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熏殿内住着懿安太皇太后郭氏,她是李涵的祖母,在李涵登基后才迁入兴庆宫。而今夜,一向死寂的南熏殿内,竟隐约传出了女子的哭泣声。
“哭什么?你的孩子死了,那都是命。”郭太后人已年迈,被岁月磨砺过的心无比冷硬,早就忘了该如何施与安慰和同情,即使面前这人是自己家族里的侄孙女。
“太后,郭妃她也是伤了心,您又何必苛责。”这时坐在一旁的一位中年妇人发了话,而她正是唐敬宗李湛的母亲王氏,如今居住在义安殿的宝历太后。
一室中三个女人,除了郭太后和王太后,年纪最轻正在哭泣的那个,就是唐敬宗的正妃郭氏。她曾为敬宗李湛生下过长子李普,小娃娃粉雕玉琢、姿性韶悟,在敬宗驾崩后,李涵将他视如己出,一度曾承诺将他立为太子。不料去年李普生了一场大病,因为年纪幼小没能捱过去,早早就夭折了。李涵将他追封为悼怀太子,又对伤心欲绝的郭妃许诺,会好好照顾她的幼子陈王李成美,然而随着李涵长子的出生,在逐渐失去众人瞩目的光环后,这位年轻的母亲内心就开始发生变化。
“他言而无信,”郭妃一边啜泣,一边红着眼道,“当年他承诺立大郎为太子,我才让他坐稳了龙椅。去年大郎死了,他就应该立我的五郎做太子才对,可是,这件事他现在提也不提了……”
“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儿子,这也是人之常情。”郭太后瞥了自己的侄孙女一眼,对她沉不住气的稚嫩,深深不以为然。
这时王太后却忍不住在一旁回护,帮自己的儿媳说话:“太后,郭妃她说的没错,你看如今那萧氏,自从做了太后,哼,一个没有出身的闽南蛮子,骄横成什么样子?如果没有我们当初的成全,就算王守澄那帮老贼再嚣张,这帝位,又岂能说轮就轮到他的头上?如今他非但不心存感激,还别有目的地找寻什么舅舅,哼,真是用心险恶。”
王太后所言并非妄自尊大,这一屋里除了她出身名门,郭太后和郭妃的娘家更是了不得——郭太后的祖父是尚父郭子仪,母亲是唐代宗的爱女升平公主。即使到了今天,郭家的势力依旧如日中天,不容小觑。
然而郭太后一辈子惯于深藏不露,王太后这一番张扬跋扈的话听了虽使她解气,却又使她暗自心惊,一时无法应答。
就在三个女人相顾无言之际,只见殿外帘影一晃,郭太后的心腹宫女竟引了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入殿。三个女人同时神色一凛,就见那站在殿中身量娇小的人伸手将斗篷一揭,竟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那正是李涵的御妹、王太后的爱女,如今在永崇坊华阳观里修道的安康公主。
王太后立刻呜咽一声,伸手捂住嘴唇,耐心地等安康公主与在座三人行礼之后,才伸开双臂,将来到自己身边的爱女紧紧搂在怀里:“安康、安康,我可想死你了!可怜你在宫外清修,日子过得可好?”
“母后放心,我过得可开心了。”安康公主娇憨一笑,在母亲怀中撒娇,“母亲,你们想见的人,我已经帮你们领来了。”
“很好,”郭太后在上座点点头,依旧不苟言笑地望着自己孙女,“他现在在哪里?”
“正站在殿外候命呢。”安康公主得意洋洋地笑道,“他是姑姑在终南山的同门师弟,所以算起来,还是我的师叔呢。”
“他是永嘉的师弟?”郭太后细一推想,目光中难免生出些怀疑,“那么看来他年岁不大,这人可靠吗?”
“皇祖母您放心,永师叔的法力可高强了!”安康公主恭敬地接话,脸上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既然如此,就请他进来相见吧。”郭太后发话。
安康公主立刻恭谨地一礼,命宫女将一个同样身罩斗篷的人引到了郭太后的面前。年老的郭太后睁大自己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隐藏面目、身量细挑的人,半信半疑地开口:“摘下斗篷,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来人依言将斗篷一揭,色如春花的脸上盈满笑意,一瞬间仿佛让昏暗的内殿都生出光辉。三个将青春埋葬在深宫中的女人,已经许久不曾像这样近距离地看见过一个男人,何况这个男人俊美得雌雄莫辨,还放诞不羁地散披着一头乌亮的青丝,这使得在场的女人们一刹那都有些恍神和惊骇,也让沉不住气的王太后忍不住问:“道长怎么称呼?您多大岁数了?能做安康的师叔?”
