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凤将千日醉塞入袖中,回答那名内侍,“我不放心圣上,过来看看。”
“娘娘快回去吧。”那内侍靠近轻凤,对她挤出一副怪异的表情,“王公公让您回紫兰殿,自有他的道理,您一定要听从他的安排……”
不想话音未落,就见一拨人风风火火登上了太和殿,同时一道凌厉的娇喝声响起:“还不将黄昭仪拿下!”
轻凤闻言懒得动弹,冷冷看着两名内侍飞奔过来,一左一右将她押住。
“卑职拜见贤妃娘娘,”之前提醒轻凤回紫兰殿的内侍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向杨贤妃行了一个礼,谄笑着解释,“昭仪娘娘也是来探望圣上的。”
“哼,你也有脸来关心圣上?”杨贤妃施施然走到轻凤面前,趾高气扬地斜睨着她,冷笑道,“你这贱人把圣上气出了好歹,如今圣上生死未知,你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轻凤垂下眼,任凭杨贤妃如何责骂,只是不加理会。
杨贤妃勃然大怒,正待发作,紧闭的殿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原来吵嚷声惊动了殿中的人,只见内侍王福荃和中尉王守澄一前一后跨出殿门,打量着眼前的阵仗,两个人精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动声色地向两位娘娘行了个礼。
王内侍有心庇护轻凤,点头哈腰地与杨贤妃周旋:“贤妃娘娘,如今圣上正病着,万望您也珍重玉体,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可否等他醒来再定夺?”
王内侍是李涵身边的红人,杨贤妃一向给他三分薄面,只是这次她一心要拔除眼中钉,丝毫不肯退让:“王公公,圣上是与黄昭仪相处时出的事,难道我无权过问吗?这黄昭仪一向是不祥之身,先是胡婕妤无端暴毙,如今圣上一病不起,宫中早已人心浮动,流言纷飞。依我之见,正应当将她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说罢杨贤妃使了个眼色,押着轻凤的内侍不等她开口,心领神会地将轻凤的肩膀往下按,想迫使她跪下。站在杨贤妃左右的宫女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条白绫来,径自上前将白绫绕上轻凤的脖子,就想将她绞杀。
“贤妃娘娘息怒,”王内侍慌忙跪在杨贤妃面前,为轻凤求情,“昭仪娘娘哪怕有错,毕竟也是圣上册封的贵人,何况众口铄金,流言岂可轻信?兹事体大,还望贤妃娘娘三思!”
杨贤妃却是主意已定,丝毫不为所动:“我奉旨执掌六宫,今日不过是惩治一个罪人,看谁敢拦我!”
王内侍急得满头大汗,偏偏轻凤却木然跪在地上,更无视项上白绫,完全没有了往日那股机灵劲。
就在危急之时,忽然殿门再度打开,一名太医满脸喜色地冲了出来,颤声对众人道:“圣上,圣上醒了!”
众人皆是脸色一变,跪在地上的轻凤眼睛一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守澄这时终于出了声,却是对王内侍炫耀:“哈哈,我就说我引荐的名医不会错吧?”
王内侍暗暗给了他一个白眼,不做声地跑回内殿去看李涵。须臾,就见他如释重负地跨出殿来,望着众人一揖,传李涵口谕:“圣上有旨,命黄昭仪一人进殿面圣。”
杨贤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甘心地问王内侍:“圣上只宣了黄昭仪一人?”
“是,”王内侍对着杨贤妃欠了一下身,“圣上还说,黄昭仪的事,他会亲自给六宫一个交代,请贤妃娘娘不必操心。”
“哼,那妾身就等着圣上做主了。”杨贤妃咬咬牙,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气得扭曲起来,偏又无可奈何,只能气急败坏地拂袖离去。
轻凤得知李涵一醒来就要见自己,却是又惊又怕,又喜又忧。她惶惶起身,眼巴巴地望着王内侍问:“圣上他……还在生气吗?”
“圣上他刚醒,哪有生气的力气?”王内侍埋怨地横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昭仪娘娘,唉……总之您快去吧。”
轻凤连忙抹了一把脸,怯生生地走进内殿,她的脚步从未像此刻这般虚浮,仿佛一阵小风就能将她吹倒。
当穿过九重宝帐,见到李涵的一瞬间,她百感交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滴落,沾湿了罗衣。
“陛下……”轻凤跪在李涵榻边,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掌,泪盈盈地与他对望。
李涵此刻刚刚清醒,只能僵卧在榻上,他深深凝视着一脸悔意的轻凤,许久之后艰涩地开口,问的却是让轻凤心惊肉跳的问题:“宋尚书被告发的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该来的,终究避不开,逃不过。
轻凤一听到这个问题,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踩在了悬崖的边缘,只要踏错一步,便是坠入深渊万劫不复。可李涵却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铁了心要她回答是或者不是。
只是天可怜见,这问题哪是用简单的是与非,就可以判定她的对错呢?
