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农场领导早有思想准备,配发枪支就是从没有的先例,别说是眼下极特殊的时期,边境线上紧张,就是在平时,去荒原上踏察也不动用军火。否则,当年门头沟的知青,就不会变成这十三座坟墓。据说他们仅带了支铁铳,如果让铁铳“咕咚”响一声,那可得鼓捣上半天,就在鼓捣的时候就被狼群嚼了。狼群这种猛兽我非常熟悉,既狡猾又凶悍,斗智斗勇绝对不会认输。有一次它们围攻一只棕熊,我亲眼目睹,看得心惊胆颤,棕熊庞大,力气大得惊人,它胳膊粗壮,爪子锋利,厚厚的牛皮搭上就能撕开,对狼群的围攻根本就没有在乎。大意失荆州,棕熊吃亏,就是它太大意。
那年我还是十七岁的孩子,第一次狩猎,没有见过这么悍的狼群,大约能有十二三条野狼,毛眼邋遢看上去很瘦,棕熊也是刚刚蹲仓出来。漫长的寒冬消耗了体力,饥饿也使它凶狠而又残忍。因为饥饿,狼群把棕熊当作了猎物,所有的狼眼全部都是蓝的。棕熊也因为急需要补充,遭遇强敌,眼睛瞬间也变成了红的。棕熊饿了可以下河捕鱼吃,鲑鱼是它最理想的食源,如果捕不到鲑鱼,它还可以寻找,头一年秋天生长出来的蘑菇,棕熊属于杂食猛兽,好坏都行,都能填饱肚子。但狼群不行,野狼纯粹是肉食动物,上帝为它们设计好的胃口,没有肉类肯定就得饿死。此刻的狼群龇着牙冲锋,在棕熊屁股大腿处撕上去就是一口,直疼得棕熊哞儿哞儿叫唤。
从感情上我始终偏袒于狗熊,见野狼太多,心里就嚷道:“快爬树啊,快爬树啊,爬树,狼群就没有咒念了。”但棕熊可能是太自负了,对我的焦虑没有放在心上。我离它们足有三四百米远呢,我心里的想法它们怎么能知道,我也不可能拼了命呼喊,我是猎人,不是门头沟城里来的那些个“傻瓜”,只好持枪观望。吃了亏的棕熊很快开始反击,它猛地直起身子,足有两米多高呢。棕熊搏斗必须后腿直立,这是它先天生理上的缺陷,它眉毛太长,视觉模糊,瞎子一样肯定就得吃亏。可是它一旦站立了起来就特别威风,绿豆般的眼珠贼亮贼亮,居高临下,两只大巴掌就能发挥出威力。站在远处我清楚地看到,一只瘦狼被棕熊一巴掌打出去能有一丈多远,很可能脊梁骨被一巴掌打断,不停地哀嗥:“欧哇!欧哇!”全身倦缩像一个庞大的剌猬。一狼致命,其它老狼全都愣住了,不再进攻,远远地瞅着,似乎是屈服了大棕熊的蛮劲。这个时候,棕熊若逃走也是最佳的选择,其它野狼不会再围追。但棕熊这家伙太傲慢太自负了,总认为它是大森林的一霸,除了人类,没有天敌能把它奈何。就在它哞儿哞儿得意的时候,死亡的脚步悄悄向它走近,它蒙在鼓里还在做美梦呢。
我揪心又胆怯地看到,两只老狼同时在咬耳朵,仿佛在商量重大性的机密,我真为棕熊攥着一把汗啊。可是已经晚了,只见狼群猛地向刚才受伤的那只瘦狼扑了上去,风卷残云,毫不犹豫,相互撕扯着,几分钟就把同类给吞了。狼吃同类,父亲早就说过,但毕竟我这是第一次目睹,野狼绝情又残忍,这是野狼留给我最坏的印象,蚕食同类,它们真是狼啊。
狼群对大棕熊又开始进攻了。同时围攻没有什么奇法,闪电一样,比闪电还快。大棕熊的巴掌刚刚抡起,两三只恶狼同时把它叼住,任凭大棕熊呼呼地抡着,野狼的牙齿再也没有松开,焊上了一样,况且它立着,致命处已经暴露。致命处是它的阴部或睾丸,或者是胸膛人字型的地方,这两处地方都蹭不上松油与河砂的粘裹,狼群当然很快把棕熊扯倒。棕熊开始还在哀吼,不大一会儿哀叫声就没了。
以弱凌强,狼群打了一场漂亮的战斗,动物之中也只有狼群,慌而不乱,有条不紊,靠着智慧,协同作战,再强大的保垒也能被攻破。那次我回家把狼群战棕熊的场面对父亲说了,父亲对我狠狠地吼道:“闭嘴,傻家伙!知道吗,你比那只棕熊还傻,毛眼邋遢,肯定都是饿狼,还他妈的看呢,没有那只棕熊,肯定把你给你吃了!”饿狼毛邋遢,饱狼毛华丽。遇到饿狼千万要躲开,尤其是群狼,你枪法再准,本事再大,弄不好也得丢掉性命。
父亲是猎手,关于动物,北大荒的动物,我从小就从父亲那里学到了不少的常识。
来到河西的第一个夜晚,除了在妈妈怀抱中的军军,我们大伙儿谁也没敢睡觉。紧靠河边,灌木丛浓密,阴森幽暗,暮霭粘稠,小咬蚊子成蛋,旁边排列着十三个坟头,一大群乌鸦起起落落哇哇叫着,再加上遍地都是一堆堆非常新鲜的狼粪,尖刺的骨头在粪便中裸露,空气中弥漫着臭哄哄的膻味,气氛自然就紧张恐怖,王连长问我:“李排长你说,除了枪支,狼群还最怕什么?”