“贫道无名无姓,小的时候被人称作小道士,长大后戴上发冠、穿上宽袍大袖的法衣,就变成‘永’道士了,”永道士笑嘻嘻地抬起双臂,对三位贵妇扬袖比划了一下,又道,“至于贫道的岁数,贫道已经不记得了。”
他荒诞不经的说辞令郭太后怫然不悦,然而方外之士向来不能以常理度之,往往越是特立独行的,法力越是惊人。何况安康公主既然敢引荐他,必定也是知道他的底细。想到此处,郭太后心中又释然,平心静气地对永道士说:“道长,既然你已来到这里,就应当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吧?”
“嘻,”永道士一笑,直直望着郭太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天下所有人请贫道,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满足私心。只是太皇太后您的私心,稍稍险恶了些。”
永道士这句话一出口,满座的女人全都变了脸色,只有他一个人还不知死活,兀自没心没肺地嘿笑。坐在太后右边的郭妃到底年少气盛,忍不住白着脸叱道:“你这疯疯癫癫的道士,有什么本事先亮出来看看,不要装神弄鬼!”
永道士闻言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径自转了转狡黠的眼珠子,斜睨着郭妃不说话。在场的人中只有安康公主知道永道士的厉害,也知道他的癫狂。她慌忙跑到郭妃身边,讪笑着打圆场:“皇嫂切莫动怒,我师叔性子散漫惯了,可法力绝对高强,整个终南山也无人能出其右。”
可惜为时已晚,就见永道士笑嘻嘻一弹响指,下一刻从他宽大的袍袖里,竟鼓鼓囊囊爬出一支四肢俱全的何首乌来。那何首乌胖乎乎像个娃娃,根茎上还拖着发辫似的藤叶,咿咿呀呀地从地上一路爬到郭妃身边,拽着她的裙子喊:“母妃,母妃……”
那声音俨然是已经夭折的悼怀太子,郭妃顿时吓得面色惨白,一边躲避一边厉声尖叫起来:“怪物!走开,快走开——”
“母妃,我是大郎啊……”那何首乌娃娃不依不饶地拽着郭妃的裙子,紫黑色皱成一团的脸上没有眼睛,却依旧殷殷抬头望着郭妃,“母妃抱抱,大郎很乖的。”
说着就要往郭妃膝上跳,郭妃惊骇欲绝,尖叫着操起凭几砸向那支何首乌。就听咔嚓一声,刚刚还在奶声奶气说话的何首乌已断成了两截,令人毛骨悚然的童音戛然而止。
殿内光线昏暗,不留神又熄灭了一只蜡烛,满座人盯着地上“身首分离”的何首乌,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奸猾的永道士赶在郭太后发难前,掐准时机行了一礼,抬头笑道:“贫道刚刚替小殿下招魂,不过,看来郭妃娘娘不是很想念小殿下呢。”
惊魂未定的郭妃满眼是泪,瞠目结舌地盯着永道士,仿佛他是比刚刚的何首乌娃娃还要可怕的怪物。她怔怔地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郭太后抬手制止。
“道长,你的法力果然深不可测,我活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算见识了,”郭太后径自在上座冷笑道,“既然你能看透我的私心,那么也不必多费唇舌,我只问你,我心中这件事,你能不能替我办到?”
永道士没有立即回答郭太后的问话,只是眯起眼来笑了笑,高深莫测地自语:“马上就是鬼月了。”
他的话令众人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七月半的中元节,王太后忍不住在座上问:“道长您的意思是,七月就可以帮我们……了结心事?”
永道士不置可否,咧嘴笑了两声,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太后您放心,贫道既然出山,就意味着答应帮忙,答应帮忙就意味着事情能了结,毕竟我师父收过你们好处嘛,我反悔他也不会吐出来。”
在座四人面面相觑,尴尬不已,安康公主赶紧走到永道士面前,拽着他的袖子撒娇:“师叔,你别这样说话嘛……既然七月你才会作法,不如现在我们先回去呀?”
永道士眨眨眼睛,觉得师侄的提议甚为有理,于是二话不说点点头。安康公主如释重负,慌忙以礼辞别自己的祖母、母亲和皇嫂,引着永道士离开内殿。不料这时郭妃却在他们身后唤了一声“道长”,引得永道士再次回过头。
“道长,刚刚那个……真的是大郎吗?”郭妃正当青春的脸上爬满泪痕,泫然欲泣地颤声问。
永道士若有所思地盯住她的脸,须臾轻笑出声,笑声里含着无尽的残忍:“没错,那的确是小殿下。可是,刚刚您亲手撵走他了,不是吗?”
