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最毒妇人心
吕后,在正史上或许评价还可以,但是在野史上,名声却特别坏,俨然已是毒后的代名词。
故事的开头已是众所皆知。高祖崩,惠帝立,吕后为皇太后,便把戚夫人抓起来囚禁在永巷(汉代幽禁妃嫔宫女的地方),把她的头发剃了,给她穿上囚衣、戴上镣铐,让她舂米。戚夫人一边舂米一边唱歌曰:“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汝)?”太后闻之大怒,认为她还想倚仗儿子来翻身,是可忍孰不可忍?吕后把戚姬的幼子赵王召来了。惠帝仁慈,知道母亲要干什么,于是吃住都和赵王在一起,保护这个异母弟弟。有一天惠帝早起,回来的时候赵王已被人毒死了。须知,此时的赵王,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一说十三岁)。
然而,吕后最过分的,还是把戚夫人做成“人彘”:“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熏耳,饮瘖药,使居鞠域中”,还请儿子惠帝来看。惠帝看了大哭,病了一年多都起不来,从此只是饮酒作乐,不理朝政,几年之后就崩了。因为他觉得,“此非人所为”,母亲有这种禽兽行为,儿子也没有脸面治理天下了。
这一段历史记载得很清晰。但令我纳闷的是,近来越来越多的历史随笔中,对吕后抱有深深的同情,替她翻案,觉得戚姬是自找的。我就奇怪了,连人家嫡亲的儿子都因母亲的兽行觉得愧对天下人了,我们这些没有领到吕后一丁点儿恩义的,倒还能从里面看出一朵花来?
翻案者的理由,无非就是因为吕后认为戚姬是威胁。高祖以为太子仁弱,不类己,总是想立戚姬之子如意(即后来的赵王)。戚姬经常跟着高祖去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担忧,所以即位之后,需马上处理掉赵王如意和戚姬。
其实,这些描述《汉书》里有,前面还有一句:“(赵王)年十岁,高祖忧万岁之后不全也。”无非就是说,高祖太了解吕后这个人了,知道这个小孩如果不当上皇帝,分分钟会给吕后害死;戚姬的哭,也是因为她知道了自己性命堪忧。至于责怪发配到暴室里的戚夫人还敢唱哀歌,是荒唐。这种责备简直就是怪一条砧板上的鱼为什么不好好地挨宰,还害得主人要下狠手多砍几刀了。
替狼吃羊找借口,我们总是特别擅长。
戚夫人善歌,善鼓瑟击筑,善为翘袖折腰舞,多才多艺,比之刚毅强直、乡下出身的吕后,再加上年轻漂亮,自然受宠多多。即便如此,皇帝还是没有办法轻易地立嗣。《西京杂记》中说,“(侍者贾配兰)见戚夫人侍高帝同,尝以赵王如意为言,而高祖思之几半日,不言叹息,凄怆而未知其术,辄使夫人击筑,高祖歌《大风》诗以和之。”“歌毕每泣下流涟。”实在是知道爱姬死期已定啊。
不独戚姬,吕后对别的姬妾也没有善意,把她们囚禁于后宫不让出去,只有薄姬因为不受宠,才网开了一面。吕后杀了赵王如意之后,又囚禁死了赵王友,在赵王恢死后废掉他的继嗣。连亲生儿子惠帝,她也不见得对他好到哪里去,还活生生地把他吓成重病。
我猜想,后世对吕后的正面评价,更多地来自司马迁在《史记》的评论:“太史公曰:孝惠、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班固也基本上照抄了这一段。我常常怀疑司马迁是不是特别爱用春秋笔法,是不是高级黑——在《史记·高后纪》里给予了吕后这么高的评价,然而通本《史记》,凡出现吕后的地方,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事。比如说,用毒计诛韩信,杀个不见天不见地不见铁;比如说,对彭越实施醢刑,把他剁成肉酱分给诸侯;比如说,杀了儿子的姬妾,把姬妾的儿子硬是塞给年幼的小皇后养;成长为少帝之后,又把他匆匆杀掉;比如说,违了高祖的遗命,大肆分封吕氏王,结果自己尸骨未寒,吕氏就已被族灭……真没法看出哪里有一丁点儿的政治智慧了,连占便宜都没占好,歇斯底里倒还差不多。吕后最大的贡献,就是贡献了“最毒妇人心”这个成语,以及千百年来帝王们对继嗣问题的深深恐惧。
在古代,如果有天灾,一定与人祸有关。百姓受难,统治者肯定难辞其咎;但如果百姓安居乐业,还真的跟统治者没有多大关系;只要上头什么不干,天下就会风调雨顺河清海宴,蚁民们就该烧香拜佛了。再具体一点吧,吕后也许不是不想干预,可她没有办法,朝中有周勃、郦商、陈平等一众强势的军功集团,外面又有已经成年的诸侯王割据地方势力;在内廷里,她可以为所欲为,干尽坏事;可天下的事,轮不到她管。你看,都“政不出户”了,算功劳的时候,怎么又能都算在她的头上呢?