轻凤的心乱成一团,她一边哭一边抬起脸,望着李涵布满血丝的眼珠,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陛下,臣妾对您绝没有二心。是漳王暗藏不臣之心,为了除掉他和花无欢一党,臣妾不得已才结交了王守澄,至于牵连到宋尚书,那完全在臣妾意料之外,臣妾也是上了王守澄的当……”
李涵听了轻凤的话,纵使不抱希望,眼神仍是一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自作聪明,却害得我多年苦心功亏一篑?”
轻凤泪如雨下,悔恨不已:“漳王和花无欢阴谋篡位,臣妾以为王守澄……王守澄他至少并没有打算篡位,两害相权,才去结交他的……”
李涵听了轻凤的解释,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他是没打算篡位,因为我这个傀儡,他还算满意。”
李涵说出这句话时,语调里满是心灰意冷,听得轻凤心口冰凉,她不禁神思恍惚地喃喃道:“所以说,我为了陛下您做下的事,彻头彻尾都是错误?”
李涵看着她满眼的泪水,心底滑过一丝不忍,可一想到自己多年的委曲求全付诸东流,亦是心如死灰:“我说过不需要你去做那些事,只要好好地住在紫兰殿里,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可你听了吗?如今向我告发你的人,家族在朝中颇有势力,我若姑息你,那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轻凤心如刀绞,眼中滑出大滴大滴的泪珠,伤心地哽咽:“陛下,您是不是马上就要赐我一条白绫,或者一杯鸩酒了?”
她的问题生生困住了李涵。对于她的背叛,他固然气恨失望,但若就这样取她性命,又叫他于心何忍?
他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等待自己发落的人,脑海中却闪过太液池畔她灵动的黑眸,随着水晶珠洒落时她发出的颤声娇吟,将玉玺交给自己时如释重负的浅笑,生辰夜她躲在暗处吹响的笛声……一幕幕回忆纷至沓来,告诉他何谓情愫暗生、刻骨铭心。
是不是所有沉溺女色的昏君,都像自己这般堕落?他李涵,也许压根做不了圣明贤君。
眼眶难以自抑地酸楚发热,李涵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并不是每个弄权失败的妃嫔,结局都是死路。”
轻凤闻言一怔,泛着泪光的眼睛里却并没有多少喜悦——她是妖精,比起生死来,太多东西更值得她在乎:“为什么?”
“她们要么是外戚强势,令君主也无可奈何,要么便是……”李涵顿了顿,却没有说出另一个答案,而是轻声道,“去掖庭宫吧。”
这次的事太大,至少得将她发配到那里,杨贤妃才能罢休。
掖庭位于太极宫,是宫女居住和犯妇劳作的地方。李涵此举便是将她打入冷宫,饶过了她这一条小命的意思。轻凤知道自己应该山呼万岁,可是心却如死灰一般,冰凉凉暖不起来。
“陛下洪恩浩荡……”她喃喃道,俯首朝李涵拜了一拜,“谢陛下不杀之恩。”
李涵不忍再看她哭花了的小脸,别开眼低声道:“我即日便会拟旨,由王内侍安排你在掖庭宫的起居课业,希望今后你在那里……恪守勤谨、好自为之吧。”
轻凤闻言,眼泪再次涌出双目,扑簌簌滑下脸颊。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告别了金屋宝帐,轻凤灰溜溜地跟着王内侍前往掖庭宫,一路上被他好一顿数落:“我说昭仪娘娘呀,得了得了,你现在也不是娘娘了。我说你呀,知不知道在这宫中最大的忌讳,就是聪明外露?还有比这更要命的,就是自作聪明!尤其是你这样笨的!还要自作聪明地逞能,到头来只能自食苦果,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唉……真是多亏圣上爱护你,只褫夺了你的封号,打发你到掖庭宫干活,以后可得长点眼力见,好好悔改,重新做人……”
轻凤被王内侍数落得狗血淋头,闷闷不乐地嗫嚅:“我不想干活……”
王内侍瞪她一眼,凶巴巴道:“你是戴罪之身,进了掖庭宫,难道还想享福?”