这一句话让郭妃嚎啕大哭,安康公主头皮发麻,捉贼一样将自己的妖孽师叔拽走,出殿后仍然一路埋怨:“师叔,不带你这样的!来之前你明明答应好不乱说话的,怎么还这样乱来?害我在祖母面前难做人!”
永道士将师侄的话当作耳旁风,只顾在花木葱茏的御花园里东张西望,摸着鼻子嚷了句“这里不对劲”,下一刻竟倏然隐身消失,将安康公主和一干随从们丢在原地,急得团团打转。
御花园的花叶逆着风沙沙摩挲,仿佛有看不见的大蛇蜿蜒而行。翠凰伏在云中飞速向南,却还是被一道闲散的声音拦截:“小狐狸,别再跑了,跑不掉的。”
翠凰闻声暗自咬牙,只得按住云头停歇下来,阴阴盯着虚空的前方:“道长有何指教?”
“噫,听你叫我道长,还不如‘杀千刀’来得顺耳。”只听半空中轻脆的响指一弹,永道士也立在云上现了身,笑眯眯望着翠凰道,“小丫头,你藏在这座宫殿里,想捣什么鬼呢?”
“呵,道长在这个时分进宫,也不见得光明正大吧?”实际上翠凰刚刚一直潜伏在南熏殿外,早已将殿中的阴谋听了个七七八八,因此这时她冷笑了一声,对永道士说,“你和殿中那些女人商量的事情,与我无关;而我未来的打算,也对你的计划没有妨害。不如今后你我各行其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不料永道士听了翠凰的话,却一边挠头,一边不怀好意地笑道:“什么井水河水,你刚刚偷听的时候,怎么不对自己说这句话呢?好没道理!”
翠凰闻言脸色一白,就见永道士一弹响指,方圆一里内的花叶立刻在枝头簌簌颤动,肃然的杀气逼得翠凰透不过气来。她立刻从手心幻出自己的鸳鸯剑,拼尽全力向永道士刺去,这时黑色的长练从深蓝色的苍穹中纷然而落,像黑色的旋风席卷了翠凰,缠住她狠狠地勒紧。
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胸腔被挤压得咯咯作响,随后窒息和剧痛让腥甜的血液涌上她的喉咙。翠凰只觉得眼前一黑,她在黑暗的混沌中不抱希望地仗剑一划,嗡嗡作响的耳中便听见自己向下跌落的风声。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正在向内收缩,这样的感觉已经许久未曾体验,竟让她由衷觉得陌生——她的身体正在变形,变回原形。这对得道的她来说,是比赤身裸体还要羞耻的事。
她扑一下跌进泥地里,一身青色的皮毛在暗夜中荧荧发亮,仿佛被月亮施与过独特的恩泽。然而永道士却只是伏在云里,双目无情地扫视过翠凰动弹不得的身体,嗤笑了一声:“青的,真难看。”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难看,翠凰拼命想睁开眼睛,却始终看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循着本能挣扎前行,能感觉到永道士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自己的喘息却越来越沉。
她不会死,她一定不会死——翠凰拼命护住自己的元神,内心从未像此刻这般赌咒、发誓、充满把握。过去黑耳姥姥总是说她性情太寡淡,而她也对此深信不疑,却没料到自己在奄奄一息之际,竟是如此不甘于安然赴死。
她其实,一点也不冷,起码不想让身体变冷。
紧闭双目在黑暗中匍匐向前爬,四周是粘腻的花土和枯叶,还有青蛙和夏虫刺耳的噪鸣,翠凰在恍惚中闻见了一股熟悉的熏香,又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无欢,你说我在生病?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声音让翠凰蓦然想起一具温暖的身体,那具身体可以供她附身,也可以用血肉给养她受了重创的元神,此刻正是她的救命稻草!于是她拼尽力气让自己化成一道青光,像饥饿的水蛭寻找血源那样,精准无误地贯入了杜秋娘的天灵。
而后她重新感觉到身体的份量,不无庆幸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眩晕的视野中依旧是一片漆黑,她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就觉得身子一轻,仿佛又腾云驾雾般浮在半空。
一道清晰的声音穿过她嗡嗡的耳鸣,就像一根冰冷的锥子,意外地刺入她虚弱的心房:“秋妃,您没事吧?”
此刻翠凰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索性不作回答,放心地任由自己昏迷过去。花无欢静静凝视着躺在自己怀中的秋妃,心中陡然升起的怀疑与惊怒,却被一种莫可名状的无奈压了下去。
对于怀中人的真实面目,他早就有理由怀疑,虽然这份怀疑荒唐之极,但他花无欢行事,从来都不会被肤浅的常理所蒙蔽。就算中邪附身之类的事情很荒唐,难道一个人在短期内喜好的颜色改变、口味改变,甚至绝口不提过去心心念念挂在嘴边的人,这些怪事就不荒唐?
