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绪饱满,性格却太粗鲁,她的心灵温柔慈善。当然,她有她的缺陷:因为受到过分娇惯,她也像所有任性的孩子一样。我没见过她受到父亲的一句斥责。她父亲包揽了她的全部教育,她也不负他的苦心,好奇和聪颖的才华使她很快成为出类拔萃的学生。
尽管她对自己受庇护的生活似乎非常满足,却也不免有时在楼上凭窗远眺,问道: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去那些山顶上呢,埃伦?你站在那些悬崖下边时,它们看上去像什么呢?”
有个女佣人告诉她悬崖下有个奇妙的山洞,小姐就央求父亲让她去一趟,他许诺等她再大点就带她去游览。但凯茜小姐按月计算自己的年龄,而不以年为准,因而不断重申她的要求。
我明白,通向这些悬崖的道路从呼啸山庄附近经过。埃德加不愿看到那个地方,所以不断委婉地拒绝着女儿。
林顿家族天生体弱,伊莎贝拉离开丈夫后只活了十多年。当最后一场大病袭来时,她给兄长来信,央求他有可能的话就去看看她,她想与哥哥道别,并把孩子安全地交到他手中,希望孩子由他抚养,其父亲也不会干涉。
平时我家主人任谁呼唤都不肯离开家门,这次却一刻都没犹豫。他马上就出发了,凯茜留给我照管。他临行前再三叮嘱,即使有我陪同,也不许她到田庄领地以外游转。
他一走就是三个星期。头一、两天,小姐坐在书房的角落里闷闷不乐,既不看书,也不玩耍,平静得不惹半点麻烦。我不担心她溜到园林外边去,因为大门通常都上着锁,我想即使不锁,她也不敢自己跑出去。谁知,恰恰在这一点上我错了。
有天早晨八点钟,凯茜对我说她那天要做个阿拉伯商人,要跨越大沙漠,我必须给她和她的动物(她的马和三条狗)准备充足的食物。她就带着我给她准备的饭篮子骑马走了,我告诉她早些回家,她嘿嘿直笑。
那顽皮的东西吃茶点时没有露面。不一会儿一个旅行家——最老的那条狗——回来了,但不见凯茜和马的影子。我立即派人四处寻找,最后又亲自出马。
我猛然醒悟到,凯茜小姐一定是探看悬崖去了。
“不知道她会不会从山坡上滑下来,”我暗自思忖,“摔死,或者折断骨头?”
我忧心忡忡,心痛阵阵。在路过山庄时,我突然看见了我家那只最凶猛的狗躺在窗前,一只耳朵滴着血,心里高兴极了。我打开栅栏走进去,用劲敲着房门。辛德雷死后一直在那儿当管家的一个女仆应声出来了。
“哟!”她喊道,“你是来找你家小姐的吧?别担心,她没事儿,我还担心是老爷回来了呢。”
“那么,他不在家吗?”
“对,不在,”她回答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进来坐会儿吧。”
我进了屋,发现我那丢失的小绵羊正安然坐在火炉边一张小椅子上。那是她母亲小时候坐的椅子。她把帽子挂在墙上,犹如在家中时一样逍遥自在。她快乐地对哈里顿又说又笑。当时的哈里顿已长成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在用好奇、惊异的目光盯着她。
“好啦,小姐,”我压住心里的惊喜,故意板着脸说,“在你爸爸回来之前,这是你最后一次出游了。我再不放你出家门了。你这淘气、顽劣的孩子!戴上帽子,快点回家。”
我拿起帽子给她戴,可她看见全屋子人都和她站在一边,袒护她,便开始与我绕起圈子。
我一追,她就像个耗子一样,钻到床下,藏到椅后,或者从凳子上跳过去。哈里顿和仆人捧腹大笑,凯茜也和他们一起嘲弄我,直到我最后勃然作色:
“好吧,凯茜小姐,如果你知道这是谁的房子,恐怕你就急着走了。”
“它是你父亲的,对吧?”她掉头看着哈里顿说。“不。”哈里顿耷拉着脑袋,脸上臊得绯红。
“那是谁的——你的主人的?”她又问。
他愈加面红耳赤,急忙背过身去。
“我还以为他是主人的儿子呢?”顽皮的姑娘对我说,“他说过我们的房子,他从没有称呼我小姐。他要是仆人,是应该尊称我的,对吗?”
哈里顿这时已满脸怒容,回头瞪着她。
“给我牵马去,”她说,“你可以送我回去。快点儿!怎么回事儿?”
