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直到时光尽头-咫尺之间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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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有人说过,咫尺之间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狱。而苏念安的咫尺,无疑是地狱。她跟顾西洛分开四天了,九十六个小时,五千七百六十分钟。只是四天,她才终于体会到顾西洛那时的感受。四天她就忍不住了,十年,顾西洛是如何忍受的?

    苏念安再也不能否认,顾西洛付出的是比自己要多出好几倍的感情,那感情如影随形盘旋在顾西洛身边。如果是从前,苏念安只要封闭自己的心,就可以假装不爱,假装不想。可现在,那颗被自己好不容易才封闭了的心因为顾西洛再次打开之后,要怎样才能愈合?她真的还能再毫无愧疚的对自己说,她不记得了吗。

    是记得的,却一直被自己藏在了最深处。以为忘了,记忆却清晰无比。一切,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游戏。而她深陷其中,以为这样就是清醒,却让自己陷入了更混乱的泥沼。

    苏念安没有想到,在离开西班牙后的今天,居然还是会再次看到那个被秦薇比喻成是天使的男人。Brian。Brian看上去风尘仆仆,脸色十分苍白,他在看到苏念安的时候,下意识的往里探了探。

    苏念安知道他在找什么,侧了个身,让他进门。Brian没有动,他站在门口,好看的碧蓝双眸紧紧盯着她。良久才有些无奈的吐出一口气。“苏,你真是辜负Cris。”

    苏念安全身猛地一震。辜负吗?也许是吧,顾西洛付出的十年深情她无以回报,到最后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让他离开了自己。她也曾问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希望如此,可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只有上天知道,在顾西洛付出十年感情的同时,她也同样折磨了自己十年。他们,只是找不到一个可以相爱的身份而已。在顾西洛之后,苏念安再没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她始终记得是那个十七岁的桀骜男孩,用冰凉手蒙住自己的眼睛说着不哭。

    “Cris直到离开马德里前,都还十分坚定的说着,你们会越爱越深。他也是用这句话回击他父亲的,在他父亲对他进行打击的时候,他只是用这句话来告诉他父亲你们有多么相爱多么幸福。我始终记得,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异常的坚定。对Cris来说,没有哪件事是比爱你更需要勇气的,爱你,就像呼吸一样,不需要任何提醒。”

    记忆里面,Brian一直不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他总是一个人静静的沉浸在自己的旋律之中,偶尔会流露出小伤感,面对别人的事从来不发一言。

    苏念安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秦薇都告诉你了。”是肯定的语气,在这个城市,除了秦薇,Brian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苏,我真希望,那场车祸你是真的死了,至少这样,可以彻底终结了这场无望的爱。”Brian的声音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冷淡的。

    苏念安的心脏有一刻停止跳动。他希望她死么,就死在了那场车祸中?悲切的眼眸染上一丝阴霾。她笑了起来。“Brian,我也是这样希望的。”

    她也是这样希望的,她多希望,那一年的车祸可以真正将她脑海里的记忆彻底挖除,这样即使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她仍旧可以问心无愧的说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可一切,终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有些事情早在那一年就埋下了伏笔,没有人可以逃得过命运,也没有人可以真正敌得过宿命。也许,这就是命。

    Brian无言,他叹了口气,重重的靠在门口的墙上。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两个人,一个拼命的爱着却骄傲的不肯说出来,一个小心的爱着却以为自己已经真的忘了。两个这样强势的人在一起,注定不能一帆风顺。他一直记得从前,每每顾西洛在想起那个十七岁的时候给过自己温暖笑靥的女生的时候,那种打从心里溢出来的满足与爱恋。那是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最深沉炽热的爱。

    “Cris现在在哪里?”Brian 张了张苦涩的嘴唇轻声问道。在中国顾西洛并没有熟识的人,不在苏念安这里,那么他会在哪里?他查过S市的处境记录,并没有顾西洛的名字。

    苏念安茫然的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顾西洛在哪里,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会去试着向他解释什么,尽管连她自己都知道,那解释有多么苍白无力,可就是不愿意顾西洛就这样离开自己的世界,一切都不该是这样发生的,怎么到最后,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挣扎着呢?