我只是奇怪,像吕后这样残暴扭曲的性格、这样低劣的政治水平,在一个现代的文明社会里本应该无情地批判;可是在畅所欲言的今天,尤其在人人都可表达自己意见的网络平台上,还有人称她为一代明主;至于干掉戚姬、杀掉韩信、剁碎彭越,在他们看来都是情有可原、理所当然的,干得好,干得妙,干得呱呱叫。
我不由掩卷长叹,难道这些人天生就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赵佗:容易反水的南越王
广州番禺的岭南印象园里,有一个牌坊曾经引起我的注意。这个牌坊下面有注解称,秦始皇时,任嚣建立了番禺城,也即是今天的广州。广州的历史亦由此起。
南海尉任嚣临死前,正值乱世,他把南海尉一职交给了赵佗。赵佗眼见秦朝覆灭,便打下了桂林和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刘邦好不容易坐稳了大汉江山,已没有精力再对付边陲小国的赵佗了,便派陆贾立赵佗为南越王。但赵佗从一介小小都尉能自立称王,又岂是善类?他故意结箕踞(叉开腿坐着,极不礼貌)来朝见陆贾。陆贾一看就明白形势了,他说:你的亲人子弟坟墓都在真定,你这么小的地方是没办法跟我们中原大国开战的;况且,我们大汉国是代表正义的一方啊,天子也体恤百姓,你不要不识抬举了,否则掘你祖宗的坟,灭你的族,派一个偏将来就能搞定你!
这番连蒙带吓,把赵佗震住了。他好言好语招待陆贾,并接受了汉朝的封王。
后来,惠帝登基;几年后,吕后称制,实际上就是未登基的皇帝。
吕后与赵佗交恶,应当与赵佗开始不把西汉朝廷放在眼中有关。吕后禁止了中原地区与南越的铁器贸易,主动翻脸。赵佗立马发难了,他说:“高皇帝立我,让南越和中原互通人和物,现在高后听谗臣,把我当成蛮夷,不把我们需要的器物卖给我们,此必长沙王计,想消灭我们。”后面那句不重要,因为谁都不能直接说是皇帝(或称制的执政者)不对,只能说是奸臣干的,这样反抗的行为才能符合当时的君臣伦理;重要的是后果:赵佗自立为南武帝,独立了,发兵攻长沙边,打下好几个县。
为什么铁器禁止交易会引起这么大的影响呢?因为铁器是农耕文明的一个标志。南越本来就是经济和技术较为落后的地区,许多地区仍是部落组成的,由于与中原文明交流和交易日益增多,他们也逐渐转变成农耕文明。而这里的冶铁业显然还无法跟中原地区相提并论,需要大量从大汉国购买铁器。吕后断了铁器的交易,就是断了他们的口粮,也是断了南越的生命线。
不同于战争时代,赵佗的挑衅并非想占领土地,并不难解决。但吕后挑了一种最笨的办法来恶化关系,派遣将军隆虑侯周灶出兵讨伐南越,另外,还派人挖掉了赵佗的祖坟!这能不把人家气得七窍生烟吗?结果,出征的中原士兵在炎热湿毒的夏天无法适应南越的气候,染上传染病,大批死亡,连南岭都过不了。
赵佗看着有机可趁,软的用财物贿赂,硬的靠兵马压境,软硬兼施,闽粤、西瓯、骆越等地都归附他了,东西达万余里。赵佗俨然与汉朝分庭抗礼。
刘邦若泉下得知,大概会恨不得把这个搞得南北分裂、“崽卖爷田不心疼”的婆娘一巴掌拍趴下。
后来,汉文帝刘恒上台了。他精得很,先派人向诸侯四夷宣告自己登基的合法性,向各方示好;又把赵佗在中原的亲人的墓地重新修葺,派人守卫,按时奉祀,又召来他的亲属子弟封官。接着,文帝派陆贾前去抚慰赵佗。先说明吕太后的政策都是她生病时吕氏族人干的,替最高统治者把责任推掉了;又说明我已把你活着的和死去的亲人都安抚好了;现在如果挑动战争的话,天下不宁,百姓遭殃;既然注定了我是好皇帝,你就顺从了我吧。
赵佗果然就顿首谢罪了,愿意奉皇帝的诏令,“长为籓臣,奉贡职”。
其实,赵佗不是个没眼色的人,他知道打是打不过汉朝的。他反抗吕后,是因为吕后让小孩当皇帝,自己称制,正当性本来就欠缺了,还不知收敛,蹬头上脸地欺负人,谁咽得下这口气啊?结果为了吕后的赌气和愚蠢,大汉赔上了一场失败的战争和一大片分裂的疆土。
而汉文帝,一把黄土、一点薄赐、一个使者,就把赵佗的心给收服了,愿意上贡献礼。成本比吕太后的低无数倍,效果却好了无数倍。当然,赵佗是个奸滑的人,他并不甘心;但至少,在汉朝一穷二白的草创期间,双方维持了安宁和颜面。这就是政治的胜利,外交的胜利。
史书上失踪的皇帝
