

    轻凤听了傀儡的回答,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无论再如何惟妙惟肖,傀儡依旧是傀儡,眼前的“飞鸾”除了会做一只乖巧的应声虫,内心纵使有千般心窍,却都是空的。

    她的飞鸾,何时才能够回来呢?

    一眨眼日升月落,华阳观又披上一层朝霞,隆隆的三千响晨鼓将永道士从睡梦中唤醒。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像只大猫一样将优美的腰线绷紧了又放松,随后歪在飞鸾身边笑着问:“小狐狐,今天我们吃什么呢?是灵芝青精饭好,还是人参玉屑饭好?要不茯苓胡麻饭?”

    飞鸾将身子盘作一团,始终把脸半埋在毛茸茸的尾巴里,就在永道士兴致勃勃,自说自话的时刻,终于忍不住对他开了金口,奶声奶气地冒出一句:“吃鱼。”

    “嗯,你说什么?”永道士没有听清,尤自沉浸在小狐狸竟然开口和他说话的震撼之中,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说,我要吃鱼,”飞鸾在尾巴中抬了抬头,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崇仁坊将军楼的香鱼荷包饭。”

    永道士眨了眨眼睛,不甘心自己独门秘制的道家养生饭就此落败,立刻循循善诱道:“小狐狐,鱼有什么好吃的?我做的这些饭,滋养仙灵,一碗就抵得上成百上千斤鱼呢!你仔细想想看,到底哪样好?”

    飞鸾冥顽不灵,依旧不假思索地回答:“吃鱼。”

    永道士一怔,立刻痛心疾首地抚额哀叹:“哎,果然是小兽区区,不堪教化!思想太肤浅了,目光太短浅了!小狐狐,你怎么能就这样任由天性驱使呢……”

    飞鸾不理会永道士的长吁短叹,依旧把脸埋进尾巴里,随他去唠叨。这时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女冠忽然从窗外将脑袋探进厢房,挤出一脸谄媚的笑:“师叔,观外来了个书生,特意要拜访您呢!”

    “书生?”永道士眼珠转了两下,没想起自己与什么书生相熟,不禁问道,“那人是谁?他和我很熟吗?”

    “哎,师叔,我知道他是谁,”小女冠掩嘴坏笑,“他虽然与师叔您不熟,但跟全师姐可是熟得很呢!他叫李玉溪,师叔您知道不知道?”

    小女冠笑嘻嘻地说完,原本病恹恹缩成一团的飞鸾,立刻就激动得抬起头半坐起身子,两只黑眼珠水蒙蒙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泪来。

    “哦,他呀……那我自然是认得的。”永道士挑唇一笑,慢悠悠地趿鞋下榻,从屏风上拽下那件黑白二色银线盘绣的鹤氅披在身上,开始梳洗打扮,“你请他去客堂等候吧,煮些好茶款待,我收拾好了就去见他……还有,这事不许告诉你全师姐!”

    尽管李玉溪曾经造访过华阳观许多次,然而这一次他坐在客堂中,心情却与从前截然不同。

    此刻他手捧着茶碗,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珠颓然低垂,被氤氲的茶雾润着,像是随时随地都要哭起来那般湿润。当永道士趿着木屐踢踏踢踏地走进客堂时,他瞧见李玉溪如坐针毡的模样,不禁鼻中一嗤,暗暗嘲笑道:嘻,真是个怂包!

    没错,眼前这李玉溪乳臭未干,心灰意冷的样子,可不就是个怂包!永道士想到这里,咧嘴笑出八颗牙,两颗山葡萄一样紫黑紫黑的眼珠子里,弯弯绕出的目光就像狡黠的藤蔓,又甜滑得如同蜜里调油。

    “哟,小兄弟,这才多久没见,怎么你竟瘦成这样?”永道士一边寒暄,一边飘然歪倒在李玉溪对面的坐榻中,望着他笑道,“听说你专程来见我?”

    “嗯……”李玉溪咬住唇,望着永道士嗫嚅了半天,终是用力地点点头,“对!道长……飞鸾她,是不是还在你这里?”

    永道士笑而不答,径自抿了一口茶,抬眼望着房梁咂了咂嘴,好半天才道:“唔,在倒是在的,不过,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什么呀?”