还有此刻,自己靠她这般近,肌肤相亲的温暖如此真实地贴着衣物传来……这样难以言喻的感觉,难道就不荒唐?
花无欢心口一窒,下一刻便蹙眉凝神,抱着杜秋娘快步冲进了花萼楼。
翠凰这一昏就是三天三夜,当她从混沌中挣扎着张开双眼,就看见一只粉白的蛱蝶轻轻绕过了殿梁,而后她眼珠下滑,又看见了侍立在床榻边的花无欢。
这个人……真是够烦人的。
翠凰依稀回忆起自己昏迷前正是被他救起,一瞬间有些失神,可转念一想,他在深夜里为什么又会和杜秋娘在一起呢?她原本以为自己趁夜离开杜秋娘的身体能够万无一失,现在看来,真是防不胜防。
“秋妃,您总算醒了。”
冰冷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翠凰默不作声地动了动眼珠子,第一次留意起花无欢的声音——他的声音发雌,因此总是阴冷而清脆,却并不难听。这让翠凰忍不住又想,如果他不是一个宦官,他原本的音色该是什么样?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时,花无欢已将煎好的药汁送到翠凰面前,示意一名小宫女将她轻轻地扶起。翠凰不动声色地盯着面前乌黑的汤药,终于以细如蚊蝇的声音开口拒绝:“我不喝。”
此刻她无力施展法术,却也不甘受人摆布,喝下这碗无济于事又可笑的药汁。然而她冷淡的眼神只换来花无欢唇边一抹冷嘲,下一刻他竟已端起药碗,替换下束手无策的小宫女,稳稳将翠凰锁在自己的怀里,抬起碗沿抵住了她的嘴唇:“秋妃,恕卑职冒犯了。”
你——大胆!翠凰瞪大双眼,眼睁睁由着花无欢将苦涩的药汁灌进自己的喉咙,动弹不得的身体根本无计可施。可恶……这一刻她元气大伤,甚至连他的心思都无法解读。翠凰忍不住向上翻了个白眼,斜睨着花无欢面无表情的脸,猜他一定是蓄意想折磨自己。
不应该,这不应该,此刻自己是他无比深爱的杜秋娘,他怎能对她如此放肆?
翠凰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皱起眉,忍受着药汁给自己的胃带来阵阵不适,却没留意到这一瞬间,从花无欢眼底滑过的,竟是一丝负罪又自甘堕落的快意。
花无欢将药碗搁回盘中,淡淡瞥了翠凰一眼,趁她走神时指尖一动,竟在她嘴里搁了一块糖。翠凰抬眼望着花无欢,无可奈何地接受下他的好意——可惜他根本无法知道,自己对药汁的抗拒,并不是因为惧怕汤药的苦涩,实在是因为……她是一只狐……
翠凰昏沉沉地闭上双眼,咬牙忍受着救治人类的汤药给她的肠胃带来阵阵灼烧般的疼痛。渐渐地她的身体开始发烫,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然而始终萦回在她心头挥之不去的,却是她唇齿中的甜。
当翠凰再度陷入昏睡时,花无欢仍旧静静守在她的床榻边。他冰冷的凤目定定凝视着床上人苍白的脸,目光里纠缠着复杂的怜爱与怨毒,让他咬牙切齿却又情难自禁——他明明知道,眼前人近来悄悄改变了口味,方才他喂给她的糖,秋妃从来都不喜欢。
然而明察秋毫的结果却被他用来哄劝她吃药,只因为方才的片刻温存,给自己带来了鸩毒般难以自拔的喜悦。他明明已经有所察觉——眼前的秋妃早就不同于以往,在她身体里似乎藏着另外一个女人,他不知道那是谁,甚至有可能是妖魔鬼怪……可是她,却成全了自己从来不敢妄想的一片痴心。
一心挂念着宪宗、漳王还有李唐江山的秋妃,他一直都无法接近。而今自己仰慕的人忽然变了性子,她的身体里装了另外一个陌生人——这个人害得秋妃灵魂消失,也害她的健康每况愈下,他明明应该设法让这一切恢复正轨。然而眼前这个忘记了昔日情愁的“秋妃”,却给了自己一丝钻营的缝隙,使他罪无可赦地开始迟疑,只想着利用眼前这难得的机会,来满足自己欲壑难填的私心。
可当初在自己生不如死时出手相助的人是谁?在深宫中带自己远离寂寞的人又是谁?只不过是一点点的亲近,就可以让他这样忘恩负义?实在是可怕又可悲!