    Brian无奈的摇了摇头,果然,苏念安从未主动去接近顾西洛,也从没主动去关心过,在她眼里心里,顾西洛对她的好都是理所应当的。这样的女子,不知道顾西洛为什么还要这样不遗余力的爱着,难道这么多年来,他真的一点都不累吗。

    “Cris真是傻,爱上你真是傻,他本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对他的好他的温柔,却执意的选择要把那些好那些温柔都给你。到最后还是逃脱不了黯然退场的结局。”Brian只是很想笑,他不承认自己是对这个世界的埋怨,他只是觉得不公,付出多一些的人永远不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那。那个中国女孩儿,那么喜欢自己,可自己却不能够将那样的喜欢也给她。果然很多事情都是相对的,尤其是感情,并不是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的,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哪里是有绝对公平的。

    他朝苏念安摇了摇头。“他不是孩子了,料想也不会出事,倒是你先看看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吧。”他对苏念安说了声再见,就如同来时一般匆匆的离开。

    苏念安愣在那里,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内。Brian说的没错,顾西洛原本可以享受万千宠爱的,可是因为一个自己,他甘愿隐忍自己的情感。那个桀骜的男子,那个骄傲的男子,那个笑起来痞子气的男子,那个永远不服输永远自信的男子。那个……她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男子……

    顾西洛,如果我说对不起,你是不是会笑着给我一句没关系呢……

    Brian找到顾西洛的时候,满屋子的烟味。顾西洛不嗜酒,却会在心情不好或者烦躁的时候用烟来麻痹自己。常常在他历经无奈的时候,选择用烟来消除自己心里的烦恼。

    漆黑的酒店套房内充斥着浓重的烟味。这是Brian印象里近几年来顾西洛抽的最凶的一次。从十七岁顾西洛被顾均远派人接回马德里开始,Brian就跟顾西洛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们一起创了马德里最富盛名的琴行,因为Brian喜欢弹琴。他们一起开了Golden,因为能让自己得到一个可以随时想要欢愉的地方。他们也一起经历过最失落的低潮。

    他亲眼看着顾西洛是怎样从一个男孩转变成一个坚强隐忍的男人。

    十七岁第一次见到顾西洛的时候,他眼里桀骜的淡漠和对任何人的防备,是Brian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深刻的。就是因为那一抹仇恨的眼神,而让同样叛逆的自己记住了顾西洛。

    是在那一刻,Brian确信,顾西洛一定会是自己的同盟。

    他们有相同的家庭背景,有相同的成长环境,还有近乎相似的叛逆。只不过Brian并不像顾西洛那样张扬,顾西洛的张扬是对自己的保护,而Brian对自己的保护,是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的内心。

    年少张扬的顾西洛,恶魔顾西洛,坏孩子顾西洛,被很多人讨厌厌恨的顾西洛。是Brian看着他一步步艰难的走到现在。十年间,曾经那个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保护好自己心爱之人的大男人了。可是十年的努力,那个他一直努力等待着的女子,在哪里?

    Brian在卧室的地毯上看到了一身颓废的顾西洛。

    他靠在浴室的移门上,头发湿哒哒的滴着水,他的脸被埋在一片阴暗之中,只能依稀看到精致的侧脸。窗帘隙缝间的光亮停留在顾西洛垂着的双手上。

    Brian走到窗口,唰的一下。

    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又变得透亮起来。刺眼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毫不留情的打在蹲在地上的男人身上。顾西洛没有反应,他依旧靠在那里。

    “Cris,一个女人而已,就把你打击成这样了?你不是说过,等回到西班牙,还要一起打天下的吗。”Brian皱眉盯着他。

    这样的顾西洛,真不像顾西洛。犹记得那时候骄傲的顾西洛,对世事都充满信心,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记忆里,从来没有顾西洛做不到的事,这个男人总是无所不能,为了朋友可以不顾一切。可为了苏念安,却可以发狂发疯。

    良久,房内才响起顾西洛久违的声音。他抬头看向Brian ,双眼布满血丝。

    “很傻对不对。”他问。像是在问自己。

    Brian无法摇头,也无法点头。很傻,却更值得被人珍惜。在如今这样的物质社会,已经很少能有这样纯真的感情出现,该说他们遇见在了错误的时间,还是该说顾西洛爱错了人?