    “知道,”李玉溪端着茶碗的手不由一颤,苍白的脸上又现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她是狐妖。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无论如何,就是忘不了她?”永道士啧啧一叹,从袍袖中伸出两根削葱玉指,模仿着小人儿走路似的,从桌案上一步步移动到李玉溪面前,帮他抹掉从杯中泼出的茶水,“小兄弟,你知不知道,被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是个什么样子?”

    李玉溪摇摇头。永道士立刻凑近他,伸手一指他的鼻尖,笑道:“就是你现在这般模样。”

    李玉溪一怔,慌忙摇头,却听永道士又道:“小兄弟,你听着,你之所以会对她念念不忘,只不过是被狐妖的媚术迷惑罢了。你可要想清楚,她与你人妖殊途,难道你真的不怕?”

    李玉溪一张脸涨得通红,胸口起伏了好半天,才用尽全力嚷出一句:“我不怕!”

    永道士被李玉溪这一句脸红脖子粗的宣言震得向后一躲,缩在榻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过了好半天才撑不住笑出声来:“嘿,难怪你会和小狐狐纠缠不清,你俩压根就是一个性子嘛,哈哈哈……”

    李玉溪倔强地攥紧茶碗,忍耐着永道士疯疯癫癫的揶揄,一直等他笑够了才开口:“道长,我知道你法术高强,所以很容易就抓住了飞鸾。可是她,她从来没做过任何坏事,这点我敢打包票!所以道长你能不能发发慈悲,放过她?”

    “嗯,她的确是一只单纯无害的小狐狸,难怪你喜欢她,”永道士看了一眼李玉溪,支颐笑道,“所以也难怪……我会喜欢她。小兄弟,你可知她的品种有多好?如果就这样对她放任自流,让她在红尘中混混日子,实在是太浪费了。我想把她带回终南山去,助她得道成仙,你觉得如何?”

    李玉溪这两天一直想着永道士会如何迫害飞鸾,却万万料不到他也会中意她,因此被永道士的提议吓得瞠目结舌,却又结结巴巴反驳不得:“可,可是……你问过她的意愿吗?”

    “她?她还陷在情障里呢,怎么可能愿意,”永道士撇撇嘴,搔了搔满头乌发,忍不住对李玉溪抱怨,“就连我给她的青精饭她都不肯吃,偏要吃什么将军楼的荷包饭……”

    不料永道士随口抱怨的一句话,却让一直满脸怯懦的李玉溪浑身一震,直教他两只眼睛都放出光来:“她想吃将军楼的荷包饭?你说飞鸾她想吃将军楼的荷包饭?!道长,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这就是她的决定了!她不会同你去终南山的,因为她想和我在一起!”

    飞鸾她只想吃荷包饭——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让李玉溪心中的积郁一扫而空,他兴奋地对着永道士大喊大叫,闹得永道士慌急慌忙稳住盘中的茶碗,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

    “我想和她在一起,道长,不管她是不是妖,我都不想和她分开!可是我没有本事,没法子将她从你手中抢回来,所以道长,我求求你,你放了飞鸾,我一定会想法子报答你的!长安那么大,你总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对不对?!”李玉溪双眸晶亮,白玉似的脸上闪动着难以描摹的光彩,看得永道士一愣又一愣。

    “唔,好吧,既然你不想同她分开,我也不想同她分开……”永道士对着李玉溪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大半天,最后竟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捧到自己的胸前,以丝毫不亚于李玉溪的亢奋口吻激动道,“小兄弟,其实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身上也很有慧根啊!不如这样吧,你也跟着我,我们带着小狐狐,还有全师侄,大家一起回终南山修道,如何啊……”

    永道士这惊人的提议不啻于晴天霹雳,雷得李玉溪目瞪口呆,连一句“我要科举”都反驳不出来,就这么僵在原地呆若木鸡。

    此时飞鸾正在永道士的厢房里拼命挣扎,想趁机开溜。她低着头不停地扭动脖子,前爪抓挠着脖子上的项圈,希望可以摆脱掉永道士下的咒缚。

    李公子一定是来找她的……飞鸾忐忑不安,却迫切地想知道李玉溪如今的态度——在知道自己是狐妖以后,他会不会害怕?还是会愤怒?又或者,还是想和她在一起?

    无论如何,她都非闯出去不可!