《汉书》中,记录帝王的体例“纪”,只有十二卷,然而,皇帝却并非只有十二个,有一些被忽视的皇帝,不能不算。比如说,汉惠帝之后有汉少帝刘恭(史称前少帝)、恒山王刘弘(史称后少帝),都为帝,却未有章节;这段时间是吕后专政,专门给她搞了个《高后纪》,然而吕后却从未称帝。宣帝之前曾有昌邑王刘贺入朝为帝,但二十七天后被废,没有帝号。而在平帝后面,虽有孺子婴,其封号却为皇太子,王莽为摄皇帝,另有王太皇太后,并非名副其实的皇帝。
这些在太后或外戚专政之下的傀儡皇帝,也是皇帝;必也正名乎,不可不察。
吕后在惠帝崩后,陷入了恐慌:子嗣问题是一个麻烦,吕氏的权力地位问题又是另一个麻烦,如何摆平先帝留下的那么多功臣更是大麻烦,而且几方面都是缠在一起的乱麻。吕后临朝称制,先按陈平的办法,任吕氏子弟为将;不久,便议欲立吕氏为王,问丞相及群臣。左丞相陈平、绛侯周勃等称:“高皇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欲王昆弟诸吕,无所不可。”右丞相王陵曰:“高皇帝刑白马,剖符定封,群臣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就是不同意。吕后很不高兴。
其实,吕后要掌控局面并不太难,因为惠帝皇后张嫣虽无子,其他妃子却生七子:恭为皇太子、立为少帝,强为淮阳王,不疑为常山王,弘为(后)少帝,太为昌平侯、武为壶关侯、朝为轵侯。真不愁衣钵接不下去。惠帝的皇后,是鲁元公主的女儿张嫣,是他如假包换的外甥女;当时,惠帝二十一岁,张嫣才十二岁;显然,这是吕后为了巩固自身地位的做法。张嫣的年纪小,人也单纯,据说一直到死她都是处子。不过,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因为吕后“欲其生子,万方终无子”,至少是逼迫过惠帝与之圆房的。不得已,吕后让张嫣假装怀孕,把惠帝后宫美人生的孩子恭交给张皇后抚养,封为皇太子,然后把太子生母给杀了。惠帝崩,吕后立皇太子为少帝。
过了四年,少帝长大了,知道自己不是张皇后的亲生儿子,声称长大了以后要为生母报仇。消息传到吕后耳朵里,吕后就把少帝废了,关在永巷里,诏书中称其“疾久不已,乃失惑昏乱”。不久,也就幽禁死了。
其间,穿插了常山王刘不疑卒,其弟襄成侯刘弘嗣为王这样的小插曲。吕后把新的常山王刘弘册立为帝,史称后少帝。而且,因为还是她在临朝称制,连元年都不改。
吕后对刘邦的子孙所下的杀手,不可谓不狠。刘邦的八个儿子,除了刘盈是吕后亲生的之外,赵王如意被她毒杀了;把鸩酒给齐王刘肥,刘肥设计自保逃过了;活活把赵王刘友饿死了;梁王刘恢被逼自杀了;燕王刘建死后只有一个儿子也被她派人杀掉了。连她的亲儿子惠帝刘盈都被她吓成重病了。吕后对她亲生儿子的后代,也是刻薄猜忍,基本上看不出有多少情义。
相反,她对她的吕姓娘家人,倒是好得不得了:除了追封已故的父兄之外,吕后一口气封了吕氏的四位王,外加鲁元公主的儿子为王;封侯的就更多了。重要的实权位置上,都是吕氏的宗族在掌控着。
武则天曾经非常苦恼煎熬,如果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孙子,就意味着政权重回李氏,自己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如果把帝位传给侄儿,倒是武氏江山了,可是谁见过有人在宗庙上拜祭的是姑母呢?侄儿哪比得上儿子亲呢?这成了武氏大周的核心政治问题。不知吕后有没有这种困惑?
吕后驾崩,吕产、吕禄准备发动政变,娶了吕禄之女的刘章得知这一消息,悄悄地告诉齐王刘襄让他出兵。再加上太尉周勃和右丞相陈平的呼应,以及大将灌婴的反戈一击,击败了吕氏。吕氏一族不论老少全部被处死。至此,吕氏集团被剿灭,统治大权又回到刘氏皇族和军功集团的手中。
周勃、陈平等大臣选了代王刘恒即帝位。《西汉会要》里称:“既诛诸吕,大臣相与阴谋,以为少帝及三弟为王者皆非孝惠子,复共诛之。”加上早崩的前少帝刘恭,就是说,惠帝的子嗣死了五个,只有两位名位低的侯未被诛。估计是年龄太小,母氏地位又低微,再也掀不起水花吧。“非孝惠子”,显然只是借口。从情理上来说,谁会这么无聊,还一口气找五个小孩来冒充儿子?但如果不把惠帝的子嗣给搞掉,那他们选出来的汉文帝屁股下的位置怎么坐得安稳?