“最害怕烟火和响器呗。”看着王大奎满脸的紧张和极恐怖的目光,我毫不犹豫立刻就答道:“谁也不能睡觉,绝对不能断火,狼群袭击常在第一个夜晚,这种动物非常狡猾,知道咱们行军非常疲劳,容易瞌睡,它们的袭击越容易成功。”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想到,当年门头沟十三个知青,很可能就是第一个夜晚,都睡熟了过去,才惨遭不幸……
“拢柴火,拢柴火。”连长王大奎大着嗓门嚷道。干柴不缺,遍地都是,很快就堆积了两大堆干柴,点燃了一堆,另一堆备用,点着的柴堆加上复盖着割倒了的蒿草,干透了的树枝噼噼叭叭响着,滚滚浓烟几乎把荒原给罩住。从地上的迹象我清楚地看到,有些狼是刚刚才逃走,此刻它们就在远处盯着我们,这着实令人紧张毛骨悚然。
尽管有烟火,但小咬蚊子也叮着你不放,嗡嗡叫着,叫得令人心烦。嘴唇不时被蚊子给叮肿,肿涨得老厚,麻木疼痛,用牙齿咬咬都没有感觉。
夜色漆黑,雾气很浓,树叶上不时有露珠在滴答。借着火光,隐约能看到远处一双一双的绿光,幽灵一样,像晃动着的鬼火,我知道那就是狼窥视的目光,让人的内心越发感到恐怖。
刺刀打开,子弹上膛,宋黑子和我都攥着枪支,冲锋枪始终在王连长手上,他紧靠一棵大树席地而坐,两眼不眨盯着那些鬼火,身边就是他刚随军的妻子——周彩霞大姐,大姐怀抱着熟睡中的军军。军军这孩子特别招大人喜欢,一岁半不到,刚刚才会跑,胖脸蛋,大眼睛,两颗白牙,嘴角还各有一个深深的酒涡,幼稚天真,顽皮又机灵。他见了我们这些当兵的都叫叔叔,只不过把“叔叔”喊成了“福福”,小嘴巴特别甜,有时候正在妈妈怀里吃奶,你一喊军军,他立刻松嘴扭着脸冲着你直笑。
围着篝火,大伙儿的话题始终围绕着这十三座坟头。明知道是空墓,没有尸体,仅有几件衣服,可是仍然觉着有一阵阵阴风从坟墓里冒出来。
王连长毕竟接触得最多,他给我们介绍了门头沟知青来这儿的经过。
延军与共青,原来是一个农场,即共青农场,胡耀邦总书记两次来视察,当年的农场是团中央建的,职工多数是门头沟的青年,刚开始的名字就叫北京庄,后来又创办了天津庄、沈阳庄、哈尔滨庄,四个庄联合为共青农场。五十年代末期,各农场开垦都绕开了湿地,湿地陷车拖拉机也无奈,相比之下平岗和慢坡就特受到青睐,砍掉树木,挖掉树桩子就能变成农田,弊病是毁林,再就是慢坡地狼多。野狼都在干燥处挖洞,干燥处垒窝,生存育崽,避免受水气。所以说,选择漫岗,人类与狼群肯定发生冲突。多数是人类把狼群给打跑,或者是打死,除了吃肉还能得张狼皮,狼肉治气管炎是最好的偏方,地处高寒,气管都不好,所以说,猎狼打狼积极性都很高。可是也有倒霉的时候,不是倒霉,而是人类轻敌,一时忽略被狼钻了空子。门头沟来的十三名知青,在鸭蛋河两岸的望江峰下面,也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十三名知青都是青年,都来自首都,都是花季年华,鲜嫩鲜嫩,野狼群肯定吃红了眼啊。地处荒凉人烟稀少,即使是呼喊也没有人搭救,阴森森的,让人悲凉,让人寒冷,河岸边十三座不算大的坟头,坟头上落满了枯枝和败草,败草上又长出绿油油的杂草,杂草中偶尔还有几朵小花,有粉有白也有淡淡的黄,随风摇晃,好象在悄悄地诉说十年前的悲凉……