    当下飞鸾咬紧牙关,越发使劲地挣扎起来。哪知就在这时,厢房外竟又响起刚刚来送口信的小女冠的声音:“嘻嘻嘻,师姐,我向你告密这件事儿,你可得替我保密哦!”

    “哼。”在那小女冠的身边,响起另一个人的冷哼声。

    飞鸾立刻浑身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她听出那道冷哼,正是全臻颖的声音。

    厢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飞鸾惊恐地睁大眼,看着全臻颖慢条斯理地踱到了自己面前:“你知道吗?十六郎来了。”

    飞鸾紧盯着全臻颖不怀好意的笑脸,不禁往后缩了缩身子。这时全臻颖也恰好伸出手来,想抓住飞鸾的脖子,不料束在飞鸾脖子上的项圈竟突然金光一闪,蛰得全臻颖惊叫了一声,连忙缩回手指含进嘴里吮吸。

    这妖精脖子上的项圈有永师叔下的咒术,哼,他竟然连她都提防。全臻颖心中又嫉又恨,索性顺手抄起榻上的一方瓷枕,用力向飞鸾掷去:“十六郎他不肯见我,都是因为你这只狐狸精!是不是你死了,这一切才能罢休——”

    沉重的瓷枕毫不留情地砸向飞鸾,刹那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瓷枕向自己飞来。

    永道士设下的项圈法力无边,她被强大的咒禁束缚,早已失去了所有反抗的能力。

    砰地一声闷响,重击令飞鸾眼前一黑,跟着额头传来钝痛,她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视野渐渐模糊。飞鸾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感觉有滚烫而黏稠的东西滴进了她的眼睛,痛得她什么都看不清——飞鸾知道,那是从她额头上淌下的血。

    这一厢永道士正涎皮赖脸,滔滔不绝地对李玉溪吹嘘终南山的风景和阴阳双修的好处,当飞鸾的血滴在项圈上时,就见他左眸中金光一闪,花容月貌瞬间变色:“哎呀,不好!不好!”

    他一惊一乍,弄得李玉溪莫名其妙,只能瞪着双眼茫然地问:“怎么了?”

    “不好!不好!”永道士顾不上回答他,径自从坐榻上跳起来,一身鹤氅扫得杯盘狼藉,却不管不顾地闷头冲进了身旁的墙壁,用穿墙术赶往自己的厢房。

    李玉溪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永道士闪进粉白的墙壁中,慌忙伸出手去,却连他的衣角都拽不到:“道长,道长!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他急得脑门直冒汗,飞快跳下榻夺门而出,四处寻找永道士的身影。可是华阳观里厢房林立,永道士就像一粒沉进海里的石子,哪还有半点影子?李玉溪慌忙拦住一个路过的小女冠,焦急地问:“永道长的厢房在哪里?”

    “咦?李公子?”那小女冠一见李玉溪,便调皮地笑起来,“你找永师叔?不找全师姐吗?”

    李玉溪鼻尖冒汗,对那女冠深深行了个大礼,央告道:“好姐姐,你别取笑我,快带我去永道长的厢房吧。”

    说罢他又伸手在身上乱摸一气,找到两吊钱,送给小女冠买果子吃。

    那女冠笑嘻嘻地接了钱,二话不说,将李玉溪一路领到永道士住的厢房。此刻李玉溪想着飞鸾就在里面,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推开房门闯了进去,就看见永道士一径在房中翻箱倒柜,而一只赤红色的狐狸正奄奄一息地趴在榻上,额头正汩汩冒着鲜血。

    飞鸾!李玉溪只觉得脑中一空,想也不想便冲上前去,抱着狐狸对永道士嘶吼:“她受伤了!她怎么会受伤!是谁把她弄成这样?!”

    “别急别急,”永道士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一只小瓷瓶,送到李玉溪面前安慰他,“终南山永道士秘炼大还丹,别说是受伤,就是断了气也能救回来!”

    说罢他飞快地从瓶中倒出一颗丹药,小心翼翼地塞进飞鸾嘴里。李玉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不停掉泪,直到亲眼看见飞鸾额头上的伤口逐渐愈合,只留下脑袋上一大片血渍,这才稍稍定心地松了一口气。

    “你看,我说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没骗你吧?”永道士见自己已然力挽狂澜,不禁颇有点得意地逗李玉溪。

    不料一向老实巴交的呆头鹅,这一次却是红着眼睛瞪住永道士,声音沙哑地质问:“就算你能治好,就可以随意将她弄伤?她是怎么会受伤的?如果她愿意跟着你修道,你又何必用这项圈束缚她?可见你说的那些修道的好处,都是假话!”