“圣上明明叮嘱你照应我的,”轻凤撇撇嘴,“别以为我没听见……”
王内侍顿时停下脚步,震惊地咋舌:“你这耳朵……还真灵。”
轻凤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她本事多着呢。
王内侍瞥了轻凤一眼,默默沉吟——明明就是一对前世冤家,圣上又哪里放得下她?罢了,既然被她听见,就索性挑明了吧。
王内侍心里嘀咕完,面色也柔和下来,对轻凤道:“我刚刚就随便那么一说,谁会真安排重活给你?我会和掖庭令打个招呼,你先辛苦几天装装样子,圣上宽仁,动辄大赦天下,你就好好等机会吧……”
掖庭宫的长官掖庭令,和王内侍挺熟,所以王内侍来打招呼,他也乐意为轻凤行个方便。负责监管轻凤的监作嬷嬷被掖庭令叮嘱过后,挺客气地将轻凤引到卧房里,仔细问她话:“黄氏,你可会针线女红?”
轻凤摇摇头,很乖巧地回答:“不会。”
“可会蚕桑?”监作嬷嬷见她摇头,又问,“可会染丝?熨烫?”
轻凤依旧摇头,这一下嬷嬷无奈了,索性直接问她:“那你会什么?”
轻凤想了想,如实答道:“歌舞。”
监作嬷嬷闻言笑起来,执起她的手捏了捏,说道:“歌舞是好本领,不过我可不能让你做。”
“为什么?”轻凤听出嬷嬷话里有话,纳闷地问。
“掖庭宫是什么地方,你想想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将你送去献艺,万一哪天被圣上留意到,他若余怒未消,掉的可不就是我的脑袋?”
这一说轻凤明白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讨好道:“若圣上旧情复燃,将我领回去,少得了你的好处?”
监作嬷嬷笑答:“如今还好了,若换作过去的年月,哪一年没有十几二十个美人从后宫被打发到这里来呢?那些可都是娇滴滴花朵般的女子,来掖庭宫受罚都要被我严厉管教,若是让她们有翻身的机会,我只怕活不到今天。”
轻凤暗囧,心想这嬷嬷别是杨贤妃特意安排的吧?便故作天真地笑道:“既然如此,嬷嬷您就看着安排吧,别看我个子小,我可有的是力气。”
监作嬷嬷闻言颔首,说道:“放心吧,掖庭令已经和我打过招呼,我也不会安排重活给你。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好好反省,圣上若对你有情,自然会再提拔你。当年则天皇后都出家做了姑子,还不是被高宗皇帝接进宫里?这样吧,你不会细活,我先安排你和尚衣局的宫女们一起捣练,如何?”
轻凤立刻点点头,应承下来:“这个我能做。”
结果轻凤滥用力字诀,活才干了没两天,胳膊粗的木杵就已被她折断,而捣坏的白练更是难以计数,监作嬷嬷听到消息后,气得是瞠目结舌。
“圣上一向俭省,你这么糟蹋东西,被他知道还得了?”监作嬷嬷瞪着轻凤数落完,没好气地说,“罢了罢了,如今太仓还缺个人看守粮仓,你怕老鼠吗?”
“不怕!”轻凤一听见老鼠两个字,眼睛都亮了。
太仓顾名思义就是个大粮仓,它位于掖庭宫的北部,全京城的谷物都归它储存。曾有诗云: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隔天轻凤跟着嬷嬷前往太仓时,还离着老远呢,就耳尖地听见了仓中老鼠的喧闹声。
她耳朵一动,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露出唇边亮闪闪的小尖牙——嗬,一听动静就知道这些老鼠的个头小不了,她可真是因祸得福,来对地方了!
她磨磨牙,准备化情欲为食欲,暂时在这太仓中疗伤。
看守太仓的内侍正抱着猫儿晒太阳,看见嬷嬷领着黄轻凤前来,立刻起身相迎:“嬷嬷您来了,咦,这就是您说的宫人黄氏?”
“对,正是她,”嬷嬷呵呵笑道,将轻凤拽到人前,“你瞧,人的确生得干净整齐吧?”
那内侍上下打量了一下轻凤,点点头,却又望着嬷嬷皱眉:“好是好,只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么看守太仓呢?您是不知道里头的老鼠有多凶,您瞧,昨天还把我的大花咪给咬伤了。”
那肥胖的大花猫原本躺在内侍的怀里,此刻懒懒搭了轻凤一眼,立刻嗷一声窜出内侍的怀抱,一溜烟跑得没影。监作嬷嬷呵呵笑了两声,才对那内侍说:“放心,你别看这位黄氏娇滴滴的,力气大着呢。”
轻凤点点头,生怕到手的肥缺没了,笑眯眯地对那内侍道:“嬷嬷说得没错,而且我天生属猫的,老鼠都怕我,正适合看守太仓。”
像印证她的话似的,原本在太仓中窸窸窣窣作乱的老鼠,此刻竟完全没了声息。
“奇迹啊!”内侍望着轻凤的眼神如见天神下凡,感动得泪流满面,“黄氏就留在我这里吧。”
待得监作嬷嬷离开后,那内侍找回了自己无端受惊正屁滚尿流的肥猫,与轻凤客客气气地寒暄:“我姓杜,是这太仓的监守,我手下还管着四个小黄门,唔,看守太仓的神策军也得给我几分薄面呢。你跟着我好好做事,如果干得好,我就收你做我的对食。”
轻凤白他一眼,鄙夷道:“谁要做你的对食。”
那杜内侍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害臊,于是放开猫,一边给它做鱼饭,一边悻悻地咕哝:“也罢,我们宦官娶妻都是要出身干净的宫女呢,你再漂亮,也是个犯妇……”
轻凤不理他无聊的话,闲在一旁看他用肥鱼给猫拌饭,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喂猫吃这么好,它还肯抓老鼠吗?”