天黑以前,刚一上岸我就注意到了,十三座坟头被白桦树遮掩,杂草丛中木板条制成的墓牌早已经腐朽,风吹雨淋字体也已经模糊,但仔细辨别还能辨别清楚。篝火映着,十三座坟头就在我身边,我们选择这块地盘,不是因了让那十三位阴魂来保佑,我们是军人,思想并不迷信,是环境所限,地理位置最佳,这儿就是以后建村设屯的地方。最佳位置,十年前他们就已经选好,前人的奉献我们还得继承。
北大荒的夜晚漆黑漆黑,没有狼嗥,没有兽鸣,万籁俱寂,只有河水在哗啦啦淌着。瞅着火光,听着远处,奔波了一天,饥饿加劳累,持枪坐地上,上下眼皮就开始了打架。
突然,远处传来了群狼的嗥声,凄恻,苍凉,如哭,似泣,山峦在黑暗中似乎也在颤抖,先是南边,继而是北边,最后是西边,嗥叫声一阵阵传来,大有把我们包围起来的意图。大伙立刻精神起来,判别狼嗥声有多么远的距离,狼嗥声像是跟我们叫板,起起伏伏,一点点在逼近大约离我们有几百米远吧。近距离的狼嗥声也蓦然间传来,声音短促,频率更快,匆忙中大伙儿都紧张起来,屏住呼吸,准备好了搏斗,我和宋黑子同时把保险机悄悄打开。续上木柴,篝火堆更亮,火光映着夜空,把远处的夜空瞬间也都照亮。似乎有影子就在不远处晃动。握着斧头抓着镰刀,一场恶战可能就要展开。
但影子又消失,嗥叫声也稀落,不知道狼群在搞什么诡计,宋黑子大骂,宏亮着嗓门:“妈的,来啊,穷叫唤什么。老子就等着剥你们的皮呢。”韩仓把手中的大板斧使劲儿一晃,也跟着骂道:“奶奶的,砸出你的脑浆,狼牙再硬还能硬过斧头。”
我持枪在暗中默默地观察,但突突地心跳,前后胸的汗毛都直竖了起来。可是我也明白,狼群怕火,绝对不敢近前,突然间嗥叫是它们同类彼此在呼应,毕竟这地方是它们的家园。
可是,就在我的心跳刚刚稳了下来时,万没想到,在坟墓的那边,一群乌鸦突然间惊飞,哇哇叫着在黑暗中盘旋,奔火光而来,就在我们头上,叫声瘆人,翅膀声在黑暗中呼啦呼啦响着。我刚犹豫,判断其原因,冲锋枪在背后就响了。是王连长在射击,朝着望江峰方向,枪口喷吐着火舌,伴随着枪声,树叶子在不远处掉落。王大奎他当兵多年,动作马利,枪声刚止,三十发,另一梭子子弹又压进了枪膛。他脸色铁青,目光凶狠,被火光映着,简直就像关公庙里雕塑出的张飞,扎撒着胡子,眼珠子溜圆咬牙切齿,嘴上还骂着:“找死来啦,王八蛋你们,王八蛋你们!”也许是受到了连长影响,或者是乌鸦的叫声让他极度恐慌,宋黑子的半自动随着也响了,先连发后单响,枪声在夜幕下长时间的回荡。
枪声响过,乌鸦的叫声瞬间就没了,狼嗥声更是彻底消失了。宁静,沉寂,除了河水,再有就是干柴在燃烧中爆炸,似乎是篝火也感觉到了恐怖,噼啪噼啪地响着。
敲山震虎,还是虚张声势,对他们俩放枪我有点儿反感,野狼这种动物刁钻又狡猾,制造声势是对我们侦察,侦察我们的能量和势力,况且它们又利用了乌鸦,用乌鸦的活动来达到其目的。乌鸦和狼群历来联着手呢。我正在分析野狼群的动机和飞起来的乌鸦黑暗中的方向,万没有想到,篝火堆那边,王连长竟然会对着我吼道:“李春木,你想啥呢,害怕了,吓蒙了,手里拿的是烧火棍啊。”
“谁吓蒙了,你才吓蒙了呢。”我反唇相讥,不客气地说道,“不就是一群乌鸦吗,你们俩放枪也就足够啦,我再开枪,有这个必要吗。草木皆兵,虚张声势,暴露目标,最起码违背了夜战的常识,一群大兵,让狼群给耍弄了。”我说得多了,因为对方是连长,对上级不敬,必是自讨苦吃。尽管我肩负着顾问的责任,但是对连长也不能不敬。
“李春木,你行啊!”众人面前王连长觉着下不来台了。他嗓门特别粗,简直像鸣雷,抓着枪托,两手都在哆嗦。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给吓的,火光映照,紫红的脸色都有些白了。