    永道士一愣,立刻板起吊儿郎当的面孔,严肃地教育李玉溪:“让小狐狐受伤是我一时疏忽,但是修道的益处,我说的可是字字不假,你可不能污蔑我大终南!”

    “不假又怎样,”李玉溪吸吸鼻子,将还在昏迷的飞鸾抱进怀里,“我再不济,也绝不会使她受伤!”

    “呵,小兄弟,你这话口气倒不小,”永道士面对李玉溪眼中的敌意,与他对视了好半天,终于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好,你若认定自己不会使她受伤,今天你可以将她带回去。不过我有言在先,等你能力不济,无法保护她的那一天,你可得乖乖听我的。”

    不会的,我绝不会使她受伤!李玉溪在心中赌咒,咬着嘴唇抱起了飞鸾,什么话也没说。永道士在一旁看着李玉溪将飞鸾抱走,左手一弹响指,就见飞鸾脖子上的项圈金光一闪,瞬间消失。

    临出门前,李玉溪终究还是不放心,回过头问永道士:“她什么时候会醒?”

    “睡睡就醒。”永道士挠挠满头青丝,有点后悔自己放手。

    “她……什么时候能变回人?”李玉溪问得有些心虚,不禁将目光投向别处。

    永道士却因他的话而笑起来,意味深长地望着李玉溪,慢慢开口:“怎么,她若是无法再变回人,你就不想要她了吗?”

    永道士语带嘲讽的话,像针一样刺得李玉溪心尖一痛,他不再多问,只扬脚踢开厢房的木门,抱着飞鸾径直走了出去。永道士目送李玉溪决然离去,只能满心遗憾地摇摇头,望着躲在暗处的某个身影,幽幽叹息:“唉,全师侄啊全师侄,你下手也太狠了,弄得师叔我都不想帮你了!”

    不顾路人侧目,李玉溪一路抱着飞鸾跑回崇仁坊,将她小心翼翼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他脱下鞋子,索性挨着飞鸾躺下,盯着她的原形静静看了许久。

    躺在身旁的切切实实是一只小兽,李玉溪黑琉璃般清亮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惧意,然而很快的,他就在这只红狐狸的身上看见了飞鸾的影子——她圆圆的脑门、尖翘的鼻尖、抿在一起总显得娇憨的小嘴,都和飞鸾一个样!

    李玉溪默不作声地笑了一笑,下一刻却枕着自己的胳膊,黑眼珠上浮起薄薄一层泪。

    他想起自己从前在秋雨夜灯下读的那些志怪小说,那些迷离绮丽的小消遣,打发掉他孤独的羁客岁月。他也曾遐想过,如果自己碰到一只风流俏丽、有情有义的小狐狸,自己一定不会像那些懦弱的书生一样,只知道仓惶地逃之夭夭。

    然而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仍旧不能免俗,只是一个叶公好龙的傻瓜罢了。

    好在现在还不晚,他还来得及理清自己纷乱的心,还来得及找回她。

    李玉溪伸手捏了捏飞鸾的前爪,看着她轻轻搭起的眼皮,在心中默数她若有似无的呼吸,慢慢也陷入黑甜的梦乡。只有日晷的针影在一片静谧中悄悄旋转,当飞鸾的意识逐渐恢复,她动一动耳朵,缓缓睁开双眼,由模糊到清晰的视野里便赫然出现李玉溪安稳的睡颜。

    飞鸾一惊,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看之下立刻大窘——她她她,还是狐狸的样子呢!原形被李公子他看见了,这可怎么好!

    飞鸾赶忙将后腿蹬了蹬,倏地一下变回人形,这才发觉脖子上的项圈已然消失。只是她的变身让简陋的床榻陡然吃重,床板吱吱呀呀地颤了两下,将她的枕边人惊醒。

    李玉溪倏然睁开双眼,看见飞鸾正两眼圆滴滴地望着自己,而她被自己捏在手中的前爪已变成了一只纤纤小手,不禁又惊又喜地低呼了一声:“飞鸾!”