连小孩都不放过,这些军功集团和刘氏皇族看起来颇为残忍;不过,换个角度想一下,如果吕氏谋反成功,也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封建社会的两千年,中国的历史总是在刀光剑影、血流漂橹当中循环往复。
比秦桧早一千年的“莫须有”
“文景之治”是中国史书上第一个有据可查的“盛世”。历史上常把文帝和景帝连在一起提,是有原因的。景帝基本上走的就是文帝的未竟之路,不管是大政方针还是行为模式上,景帝简直就是文帝的Copycat(模仿者),不过是走得更远更极端,把其父的腹诽发展成恶毒,因此也更不可爱了。
比如同样是功高盖主的周氏父子。周勃有迎立天子之功,文帝显然对他充满戒心。有人告他谋反,文帝把他下狱,又放了他,但从此周勃就彻底被打蔫了,文帝也没有再去搞他了。
后来,周勃之子周亚夫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为侯,算是文帝给的一个恩典。
周亚夫在细柳营屯军之时,治军严整:没有将军命令,天子不得入营,不准车马奔驰,身着铠甲的将士不行拜跪礼,皆令文帝印象深刻。临死前,文帝嘱咐太子刘启(后来的景帝)说:“国家若有急难,周亚夫可以担当带兵的重任。”景帝即位后,任用周亚夫做车骑将军。
景帝三年(前154年),吴、楚等七国叛乱。周亚夫领兵向东进击吴楚。周亚夫对景帝说:“吴、楚勇猛,行动迅捷,我们很难同他们在面对面的作战中取胜。我想让梁国出兵拖住吴兵,再率兵断绝他们的粮道,这样就可以制伏吴、楚了。”景帝同意了这个战略建议。实际上,当年文帝为增强梁王刘参的实力,使“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造成“梁足以扦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的态势,预先做好了平定山东诸侯王叛乱的战略部署。周亚夫敏锐地发现了文帝的用心,并且利用这种局面来部署战争。
但在实际操作中,却遇到了阻碍。周亚夫调集军队在荥阳会合,这时吴国军队攻打梁国,梁国告急,每日都派使者请求援助,周亚夫却坚守营垒,不去救助。梁王向景帝上书,景帝派使臣命令太尉救援梁国。周亚夫却不执行,坚守不出,而派弓高侯韩颓当等人率领轻骑兵断绝吴、楚后方的粮道。后来吴军偷袭亚夫营西北,也未能打下。吴兵受饥忍饿,战斗力极弱,便撤退了。周亚夫于是派精兵追击,大破吴军。后来,东越人斩下了吴王刘濞的头前来报功请赏。平定吴、楚之乱历时三个月,可谓神速。
周亚夫得胜归来,五年后升任丞相。但梁孝王刘武,因亚夫不救梁,与他有了矛盾。
后来,景帝想要废掉栗太子刘荣,因刘荣没有过错,丞相周亚夫坚决反对,景帝没有听他的,还是废了刘荣;他也因此得罪了新太子和新皇后。窦太后想要封王皇后之兄王信为侯,周亚夫表示无功不能封侯是高祖遗命,结果王信就未能封侯;他又得罪了太后和皇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汉,景帝想要赐封他们,用来鼓励后面的匈奴人来降汉,周亚夫认为这是鼓励不忠,景帝不听,封了他们为侯;周亚夫连皇帝都得罪了。
于是,周亚夫被免掉了丞相职务。
他做错了什么吗?没有。只是据理而言,不愿做皇帝的应声虫而已。
回乡后,儿子给他买了五百件皇家殉葬用的铠甲、盾牌,因没有给搬运的人付钱,引起怨恨,于是对方上书告发亚夫的儿子。这事牵连到周亚夫。有关部门把罪行书之于册,一条条按问,周亚夫拒不答话。景帝生气了,下诏令把周亚夫交给廷尉治罪。
廷尉毫不客气,把周亚夫按造反来定罪。周亚夫反驳说:“我所买的兵器都是殉葬品,怎么可以说造反呢?”审问的官吏说:“你即使不在地上造反,也要到地下造反哩!”周亚夫极为愤怒,绝食五天,吐血而死,他的封国被撤除。
秦桧的“莫须有”算什么,景帝的“莫须有”还比他早一千年呢。
发现了吗?文帝有谋略家贾谊,景帝便有谋略家晁错;文帝有个骄横受宠的弟弟淮南王刘长,景帝便有个同样骄横受宠的弟弟梁王刘武;文帝有个迎立天子的重臣周勃,景帝便有个平定叛乱的大将周亚夫——但每一对人物关系上,景帝充分体现了他狭隘的胸怀、阴暗肮脏的心理,处理方式都比文帝强硬和恶劣了许多,这证明景帝的政治智慧远远不如他的父亲啊!
谁是换太子的幕后主使?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以贮之也。”这个耳熟能详的“金屋藏娇”的故事,来自于野史《汉武故事》。不过,这种令人充满绮想的野史里面,却有一个笑里藏刀的夺嫡故事。
大概看过一些影视剧的人,都会说是馆陶公主扶持了武帝。但如果细想就会明白,那都是幌子,唯一能起决定性作用的人,就是汉景帝本人。汉景帝作为“文景之治”的重要奠基人,虽然有种种毛病,但他的威权无可质疑,其对朝政的掌控亦无人可憾动分毫。怎么可能在继承人这种问题上掉链子呢?
