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上窗帘，调好灯光。牛津戴上脑电波感应器，将传感器的一端贴在额头，闭上眼睛。三秒钟以后他重新睁开眼睛，凝视着桌面上那个如乒乓球大小的银色小球。小球随着意识的流动，缓缓升到空中。
逻辑思维空间。八爪鱼之城朦朦胧胧，信息处理中心模糊一片。
现实世界。牛津的手伸向传感器，从额头开始将触点慢慢向上移动。飘浮在空中的银色小球随着他注意力的分散突然失控。小球坠落在地，弹了几下后滚在茶几下面。
逻辑思维空间。昏暗的八爪鱼之城像发生了地震一样突然动了几下，触角四周冒出一个个橙色的光点。随着传感器触点的移动，光点忽明忽暗。传感器移动到他脑门左上方时，一道强烈的闪光过后，八爪鱼之城亮起了三条触角。
现实世界。牛津打开电脑，屏幕一左一右显示的分别是吃不戒与E食神的源代码。他一目十行，一边分析两者的区别一边快速地做着记录。
不知不觉，茶几下的银色小球飘了起来。小球飘离地板不久便撞到了茶几。随着牛津越来越专注，小球的能量也越来越强。最后在小球的作用下，茶几居然动了起来。随着牛津意识的时强时弱，茶几也时快时慢，在客厅里不停地游荡。
牛津做完分析，已经浑身大汗。好像刚刚快跑了8公里，他不停地喘着粗气。从头上拿下感应器的同时，小球也掉在地上。小球在茶几下方滚动几圈，碰到桌子腿后回弹了一下终于安静了。
找出吃不戒与E食神的本质区别，牛津心情大好。他钻进浴缸，除了脑袋以外全身都在泡在了水里。闭上眼睛，下意识地拍打着水面。浴缸的水微微荡漾，一道道波纹向四周传递。
牛津的逻辑思维空间。朦朦胧胧的八爪鱼之城突然亮了一下。橙色的光点在触角四周时隐时现。
现实世界。牛津欣喜地睁开眼。四周突然变得清晰了，但这种清晰的感觉转瞬即逝。他连忙闭上眼睛重新拍打起水面，但八爪鱼之城再也没有亮起来。牛津一遍一遍地尝试，直到回忆起刚刚打开八爪鱼之城时的节奏，他才恍然发现，这是α脑波的频率。
牛津以α脑波的节奏，更加专注地用手拍打着水面。
牛津的逻辑思维空间。时明时暗的八爪鱼之城突然亮起了五条触角，连接这五条触角的信息中心同时也被点亮了。
穿过纵横交错的管道，牛津第一次走进了信息中心。打开大屏幕，二十九年人生的点点滴滴一瞬间全部弹了出来。去世的父母、童年小伙伴、学生时代的生活圈、人生技能等各种杂乱的片段让他目不暇接。在浏览与乐音有关的片段时他看到了刀疤脸。手一点，被刀疤脸打那一棍时的记忆弹了出来。
模糊的记忆在大屏幕上重放。“呲，呲，呲”，电火花的声音听起来宛如一首α波节奏的音乐。最后“嘭”的一声，牛津坠入一个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隧道中。
现实世界。牛津喘着粗气从浴缸里跳了出来。
客厅里。脑电波器材底座被打开。焊枪在电路板上重新进行着焊接。
牛津改装着脑电波仪器，桌上的电话还在自动拨号。
电话接通，传来弗洛伊德的声音：“喂！……什么事？”
“……我怀疑芯片里的病毒是有人遥控的！明天上法庭之前，你准备一个信号干扰器！”
“不会是金石干的吧？”
“这件事回头再说！……还有，你找几个记者呼吁一下，尽可能让这个案子公开审理！”
“只要金石反对，法庭就不会公开的！”
“我会让他支持的！”
“越玩越大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一定能赢啊？”
“嗯！一定会赢！……除非，我不能出席！”
“这官司你怎么能不出席？不是……你什么意思啊？”弗洛伊德急了。
牛津依然平静地改装着脑电波仪器：“我打开了我的逻辑思维空间，也找到了进入虚拟意识空间的办法。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的意识能不能回来！”
“意识不能回来的意思就是你会变成植物人，对吗？”
“嗯！……我的大脑有了逻辑思维系统，这两个系统不能同时运行！所以我必须想办法关闭电子系统！”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是太明白！但有一点，不能乱来啊，亲！不管你想干什么都得等打完这场官司以后再说！”
牛津将改装好的脑电波仪器接通电源，红灯立即开始闪亮：“就是因为要赢这场官司，我才必须拼这一次！”
“那你也不能不要命啊！”
“弗洛伊德！……我希望你支持我！现在最大的支持就是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