    飞鸾脑门上还沾着好大一片血渍,此刻怯生生望着李玉溪,多少心思一同涌上心头,慌得她泫然欲泣:“李公子,我……”

    李玉溪知道她此刻的慌乱,绝不亚于自己发现她是狐狸精时的惊骇,慌忙捏了捏她的手,颤声道:“你别怕……我,我也不怕。”

    他这一句话顿时让飞鸾平静下来,两个人手牵着手侧卧在榻上,凝视着彼此默不作声。一时微妙的气氛在客房中静静流转,从彼此掌心传来的暖暖体温,让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直到许久之后,李玉溪才忍不住好奇地发问:“飞鸾,你是狐狸精,为什么会在皇宫里呢?”

    若是从前,飞鸾一定会想破脑袋,犹豫着能不能将祸害皇帝的秘密对李玉溪说——而今翠凰从骊山带来的消息,已让她心里完全没了负担!于是飞鸾欢欢喜喜地告诉李玉溪:“我姐姐喜欢皇帝,所以我就陪着她进宫啦。”

    “哎?”李玉溪闻言一怔,想到黄轻凤那凶悍的模样,觉得很是匪夷所思,继而他又想到飞鸾,不禁红着脸略带些自得地问,“那,你呢?”

    “我?”飞鸾一张桃心小脸立刻红起来,小声地嘟哝,“我不喜欢皇帝……”

    他当然知道她不喜欢皇帝,李玉溪笑着支颐,凝视害羞的飞鸾:“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谁。”

    飞鸾笑逐颜开,猛一下扑到李玉溪身上,趴在他耳边一遍遍地重复:“对,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另一厢黄轻凤慑于永道士的淫威,不敢再进华阳观找人,只得变作人身远远绕着道观打转,想寻机会找个女冠打探一下,问问道观中的狐狸过得好不好。

    哪知她才绕了不到两圈,就觉得头顶上方的阳光被什么东西遮住,然后几绺滑亮的青丝就荡悠悠垂在她眼前,微微地打晃。轻凤的心咯噔一沉,梗着脖子勉强抬起头,就看见前几天用梅核打她的那个不男不女的臭道士,此刻正驾着云趴在自己的头顶。

    轻凤大惊失色,慌忙想撒脚逃窜,可浑身上下竟突然使不出半点力气,甚至连某样脱困的“杀手锏”都无法施展。她整个人都被永道士的云影压制住,就跟泰山压顶似的,魇得她根本无法动弹。

    “嘿,你这小妖精,倒挺义气。”只见永道士咧开嘴,春光烂漫地笑起来,“起码比那只有点道行的青狐强多了。”

    轻凤浑身僵硬,毛骨悚然地望着永道士垂头打量自己,又伸手拽了拽她的发髻。

    “嗯,你这黄鼠狼,品类虽然不入流,但好歹还算有点灵气,”永道士若有所思道,跟着却又一惊,“哟,你还沾过天子恩露,真是看不出来……”

    轻凤被他一说立刻炸毛,也不管这永道士法力如何,嘴巴舌头竟拼命冲破了他的法术,恼羞成怒地骂道:“臭道士,要你多嘴!”

    “哈哈,你脸红什么,”永道士咯咯笑道,“我只不过是多嘴罢了,我要是多手,现在就收服了你,扒了你的皮去面圣——这也算是‘清君侧’,说不定还能捞个一官半职呢!”

    轻凤被永道士这么一说,涨红的小脸立刻又开始发白,努力将五官挤成谄媚的一团:“哎,神仙饶命!神仙您神通广大,何必跟我这个不入流的小妖较真呢?对不?”

    “呵,说你不入流,还真不入流起来了,”永道士弹弹轻凤头顶,懒洋洋驾云后退,向华阳观中悠然飞去,“我出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小狐狐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你若是想找她,就去李公子那儿吧。”

    跟着永道士响指一弹,原本动弹不得的轻凤立刻活络起来。她知道永道士已经放过了自己,当下鼻尖一嗅,懊恼地骂了句“我真傻!”,转身飞快向崇仁坊跑去。

    当轻凤一口气赶到崇仁坊邸店的时候,李玉溪正在帮飞鸾擦去脑门上的血渍。一人一狐正对着镜子卿卿我我,就见轻凤砰一声撞开虚掩的木门,瞪着眼睛找到飞鸾后,如释重负地大叫道:“飞鸾!”