花无欢倏然站起身,一瞬间又有些恨起眼前人来,然而追根究底,心底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弃。于是他狠狠咬着牙,逼自己背转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原本轻凤在飞鸾脱险之后,乐得与翠凰相忘于江湖,然而没过几天,翠凰一手炮制的傀儡娃娃竟可怕地长出了满脸细纹,活像一个干巴巴的老太婆。这事儿把轻凤吓得不轻,她慌忙找机会溜去兴庆宫,这才知悉了翠凰的伤势。
“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又伤成这样?”轻凤隐着身子,坐在床头问翠凰。
“我被那道士找上门了。”翠凰淡淡道,躺在榻中动弹不得。
“找上门?”轻凤愕然不解,瞪着翠凰问,“那不男不女的臭道士都能放过飞鸾,为什么却不能放过你?”
翠凰无法对轻凤解释,自己和飞鸾在永道士的眼中是对手和宠物的差别,因此待遇自然不同。这时她忽然想起永道士与兴庆宫中一拨贵妇的密谋,看了神采飞扬的轻凤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对她透露自己偷听到的消息。
毕竟自己吃这样大的苦头,与眼前这臭丫头片子脱不了干系,而她对自己的态度明明是防备而保留的,那自己又凭什么白白做好人?翠凰暗暗思忖,末了决定再试探一下轻凤,便开口问道:“对了,上次我问你玉玺的事,你推三阻四,今天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有没有拿玉玺?”
轻凤一怔,想不到翠凰这时候还要旧事重提,实在是弄不明白她的心思:“奇怪啦,你老问我玉玺做什么?难道你还真打算帮你这副皮囊,或者帮那个冷脸花太监?都说了凡人的纠葛没什么好掺和的,这里面有你什么事儿呢?”
翠凰听了轻凤这一通抢白,却不为所动地冷笑了一声,径自道:“你别管我掺和不掺和,我只要你一句实话,就当是我帮飞鸾奔走负伤的回报,难道都不行?”
轻凤眨眨眼睛,望着翠凰高深莫测的脸,困难地咽了口唾沫,暗自在心中天人交战——翠凰为了救飞鸾而受伤,自己不是不感恩的,可是……这和玉玺明明是两码事嘛!她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玉玺的下落呢?难道是为了杜秋娘?这断断不该!又或者是为了花少监?这答案更见鬼!那会不会是因为受伤闹脾气,想给她找点麻烦呢?呃……
轻凤智子疑邻,当下越瞅翠凰阴沉沉的脸,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既然自己已经决定要找机会把玉玺交给李涵,那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又何必让翠凰知道玉玺在自己手里呢?于是轻凤腰杆一挺,拍着胸脯对翠凰信誓旦旦道:“实话对你说吧,那玉玺,我是真的没拿!你可别再怀疑我了。至于你为飞鸾受的伤,我一定会记在心里,不如我去想想法子,偷点人参来给你补一补,好不好?”
翠凰听了轻凤的话后,面色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淡淡笑了笑,决定也对轻凤有所保留,于是只对她解释莲藕傀儡的奥妙,其他只字不提:“那傀儡是用鲜藕做的,当然会干,你领她去泡泡水就行了。当然,泡的时候不可以用热水,最好是新鲜的江水。”
“哦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轻凤听后恍然大悟,顿时就再也坐不住,一心急着赶回去帮那傀儡泡水,便对翠凰谄笑道,“嗯,多谢你指点迷津,要么,你先好好休息,改天我再来看你?”
翠凰懒得与她虚应故事,摆摆手示意她离开,却在轻凤的脚刚要踏出花萼楼前,到底掩不住心事地自语了一句:“鬼月就快到了。”
耳尖的轻凤自然听见了翠凰的低语,她暗暗在心中一盘算,心想离七月还有不少天呢,真不知道翠凰她在惦记什么。不过她一向同自己不是一路人,自己又何必操心那么多呢?轻凤当即也不再多想,将一时的疑惑抛在了脑后,只匆匆往曲江离宫赶去。
回到离宫后,轻凤按照翠凰的说法,领着莲藕傀儡偷偷去江边泡了泡,果然干枯的肌肤顷刻便恢复了水润。
轻凤开心不已,决定做点什么感谢一下翠凰,便趁夜溜进大明宫尚药局,从药库里偷了一支颇有份量的老山参,在天亮前赶到兴庆宫送给翠凰。
翠凰果真伤得不轻,当轻凤叼着人参钻进她床帐的时候,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兀自皱着眉睡得极沉。
轻凤悄悄放下人参,在昏暗中转动小脑袋,仍是对翠凰选择落脚的这副皮囊,深深不以为然。她还记得自己在骊山老巢第一次看见翠凰时,压在心口的那份透不过气来的惊艳,眼前这个人老珠黄的半老徐娘,又怎及得上翠凰本相的万分之一?