    “Cris,你爱过就好。”最终,Brian只能艰难的挤出这么一句话。

    原本准备了很多准备在见到顾西洛的时候大谈特谈的道理,在看到他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实在,不忍心再打击这样情深的他。至少顾西洛还相信爱情。不像他。

    2

    就在Brian去到顾西洛所下榻的饭店的第三天,苏念安忽然出现在房间的门口。

    Brian开门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住,他没有想到苏念安会首先踏出那一步。从前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是顾西洛最先妥协,而苏念安总是处在被动状态,没想到现在角色转换,顾西洛却成了被动的那一个。

    他有些担心的转头看向屋内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风景的顾西洛。这些天顾西洛的情绪已经好转很多,也不再像开始时的那样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情。这时候苏念安出现,会不会打破这刚刚才平静下来的世界?

    Brian为难的看着苏念安,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也许她现在出现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我来找他,我想跟他说几句话,几句就好。”苏念安的声音沙哑,语气里带着恳求。

    她在恳求他?Brian皱了皱眉,这样的女子,他实在无法忍心拒绝。侧了个身,他给苏念安让出一条缝隙来。苏念安感激的对他一笑,脚步慢慢挪了进来。

    她不知道,原来有一天,她最没有勇气面对的,就是顾西洛那样单薄悲伤的背影。是那个男子,给了自己三年的港湾。是那个男子,在十年时间里将自己铭记。是那个男子,一次次抓住自己的手从不舍得放开。

    该怎么跟他说,她内心那个巨大的黑洞在一点点的吞噬着她的心,让她在过去那些年里蒙蔽住了自己的双眼。该怎么跟他说,她记得他甚至喜欢他,却不知道这样的爱是不是无望。又该怎么跟他说,她从来对他冷漠,是因为她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家从前对她母亲的冷漠,所以她惩罚自己跟母亲一样备受心里的残忍。

    苏念安一点点走到顾西洛面前,顾西洛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衣。

    S市已经入冬,这个时候穿的这样单薄,显然是在折磨自己。她垂着头,眼神暗淡无光。

    “去穿见衣服吧,这样会感冒的。”张了张嘴,只能说出这句话来。

    顾西洛缓缓的转过头去,见她低着头,目光直直的盯着地面,紧绷的嘴角勉强的扬了扬。

    “你来做什么,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看一个失败者的笑话?”他的语气很冷,几乎是冷到了骨子里去。苏念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冷的顾西洛,这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冷漠。

    “Cris,我……”苏念安抬起双眸,急急的想要辩解什么,可话到嘴边,只有一个我字。有太多的话想跟他说,那些年来的阴霾,内心苦涩的过往,可是却无从说起。

    也许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知不知道着一些又有什么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他已经不再信任自己。

    顾西洛的心在那一刻,渐渐的沉了下去。他原本想,如果苏念安肯给他解释,无论是因为什么,他一定义无反顾的握住她的手。可她给他的,却只是一个我字和绵长的沉默。

    他轻笑,笑的那样肆意洒脱。

    顾西洛,还在做什么梦,梦早就已经醒了,为什么不愿意面对现实?