猫奴杜内侍瞅了轻凤一眼,理直气壮地回答:“不喂大花咪吃好一点,它哪有力气抓老鼠呢?”
其实是它一只老鼠也抓不到,不喂就只能饿死吧?轻凤对杜内侍的理由嗤之以鼻,相当鄙视地瞥了大花咪一眼,那肥猫立刻惭愧地低下头去,弱弱地咪了一声。
就听那杜内侍轻声哼唱起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轻凤陪着这一人一猫守在仓外,耳朵一直留心着粮仓里的动静,着实心痒难耐,忍不住又问:“咱们就这样一直坐在这里吗?你怎么不放猫去抓老鼠?”
杜内侍拢了拢自己怀里的猫,心有余悸道:“你是不知道,这太仓的老鼠有多凶残。”
“你手下那些小黄门呢?”轻凤又问。
杜内侍咧嘴笑道:“他们负责晚上值夜,白天太仓能有什么大事?”
轻凤闻言立即表态:“你也安排我值夜吧。”
晚上干活符合她的作息习惯,并且要抓老鼠就得变回原形,还是晚上行动便利点。
杜内侍打量着轻凤清秀的榛子脸,不放心地问:“你能行吗?太仓老鼠可厉害了,可别被它们抓破你的脸。”
“放心吧,老鼠怕我,没听见老鼠都吓得不敢出声了吗?”
“对啊!”杜内侍立刻笑逐颜开,求之不得地感叹,“其实我一直想找个人与我换班呢!不如这样吧,你今天晚上就上岗,嗯,你现在就可以先回去养足精神嘛,晚上戌时再过来。”
轻凤微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这天晚上,轻凤戌时便到太仓点卯,顺便认识了一下自己的同仁。所谓值夜,也不过是几个人守在一间屋子里打盹,轻凤待到其他人都睡熟了,便趁着夜深人静时悄悄溜出了值夜的小屋,现出原形钻进了太仓。
她一进太仓,便在夜色中看见了满坑满谷的粮食,黑黢黢的仓库里悄无声息,只有微微的轻风吹拂着她的髭须。轻凤鼻子一动,根本不需要用眼睛看,便傲然对着粮仓中喊道:“你们这些鼠辈,还躲什么?都给姑奶奶我出来!”
话音未落,就听仓库深处传来吱吱两声,黑暗中亮起点点微光,正是那帮鼠子鼠孙们的眼睛。轻凤嘴角一挑,在暗夜里睁大了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数不清的大老鼠,正一只咬着一只的尾巴,从四面八方列队出来向她叩头。
“黄大仙娘娘在上,”为首的老鼠头目溜溜窜到轻凤跟前,向她磕了个头,毕恭毕敬道,“小子携太仓鼠族给娘娘您磕头,祝娘娘您仙寿恒昌!今次不知娘娘您大驾前来,未曾远迎,失敬失敬。不过吾辈一向安分守己,从不到太仓外为非作歹,还请娘娘大发慈悲,莫要对小子们赶尽杀绝……”
轻凤垂头看着那老鼠头目,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却道:“我吃你们,不过是天道循环、顺应自然而已,就像你们可以尽情享用这太仓中的粮食一样。不过也请你们放心,我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只要你们少吃点他的粮食,我就少吃点你们——你们不知道,他是个多么克勤克俭的好皇帝……”
太仓鼠族们闻言,顿时哀鸿遍野,吱吱溜溜哭成一片。它们不知轻凤是打哪儿来的太岁,只知道从此太仓鼠族将永无宁日。虽说斗不过黄大仙还可以逃走,可它们祖祖辈辈定居于此,贪恋这里粮秣丰足口腹无忧,想迁徙却也舍不得,因此情愿束手待毙,唯一的对策也只有醉生梦死、加紧繁殖而已。
掖庭宫的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
偶尔王内侍也会来掖庭宫看望黄轻凤,给她带些香榧子或荔枝来打打牙祭。他痛惜地看着脸颊浑圆的轻凤,嘴里不住念叨:“哎,想当初,内府局哪天不是拿这些金贵东西来供奉你?你如今犯了事沦落到这里,一日三餐可还吃得惯?咦,我怎么瞧你脸还圆了些?是不是饿肿了?”