小伙子骂了一声,告诉她他不是她的听差。
凯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家中不是“女皇”就是“宝贝儿”,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埃伦,”她喊道,“他怎敢对我这样讲话?你这浑小子,我要告诉我爸爸你对我无礼!”
哈里顿对她的威胁似乎毫不在意,直把她气得泪汪汪的。
“你去牵马!”她对那佣人喊。
“留神点儿,小姐,”她回答,“礼貌一些不失你的体面。哈里顿先生是你的表哥,我也不是服侍你的。”
“他,我的表哥!”凯茜不屑一顾地嘲笑说。“哼。爸爸到伦敦接我表弟去了。那才是……”她顿住了,一说到这里就呜咽起来。
她们俩胡乱地揭出一些底细,惹得我大为恼火。毋庸置疑,接伊莎贝拉的孩子的事肯定会被报告给希克厉先生。而且她父亲一到家,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他解释佣人为什么称哈里顿是她表兄的事。
哈里顿因为刚才被误认为仆人而感到厌恶,现在恢复过来后,看到她那副伤心的样子又觉得不安。于是,就把她的马牵到门口,为使她高兴,还从马厩里抓来一只小狗送到她手里,劝她别再哭了,因为他本来没有任何恶意。她顿了一下,害怕地瞧瞧他,又哭起来。
哈里顿是个结实、活泼的小伙子。他高大魁梧,容貌俊美,但却穿一身适合于农场日常劳动的粗糙衣服。当她转身离开这可怜的家伙时,我禁不住露出了微笑,不过,我认为他身上具有他父亲所没有的美好气质。他有无所畏惧的天性,希克厉只是孤注一掷,不让他得以教化,因此他从没有受到过阅读和写作教育,也从未改正成长中自然养成的坏习惯,没有向良好的教养迈过一步,但他的体质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凯茜小姐拒绝了他的求和礼物——小狗,我们就启程回家。我从小姐嘴里打听不出她这一天是如何度过的,我只问出,如同我所料想的那样,她向悬崖进发,途经山庄大门时,哈里顿出来了,他的狗便向她扑来。两家的狗打了一场恶战,才被双方主人吆喝开,这就成了他们见面时的相互介绍。凯茜向哈里顿打听去悬崖的路,他领她游览了那个石洞。
一封印有黑边的信送来我家主人的归期。他在信中说,伊莎贝拉去世了,要我为他的小外甥收拾一间房子。凯茜一听父亲就要回来了,还能见到她“真正的”表弟,兴奋得手舞足蹈。
马车终于风尘仆仆地驶来了。凯茜一见父亲从车窗探出的脸,便呼喊着扑过去。父亲也同样风风火火下了车。趁他们正相互交流着情感之际,我看了一眼小林顿。他睡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好像在严冬一样裹着毛皮大衣。他面容苍白,细嫩,活脱脱一副女孩子模样,真有可能会被误认作我家主人的小兄弟,因为他俩酷似极了,只是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担忧的病态,那是埃德加·林顿从来未有过的。
在门口,舅舅叫醒了他,扶着他站起来。
“林顿,这是你表姐凯茜,”埃德加说着,把他们的小手拉在一起,“她早已喜欢你了。
高兴点,我们已经到家啦。”
孩子抽回手,用指头揉揉眼睛。三人一同进屋,到了楼上书房,那儿已备好了茶水。我脱去小林顿途中穿的外套,把他放在桌前,但他竟呜呜哭了起来。
“我不会坐椅子。”他抱怨说。
“那就坐到沙发上去吧,埃伦会把茶水给你端过去的。”舅舅耐心地讲。
凯茜端了个小凳子,把她的茶杯搁在他旁边。起初她只是静悄悄地观察,但过不了多大一会儿,她就忍不住向小表弟表示宠爱了,她抚摸他的卷发,吻他的脸蛋儿,像个小孩子一样给他喝自己茶杯里的水。这使他高兴起来。他擦了擦眼睛,微微地笑了。
“要把他留在这儿,他一定会很好的,埃伦,”主人看了他们一阵子,对我说,“有一个同龄孩子相伴,会使他增添新的生命力。”
“是的,假如我们能留住他。”我暗自思忖,但我觉得希望渺茫。我担心这弱不禁风的孩子怎么在呼啸山庄他的父亲和哈里顿之间生活下去。
我的疑虑很快被证实了。
我刚把孩子们领上楼,安顿小林顿睡下,一个女仆就从厨房过来,告诉我希克厉先生的仆人约瑟夫在门口求见,要与主人说话。
我极不情愿地来到书房,通报了不速之客来访的要求。约瑟夫踏着我的后脚上楼后,不等邀请,就拨开我走上前去,声称:
“希克厉派我来接孩子,我当然不能空手回去。”
埃德加·林顿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想到要放弃孩子,他黯然神伤,脸上顿时布满阴云。
“回去告诉希克厉先生,”他自若地答道,“他的儿子明天会送到呼啸山庄去。现在孩子累了,正在睡觉,再经不起旅途的折腾了。”
约瑟夫好说歹说最后才被劝着空手走了,但临行时威胁说,希克厉第二天会亲自登门。
为了避免希克厉登门带来的麻烦,林顿先生令我骑乘凯茜的马,早点儿把孩子送过去。
他末了又说:
“不要对我女儿吐露他的去处。她将来也不能去看他。你只跟她说,他父亲突然派人来接,他必须离开我们。”
清晨五点钟,睡梦中的小林顿被艰难地摇醒了。听说还要准备上路,他十分诧异。我为了安慰他,就说他将去和他父亲呆一段时间,因为父亲刻不容缓地要见到他。
“妈妈没跟我说过他,”他重申,“她经常念叨舅舅,我也喜欢舅舅了。也要我去爱爸爸吗?”