    他转了个头,语气僵硬。“你走吧,我们放过对方,不要再纠缠了。”

    苏念安僵硬在原地,她曾经想,她怕看到的不是两个相爱的人互相伤害,而是两个爱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分开了,然后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她受不了那种残忍的过程,因为不能明白当初深入骨髓的亲密,怎能变成日后两两相望的冷漠。

    而如今,她和顾西洛正是徘徊在十字路口的边缘。印象里,依稀还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桀骜的侧脸半隐在阳光下,他总是习惯扬着嘴角却全然冷漠的表情。他很倔强,痛也说不痛,总试图用微笑掩饰心里的脆弱和恐慌。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过去十年间对她念念不忘,再次相遇后又小心翼翼的守在她身边,忍受她莫须有的淡漠和疏离。那个时候他一定很痛吧,就跟现在的她一样痛,喉咙酸涩,心密密麻麻的疼,像能扎出一个洞来。

    苏念安终于晃荡一声跪倒在顾西洛身边掩面大哭起来。她哭得歇斯底里,仿佛要把过去几年的委屈通通哭出来,这些年,她从不放任自己哭泣,想哭的时候努力忍着,最绝望的时候把眼泪硬生生吞回心底。第一次,有一个理由可以让她近乎发泄的哭泣。

    她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有的人站在原地不肯离开。十七岁的顾西洛固执的站在原地等待当年带给他第一缕阳光的女孩儿,十年光阴,他终究等来了,可他不再是十七岁时的他,而她也不再是十三岁的她。

    一只大手忽而抚上发顶,苏念安极力抑制住抽噎,她闻到顾西洛身上熟悉的味道夹杂着浓郁的烟草味,这些年来,他始终未曾改变。

    大手穿过发丝,熟练的绕过肩膀把她带进怀里,顾西洛收紧臂膀紧紧的圈住她。最后一次。他告诉自己,就这最后一次放纵自己,或许一直以来活在过去的始终只有他一个,然而要他如何放弃这个早已融入骨血的女子,他一直想象着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老天荒,关于未来,他以为顾西洛身边一定会有苏念安。

    然而还是错了,生命经不起等待,而爱情经不起错过。

    他柔软的唇吻上她的眉心,一点点向下啃噬,苏念安闭上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渍微微颤着,细密缠绵的吻一路向下,最后停在她唇边,他毫不犹豫的吻上她,撬开她微启的红唇与她唇齿缠绕,越吻越深,越吻越让他放不开手。

    怎么办苏念安,如果现在不放了你,日后你会不会怨我?

    顾西洛迷离的眸子闪过一丝清明,他收紧锢着她腰间的手,忽的狠狠咬破她的唇角,苏念安微一吃痛,眉心紧皱起来,全身无力的倚靠在他温软的怀里。

    顾西洛低头看了她许久,拇指一遍遍摩挲过她的眉眼,鼻梁,嘴唇,下颚,最后轻轻一笑,推开她站起身来,他侧过身,清泉般的声音在冷风中响起,如同最后的绝唱。

    “苏念安,我累了。”他闭着眼睛,一字一顿。六个字,如同一纸判书将她判了死刑,而她甚至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他累了,所以她不该再来纠缠他,不该在那样对他之后还放不开手。苏念安自嘲的想,原来秦薇说的对,她果然是个极其冷漠又自私的人,她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顾西洛如此对待。她抬起手,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指,指尖微凉,如两个堕入深渊的绝望人相互聊以慰藉。

    只可惜,他们还是擦肩而过。

    苏念安稳住自己的身体,从背后环抱住顾西洛,湿润的脸埋进他神色衬衫,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她把头抵的更低了。十三岁的苏念安遇见十七岁的顾西洛,那些岁月,多美好。

    她踮起脚,热气吹过顾西洛微红的耳垂,轻声说:“顾西洛,再见。”

    再见,如果可以,那么就再也不要相见。请不要再见到像她这样自私的人,为了保全自己利用别人的感情寻求短暂的慰藉。因为贪恋他独有的温暖所以始终不愿告诉他她没有失忆的真相。