虽说掖庭宫里一天三顿窝窝头,轻凤却满不在乎——反正太仓里的老鼠管够,她如今三餐规律,又不再吃零食,加上捕猎老鼠增加了运动量,日子一长反而筋骨强健,长胖了不少。
她摇摇头,乖巧地回答王内侍:“没什么不习惯的,掖庭宫里的日子也挺好的。”
她的回答被王内侍想当然地理解为口是心非、强颜欢笑,又是唏嘘又是扼腕,免不了回去后向某人哭诉一番。
可是对于轻凤来说,掖庭宫里的日子的确挺好的,虽然没有李涵的日子,有时候难免会越过越糊涂。在她脑中,关于骊山狐巢的记忆,竟比李涵的音容笑貌更先一步模糊掉,有时候当她在粮仓中捕捉老鼠时,竟会一刹那产生种错觉——仿佛她此生从未在骊山生活过,也从未修成过人身,她只是一只在太仓中长大的黄鼠狼,靠捕食老鼠为生。
而有些时候,当轻凤在堆积如山的粮食中上蹿下跳捕猎老鼠时,她也会豪气顿生,就仿佛自己是一个由李涵钦点,为他奔走沙场的女将军!
她会在咬住老鼠温热的脊背时,豪气干云地屹立在谷堆顶端,而杜内侍的大花咪则狗腿地缩在轻凤身旁,瞳孔钦佩得缩成两道竖线,一脸崇拜地望着她:“大仙娘娘,你好了不起……”
轻凤懒懒蔑视它一眼,下巴一扬,把半死不活的老鼠甩在它面前,掷地有声地吐出一句:“老鼠是这样抓的,学着点。”
大花咪立刻兴奋地扑上去,仿佛这老鼠是自己抓到的,忙不迭叼在嘴里去向杜内侍报喜,拿老鼠换肥鱼。
黄轻凤也不理它,径自坐在谷堆上嗅了嗅鼻子,忽然间闻到一股隐隐的霉味,心中一动,冒出句无病呻吟的唱词:
四月梅正熟,轻寒乍暖淋风雨,一味含酸,似我心苦……
哎,没想到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四月。轻凤在心中喃喃念道:“我想去见见他,我得去见见他……”
入骨相思,就是那么难熬的折磨,她既然已不堪忍受,又何必勉强自己去坚持?轻凤隐着身子,飞也似的跑向大明宫。
大明宫的风中带着李涵的气味,随着距离的接近越来越浓,温香和软,熟悉得让她想哭。从紫宸殿、延英殿、一直到他的寝宫太和殿,轻凤气喘吁吁,在飞身跳过半卷的帘栊后,终于看见那端坐在御榻上,正埋头批阅奏章的人。
她的呼吸顿时一窒,怦怦乱跳的心揪作一团,几乎要蹦出她的嗓子眼。
李涵、李涵,她的陛下……
轻凤悄悄从暗处靠近李涵,黑溜溜的眼珠紧紧盯着他,一眨都不眨。她贪恋地用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的唇,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明亮的宫烛燃过一半,李涵疲惫地搁下朱笔,靠在榻上支颐假寐。
轻凤心中一凛,趁着四下无人,大胆地跳上了李涵的桌案。她任由原形暴露在烛光下,伸出爪子拨弄着案上的奏章,一不小心却将卷成一束的奏章噗噜噜碰散,吓得她赶紧跳下桌案,回头看看李涵。
这时候李涵已被轻凤闹出的动静惊醒,他睁开双眼,第一眼便看见了黄鼬模样的轻凤,不禁惊讶地坐起身来。跟着他又低头检查自己的桌案,发现奏章已被打开,而案桌清亮的黑漆上,正印着几枚淡淡的爪印。
李涵惊奇地轻叹一声,又抬眼看了看殿中的黄鼬,发现它竟没有逃走,便喃喃笑道:“难道你也在提醒我,要勤于政事吗?”
轻凤歪着脑袋,不满地对李涵甩了甩尾巴——才不是,我是要你别那么辛苦,多多休息才好!