    “姐姐!”飞鸾喜出望外,连忙从坐榻上跳起来,扑进了轻凤怀里。

    轻凤心满意足地抱着飞鸾晃了晃,鼻子一动:“血?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是那个臭道士吗?”

    “不,不是他,”飞鸾摇摇头,有点顾忌地回头望了李玉溪一眼,悄声对轻凤道,“回去再告诉你。”

    “对,回去,先回去再说。”轻凤说着便抓起飞鸾的手,舍不得放开似地牢牢攥着,要将她带回曲江离宫。

    这时李玉溪忽然从坐榻上站起身来,望着轻凤,鼓起勇气开了口:“姐姐,你能不能,让飞鸾留下?”

    “留下?”轻凤仿佛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玩笑话,很诧异地盯着李玉溪,“我没听错吧?”

    而飞鸾也惊讶地望着李玉溪,跟着又眼巴巴看着轻凤,很有点蠢蠢欲动的意思。李玉溪望着轻凤认真地点点头,大方承认:“没错,既然飞鸾她是狐狸精,完全可以自由出入宫中,而她又不喜欢皇帝,那么她又何必陪着你常驻宫中呢?”

    李玉溪的话令轻凤错愕万分,跟着她瞄见飞鸾十分心虚地站在一边,不禁玉指一伸,狠狠点了点她的脑门:“死丫头,你跟他说了什么?!”

    飞鸾立刻捂住脑门,嘟着嘴认错:“我没有故意说什么啦,姐姐,只是……我也想和李公子在一起。”

    轻凤闻言一怔,咂咂嘴,心想若是飞鸾不在宫里的话,自己勾搭李涵的时候,也可以少操一点心,何乐而不为?便顺水推舟对飞鸾道:“那好吧,正好翠凰用莲藕帮你做了一个替身,在那个傀儡坏掉之前,你就先留在这里好了。不过你万事小心,可别再被什么人给抓去,尤其那个不男不女的道士,可不是好惹的!”

    “不会的,”李玉溪听轻凤提到永道士,慌忙对她说,“就是永道长他放我们回来的,相信从今以后,他不会再为难我们。”

    “说到这个,他为什么会放你们回来?”轻凤总觉得那个神神叨叨的臭道士没安好心,“我刚刚去华阳观打听消息,不小心碰上他了,是他告诉我飞鸾已经在你这里。”

    李玉溪惭愧地望了轻凤一眼,咬唇道:“我猜是因为飞鸾在他那里受了伤,他就不好意思再留住飞鸾了。”

    “那臭道士还会不好意思?算了,他比翠凰还厉害,我瞎担心也没用,只要飞鸾能脱身就好。”轻凤总算放下一颗心,对飞鸾解释了莲藕傀儡的由来,又约好每隔三天出宫与飞鸾碰一次面,便心满意足地回宫。

    半路上她良心发现,觉得该把飞鸾已经脱困的消息知会翠凰一声,于是鼻尖一嗅,转道往城东边的兴庆宫跑去。

    而此刻在兴庆宫的花萼楼里,翠凰正隐隐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麻烦。

    自从昨日她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伤势,眼前这宦官似乎就对她展开了纠缠——今天他从一大早就来到花萼楼探视自己——可最恼人的是,他明明关心的不是自己,打扰的却偏偏是她。

    当翠凰置身于花无欢的目光下,她很清楚自己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这个精明的人收入眼中。为了不露破绽,她决定按兵不动,时时刻刻都附在杜秋娘的身上,陪着他虚与委蛇。

    就如此刻,坐在她跟前的花无欢依旧面若寒霜,翠凰斜倚在贵妃榻上,有点冷淡地半睁着眼睛,默默与他对视——她若是有点玩性,倒可以拿他当一件好玩具,只可惜自己天生孤僻,如今就更加觉得无趣:“我说过,我已经没事了,花少监你公务繁忙,不必跑这么多趟。”

    她的口气中明显带着抗拒,想将花无欢尽快打发掉,不料面前的人却不依不饶:“秋妃,卑职倒觉得您近来的确有些异样,还是多保重为妙。”

    “何以见得?”翠凰的心中升起一丝警觉。

    “因为您已经许久,没有过问卑职在东内的行动了。”

    翠凰暗自一惊,察觉到花无欢心中已经开始狐疑,慌忙闭目思索了片刻,才又开口:“哦,那么,玉玺找到了吗?”