“孩子们都爱自己的父母,”我说,“咱们赶快点儿。在清新的早晨骑马奔跑比再睡一个小时的懒觉还要惬意。”
“她也一块去吗——就是我昨天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今天不去。”
“舅舅呢?”
“也不。我和你做伴。”
在马车的摇晃和我的讲述之中,孩子完全陷入了沉思。六点半,我们到达呼啸山庄。他们刚刚用过早饭,仆人正在收拾餐具,擦抹桌子。
“喂!内莉!”希克厉先生见到我后喊道,“你把我的财产送来啦,是吗?让我看看。”
他起身向门口走来,哈里顿和约瑟夫好奇地跟在后边。可怜的小林顿惊愕地望着他们三人。
“没错儿,”约瑟夫细心审视一番后说,“大概他和你换了孩子,老爷,把他的女儿送来啦!”
希克厉轻蔑地冷笑着,骂了一声。
“好一个漂亮人儿!多么漂亮、迷人的小东西!”他喊道,“其实,这样比我预料的还会糟糕!”
“过来!”希克厉烦躁地喝道,伸出一只手,粗暴地把他拽到两腿之间,“别那么费事了。
我们不会伤害你,林顿——这是你的名字吧?你彻头彻尾地像你的母亲,哪儿有一点我的影子呢?”
他摘掉孩子的帽子,往后摁了摁他浓密的金色卷发,摸摸他瘦弱的胳膊和纤细的指头。小林顿停止了哭泣,抬起大大的蓝眼睛,对视着那位审查者。
“你知道我吗?”希克厉问。
“不知道。”小林顿恐惧地回答。
“不知道?你妈妈真不知羞愧,竟然没有教导你对我产生一点感情!内莉,你要累了就坐下,不然就回家去吧。有你在这儿,这小东西是安定不下来的。”
“好吧,”我答应着,“我希望你对孩子慈爱点儿,希克厉先生,不然的话他会活不长久的。”
“我会对他非常慈爱的,用不着你担心。”他说着发出一阵好笑,“现在就开始施行我的慈爱——约瑟夫!给孩子端早饭。哈里顿!干活去。”
“不错,”待他们走后,他接着说,“我的儿子是你们田庄的嗣子,在我完全掌握他的继承权之前,当然不希望他死的。他是我的,我要尽情地看到我的儿子占有他们的所有财产,我的孩子出钱雇用他们的孩子耕耘他们父亲的土地。这就是我的意图。正是出于这个意图,我才能容忍这个可恶的东西。他本身一钱不值,还带给我令我憎恨的记忆!但他跟着我会安全的。我为他在楼上安置了一间房子,各种用具一应俱全。我还聘请了一个教师,每周来上三次课。我命令哈里顿要服从他。实际上,我已筹划好一切,要使他成为一名绅士,尽管我因为他不配我这番苦心而遗憾。倘若我想获得人间的所有幸福,那就是看到,他成为值得骄傲的名副其实的男子汉,然而,我对这样一位奶油孺子只能大失所望!”
他侃侃陈词。约瑟夫端来一碗麦片粥,放在林顿面前。小林顿厌恶地搅搅清淡无味的稀粥,声明他不吃。
约瑟夫大怒,但希克厉吩咐仆人给孩子拿他喜欢吃的东西。我没借口再拖延了,就在小林顿留神一只友善的牧羊狗的时候,悄悄溜出门。我刚拉上门,就听见一声哭叫,一阵悲痛欲绝的呼喊:
“不要丢下我!我不在这儿!我不在这儿!”