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弗洛伊德的呼吸声。他没有说话，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会尽量活着回来的！放心吧！”
牛津说完挂掉电话。回头看一眼墙上乐音的照片。他拿起感应器，郑重贴在左太阳穴上。最后他点按开关，手放在桌上，以α脑波的节奏开始敲击。
牛津的逻辑思维空间。八爪鱼之城的触角突然动了起来，信息中心的大屏幕上也出现了震动的α脑波波形。震动越来越强，越来越剧烈。八爪鱼的触角渐渐扭曲，地面也出现了裂缝。最后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信息中心突然塌陷，牛津坠了下去。
牛津坠入了意识的隧道，五颜六色、光怪陆离。耳边夹杂着哭泣、大笑、惊叫、咒骂，这里的一瞬间好像浓缩了他的全部人生。他仿佛奔向死亡，又仿佛超越死亡。一阵强烈的闪光过后，牛津消失。
“砰”的一声，牛津摔在了悬崖的边缘。他一身铠甲，全副武装。回到虚拟意识空间，他再度成了原始牛。
没有呻吟声，没有迷雾，没有蠕虫。原始牛迈开步子走进黑白城。走在黑白相间的巷道中，他一路张望，寻找着科学牛。但整座城，没有一个人。
“科学牛！你在哪儿？”原始牛站在凹凸台上大喊。
一道闪电过后。“嗡”一声，黑白城被点亮。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响声，黑白城山崩地裂，铺天盖地的蠕虫钻了出来。原始牛举起眩晕枪，对准地上的蠕虫扣动扳机。“砰”一声，蠕虫像波浪一样向外翻滚，凹凸台暂时平静了。
科学牛从实验室里转出来，枪口不停地喷着火焰。大火逼开蠕虫，烧出一条路。他狼狈地爬上凹凸台，埋怨原始牛：“这里已经没希望了，你不该回来的！”
原始牛伸出手，以α脑波频率打起了响指：“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科学牛看了一眼远方的八爪鱼之城，摇头：“以前我很想去那里，甚至想取代你！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你做得比我好，我去那里能干什么呢？”
“在这里你会死的！”
“如果我去了，那里就会有两个性格！以后你不管做什么事，脑子就会有另外一种声音跟你嚷嚷……你不会习惯的！”
“习惯可以培养！”
“你习惯了，我还不习惯呢！”
“为了活下去，试着习惯一下吧！”
“到时候，我要是忍不住想杀了你呢，你怎么办？”
“你会吗？”
“还没去呢，我怎么知道！……我是说的万一！”
这时候，层层叠叠的蠕虫集结后重新涌向凹凸台。原始牛举起眩晕枪正准备扣动扳机，蠕虫忽然停了下来，真理牛从巷道后走进广场。
真理牛望了一眼八爪鱼之城，转向原始牛：“你知道了怎么离开这里吗？”
“没错！……我们走后，你会成为这里的王，永远的王！……不过只有你一个人！希望你会喜欢！”原始牛说完抓住科学牛，打着α脑波响指的同时闭上眼睛。
真理牛举起病毒枪对准原始牛。但他并没有扣动扳机，如果原始牛能用这种方法离开，那么他也可以照葫芦画瓢。
弹了半天响指。原始牛睁开眼，失望地发现自己与科学牛依然站在凹凸台上。
科学牛摇摇头：“虚拟意识空间跟逻辑思维空间的系统运行方式是不一样的！”
真理牛不再观望，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病毒弹在原始牛与科学牛的头顶上散开，漫天的黑雨代码飘了下来。
脚下是蠕虫，头顶是黑雨。原始牛不再打响指，他抬起枪口。一颗眩晕弹将头顶的黑雨打出一个窟窿，脚底下突然一用力，他抓着科学牛飞向空中。在滞空的那一刹那，原始牛喊道：“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科学牛崩溃地望一眼转瞬间就爬满凹凸台的蠕虫：“这种情况我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短暂的滞空后，两人同时向着凹凸台坠落。原始牛一声吼，他与科学牛两人同时开火。凹凸台上的蠕虫被击飞的瞬间，枪也戳在了凹凸台上，两人以倒立的姿势勉强喘了口气。
原始牛脸涨得通红，他费力地转向科学牛：“这种情况下怎么样，能不能想到办法？”