李涵看着她的反应,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你冲我甩尾巴,看来我是猜对了。”
轻凤越发不满,暗暗腹诽:哪里猜对了嘛,分明是越猜越远。
她见李涵又开始捧起奏章批阅,不禁又是气苦又是心疼,却只能乖乖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继续辛勤理政。这时宫烛轻轻爆响了一声,结出朵并蒂灯花,水晶珠帘被微风吹得悠悠晃荡,发出叩冰击玉的清脆声音。
原本正在处理政事的李涵忽然抬起头,望着微微晃动的水晶帘,竟失神地沉默了许久。轻凤也好奇地瞄了一眼水晶帘,想起自己与他那极尽风流的第一夜,脸上顿时烧得发热,心里却又痛得发紧。
不知道他看着这水晶帘,能不能想起自己呢?
殿外忽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轻凤连忙躲到暗处,看着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原来却是王内侍走了进来。他进殿为李涵送上茶水与宵夜,轻凤眼尖地发现,那食案中盛放的竟是红绫饼!
刹那间许多回忆涌上心头,轻凤不觉眼眶发热。这时李涵也看见了红绫饼,抬头对王内侍浅笑道:“你今夜送这饼来,倒叫我想起一个人。”
王内侍哪里还记得这一段往事,因为这红绫饼一向都是赐给新科进士吃的,便笑着问:“陛下是不是想起了今年的状元郎?”
李涵失笑,摇摇头道:“哪里是想起了状元郎,不过我刚刚,倒是瞧见了一只黄鼠狼。”
王内侍听李涵提起黄大仙,立刻瞠目道:“哎唷,那黄大仙又到太和殿来了?在哪里?前段日子陛下您病倒的时候,王守澄擅闯太和殿,还是它向卑职报信的呢,卑职可得谢谢它。”
“这么说,它还是我的恩人了?”李涵笑着端起阳羡茶,浅啜了一口,才低声喃喃道,“它那精灵模样,总会让我想起一个人……”
一个面皮黄黄偏爱搽粉,生着一双黑亮眼珠的女子。
李涵说到此处,轻凤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他想的是自己。她没料到李涵将自己贬到掖庭宫之后,竟还能惦记她,不禁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苦。
她从暗处缓缓走出来,迎着李涵和王内侍的视线,灵巧地跳上了桌案,静静地回望着他们,连黝黑的眼珠也跟着湿润。
李涵浅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门,低声道:“谢谢你了,若不嫌弃,以后可以常来这里。”
轻凤点了点榛子般的小脑袋,双眼晶晶亮亮地凝视着李涵,心底似有一片羽毛轻柔落入尘埃,如宿命面前无奈的一声轻叹。
罢了,就算暂时只能这样陪着他,她也不在乎了。这一辈子,她不过是从自己漫长的生命中摘取一段来送他,用自己也许并不是最好的年华,来换他独一无二的生年岁月,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自从将轻凤贬去了掖庭宫,李涵越发觉得宫深如海,只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
一个人自然会觉得寂寞,所以病愈后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将自己沉溺于枯燥的政事之中。所幸不时造访自己寝宫的黄大仙,多少给他这座空荡荡的太和殿添了一丝生气。渐渐的,他摸到了一点这只黄鼬的脾气,但凡自己召幸妃嫔后,它就一连三天决计不会出现,倒好像这只小家伙在拈酸吃醋一般。
当李涵察觉到这点时,他戏谑地拿话问了黄大仙,不想竟换来它重重的一记点头。
“你这小家伙。”他忍不住轻轻曲指,弹了一下黄鼬榛子般的小脑袋。
李涵素性淡泊,又因为黄大仙的缘故,从此临幸妃嫔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竟可以称得上是不近女色,惹得王内侍大摇其头。
“陛下,您正当盛年,还是应该尽量开枝散叶才好。”在又一个处理政事的不眠夜,王内侍忍不住向李涵进言。
“近来天灾频仍,我哪里有心情?”李涵摇摇头,目光里满是忧郁,“何况内有阉党,外有藩镇,我这个天子受制于家奴,若还能耽于享乐,那真是比蜀汉后主还要昏庸了。”
“陛下岂可用亡国之君自比。”王内侍立刻惶恐地打断他,无奈地叹息,“不召幸就不召幸吧……”
李涵看了王内侍一眼,再度将目光移到奏章上——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并没有说,那就是唯一能让他意乱情迷的那个人,早已不在这里。
不觉时光荏苒,三载寒暑弹指即逝。太和七年八月七日,李涵在宣政殿正式册立长子李永为皇太子,并大赦天下,放还掖庭宫中的部分宫女。这天傍晚,当杜内侍来与轻凤告别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在返乡宫女的名单上。
杜内侍泪眼汪汪地抱着大花咪,问怔怔发呆的轻凤:“名单上说,你的家乡在浙东国,这是个什么地方?”