    花无欢闻言盯住翠凰,一双凤眼中滑过细碎的疑光,衬着左眼下蓝色的泪痣,看上去分外阴鸷迫人。然而翠凰是一只狐,何需吃他那一套。她垂下眼细审花无欢的内心,从他心中读出点点疑窦,却不知他疑从何来,又如何才能消解。

    自附身以来,她从没让任何人看出破绽,只除了他——也许这是那个叫杜秋娘的女子该庆幸的事,毕竟这世上,难得还有一个人会这般将她放在心上。翠凰如是想,心底竟平湖微绉,生出丝丝怅然。

    就在她兀自出神时,花无欢开口回答:“关于玉玺,卑职最近依稀有点眉目,不知秋妃可还记得先帝驾崩前,曾在骊山行宫收纳过两名浙东国的舞女——胡飞鸾和黄轻凤?”

    翠凰一听这话,神色不由一凛,缓缓接话:“嗯,这些事我都记得,你继续说。”

    不料这一次翠凰的若无其事,却让花无欢目光一动,眉心不着痕迹地微蹙了一下:“先帝驾崩当日,卑职曾去内殿寻找过玉玺,却因为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将每个角落都搜查一遍。记得当日卑职在内殿中看见了一口紫檀螺钿宝柜,那正是浙东国进献胡氏和黄氏之时,用来做噱头的柜子。那天卑职还没来得及打开柜子,就被其他人叫了出去,现在想来,也许胡氏和黄氏,当时就藏在那口柜子之中。”

    “你是说,她们拿走了玉玺?”翠凰听到此处,不禁脱口追问了一句,心底觉得好笑。

    “没错,她们很可能目睹了先帝驾崩的始末,也拿走了玉玺,”花无欢双眼紧盯着翠凰,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说,“这几年卑职明察暗访,几乎可以确定玉玺没落在当年弑君的那批人手中。原本卑职差不多已将柜子的事情忘光,直到今年春天圣上忽然将胡氏和黄氏纳入后宫,卑职才想起这件事来。只可惜,卑职第一次在紫兰殿搜查并没有结果,安插在胡黄二姬身边的眼线,一直也没什么进展,倒是陛下将她二人宠幸后加以册封,以后想要彻查,只怕更加棘手。”

    翠凰听了花无欢这一席话,却只下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语:“嗯,你且小心行事,一切都应从长计议。”

    花无欢眉心轻轻一蹙,却也不再言语。此时斜阳向晚,花萼楼外已是霞光满天,花无欢不便在秋妃身旁久留,只能带着满腹疑窦离开花萼楼,神色紧绷的一张脸上,始终布满了阴云。

    待花无欢离开之后,翠凰独自倚在贵妃榻上,头也不抬地冒出一句:“出来吧。”

    只听大殿梁上“嘻嘻”一声,一只浑身橘红的黄鼠狼便顺着柱子溜下来,腾地一下变成人身,盯着翠凰笑道:“嘻,原来你栖身在这里,这个人是谁?看上去挺老。”

    翠凰不以为忤,径自摸摸自己的脸颊,回答轻凤:“她叫杜秋娘,肉身暂时被我借来用一用。”

    轻凤一边点头,一边东张西望,将花萼楼细细打量了一番,啧啧称赞:“我还没来过这兴庆宫呢,听说八十年前,狐族里那位前辈就曾经住在这里,是真的吗?”

    “没错,即使到了今天,我仍能感觉到她留在这里的一丝灵力,”翠凰淡然扫了一眼轻凤,问她,“你为何忽然来这里?”

    “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声,飞鸾已经被那不男不女的道士给放了,你不用再去华阳观了。”轻凤说着又看了看翠凰的脸,仍然很不习惯,“这个杜秋娘虽然长得不错,但没有四十也有三十了吧?你附在她身上,有什么意思?”

    翠凰闻言并不回答轻凤,径自伸手替飞鸾掐算了一下,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抬眼望着轻凤道:“我附在她身上,只为图个清静,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爱沾惹些情情爱爱的混事吗?对了,我问你,你拿了皇帝的玉玺没有?”

    “呵,他的话,你也信?”轻凤一哂,不以为然地斜睨着翠凰,“那个太监,不是什么好人!”