“想不出来！……有了！……有一个！可我做不到！”
原始牛看一眼涌过来的蠕虫病毒，着急：“快说？我能不能做到？”
“意识扭曲力场！”
原始牛凝神静气。他参照脑电波仪器的运行方式，眼前突然弹出一个全息电脑。在意识的指挥下一行行代码飞快在屏幕上跳跃。
真理牛对着凹凸台，再次扣动扳机。
“砰！”黑雨代码再次布满天空。蠕虫也重新爬上了凹凸台，眩晕枪与喷火枪几乎瞬间就被蠕虫吞噬。就在蠕虫与代码雨即将爬上两人手臂的时候，两人的身上同时多了一层防护罩。
原始牛与科学牛丢下枪，身体一个倒转，同时站在了凹凸台上。“起！”原始牛喊了一声，再次拉着科学牛跳向空中。在升空的同时，防护罩“咔”一声自动脱落。危险解除的瞬间，科学牛却突然一声大叫，原来一条蠕虫在坠向地面的时候突然一转飘在了他的脚上，蠕虫发着“嘶嘶”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身体。
“放开我！你自己走吧！……我不行了！”
科学牛的脚转眼间已经变黑，黑气迅速开始向上蔓延。
“我不会丢下你的！你是科学牛，你一定有办法的！只有我们坚持下去，我们一定能战胜这些病毒的！”
“坚持就是胜利！嘿嘿，那只是给笨蛋灌的鸡汤！这些话你也信！……快放开我！”
现实世界中。牛津头痛欲裂。他口干舌燥，呼吸急促，额头上满是汗珠。快速地吸了几口气，手伸向开关。但他不仅没有关闭开关，反而加大了能量。
银色小球再次顶在茶几下方，随着牛津意识的逐渐增强，小球的力量也越来越大。茶几渐渐飘了起来，最后居然浮在了半空中。
虚拟意识空间。黑白城，原始牛与科学牛开始向下坠落，在降落的同时，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匕首。
“一把小刀，伤不了真理牛的！”科学牛不以为然。
原始牛手腕一转，匕首挥向科学牛。
科学牛一声惨叫，双腿与身体分离后坠向广场。他拼命地捶打着原始牛：“你这个混蛋！”
原始牛气喘吁吁，脸色苍白。他似乎耗尽了力气，手里抓着的科学牛也摇摇欲坠。
广场上的蠕虫全部跃起，个个蠢蠢欲动，准备随时吞噬即将落地的原始牛与科学牛。
眼看着两人即将坠地。原始牛突然用尽全力，将匕首向上一抛，匕首变成了一个热气球拖住了两人。两人脚下的黑白城频闪了几下之后变成了八爪鱼之城。
科学牛惊喜地叫道：“意识扭曲力场！”
话音未落，眼前扭曲的八爪鱼之城又变回了黑白城。科学牛连忙闭嘴。原始牛全神贯注，突然一声大吼，黑白城闪了几下，又重新变回了八爪鱼之城。
真理牛脑后的黄金圈不停地在闪动。他盯着眼前不断变化的世界，有些头晕目眩。
原始牛也有些眩晕，更有些气短，但手里还在坚持打着α脑波响指。
真理牛重新举起枪，再次射出病毒弹。病毒弹炸开，代码雨迅速吞噬了热气球。就在此刻原始牛突然一声狂吼，除了响指的声音，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随后突然一声轰响，假八爪鱼之城完全扭曲，原始牛与科学牛两人一起进入了意识的隧道，五颜六色的光线交替出现，震耳欲聋的爆炸与哭泣、大笑、惊叫、咒骂互相纠缠，连绵不绝。
“砰”的一下，原始牛与科学牛两人一起摔倒在八爪鱼之城的信息中心。原始牛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科学牛摇晃着脑袋，像得了老年痴呆。过了半天才拖着断腿爬向原始牛：“原始牛！原始牛！”
现实世界。桌上的手机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茶几已经被银色小球顶在了天花板上。而牛津靠在椅子上，双眼紧闭，浑身大汗，似乎早已经虚脱。过了半天，他突然哼了一声，狠狠吸一口气。
小球失去控制，与茶几一起“啪啦啦”坠落在地。
牛津慢慢睁开眼。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米总。
“喂！”
“我现在跟律师在一起！……你还需不需要跟他再谈谈？”
“不用了！哦，对了……你现在马上打我的旧电话！”
“哦，为什么？……有想法了？”
“嗯，金石在我的手机上养了一匹木马，我总得喂点料给他！”
金石也没闲着。在金狮集团的总经理办公室内，他一边翻看天尚集团的财报，一边筹划着下一步的动作。这时候，“滴”一声，平板闪动了两下，弹出一个条框。在牛津接通电话的时候，红色的录音键同时变成灰色。
“喂！”牛津假装少气无力地接通电话。