“哇”的一声,他儿子小军军突然间大哭,不是枪声,也不是狼声,是父亲的吼声把孩子给吓着了。军军的哭声响亮,像刀子一样尖刺,使恐怖的气氛更增添了紧张。
“老王,看你,喊什么呀。”周大姐抱孩子急站了起来,看着她丈夫恼怒地嚷道,“人家春木说得没错呀,草木皆兵,虚张声势,白瞎了子弹,有这个必要吗。再说了,人家春木从小就是猎人,熟悉情况,不开枪有人家自己的道理。”
周大姐一说,我旁边的小田吃不住劲了,他年龄最小,军龄也最短,小矮个娃娃脸,平时大伙儿都拿他当孩子。此刻,也肯定想给王连长个面子,从我的手上夺过去步枪,声音不大嘟囔着说道:“得了得了,有的是子弹,让放就放呗,你不放我放,就是让狼群知道,咱解放军的历害。”说着他举手就勾动了板机,对东南方向黑黝黝的山头,枪膛里的子弹都射了出去,夜幕下面,枪声再次回荡。可是我知道,狼王肯定能精准地算出开枪的小分队带了什么武器,是军火,是猎枪,还是民间特纯粹的铁铳。摸清了情况,狼王会作下一步的安排,于是我不满,气哼哼地说道:“兵贵有诈,这下子可好,咱们的家底都告诉了狼群,太沉不住气了,刚才它们嗥叫,咱们没有上当,狼王又按排乌鸦出面骚扰,乌鸦出动,你们就慌了,这会儿肯定,乌鸦和狼王都在偷着乐呢。”说着,我从备用柴堆里抽了一根棒子,猛扔到火上,火星子腾飞,火苗子更大。火光映照,众人的脸上都写着不解和满脸的疑惑。
枪声响过,火光映天,紧张的气氛又轻松了下来,小田拎枪看着我问道:“李排长,这么说,野狼跟乌鸦穿一条裤子呢。”“哈,一条裤子,狼狈为奸,这点儿常识你还不懂啊。”不等我说,老战士韩仓梗着脖子说道。“狈是狈,乌鸦是乌鸦,别不懂装懂,狼狈为奸谁不知道啊,小学三年级,课本里就学过”。小田对韩仓撇了撇嘴角,又回头对我说:“问你呢,李排长,我也觉着蹊跷,先是在路上看到狼崽子被摔死,这工夫乌鸦又飞过来捣乱,乌鸦与狼群是同盟军哪。”火光映着他孩子般的红脸,不依不饶盯着我问道。“不是盟军,是相互在利用,狼群与乌鸦都喜欢食肉,为了猎食,狼群就利用乌鸦的眼睛,乌鸦在高空,视野开阔呀。乌鸦利用狼群的凶残,如重伤了的野猪,迷山以后饿昏了的人类,还有狗熊、驼鹿,尤其是猎人窑住了的马鹿,乌鸦发现了也对它们无奈,但它们把信息通报给了狼群,狼群很快就找到了食物。当然了,野狼也讲究,再饥再饿,也要给乌鸦留下一部分,使报信的乌鸦也都得到实惠,这是一种常识,北大荒自然界特殊的常识。如果有机会你们能看到,乌鸦的下方肯定有狼群,狼群奔跑也都昂着脑袋,深山老林,荒草野岭,野狼靠乌鸦为它们导航呢。
当然了,这一常识后来也被人类所利用,在我们老家的各个屯子,不管是狩猎的、采药的、采木耳拾蘑菇的,到时候还没有回来,家里人着急,可是茫茫林海到哪儿去找啊,于是就爬到最高的山头上,四处察望先寻找乌鸦。如果发现了有一大群乌鸦,起起落落围绕着盘旋,盯着那个方向往那儿奔去,十有八九就能找到亲人,或被狼群噬嚼了的尸骨,尽管是尸骨但也毕竟没有扑空啊。如果没有乌鸦做目标,荒山野岭到哪儿去找啊。
这也是军人该掌握的常识,像林海雪原的山里头剿匪,常识对军人都非常重要,这种常识书本上没有,也不是想学你就能学到的,是实践中积累,一点点地摸索,在生活中摸索到这些很宝贵的常识。