这里就要谈到景帝的一个障眼法了:找人背黑锅。这是一种非常厉害的驭人术。管理者时不时会碰到一些决策,必须牺牲某些人的利益;在这种民意汹汹的情况下,把责任卸给别人,是最好的金蝉脱壳之计。
这个背黑锅的人就是景帝的同产姐姐馆陶公主。
当然,馆陶也不冤。她有一个女儿叫陈阿娇,阿娇还很小,她就想把阿娇嫁给当时的太子刘荣,让女儿以后做皇后。但太子之母栗姬正得宠,又住在椒房内,虽没有封后,但也差不多了;栗姬不喜欢馆陶公主,便拒绝了。馆陶气坏了,她看到弟弟的第十子刘彻颇为聪明伶俐,又很受景帝喜爱;而其母王夫人不受宠,特别谦卑,先就有了好感。一天,馆陶问当时七岁的刘彻“要不要娶媳妇?”刘彻乖巧地说要。又问要哪个?馆陶指了很多个小宫女刘彻都不喜欢,只有指到表姐阿娇的时候,小刘彻才大声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把馆陶乐坏了。从此,她就铁了心跟王夫人和刘彻结亲,并决意劝说景帝废掉太子刘荣。
于是,馆陶不断地在景帝和窦太后面前说栗姬和太子刘荣的坏话,说王夫人和刘彻的好话。不久之后,景帝果然废了没有过错的刘荣,立了原本毫无希望的第十子刘彻为太子。
然而,仅仅听野史这么说是不够的,里面有很多民间想象的逻辑漏洞。因为景帝本是一个强硬而性格猜忍之人,非常精明;而馆陶公主哪有能耐主导立储这种大事?真实情况是,景帝是顺着杆子往上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又没有落下话柄。
首先是景帝已经看不惯傲慢的栗姬很久了。直接导致他对这个女人放弃的原因是,他曾试探着向栗姬托孤,要她照顾好他的一众子女,而栗姬却吃醋了,态度恶劣,这让他相信一旦栗姬当上太后,则众儿女生命堪忧。其次,景帝并不怎么喜欢性格软弱的太子刘荣。从刘荣无辜被害死他不难过,反而急着保全害死刘荣的郅都就可以看出来了。怎么才能废掉这个旧太子呢?正巧馆陶公主不断地在窦太后跟前吹耳边风,帮助景帝移掉了“太后反对”这个障碍,简直是天遂人意!
再有,馆陶之所以在这么多王子中看中这个比阿娇小五岁的小男孩,首先还是因为刘彻当时已经崭露头角、脱颖而出了,景帝是很喜欢他的。而王夫人的沉稳、老实,也让景帝放心。
从常理来说,刘彻排名第十,当太子是轮不上的。景帝对此很苦恼。最后,他立了不喜欢的王夫人为皇后,为的就是让刘彻顺理成章地当上太子。这就绝非姐姐在旁边煽风点火之下的冲动,而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历朝历代的易太子,都会闹得轰轰烈烈、朝廷上下一片混乱,甚至还伴随着杀戮和腥风血雨,唯有景帝换太子,轻巧而波澜不惊。后世常以为,那主要是馆陶公主在作梗,殊不知,她不过是敲边鼓的,真正的幕后操纵者是景帝本人。
其实,馆陶公主的地位,多是窦太后在撑着的,在窦太后去世后,纵然馆陶是皇后之母,武帝也没空搭理她了。这时候的武帝还会顾念馆陶当年把他往皇位上推了一把吗?未必。
有时不得不承认,不能高估宫闱斗争的价值,也许结果是早已被设计好的;你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在帝王的一局棋里挣扎。
汉朝的有钱人移民
自古以来,中国就是一个农业国家,人的安全感总是与土地联系在一起。以前,是一有钱了赶紧买田;现在,则是一有钱了赶紧买房。不过,很多时候,即使买了房买了田也没有安全感。以前,买了田还会遇上朝廷向你强捐、强迁,你不得不放弃家财搬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重新开始。
政府强迁的原因有很多,有为了应对边疆战事而屯田的,有为了赈灾而迁移灾民的,偶尔也有为了地区经济平衡而移民的,不可一概而论。但在西汉,强制性质最明显的,就是迁徙豪强贵族守陵了。
当然,再牛的皇帝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守陵,其大意是指在其陵园所在地建起新的卫星城,让这些人把当地的地产给孵热。
徙民,最初来自于刘敬对高祖的建言。刘敬从匈奴回来,考察了一番形势以后说:现在陛下虽然定都关中,实际上人丁不旺。北近胡冠,东有六国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安枕而卧,“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杰名家,且实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刘邦听从他的建议,于是把十万多户有实力的家庭的成员迁徙到长安附近,以打碎这些家族的地区纽带,加强控制。这才是真实意图啊。
可以想见,最热心于削弱地方势力、强化朝廷统治的汉武帝,一定对于这种做法深谙其义。建元二年(前139年)四月,他刚刚开始自己的陵墓茂陵工程,就已经徙郡国豪强于茂陵。那年,刘彻十八岁。元朔三年(前126年)夏,招募民众十万人迁徙到朔方郡,又迁徙郡国有声望的人及财产三百万以上的到茂陵。当时,刘彻三十岁。太始元年(前96年)春,再度徙郡国有声望的人到茂陵。是时,刘彻已经六十一岁。
豪侠郭解的遭遇或许能帮助我们理解这种迁徙令。就在元朔三年的迁徙令中,郭解家贫,既无官职,财产也达不到强迁的标准。但因为他的名声很大,当地的官吏有点担心,干脆也把他列入到强迁的名单当中。大将军卫青对武帝说:“郭解家贫,达不到迁徙的标准。”武帝冷冷地说:“郭解一介布衣,本事大到可以让大将军来为他说情,说明他并不贫困!”郭解也只好迁往茂陵了。郭解走的时候,人们为他送行共出钱一千余万。
要评价这种强迁令的好坏,完全是看你的屁股是坐在哪一边。汉代的地方行政机构里,依次是郡、县、乡、里。有时地方上会因为血缘关系和传统力量,有较强的家族凝聚力,国家的威权不容易渗透,这种地方豪强,朝廷很难奈何得了他们。对于朝廷来说,加强中央集权是江山稳固的不二法门,用迁徙这种方式铲除地方豪强的势力有效又简单,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是好的。然而,从个体来说,你的权力早就被侵犯得连底裤都不剩了,什么财产权、迁徙自由权,甚至生存权,都不是你自己的。对人肆意凌辱到这种程度,你再跟我说这个国家多么富庶强大,多么伟岸圣洁,河里淌牛奶、天上开鲜花我也没有一点兴趣。从郭解一事可以看出,连皇帝也不遵守自己的律令,就不用谈别的了。有时还会对这些豪强采取更严厉的措施,通过地方官员对这些不驯服的家族进行屠杀。你以为周阳由、王温舒、田延年、严延年等酷吏为什么能一步步爬上去,不就是站在这些豪强的尸骸上吗?