    不料翠凰却眉毛一抬,冷笑道:“不管他是不是好人,可要说偷鸡摸狗,不正是你的强项吗?”

    轻凤一怔,心知她还在记恨自己盗窃魅丹之事,慌忙面皮一变,打起哈哈来:“哎,我来就是给你捎个信,至于玉玺,那是他们凡人自找的麻烦,与我们有何相干?我走了啊。”

    说罢轻凤胡乱行了个礼,又变回黄鼠狼的模样,甩甩尾巴一溜烟逃出了花萼楼。翠凰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倚在榻上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轻凤一口气跑回了曲江离宫,窜进自己的别殿后扑在卧榻里翻找了半天,才掏出那方白莹莹的玉玺抓在手中细看——为了以防万一,她把玉玺也随身带到了离宫。那个花少监和杜秋娘都在寻找这方玉玺,为的是什么?轻凤皱皱眉,心想既然自己已经对李涵死心塌地,那么正该找个机会把这玉玺送给他。

    一想到自己献出玉玺时,李涵必定会喜出望外,轻凤就有些心猿意马,满腹的花花肠子痒得没命!哎,立下这么个大功劳,他一定会抱着自己转三圈,给她一个喘不过气来的深吻,再风风光光地封她做贵妃吧?轻凤捂住烧得滚烫的脸颊,满脑袋的绮思遐想在电光火石间一转念,就想到自己私自藏匿玉玺三年,算不算一条大罪?!

    这一想轻凤便惊出一身冷汗,虽说她与李涵有过肌肤之亲,但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万一他真的因为玉玺怪罪自己,大义灭亲,那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轻凤决定相机行事,先探探李涵口风再说。

    可巧今夜,因为怜惜落水受苦的黄才人,李涵决定召幸轻凤。王内侍在黄昏时刻将这个好消息带给轻凤,她立刻乐颠颠接旨,悉心打扮好自己后,又将莲藕傀儡安顿妥当,这才出殿登上王内侍派来的肩舆。

    当轻盈窈窕的黄轻凤笑嘻嘻来到天子寝宫时,李涵不觉便放下手中的奏章,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笑意,看着她袅袅娜娜地走到自己面前。

    正是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

    李涵牵着轻凤的手,让她依偎在自己身旁坐下,轻声问道:“今天身体可有不舒服?”

    “咦?”轻凤早忘了昨天吃的苦头,对李涵摇摇脑袋,“没有不舒服,臣妾哪儿都好好的。”

    李涵闻言不禁一笑,索性将轻凤拉入自己怀中,此后一番温存,不必细述。

    六月初的夜晚,只有花香没有月光。满殿红烛次第燃尽,李涵和轻凤在无边的夜色里相拥而眠,听风声缓缓吹过帘栊,带来一殿清凉。蒙昧的殿外除了蛙声和虫鸣,偶尔还会传来依稀不可辨的人声,隐隐约约的,提醒他们此刻仍然身在红尘。

    “陛下。”

    “嗯?”

    “陛下,”轻凤在黑暗中唤着李涵,满心想着如何将话题往玉玺上绕,可昏昏欲睡的脑袋却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您日理万机,这文房四宝里面,还缺什么吗?”

    她问的当然是玉玺,只不过这一婉转,就被李涵当成了笔墨纸砚:“怎么会缺?”

    轻凤傻眼,只好又想了想:“那中书省草拟的诏书,陛下您每次看完以后,还会做什么?”

    李涵迟疑了片刻,答道:“会把诏书交给门下省啊。”

    又是答非所问,轻凤急了,越发露骨地追问:“难道您不要钤个印章什么的吗?”

    李涵一怔,竟然点了点头:“那当然是要钤的。”

    只不过,钤的是当今天子的私章罢了。轻凤气馁地垮下双肩,有口难言——与其这样绕来绕去,还不如悄悄把玉玺塞进李涵的枕头下啦,可是,这样自己不就没法邀宠了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李涵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这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轻凤实在不敢直接提玉玺的事,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想什么。”

    “那就睡吧。”纵情过后的李涵有些倦意,没有心思陪轻凤猜谜。

    “哎?”轻凤怔愣,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悻悻搔了搔小腿,枕着李涵的胳膊入睡。

    反正玉玺被她藏得很好,不怕被别人抢了去,这事不急、不急,以后再找机会好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