    顾西洛,那一场旧梦,何止你一人深陷其中,我亦不可自拔。只是如今的我,留着残缺的身体和暗黑的心理,又怎么还会是你当年所认识的女孩子?所以顾西洛,再见。你说你累了,这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原来最终还是耗费了我们彼此所有的心力。

    十八岁之后,苏念安再也没有见过父亲苏成博。这个男人随着那年车祸,如同所有被苏念安刻意遗忘的记忆般毫不留恋的被她划入黑名单。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不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和模样。

    可是现实始终不如人意,苏念安也无法像孩子那样任性的把眼前站在门口的苏成博拒之门外。可她毕竟心存芥蒂,对于这个父亲和那个家,除了仇恨,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她的感受。

    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即使两鬓已白,也毫不掩盖他身为成功人士的光辉。苏念安抵在门口,冷冷打量这个该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

    最后还是苏成博先开了口,声音迟缓,“念安……我是爸爸……”

    “苏先生。”苏念安不耐烦的打断他,“您今天刻意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叙旧吧?有话不妨直说,我们都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苏成博愕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已经六年不见的女儿会如此凛冽,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文静温婉,性子像极了她母亲,那时她在家不常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无闻,而现在在他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他的女儿吗?

    纵然在商场上驰骋这么多年,也足以称得上心狠手辣,可在这个自己亏欠了的女儿面前,苏成博反而紧张起来。他僵硬一笑:“念安,不请爸爸进去坐坐吗?”

    苏念安清冷的眸子没有一丝感情,侧了身让他进屋。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但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她这个爸爸,早在很多年前在她心里就已经定了型,何况苏念安也实在不想把这样一个人当成是自己的父亲。

    “念安,这些年,是爸爸对不起你。”苏成博环顾女儿狭小的公寓,四十平米的公寓,不足苏家大宅的八分之一,愧疚感徒然涌上心头,这些年,他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苏念安冷笑,双手抱胸站在门口冷眼看他。“苏先生,您对不起的何止我一个?”

    不理会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苏成博蹙眉看向她:“念安,你外公很想你,你也知道外公年纪大了,你妈去了以后他就只剩你一个外甥女了,老人家身体不好,可心里一直惦念着你,你是不是……”

    苏成博没再往下说,他相信苏念安应该明白他的意思。这个孩子虽然从小跟他就不亲,可她像她妈妈,懂事聪明,不点自通。

    “苏式遇到了麻烦,恐怕苏先生想让我外公出手相助是真,帮助我和外公亲人团圆是假吧。”苏念安一字一句吐出,声音不冷不热,听去却尽是嘲讽之意。

    她当然知道最近苏式陷入了经济和丑闻双重危机。公司内有高层挪用公款,导致目前正在运作的项目无法注入相应资金,合作方纷纷要求撤出,再加上苏式总经理,也就是苏成博现任妻子沈安林出轨,与夜店男模当街拥吻,成为如今商界头条丑闻。

    苏式的股价一跌再跌,资金久久无法回笼,再加上丑闻被肆意扩大宣扬,大多银行根本不愿贷款给苏式,一个也许即将面临破产的公司,纵然从前交情如何深厚,银行也绝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公然拨款。苏式如今几乎已经到了绝境。

    这就是商场,现实残忍,前一刻也许还是朋友,下一秒便已经是敌人。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所以也没有人会去做明知亏本的买卖。

    苏成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自己女儿看穿意图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事情压的他喘不过气,公司被挪用的公款不是一笔小数目,加上董事会施压,股东们已经开始失去耐心,如今又加上沈安林的丑闻,股价已经跌倒了一个苏式完全不能承受的地步,如今的苏式,更像一个空壳,外表是好的,里面早已腐烂。

    除了老爷子,他想不出还可以找谁帮忙。那些平时所谓的朋友,在这个时候不是开会就是出差,电话永远无人接听,行踪永远飘忽不定,果真是冷暖自知啊。

    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苏念安也是这么看着苏成博的,当时她透过房间缝隙看到床上的两人,听到苏成博用几乎不屑嘲讽的语气说:“那个女人早就该死了,安林,这辈子我只要你,也只爱你一个。”