强迁令,文帝以前做过,“从晁错之言,募民徙塞下”。武帝的父亲景帝做过,“(孝景)五年春正月,作阳陵邑,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武帝的儿子昭帝也做过,“始元三年秋,募民徙云陵,赐钱、田、宅”。但和武帝惯于强行徙“豪强”不同,他们是雇佣百姓搬家,愿意搬去这些地方暖地皮的,都有不菲的赏赐(二十万钱不是小数了),是建立在自愿、交易基础上的填地,算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不由想到另一个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中国的户籍制度是朱元璋建立的,沿用至今,堪称国宝。与汉武帝不同的是,朱元璋实行的是禁止百姓移动。这种户籍制度,“凡户三等:曰民、曰军、曰匠。……濒海有盐灶,寺有僧,观有道士,毕以其业著籍”,他把全国人民分成不同类型的民户、军户、匠户等,分别隶属于中央各部,承担各自的差役。“凡军、匠、灶户,役皆永充”,世代相承,不准改籍;朱元璋还别出心裁地利用大军“点户”和严刑酷法,规定人口不能离开户籍地,如果离开必须有路引,否则按逃犯处理。
表面上看起来,刘彻和朱元璋一个是强迫别人走,一个是强迫别人留,像是南辕北辙。然而,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汉武帝的长生不老梦
《史记》中有个别篇章佚失了,或者被“和谐”掉了,比如司马迁写武帝的《今上本纪》就没有了;现在的这篇《武帝本纪》是成哀年间(汉成帝和汉哀帝执政期间)的学者褚少孙照抄司马迁的《封禅书》补写而成的。虽然补得比较烂,不过还是写尽了汉武帝迷恋神仙的可笑嘴脸。我们都知道,司马迁对汉武帝是有怨恨的。
当然,班固就不用那么纠结了。他的《孝武本纪》是另起炉灶的,编年体,十分正常。
汉武帝的后半生,就是在求仙的梦呓中度过的。他举行过封禅大典,祭祀的神灵已遍及五岳、四渎。而方士们迎候祭祀神仙,去海上寻访蓬莱仙山,最终也没有什么结果。不过,更可笑的是,天子虽然发现方士们都是骗子胡说八道,还始终笼络着他们,不肯与他们绝断往来,总希望有一天能遇到真正懂方术的人。
第一个扑上来的是李少君。他是以导引神气和长生不老之术来面见皇上的,常说自己七十岁,能驱使鬼物,能长生不老。他有两个神迹:一次是和武安侯田蚡一起宴饮时,说自己曾经和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的祖父一起游猎射箭;一次是辨出了皇帝的一件齐桓公十年时的铜器。由此,人们都以为他有几百岁。这种伎俩实在是太低端了。司马迁也早看出来了,用词尽是“匿其年”,“常自谓”,“以为神”等,就只有埋单的冤大头没有看出来。
李少君还给汉武帝造了一个梦境,说有办法使丹砂变成黄金,用这种黄金可以看到蓬莱山上的仙人,见到仙人后行封禅大典,就能长生不老。他还说自己曾看见安期生,吃的枣像瓜那样大,只见合自己胃口的人。瞧,他都给自己准备退路了。但汉武帝不仅相信了,还派人去寻找蓬莱山和安期生,并派人主持炼丹制药的事。李少君死了,他还一厢情愿地以为人家是仙去了。
第二年,齐人少翁以通鬼神的方术觐见汉武帝,并用方术在夜里召魂,让武帝见到了刚去世的王夫人(有书张冠李戴作李夫人,实为谬误)。后世不少研究者认为,那有可能就是皮影戏的肇始了。事实上,在不允许靠近的情况下,在帷帐里让一个人的身影若隐若现的,大概有一百种方法吧;不过,汉武帝还是很高兴,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无数,又听他的话,造车,造甘泉宫,用尽各种办法招天神。天神一直都不来。少翁最终因为伪造帛书放在牛肚里,被诛杀。虽然把骗子杀了,但这件事却被瞒了下来。
接下来就有第三个——栾大。
为了取悦这位能招来神仙的人,汉武帝真是下了血本,他先封栾大为五利将军,又给了他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四方金印,给了他二千户的封地,封为乐通侯,赐给他第一等的宅第和上千位仆人,无数的金银珠宝,再把长公主嫁给他,又送他黄金万斤。至于王公贵戚趁机巴结,再许给栾大的好处,更是不胜枚举。好了,这位五利将军忽悠了这么多东西,也该向皇帝交差了,可是他哪里交得出神仙呢?他连入海求仙都不敢,只到泰山去祭祀。汉武帝派人暗中跟随,查验他的行踪,得知他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见到。栾大说见到了他的老师,其实他的方术已经用尽。汉武帝就杀了五利将军,全然不顾自己的女儿要守寡。
以上这个故事,除了把女儿嫁过去一节之外,是不是有点眼熟?对,汉武帝就是秦始皇的Copycat。秦始皇花了重金求仙,又是派人寻找海上仙山,又是寻找长生不老之药,结果方士卢生等人到期交不出货,卷款潜逃,秦始皇一怒之下,就坑杀了数百名方士和儒生。这就是著名的“坑儒”。的确,正如一些学者所评价的,如果不是晚年汉武帝下了表示忏悔的《轮台诏》,他就可以位列中国最坏的皇帝之一了。他犯的错误,与那位“千古一帝”何其酷肖!