电话里传出米总的声音：“……明天开庭！……要不要跟律师再谈谈？”
“不用了，我准备自己来！”
“自己来？……牛津！你不会胡来吧？”
“……米总，你放心……只要明天病毒不爆发，我一定能赢！”
“这么有把握？有什么高招？”
“到法庭上就知道了！……不过米总！你得帮我一个忙！”
“说吧！”
“……我怀疑病毒是由金石的人遥控的！我已经让费洛伊德准备了信号干扰器！到时候法院四周的信号全部会屏蔽！……但为了预防万一，麻烦你明天多安排些人手在法院四周仔细观察，发现有可疑人物活动立即报警！”
“嗯，好吧！”
金石听着牛津与米总的通话，迟疑地拿起平板。
牛津放下手机。在电脑里翻出一个电子书文件夹，法律、建筑、音乐、舞蹈、艺术、数学、哲学、地理、物理、化学、交通、信息、医学、历史等无所不包。
八爪鱼之城。橙色的光点此起彼伏，六条触角渐次闪亮。信息中心，大屏幕上的进度条显示着数据正在输入。
“咔咔咔”，一张轮椅向着窗口滑去。科学牛摇着轮椅，他时而像生锈的机器人，时而像得了帕金森综合症的老人。在逻辑思维空间里，他的系统运行似乎有些紊乱。这时，他脑后的黄金圈突然一闪，好像感应到了牛津，是牛津来了吗？
没错，是牛津。他站在科学牛身后，顺着科学牛的视线望向黑白城：“很幸运，那些不幸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会再回去了！”
科学牛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幸运的是你，对我来说……在这里还不如那边，那时候我可以通过生物电获得能量，但现在，能量消耗完毕我也就消失了！”
牛津突然举起手，在科学牛身上贴了几个标志：“闭上眼睛！”
科学牛脑后的黄金圈微微一亮，他警惕地看向牛津：“我的能量快耗尽了！我现在已经感应不到你了！……能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吗？”
“闭上眼睛！”
科学牛半信半疑地闭上眼。
牛津左手打着响指，右手打着节拍。
坐在轮椅的科学牛突然向前一冲，不过他没有摔倒，反而站了起来。站起来时，他的身上已经多了一套类似机械战警一样的外骨骼。科学牛精神一震，兴奋地来回走了几步：“跟真的一样，你会神经知觉感觉编码？”
“跟你学的，原理与E食神一样！”牛津拍了拍后脑勺：“我还在这里为你设计了能量转换接口，你可以随时共享我的能量！”
科学牛有些感动：“你给我这么好的礼物！可我现在就是个废物，什么也帮不到你！”
“这只是我的心意，我不需要你拿任何东西来跟我交易！”
科学牛眼圈有些微红：“谢谢！不好意思……在这里太容易动感情！这就是我不喜欢这里的原因！……写代码还要谈感情！……太累了！”
“……时间长了你会喜欢这里的！”
科学牛转过身。有了能量，他的精神也开始好转。看了看这个新家，忍不住敲打了几下键盘：“速度太慢了。”
牛津有些意外：“这是我用逻辑思维建立的城市，还慢吗？”
科学牛点头：“……其实每个人智商都差不多！……之所以有些人智商低是因为大脑完全处于无序状态，神经元之间缺乏联系。……你现在虽然建立了逻辑思维的架构，但全部集中处理信息的模式必然加重系统运行的负担！”
“嗯，怪不得我每一次进入八爪鱼之城都这么累！……需要推到重建吗？”
“可以在神经链条的节点上增加一些信息处理站，数据重新分类编排，分级处理。用分布式思维的模式可以减少不少消耗！”
“嗯！……数据重新编排，不会清除我的记忆吗？”
科学牛点头：“记忆不会清除，但存放的位置会发生变化！”
现实世界。屏幕上，电子书在飞快地翻页。牛津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紧紧地盯着电脑。
牛津的逻辑思维空间。信息处理中心，一张张电子书的图片被分类储存。
一道道光线飞快闪过，一条条线路重新排列。一个个神经元时明时暗，犹如万家灯火。从地上到地下，层层叠叠像蛛网一样密集的通道将每一栋建筑紧密相连。整个八爪鱼之城很快变成一个网络之城。
8条触角全部亮起来。一座如同星空一样的新八爪鱼之城矗立在眼前。
牛津平静地看着信息中心的大屏幕。他身上的树皮草叶终于变成了西装革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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