我在村中一碰到呼啸山庄的管家,就打听小主人的情况,因为他也过着几乎与凯茜相仿的受庇护的生活,从不与外人相见。我只听说他身体不佳,脾气乖戾,十分难以照看。希克厉先生愈来愈憎恶他了,但还是竭力忍耐着。他和孩子在一个房间多待一会儿都受不了。林顿也学乖了。他晚间就独自呆在自己的小卧室里,要么就整天卧床不起。他不断遭受着咳嗽、感冒等等疾病的折磨。
画眉田庄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快,这欢快一直延续到凯茜小姐迈入十六岁的时候。她十六岁生日那天,我们谁都高兴不起来,因为那恰是她母亲的祭日。她的父亲那天总是独自度过,独自去祭扫她母亲的墓地。所以凯茜只好自寻欢乐。
当天,正是春风融融的时候,小姐早早下了楼,穿戴整齐要出去。她说父亲已允许她和我去荒野的边上游玩,只是不可走远。
我没再多想,就收拾好随她出发了。她一会儿窜在前边,一会儿又磨蹭到后面,起初我聆听着远远近近百鸟鸣叫的声音,饱赏着和煦的春光,望着小姐阳光下飘荡的金发,纯洁娇美得好像开放在田野间的玫瑰一样的面庞,闪闪发光、充溢喜悦的双眸,我的心里也舒畅极了。
她犹如一个快乐的公主,只可惜她不可能尽情地这样享受。
最后我不耐烦了,喊她回家。她不知没听见还是听而不闻,我只好跟着她跑。不一会,她在我前面一个小沟谷中消失了,等我再次看到她时,她已到了离呼啸山庄比到家还近二里的地方。我看见有两个人擒住了她,其中之一是希克厉先生。
这是希克厉先生的地产,凯茜被认为是来抢劫,至少是在随意驱赶山上的鸟。他在警告她。而她若无其事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清白。
“我既没抓住也没有看见一只鸟,”她申辩说,“爸爸告诉我这里有很多鸟,我只是想看看鸟蛋。”
希克厉险恶地一笑,问“爸爸”是谁。
“画眉田庄的林顿先生,”她答道,“我想你不认识我吧,否则你不会这样对我讲话。”
“那么,你以为你爸爸德高望重了?”他轻蔑地说。
“那么,你是何人?”凯茜反问,“那位是你的儿子吗?”
她指着哈里顿。他现在更加魁梧健壮了,但还是那样粗鲁,笨拙。
“凯茜小姐,”我打断他们,“我们必须回家了。”
“不,这个人不是我的儿子,”希克厉说着,把我推到一边,“但我有个儿子,你以前见过的。我想你和你的保姆最好歇一会儿。请到我家去吧。你将会受到亲切的接待。”
我向小姐耳语说,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邀请,但她就是不听,径自向前跑去。希克厉也捉住我的胳膊不放。
“希克厉先生,这是罪过,”我说,“我知道你打着什么样的主意。而且我们一回家,我就会受到谴责。”
“我要她见见林顿,”他回答,“这几天他气色好些了。我要让他们表兄妹相爱,然后结婚,这也算我慷慨大方吧,因为她父亲一死,她将一无所有。”
“林顿先生的性命朝不保夕,”我说,“他死后,凯茜就是他的继承人。”
“不,她不是,”他反驳道,“遗嘱里不是这么安排的。他的家产将归于我,但为了避免纠纷,我希望他们结婚。”
他领我来到大门口,凯茜小姐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们。
凯茜盯了希克厉好几眼,似乎无法准确判断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而希克厉现在讲话时,却面含微笑,声调也很缓和。
我极其愚蠢地推想,或许因为对她母亲的怀念会阻止他对她的伤害。
小林顿站在壁炉旁。他刚从田地里散步回来,正呼唤约瑟夫给他拿双干鞋。他长高了,脸蛋和眼睛还是那么漂亮,皮肤比我记忆中的健康多了。
“你看,这是谁?”希克厉先生转向凯茜问。凯茜疑惑地瞅瞅这个,瞟瞟那个。
“你的儿子?”她说。
“对,”他回答,“你真够健忘的。林顿,不记得你经常期盼相见的表姐了吗?”
“什么?林顿!”凯茜惊喜交加地喊道,“那真是小林顿吗?他比我都高了!”