不过,真不好说汉武帝没有“坑方士”是因为仁慈,不,我觉得是因为他上的当比秦始皇大多了。即便出了这样的巨骗,他也不罢休。因为栾大得到如此厚赐,贵震天下,燕、齐等地的方士全都激动振奋地说自己有海上仙方,且能与神仙交往;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方士是临时从别的行当改过来的呢?唯一一个拿出了一点实证的是公孙卿,他找到了一个仙人的脚印。汉武帝还纡尊降贵地去缑氏城查看过这个脚印。
汉武帝至死都没有从神仙梦中醒过来。公孙卿告诉他,黄帝曾在荆山脚下铸鼎,鼎铸成后,有一条龙从天上下来迎接黄帝,黄帝骑上龙背,群臣和后宫嫔妃跟着上去的有七十多人,龙才飞升离去。还有一些小臣上不去,把龙须都拉断了,黄帝的弓也掉下来了。汉武帝悠然神往,说:“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呢。
分析者常会说,秦始皇和汉武帝等人迷信神仙,多是因为上古时科学不发达,一些现象无法得到合理解释,所以便产生了幻想。我可不这么看。司马迁怎么就不上当呢,那些最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方士,怎么就懂得抓科学的漏洞呢?刘彻怎么也不能算是没文化的人吧?怎么就净吃哑巴亏呢?还不是因为强烈的贪念和无所不能的幻觉,以及对极权统治的不安全感,高度刺激了他的多巴胺,让他像上了瘾一样无法自拔。
否则,你就无法解释,为何到了人类早就可以上天入地科技昌明的今天,还有那么多智商不低、能力通天的富豪高官,那么迷信什么大师、道长,迷信各种伪活佛、伪密宗,那些早就声名狼藉的气功大师们,还那么活蹦乱跳。
刘贺:废帝的罪与罚
动画片《麦兜故事》里麦太对麦兜说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小朋友不听话。后来他死掉了。”
我总觉得,这个故事后面藏着一些更隐秘的深意。本来没有关系的两句话,当你赋予因果关系之后,就成了一部恐怖小说。
说不定这说的就是霍光与昌邑王之间的故事呢。
昭帝去世时,没有子嗣。反复地权衡之下,霍光及群臣挑选了武帝和李夫人的孙子——昌邑王刘贺。上官皇太后下诏书,召昌邑王来京师。
后来,后来就是我们所知道的:昌邑王去京师典丧,一路玩乐,奸淫妇女,还与昭帝的姬妾淫乱,去典丧又没有悲容,二十七天干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荒唐的事,平均每天干四十多件坏事。最终,他为上官太后和霍光所废。
废帝刘贺能够安然活下来,也算是一个罕见的标本了。
只能说,权臣和新皇帝这场盲婚哑嫁,就是一场纯粹的闹剧。幸好霍光能够壮士断腕,才减少了可能的损失。当时,上官皇太后亲自乘车驾前往未央宫承明殿,下诏令诸禁门不允许刘贺和他的侍臣进来,又把他的大臣全都赶到金马门外,羽林骑收缚了二百余人,下到廷尉诏狱——直到此时,刘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霍光派人看着他,不让他自杀。
真是想多了,刘贺这样的人是不会自杀的。上官太后诏令刘贺伏在殿前听诏,由尚书令宣读其罪名,废掉其天子位。他还傻乎乎的没有反应呢。
百度了一下,我发现网上有不少说法都称刘贺是败在政治权力争夺的角逐中,对他颇有同情。我可不这么看。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有两类,一是强大得对既得利益者构成了威胁;一是太逊,连“好狗不挡道”都不懂,被对手像摁苍蝇一样摁死。刘贺属于后者。即便是政治斗争,霍光一方的朝廷势力就比昌邑王的藩王势力要正当得多,也有能力得多。从刘贺迟钝的反应可见,他不过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一个脑满肠肥的蠢货。这证明当初他把昌邑封地的官员全带过来,并不是为了预谋夺权,而是想和这些马屁精们继续斗鸡走狗的生活。
上官太后把刘贺遣归封地,发还故居,原昌邑国的臣属共二百余人,除王吉、龚遂少数人外,皆被处死。而这位十五岁的皇太后,虽然行事大体上都是在霍光的授意下完成的,但在这种挽国家狂澜于既倒的大阵仗前能够不怯场,其情商、智商,远超比她大两三岁的刘贺。