真是搞不懂她,轻凤吹吹髭须,转身跳下床,径自返回曲江离宫。一路上她的心里总是沉甸甸的,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让她莫名有些烦闷。
轻凤一路闷闷不乐地跑回离宫,不料刚溜进自己住的别殿,就看见泡过江水焕然一新的莲藕傀儡,竟然趴在自己的卧榻里翻找着什么。
轻凤大惊失色,立刻冲上前拽住了莲藕傀儡,声色俱厉地质问:“你在做什么?!”
那傀儡抬起白白嫩嫩的小脸,望着轻凤笑道:“姐姐,我没做什么。”
轻凤盯着她,一刹那醍醐灌顶:“是不是翠凰指使你干的?”
“不是啊,姐姐。”那莲藕傀儡仍旧是满脸无辜,望着轻凤一径地笑。
她越是笑得无辜,轻凤的背后就越是发毛——哎!这傀儡是翠凰做给她的,当然会受翠凰控制,自己岂不是引狼入室?轻凤遽然皱起眉,实在弄不清翠凰的打算,干脆伸手掐住傀儡的脖子,想着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毁尸灭迹。
随着手指逐渐施力,轻凤听见傀儡的脖子里发出脆生生的声音,像是一段藕节正要断裂。然而那傀儡不哭不叫,只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呈现的恰是飞鸾最善美的模样。轻凤被这样一双纯真的眼睛盯着,不自觉便胆怯气虚,根本下不了狠手。
最后她只好一头冷汗地推开傀儡,径自钻进床榻找到了玉玺,将它妥当地藏在自己身上。
这傀儡,看来是留不得了。轻凤一边暗忖,一边回身瞄了一眼,只见那傀儡仍旧望着她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恰在这时,几名宫女捧着锦盒入殿,对轻凤和“飞鸾”行礼道:“胡婕妤、黄才人,圣上赐下了七月醮祭穿的禅衣,请二位娘娘过目。”
轻凤闻言一怔,看着宫女们将精致的纱罗禅衣从盒中取出来,捧到了自己面前。轻凤脱下衫袍,一边试穿,一边问道:“这么早就准备过中元节了?”
“黄才人您有所不知,今年宫中为了给大皇子祈福,七月初六就要开始修‘道德腊’斋,所以禅衣才会提前准备好。”宫女们一边帮轻凤和飞鸾穿禅衣,一边笑道,“在华阳观修道的安康公主,特意为圣上引荐了一位终南山上的高人,到时候他会来离宫开坛作法,专为大皇子消灾延寿呢。”
轻凤听了这话,心中咯噔一声,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喔?那位终南山上的高人,是个什么模样?”
“这奴婢们就不知了,”宫女们唧唧呱呱地说笑起来,“不过听说是一位很年轻的道长,生得非常俊俏呢。”
轻凤嘴角一抽,心想宫女们口中这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不男不女的臭道士了!若是论起法力,他的确是毋庸置疑的厉害,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个人,不会安什么好心呢?
轻凤咬咬唇,想找个人排解心中疑云,可身边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一时之间她茫然无措,只希望自己心里这番忧虑,是杞人忧天才好。
因为提防着莲藕傀儡,又记挂着永道士入宫,心事重重的轻凤按捺了几天,忍不住还是在一个夜晚幻出原形,溜出曲江离宫,前往兴庆宫找翠凰。
经过几日休养,翠凰的伤势已经有了点起色,轻凤循着墙洞钻进花萼楼时,她正盘着腿在贵妃榻上打坐。
“咦,何必这么急着修炼?你受了伤,还不多躺躺?”轻凤笑嘻嘻地走上前,与她寒暄。
翠凰瞥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回答:“这样好得快。”
“看来我送你的那只老参很管用啊,哈哈,既然你伤势好转,我也就安心了,”轻凤一边嘘寒问暖,一边仔细端详着翠凰的脸色,却看不出任何端倪,索性虚晃一枪道,“这两天飞鸾吵着说想回宫,那个莲藕傀儡恐怕也用不上了,什么时候麻烦你一下,把它收回去呢?”
“不必那么麻烦,”翠凰嘴角若有似无地一笑,回答轻凤,“你什么时候用不上那傀儡了,只管将她从高点的地方推下去,等她摔得四分五裂,自然也就打回原形了。”
轻凤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些恻隐之色,可很快也就淡了下去,跟着她又支支吾吾地搭讪道:“哎,马上就要到鬼月了。”
“嗯。”翠凰听出她话中有话,心中暗暗一哂,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淡淡一声应,却使轻凤百爪挠心般痒痒起来,不打自招地又吐出一句:“听说,那不男不女的臭道士会进宫做法事。”
“喔,是吗。”翠凰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嗯,你说,这人能安好心?”轻凤故意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暗暗期待着翠凰的反应。
可惜翠凰却只是懒懒闭上双眼,颇为凉薄地抛下一句:“只要他不来兴庆宫就好。”
哎,这叫什么话?!轻凤愤愤不平地瞪大眼,对着无动于衷的翠凰又吹胡子又瞪眼:“难道你还怕他?”