轻凤无法回答他,只低头笑了一下。
三年来,她时常变回原形陪在李涵身边,可他却是一面也没有见过她。在无害的黄大仙面前,李涵全无防备,所以她慢慢懂得了他的抱负,了解了他的筹谋,也知道他暗中撒的罗网,已渐渐到了收网的时候。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要遣她出宫——可恶,她还想陪在他身边,看他肃清积弊,重振朝纲的英姿呢!
八月的夜晚并不算凉,仲秋的御花园里仍是花木扶疏,一片促织低鸣。轻凤穿行在飞花迷雾之中,想去太和殿看看李涵,哪知到了殿下偏又情怯,独自踽踽凉凉地甩着尾巴,徘徊不已。
“那名单是他定下的吧?就算不是,也是他核准过的……”她哀怨地望着太和殿黑黝黝的轮廓,目光中满是委屈,“为什么要赶我走呢?”
是不是三年时间对他来说太长,已经长到将她忘记了?
可恨她原本还指望,等到李涵大功告成的那一天,他能够将她接回身边呢……可如今他竟撵她出宫,从此除了相忘于江湖,她还能用什么理由以人的面目与他相见?总不能当真在太仓中抓一辈子老鼠,一辈子只能以黄鼠狼的样子来陪他吧?
轻凤心烦意乱地抓了一把木樨花,揉着那馥郁香浓的碎金泄恨。
罢了,罢了,不去见他了!去了他也只当自己是一只黄鼠狼,有什么意思?
轻凤暗自嗫嚅着,咬咬牙回掖庭宫收拾包袱。
皇宫中的女人就是这样悲哀,金银细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离开了紫兰殿,那些原本属于她的衣裳首饰自然就会封存,留待送给下一个女人。
就像此刻,她的包袱里除了几套朴素的衣裳,什么都没有。轻凤撅着嘴想,虽然她是妖精根本不用在乎这些,可是……她好歹也是个有虚荣心的女人呀!为何在宫中这些年,一点甜头都没赚到呢?真是亏大了!
“先去终南山看看飞鸾,顺道游山玩水,才不去想你!”轻凤赌气收拾着寒酸的包袱,动作相当粗鲁,“等我在人间逍遥够了,到时候你想见我,还得看我的心情呢。”
她说得特有骨气,可眼睛里却缓缓溢出泪水,一滴滴落在掌心。这时寒素的门扉似乎被风吹动,发出吱呀一声响,轻凤不经意地回过头去,却在泪光朦胧之中,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涵脱下黑色的斗篷,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原来三年来,你就住在这里,和我想的不大一样,”李涵轻声开口打破沉默,低头看着泪眼汪汪的轻凤,不禁微笑起来,“你就要走了,我来看看你。”
他伸手抚上轻凤的鬓发,满是宠溺地摩挲了一下,亲昵得仿佛他与轻凤之间,根本没有这三年的蹉跎。轻凤心中一酸,眼泪不觉涌得更凶,她有些惊疑地凝视着李涵,哽咽道:“你知道我要走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涵又是一笑,在轻凤身旁坐下。
李涵这话让轻凤不禁有些恼火,她抽噎了一下,不顾尊卑地低声埋怨:“为什么要撵我出宫?你都把我撵到掖庭了,还不够吗?”
李涵被她冲了这么一句,原本温和的目光更是柔得像水一般,低声问轻凤:“离开这里不好吗?难道你还想一直被禁闭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做活?”
轻凤皱起眉,低下头不满地咕哝:“你耍赖……你明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却故意撵我走,现在还要来看我……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咕哝完,才意识到自从李涵进屋以后,自己一直没有对他用敬称,心下不由一惊,红着脸嗫嚅:“哎,陛下,臣妾失礼了……”
“没事,这样挺好。”李涵握住轻凤的手,继续道,“以后你出了宫,与我就是形同陌路,何必再用敬称?何况这几年我亏待了你,你不敬我也是应该的。”
“陛下,你为何这样说,”轻凤因为李涵的话,眼睛又红起来,“还是你心里有什么事?你忽然册立太子,大赦天下,紧跟着就遣出宫女,要我还乡,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这三年她化身黄鼬陪着李涵,大致能猜到他的全盘计划,加上他此刻说的话,字字句句都像与她诀别。如果今夜李涵不来,她还能记恨他对自己无心,可此刻他这般姿态,只能说明他对自己……
轻凤猛地扑在李涵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低喊:“陛下,陛下,你是舍不得我的,对不对?”
这一刻她想起李涵三年前欲言又止的话——并不是每个弄权失败的妃嫔都会死,除了倚仗外戚,还有一个原因当时他并没有说出口。如今她终于想明白,那第二个原因正是君王的宠爱——他爱那个女子,所以即便她罪不容赦,仍要保她不死!