她扑上前去吻他。俩人四目相对,惊异地观察着时光流逝改变了的对方的模样。凯茜已经发育成熟,周身散发着健康和青春的活力。林顿的表情和行动缺乏精神,但举止却很文雅得体。
凯茜转向希克厉。“那么,您就是我姑父啰!”她挺起身也吻了他,“我想,尽管您乍看上去令人不快,我也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带林顿来画眉田庄呢?顽皮的埃伦!”她接着转向我说,“可恶的埃伦,你竟阻拦我进来!”
“别在我身上浪费你的吻了,”她姑父突然这样说,流露着他的厌恶感,“我想最好还是告诉你,林顿先生对我有偏见。我们有一度曾争吵过。如果你告诉他来过这儿,他会禁止你再来。”
“你们为什么吵架?”凯茜既惊诧又失望地问。
“他认为我太穷,不能与他妹妹结婚。”希克厉回答,“我得到她后,他又很伤心。”
“那是不对的!”小姐说,“我找时间和他谈谈。但是小林顿和我没有参与你们的争吵。
要是不许我来这儿,他可以去画眉田庄呀。”
“那太远啦,”她表弟嘟囔说,“走四里远会累死我的。”父亲轻蔑地看着儿子。
“咱们这儿就没什么让你表姐看看吗?”他说。“别换鞋子啦,领她去花园吧。”
“你不喜欢待在家里吗?”林顿极不情愿地问凯茜。
“我也不知道。”她答道,眼睛朝门口瞥了一眼。
他搬动椅子,靠近了火炉,希克厉站起来呼喊哈里顿。哈里顿答应了一声,很快出来了。哈里顿脸颊闪着光亮,头发湿漉漉的,一看便知他刚才正在洗澡。
“那不是我的表兄吧,姑夫?”凯茜问。
“他是的,”他回答,“你母亲的侄子。你不喜欢他吗?”
凯茜犹豫不决,凑过去跟希克厉耳语了一句。他哈哈大笑,哈里顿的脸色气得铁青。但他的主人,或叫保护人,一席话便吹散了他脸上不快的阴云。
“你将成为我们的宠儿,哈里顿!她讲了你的许多好话。你领她绕农场转转,要像个绅士那样,不要讲脏话,也别盯着她看,说话慢点儿,别把手插在衣兜里。”
他目送这一对人走过窗下。哈里顿目不斜视。
“我捆住了他的舌头,”希克厉自鸣得意地评说,“他将不敢吐露一个字。内莉,还记得我在他这个年龄时吗——不,还小几年时——我有过像他这么愚蠢吗?”
“还要糟糕,”我回答,“因为你性情凶恶。”
“我在拿他取乐,”他继续说,“如果他是个生就的笨蛋,我就得不到这一半的欢乐。我同情他和我一样对人世的一切有过那样的感受。他将永远陷落在粗鲁无知的泥沼之中,因为我教导他只对自己的处境感到骄傲。我愚弄他甚于他父亲当年对我的虐待。而最精彩的是哈里顿竟然特别喜欢我。要是他的父亲起死回生,指责我毁坏了他的儿子,那孩子定会把我当心腹密友为我辩护,而同他的父亲相斗!”
他说着很阴险地一笑。这时,林顿或许是因失去凯茜的陪伴,开始坐立不安,也站起来到外边去了。
凯茜在问哈里顿门上方的那几个字。哈里顿往上瞅瞅,直挠脑袋。
“那些字吧,”他回答说,“我不认识。”林顿哧哧笑了两声,“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他告诉凯茜,“你见过这么无知的人吗?这没有别的原因,不就是你太懒吗,哈里顿?你注意到他那蹩脚的发音吗?”
“怎么?识字、发音好又有什么用?”哈里顿反驳说。
林顿和凯茜便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可怜的小伙子生气地走了,脸上燃烧着羞愧和愤怒的火。希克厉先生看他走了,微微一笑。紧接着我又发现他在怒视那对还在欣赏自己的优越感的没有心肝的孩子。我对林顿的厌恶开始压过对他的同情,同时也进一步理解了他父亲对他的憎恨。
我们一直停留到下午,那之前我无法把凯茜小姐劝走。幸好我家主人始终未出卧室,对我们的迟归竟一无所知。
但第二天真相就暴露了,我并不十分内疚。我想,教诲和训诫小姐的责任应归于她的父亲,而不应是我。林顿先生只好简要讲述了希克厉和伊莎贝拉的事情。小姐一下觉得人类的本性竟有如此奇怪,残忍,感到愕然和伤感。父亲告诉她以后不要再谈起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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