翠凰眉间微微蹙起,不想回答轻凤这个问题。什么叫她怕他?她已经被那个道士伤成这样,这置身事外的臭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质问自己?
轻凤在翠凰面前干站了半天,却只字片语也没等到,她知道翠凰一向看不惯自己,她这次算是自讨没趣了。轻凤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用爪子揉了下脸,逞强地丢下一句:“算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去。”
说罢她一甩尾巴,一溜烟窜出了花萼楼。
离开兴庆宫后,轻凤始终惴惴不安,她在街头踟蹰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跑到崇仁坊,想劝飞鸾回宫陪自己一段日子。
此时天刚蒙蒙亮,飞鸾和李玉溪正准备去东市吃汤牢丸,见轻凤来了,便开心地邀她同去。
一想到那薄皮大馅,咬一口就齿颊留香的汤中牢丸,轻凤顿时垂涎三尺。她当即幻出人形,和飞鸾手牵着手,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就到了东市。牢丸店一大早就生意火爆,客堂里人声喧哗,他们三人好容易才占着一张桌子,在嘈杂声里小声交谈。
一路上飞鸾听轻凤描述了莲藕傀儡的可疑行迹,有点担心地说:“那莲藕傀儡如果真的在找玉玺,还是得除去它才好。”
“可如果除去了它,就没人代替你了,你是不是就得回宫了?”李玉溪如今已把轻凤当成了自己的大姨子,全程客客气气地作陪,又是买牢丸又是递勺子,可柔软的语气却分明带着不情愿。
此话一出,轻凤也有点为难,只好拿起勺子吃牢丸:“哎哟好烫!”
“姐姐当心。”飞鸾拦住轻凤手里的勺子,帮她吹了吹气,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盯着轻凤,盈满了担忧,“其实姐姐你一个人住在宫里,我也不放心。”
她温柔的眼神看得轻凤心都要化了,被烫麻的舌尖舔了舔唇,再开口时已话锋一转:“你也不用太担心,不过是一个莲藕做的傀儡,我还能怕了它不成?你只管安心留在宫外,陪着你的李公子吧,哈哈哈……”
飞鸾张张唇,还想说什么,坐在她身旁的李玉溪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附和起轻凤的话来:“姐姐说的没错,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何况,七夕又是个重要的日子……”
“七夕?”轻凤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如今的七夕节,经由白乐天这两句脍炙人口的诗句点染,近年来已经从传统的乞巧节悄然转变成新兴的情人节。这样的日子,如胶似漆的情侣们自然是不能错过。
“嘿,没错没错,七夕这样的大日子,你应该和李公子过。至于我嘛……我也得和李涵一起过。”轻凤故作潇洒地笑了几声,拍了拍飞鸾的脑袋,在饱饱吃了一顿汤牢丸后,辞别了飞鸾和李玉溪,又变回原形独自回宫。
如今飞鸾和李玉溪双宿双飞,蜜里调油,她何必做那拆散鸳鸯的闲事?不管是莲藕傀儡,还是臭道士入宫祈福,兴许都是她在瞎担心,最后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
轻凤一路胡思乱想,在溜进离宫时,忽然就听见一阵幽咽的芦管声,不禁粲然而笑——她已从那音调中辨认出,吹芦管的人正是李涵,怎能不喜出望外?
哎,难得他有这般雅兴,自己焉能不捧场?轻凤立刻在僻静处幻出人形,从江边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枝,熟练地摆弄了几下,很快就制成了一支柳笛,送到唇边吹响。
嘀沥沥的笛音追逐着李涵的芦管声,几乎是瞬间就被殿宇中凭栏而立的李涵察觉。他一眼就发现了躲在柳荫下的轻凤,不禁展眉一笑,待这一曲和鸣结束后,才命王内侍宣她上殿。
王内侍立刻领命,老胳膊老腿一眨眼便溜到殿宇下,笑眯眯地揶揄轻凤:“哟,黄才人,这大清早的就惊动圣驾,您胆子不小啊!”
轻凤放下柳笛,对王内侍笑嘻嘻地吐舌:“怎么啦,圣上怪罪我了?”