轻凤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伏在李涵肩头哭道:“陛下,你若对我有心,就别让我离开。”
“傻瓜……”李涵伸手抚摸着轻凤的头发,因她的深情而动容,眼中虽蕴着哀色,却也有藏不住的欢喜,“去吧,我还你自由身,离开这是非之地。你出宫后的生活所需,我也托王内侍安排好了,说起来我自己对宫外的生活也没什么主意,不知道安排得妥不妥当……”
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发笑,想起自己与王内侍讨论这件事时,不知道闹了多少天真的笑话。看来他真是个五谷不分的庸君,如果今天换作是他出宫,只怕会比任何人都要狼狈吧?
“你还笑,你还笑!”轻凤急了,一脸埋怨地望着李涵,脸颊涨得通红,“我不要你这样安排,我只想陪在你身边,陛下,你就留下我吧。”
“傻瓜,这样安排对你才是最好的。”李涵凝视着轻凤的眼睛,无比认真地对她说出自己的隐衷,“如今我身在一条江河日下的浊流中,不应该让你陪我。所以,在我破釜沉舟前,我要尽力将你托上岸去,明白吗?”
他忧心忡忡的话对此刻的轻凤来说,不啻最甜蜜的衷曲——作为一个放眼江山的天子,能在风雨来临前低下头,展开羽翼给自己一心一意的保护,她还要奢求什么呢?轻凤低下头,刚准备答应李涵,含泪的双眼却看见了他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那是一支通体碧绿,新做好的芦管。
“陛下!”她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震惊地抬头望着李涵,“你……原来你还记得。”
李涵深深凝视着轻凤,浅笑着点了点头:“一直记得。”
那一年初雪夜的约定,他一直都记得,奈何诸多无奈,让他们彼此蹉跎,直至今日。
“陛下!”顾不得接过芦管,轻凤紧紧抱住李涵,浑身瑟瑟颤栗,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汹涌的情愫,将樱唇附在他耳边急促地喘息,向他羞涩示好。
李涵收到轻凤的暗示,眼神中有刹那愕然,却很快平静下来,目光反而越来越深沉情秾——反正八月七的月光蒙昧不明,反正王内侍已把守好四周,他是号令天下的君主,为何不能趁美人在怀时,任自己放纵一次……
意志一旦松懈,奔腾的情潮便破闸而出,顷刻汪洋恣肆……面对李涵骤然高涨的热情,轻凤忍不住连连惊喘,她慌乱地睁开眼睛,却恰好对上李涵深情的双眸。
他的目光无比专注,直探入她眸子的最深处,使她的心在激狂中又漏跳一拍,忍不住娇嗔了一声:“陛下……”
李涵的目光却偏偏不依不饶,自上而下遍览她的娇羞,将那动人风情深深印入眼底:“我想看着你,多看看你……”
只因今夜过后,纵使极目江山形胜,也不能再见这娇娇小小的女子。
轻凤只觉得自己在李涵热烈的目光下燃烧起来,她在腾腾热气中汗如雨下,浑身如云蒸霞蔚般晕上一层绯红,明艳不可方物。
“陛下,陛下……”她在悸动的漩涡中迷失了方向,像个溺水的人一般紧紧攀住李涵,邀他与自己同赴那浓情幻化的深川迷谷,成为其中的鱼和水。李涵看着在迷乱中鬓乱钗横的轻凤,不无骄傲地翘起唇角,欣然接受她的邀宠。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扶坐起来,两个人在疾风骤雨般的节奏里紧紧相拥,一同心醉神迷、魄乱魂摇……
当激情的潮汐退去,轻凤在头晕目眩的余韵中枕着李涵的肩,手中紧攥着他赠给自己的芦管,轻声呢喃:“陛下,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坚强很多很多……我只要有我自己这一颗心,就可以爱你。”
李涵无声地笑了笑,趁黎明到来前吻着轻凤汗湿的鬓发,在她耳边低声叮嘱:“听我的话,远远离开这里,去一个我或者我的敌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这样,我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去做事了。”
轻凤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李涵问:“你……你要去做什么事?”
李涵没有回答轻凤,而是径自眯着眼笑起来,笑容神秘中又带着些许骄傲——快则数月、慢则两年,他便会去冒一个险,而他要奔赴的那片沙场,他的祖父、父亲、叔叔和兄弟都已经战死在那里。而过了今夜,他即便没有胜算,至少也已没有了后顾之忧。
虽然身为帝王,本应当学会太上忘情,可是当他不小心爱上了一双灵动的眼睛,却也无怨无悔。这辈子他从不喜欢繁丽的装饰、甜腻的味道,她却是他唯一的奢侈、唯一的甜蜜,也因此,她应当被自己当作一个美梦来结束掉。当明日的曙光降临,就让他从梦中醒来,为他的李家天下,再戮力血战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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