很多知识是父亲传给我的,尤其是对付北大荒的狼群,父亲有自己很成熟的一套。鄂伦春部落离我们不远,同时狩猎切磋技艺,在鄂伦春人那儿,父亲也得到了技艺和真传,如辨别狼王、掏狼崽子、下狼夹子、剥狼皮、熬狼油等等。
听我讲叙,人人都很认真,包括连长和连长的妻子,都瞪着眼珠子一个劲儿点头。此时此刻,设身处地,这儿毕竟是野狼的窝啊。我们是在狼窝里面活动,知识对每个人都非常的重要,说不准以后就可能用上。
夜色退去,天终于亮了。北大荒的夏季尽管是夜短,但第一个夜晚却是这么难熬,尤其是那些外地来的战士,新鲜、紧张、恐怖又刺激,很可能终生都会留下影子,鸭蛋河西岸的第一个夜晚,也是人生不平凡的一夜。
满目翠绿,处处都养眼,新鲜的空气,就像沐浴在海水里一样。但浓雾很稠,稠得就像泼上去的豆浆。当太阳冒红,小咬也是最肆虐的时刻,无处不钻,眼角、嘴唇都叮得虚肿。没办法躲藏,只能围着火堆,靠残火和余烟来躲避这些烟雾般的飞虫。
狼群在白天轻易不会活动,安排好了警戒,围绕着火堆,大伙儿都美美地睡上了一觉。这使我联想到抗联的将士和那艰辛的岁月,天大的房子地大的炕,风餐露宿真是难熬啊。
一觉醒来已是接近中午,阳光灿烂,秋风习习,浓雾退尽,小咬也没了,远近传来鸟儿们的叫声,唧唧喳喳,似乎在赞美着这崭新的一天。也许是在验证我刚讲过的故事,东南方向有一群乌鸦,半个天空都被它们遮着,起起落落,不停地盘旋。韩仓他们都觉着好奇,非要拉上我一块儿过去看看:“李排长去呗,过去看看,乌鸦和狼群又捣什么诡计。”
我也觉着好奇,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乌鸦?全世界的乌鸦都汇聚来了,又是在我们刚过河的今天,即便是阴谋,也是冲我们垦荒队来的。忧虑忡忡,手提钢枪,钻树林子上坡直奔了过去。
近前一看,我们都傻了,周围密林,唯有这儿是不大的空地,北大荒的丘岭这种空地很多,空地上多数都有裸露着石头,在一块锅台大的花岗岩石头上,摆放着我们曾见过的狼崽,就是被秃鹫抓死了的狼崽。昨天在河滩上我们都见过,十多里地呢,此时此刻死狼崽的双眼还大大地睁着,睁大了眼睛仿佛在诉说,诉说着昨天那场极惨烈的经过。
死狼崽怎么会摆放在这儿?我们几个人心里都发毛,毫无疑问,老母狼始终在尾随着我们,嘴上叼着惨死的小崽。叼来到这里是什么动机?难道是抗议还是在示威?也许是狼王有意识地安排,安排乌鸦又导演着这场悲剧。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森林茂密,杂草丛生,母狼和狼王肯定就在附近,我不禁想起那条总在我们视线里忽隐忽现的白色的老狼,它精心安排的这场奠礼,肯定是在告诉我们,它即将带领着它的群体实施一场狼与人类更加惨烈的冲突。我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钢枪,全身的汗毛又直竖了起来,那条浑身雪白的老狼在我脑海里无限度放大,我突然在想:老白狼,你是智者,同时你又是名副其实的阴谋家呀!
韩仓他们眼睛都直了,张着大嘴好半天才喊道:“我的妈呀,这不是明摆着,秃鹫飞了,它盯上了咱们,老母狼肯定不会算完啊!”
当然不会算完,这仅仅是开始,重戏大戏还没开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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