“那倒没有,”王内侍打量着轻凤,心想这黄才人机灵古怪,与后宫千人一面的妃嫔截然不同,也难怪圣上会喜欢,“圣上请您上殿一叙呢,黄才人,快去吧。”
轻凤登时喜不自胜,捞起裙子便三步一蹬地跳上玉阶,还不忘回头冲王内侍挤个鬼脸。
此时将近朝食时分,李涵还没用膳,只笑吟吟地凭栏而立,在晨光中看着轻凤兴冲冲跑到自己面前。等一套繁文缛节过后,他便把手里的芦管递给她看,笑道:“刚刚你吹得不错。”
轻凤自鸣得意,当然也不忘吹捧一下李涵,谄笑道:“臣妾吹了多少年笛子,也比不上陛下您呀。”
“是吗,”李涵失笑,顺手接过轻凤的柳笛细看,赞道,“你这柳笛倒是朴而不拙,是你自己做的?”
“是。”轻凤嘴角微微上翘,“陛下的芦管也是自己做的吗?”
“是啊,”李涵将柳笛还给轻凤,携着她的手往殿中走,“小时候我就喜欢摆弄这些,觉得自己的心意可以通过芦管,飞到很远的地方。如今想来,不过是幼年的美梦罢了,人到底比不得飞鸟,哪里能随心所欲地高飞呢?”
“鸟儿就能随心所欲地高飞吗?”轻凤跟在李涵身后,一派天真地摇头,“不不不,陛下,它们一点儿也不自由。它们飞那么高,无非是为了寻找筑巢的树枝或充饥的小虫,还得防着自己的鸟窝被掏。有时候一连下好多天的雨,它们的翅膀被雨水浸透了,连飞都飞不动呢。”
“哈哈哈,”李涵闻言大笑起来,与轻凤并肩在榻上坐下,“爱妃,你可真是妙语如珠。”
轻凤懵懂地眨眨眼,觉得自己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呀,不过既然李涵说妙,那就是妙了。
这时候尚食局的宫人开始传膳。今日御厨进的是“清风饭”,这是一道只有大暑天才做的珍馐,作法是在水晶饭中加上龙精粉、龙脑末、牛酪浆,调和后将饭放在金提缸里,沉入水池中冷浸,待其冷透方才供进。此饭入口时香滑冰凉,人食之如沐清风,故有此名。
须臾传膳已毕,李涵便问轻凤:“爱妃还没用膳吧?”
轻凤哪敢说自己已经吃过一顿,只能乖乖回答:“还没有。”
“那就一同用膳吧。”李涵让轻凤坐在自己身边,亲手替她布菜。
轻凤受宠若惊,顿时又有了胃口,高高兴兴地与李涵一同用膳。她见李涵和颜悦色,心中便忽然冒出一件事来,忍不住咬着勺子问道:“陛下,七夕那天,您有什么打算啊?”
李涵闻言放下牙箸,有点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问我这个?”
“因为……七夕在民间可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轻凤旁敲侧击,双颊浮起两团红云。
李涵看着轻凤滴溜溜乱转的黑眼珠,大约能猜到她的心思,忍不住逗她:“在宫中也是啊。”
“啊?”轻凤不禁苦起脸,眼巴巴望着李涵,“那么七夕那天,陛下会很忙吗?”
“嗯。”李涵应了一声,见轻凤失望地撅起小嘴,不觉失笑,“莫非……你希望我陪你?”
轻凤的双眼立刻又亮起来,目光闪烁地望着李涵,身后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摇来摇去。
“恐怕不行,”李涵无奈地回答她,语气中透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低声道,“我说过,深宫如海,便是我也不得自由。”
“臣妾明白。”轻凤沮丧地垂下眼,心不在焉地继续吃饭。
李涵若有所思地望着轻凤,知道她不开心,却无法做出任何承诺令她欢喜,只能默默继续用膳。
寂然饭毕,轻凤怏怏与李涵辞别,回到自己住的别殿,闷头倒进床榻中补眠。
“真讨厌啊……”轻凤抱着枕头在空荡荡的床榻上打了个滚,哀怨地自言自语,“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知道,我神通广大,不怕他专宠啊!”
就在她碎碎抱怨之际,轻凤脑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立刻翻过身,就看见“飞鸾”正掀开床帐,笑吟吟地也想爬进床榻:“姐姐,你回来啦?”
轻凤立刻警惕地坐起身,往后挪了挪,盯着那莲藕傀儡问:“你怎么在这儿,没出去逛逛?”
“我怕太阳晒。”那莲藕傀儡凑近轻凤,眨着一双和飞鸾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姐姐,你要睡觉吗?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啧,除了李涵和臭道士,眼前这莲藕做的飞鸾也够她伤脑筋的了。轻凤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转过身,背着莲藕傀儡翻了个白眼:“我累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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