    多年以后,当年那个抛妻弃女的人,如今成了被人背叛的那个。可哪里够,这样的惩罚一点也不足够苏成博当年做下的恶行。他该受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她母亲受过的苦,她母亲因为怎样的理由惨死,她都会原封不动的还给他们。

    那些假装以爱的名义杀人的凶手。

    眼里的阴霾渐渐散去,苏念安忽然拉开大门送客,眼神漠然的盯着楼道口的黑暗。他么父女两从来无话可说,她除了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以外和他没有任何瓜葛,而他除了提供精子以外也从没履行过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

    两不相欠,再好不过。

    “念安,爸爸欠你的都记在心里,爸爸老了,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苏式说到底最后还是你的,你就算不帮爸爸,那至少也是你妈妈生前的心血……”

    不等他说完,房门砰的一声震的巨响,走廊上的音控灯猛然亮起,苏成博呆呆的望着眼前这扇大门,他么父女,这辈子心里始终隔着一条鸿沟,怕是到死都无法逾越了。

    他苦笑一声,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忍不住来求自己的女儿。因果报应,这果然是他的报应啊,什么都是要还的,这世上从来没有白得的便宜。

    3

    如果我突然消失了,你会不会发疯一样找我,然后因为找不到我而难过?

    这是苏念安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顾西洛被其他女人搀扶出来时想到的,她靠在酒吧对吧的灯杆上,直到路过的车子大灯照在对面两人身上,她才看清他身边的女人是谁。

    苏黎黎。她这个妹妹果然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凌晨两点的酒吧门口,苏念安忽然觉得一切都那么荒唐。她一眼就能认出人群中的顾西洛,从前都是他在看着她,如今她站在空旷旷的马路对面,他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这是什么来着?按照秦薇的话说,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低笑一声,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尖锐的急刹车声,苏念安循声望去,便见自己等了很久的人狼狈的跌坐在路中间,整个人犹如一潭死水,在酒精的刺激下目光迷离呆滞。

    司机骂了几句,转道离开。这时苏念安已经走到了那人身边,眯眼俯视面前跪坐在地的女人。

    “需不需要我帮忙,沈总。”拉长的声音充满嘲讽和揶揄,被唤作沈总的女人蓦然抬头,在见到苏念安的那一刻脸上又惊惧又恐慌,最后又转而镇定。足以用精彩两字形容。

    沈安林被身旁的年轻男人挣扎着搀扶起来,还没站定,那讽刺的声音又冷冷响起:“这就是沈总的新欢?啧啧,看上去也不怎么样,这些年沈总的品味一点也没改变。”

    “苏小姐大半夜的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我出丑这么简单吧?”

    苏念安瞅了她一眼,沈安林和六年前相比一点都没变,可就是因为,让她又想起自己已经死去十年的母亲。那时母亲整日对着空荡荡的家郁郁寡欢,一夜白头,正是因为如今沈安林的风姿犹存,反而让苏念安对她的恨更多一分。她永远不会忘记在母亲尸骨未寒时苏成博与沈安林相携回家的场景,那足以割她的心,滴她的血。

    “只是想来看看当年不择手段拆散别人家庭的沈总,如今是怎么饥不择食的甩开当年苦心抢来的丈夫转而爬上别的男人的床的。”苏念安耸了耸肩,笑的轻松。“原来沈总喜欢生猛型的,怎么,苏成博满足不了你吗?”

    正是酒吧打烊时间,从酒吧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视线纷纷朝他们这边投来。向来好面子的沈安林脸色青白,这么多年来苏成博对她亦言听计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冷嘲热讽,当下一扬手,清脆的巴掌打在苏念安脸上,冷嗤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这么说话?你妈是怎么承欢在别的男人身下的你怕不知道吧,不干不净的东西,也佩来教训我?”

    脸上火辣辣的疼,可心早已麻木了。如果不在乎,苏念安压根不会感到任何疼痛。她不在乎沈安林,所以这一巴掌,也不过只是一巴掌而已。她抚了抚自己刺痛的左半边脸,诡异的笑出声来:“那么沈总就等着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资格和你说话。”

    蓦地转身,听到身后沈安林的叫骂越渐模糊,她知道自己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那天苏成博找过她后,她便想看看如今的沈安林是怎么样子的,还是不是从前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果不其然,这样的女人就算深处困境也绝不会放低自己的姿态。

    就跟苏黎黎一样。苏黎黎和沈安林不愧为母女,一模一样的性格。

    苏念安没有回家,她在展望台边的水岸上坐到凌晨五点。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升起,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她把脑袋搁在膝盖上,目光放空。这个城市她离开了将近六年,六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物是人非,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的不夜城。

    是在这一刻,整个城市最寂静无声的时候,苏念安才恍惚间觉得,能让她牵挂的人太少了,而牵挂着她的人亦不多。她孑然一身,始终只能画地为牢,站在彼岸笑看别人的生活。

    可是始终会有一个人被藏在心底,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依旧不曾遗忘。而她心里的那个人,被她亲手埋葬在了过去。那些点滴间的回忆,竟成了她如今最宝贵的财富。

    苏念安,你真可悲。

    她如此嘲笑自己,笑着笑着却把脸埋在膝盖里哭了起来。她想她是个可悲的人,任何人活在这世上都有梦想和坚持,独独她没有。

    回到公寓已经快到早晨八点。清晨的空气伴着淡淡清香,这些年来苏念安生活时常颠倒,已经很少会在这样的早晨尽情的享受新鲜空气了。她摸索着上了楼,正要掏出钥匙,冷不防被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吓了一跳,钥匙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念安眯了眯眼,瞳孔慢慢紧缩起来。

    对面的人一步步朝她走来,面如死灰,夹杂着憎恨厌恶。终于,光线打在来人年轻姣好的脸上,发丝有些凌乱,依然无损少女美好的容颜。

    苏黎黎的眼神如寒冰一般盯着苏念安,手心握成拳头,只有这样她才能克制住自己不掐死眼前这个女人。

    苏念安弯腰拾起钥匙,正要开门,冷冷的声音忽从耳边传来:“苏念安,是你做的对不对?”

    钥匙在孔内停顿,她皱了皱眉转头,不明所以。

    苏黎黎冷笑一声:“装什么蒜,昨天我在酒吧门口撞见你和我妈争执了,你动作还真快啊,不但让你外公放弃了帮助苏式,还让人调查我妈把我妈挪用公款的事告诉爸,你在报复对不对?我早就该想到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想到回国,苏念安,自从你回来之后家里就好像隐藏了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你很得意对吧?你要替你妈报仇对吧?可你怎么能,那也是你爸啊。”

    苏念安眸光瞬间转冷,她边开门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你家里发生什么事,我们以后最好也不要再见面。”

    苏黎黎一把抵住房门,毫不示弱的吼起来:“苏念安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我妈现在这样难道还不够吗?丑闻满天飞,你还想让她怎么样?拿命陪你吗?你妈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想着报复,我妈就算再怎么十恶不赦也不过是在争取自己爱的人而已,你不能因为那个意外就把所有帐都算在我妈身上。”

    苏黎黎倔强的咬着下唇,她不想在苏念安面前流泪,那会让苏念安更看不起自己。她一直不愿意插足上一辈的恩怨,对苏念安这个姐姐虽然偶尔会有厌恶,却并不恨。可是昨夜,当自己回家的时候,看到母亲目光呆滞的瘫坐在沙发上,家里像被打过劫一样狼狈,她的心就不可抑制的疼了起来。

    母亲看到她,终于哭出来:“黎黎,这么多年了,你爸从来没有打过我,平时连骂一句都舍不得,可今天,他居然……居然打了我……我也不想挪用公款,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让苏式陷入危机啊,那也是我的心血啊……”母亲泣不成声,这是二十多年来,向来强势的母亲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示弱,苏黎黎受不了母亲流泪,那些眼泪打在她心上,钻心的疼。

    一时间走廊上安静的可怕,苏念安的眼神已经冰冷,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的笑很漂亮,两个酒窝敞露,似乎可以温暖人心。可此刻,从前温暖的笑早已冷然一片,漆黑的瞳孔似有光线闪过,隐隐透着不悦。

    “苏黎黎,我告诉你,你和你母亲,还有苏成博,你们一家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彻骨的恨意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强烈,苏念安从来没有想过报复,就算当初刚得知那些事最悲痛的时候,她也从未想过报复,可纵然如此,她还是无法安然度日,她见不得沈安林好,每每看到沈安林,她就会想起母亲以泪洗面的模样,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上万只蚂蚁在狠狠啃噬着她的心,她想忘记,可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如何自欺欺人都无法磨灭,沈安林的存在时时提醒着她那些年母亲多么忍气吞声,多么委曲求全,又是多么含恨而死,甚至至死连自己的女儿都见不了一面,连自己挚爱的丈夫都不曾有一点留恋。

    她凭什么不能恨呢?没有谁比她更有资格恨。

    苏黎黎瞪大眼睛,仿佛第一天认识苏念安。这样的苏念安让她觉得陌生,在她印象里,苏念安淡然从容,从未曾像现在这样把情绪如此真实的展现出来,她不禁后退一步,心里的愤怒积怨到一定程度,然后她不可遏制的扬手给了苏念安一个巴掌。

    清脆一声,在这个寂静无人的早晨透着完全的清冷与隔离。苏黎黎手掌微痛,唇角颤着。

    苏念安没有还手,她擦拭着唇角,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你和你母亲在十小时内一共给了我两巴掌,苏黎黎,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欠了你们什么,要让你们像眼中钉肉中刺一样对我,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人,这辈子注定只能站在对立面,那么既然如此,如果有机会摆在我面前,我绝不会再手软,像你母亲那种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苏黎黎不可置信,仍听到苏念安冰冷的声音,一如当年。

    “我想,警察一定会很有兴趣知道,当年夺走我妈生命的那场车祸,究竟是意外,还是其中另有蹊跷。”诡异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一道房门已经把她们隔在两个世界。

    苏黎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呆滞许久,终于瘫软在地,掩面失声痛哭。她一直努力维持这个家的平稳,爸爸爱妈妈,她是被所有人宠爱的小公主,可是那场车祸,不仅是苏念安心里的痛,更是她一辈子的梦魇。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提防着苏念安,害怕终有一日苏念安会抢走她和母亲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可是苏念安消失了,她走的远远的,而她和母亲也终于过上令人称羡的日子。

    如果不是母亲发生那样的事……如果不是突然被发现曝光……母亲还是那个高贵大方的苏夫人,而她亦是苏家的千金小姐,集万千宠爱一身。然而她想要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无意中慢慢消散,那么她唯一爱着的那个男人,最后是不是也会还不留恋的消失?

    苏黎黎哭着哭着就笑了,她觉得可笑,那个男人从来不属于她。他心底装着的那个人在他心里住了十年,十年,又有多少人能等待一个人十年?

    苏念安,你以为你不幸吗,究竟真正不幸的人又是谁?

    苏黎黎哭累了,终是颤抖着脚步离开。她太不冷静,看到母亲哭成那样,唯一想到的能做的就是来找苏念安兴师问罪,可她有什么立场?那时,害的苏念安被迫流浪异国的,正是她们母女不是吗?

    伴随着脚步声的远去,昏暗的楼道终于安静下来。死寂一般的沉默。

    终于,从拐角处踱出一个颀长身影,顾西洛额前的发丝紧贴着额头,眼里闪过一抹痛楚,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挫败的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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