如果以上还不能证明刘贺的智商低的话,那么看看他后来是怎么活着的。孝宣帝即位以后,对刘贺,一个废帝,仍然心有猜疑。元康二年(前64年,这是宣帝即位后的第十年),宣帝就派人让山阳太守张敞秘密监控调查刘贺。张敞说他三年前(地节三年)去检查工作的时候,发现前昌邑王刘贺住在旧的宫殿里,已经很颓废了:“奴婢有一百八十三人,闭大门,开小门,专门有人领钱去市场上买东西,除了吃的都不能进去,看得很牢。”两年前,张敞亲自去府上会见刘贺的时候,看到刘贺已变得又黑又难看,身体萎缩,行动不便。他跟刘贺一起坐在庭中聊天,其实是在观察刘贺的妻子奴婢。“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什么叫“清狂不惠”?颜师古注引苏林曰:“凡狂者,阴阳脉尽浊。今此人不狂似狂者,故言清狂也。或曰,色理清徐而心不惠曰清狂。清狂,如今白痴也。”《左传·成公十八年》中出现过“不慧”,杜预也注曰:“不慧,盖世所谓白痴。”刘贺是个怎样的人,还用问吗?
张敞还对宣帝说了一个故事:当年,他上书说,昌邑哀王(刘贺之父)家的十个歌舞妓并不是他的姬妾,昌邑哀王去世了这些人就该遣归,而昌邑哀王的太傅擅自把她们留下来看守陵园,他请把这些歌舞妓放走;结果,你猜刘贺怎么说?“就让这些人守着陵园吧,生病了不许治,互相杀伤也不许处置,我只希望她们死得快一点。太守为什么要把她们放走?”——听到这里,宣帝终于放心了。没错,这就是一个毫无仁义之心的白痴。不足惧。
第二年春天,对刘贺放心了的宣帝,终于网开一面,封刘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封地在豫章(今江西永修一带)。几年后,刘贺和一位下属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传到宣帝的耳朵里,宣帝并没有多加追究,只是让刘贺削户三千了事。从这也能看出,刘贺已没有任何值得重视的力量了。后来,刘贺去世了;再后来他的子嗣刘充国、刘奉亲也相继去世,封国取消。
很巧,上文中提到的“地节”年号,恰恰也是另一位皇帝晋惠帝的年号。难道大家不觉得,如果昌邑王为帝也就是另一个晋惠帝吗?难道大家会认为帝王的后代不论智商,没有继位就一定是权力斗争失败的结果,就一定值得同情吗?
有时,愚蠢本身就是最大的恶。
啼笑皆非的汉元帝
一般读者眼里,知道有汉元帝这个人,大概还是因为王昭君。《汉书》里,关于王昭君的记载不多,且都是入匈奴之后,而且名字还不一样,有时称“王樯”,有时称“王墙”,当了阏氏之后,称为“王昭君”。至于如何嫁过去的,只简单地说,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希望复修朝贺之礼,元帝很高兴,“其改元为竟宁,赐单于待诏掖庭王樯为阏氏。”
范晔写的《后汉书》可就详细多了。他在《后汉书·南匈奴列传》记载,“昭君字嫱”,呼韩邪来朝的时候,元帝要赐给他五位宫女;昭君入宫多年,见不到皇帝,心灰意冷,就主动向掖庭求行。呼韩邪临走前,元帝把五位美女赐给他;结果昭君一出现,长得极为漂亮,顾影徘徊,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
我看到有人批评范晔的这段文字文学性太强,不像是史实。但元帝的名声是坏了。后来的诗词曲赋里,还多了个索贿的画工毛延寿,戏剧张力更强了。——那是后话了。没有找到新的证据前,不好说《后汉书》的细节是否是真的,但这种行事方式,实在是太像汉元帝的行事作风了:刘奭,一直都昏头昏脑,从没搞清楚过状况。大家记得吧,元帝当初还是太子时,在宫女当中挑了王政君为妃,完全是糊里糊涂乱选的,结果王政君后来成了皇后、太后,直至五朝皇太后!
西汉出过不少糟糕的皇帝,但各有各的糟糕法,没有谁,像元帝那样,智商低,不学无术。不,他是学而无术。如我们所知,元帝有深厚的经学修养,非常重视经学,喜好儒术。但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这个时代我们不照样看到某些博士、学者、教授、专家,说出的话不合逻辑、悖逆常理?
萧望之之死,就是元帝的杰作。萧望之为一代名臣,很受宣帝重用,在宣帝时,就曾任御史大夫、太子太傅等职,还受遗诏辅政。元帝即位后,望之“以师傅见尊重”,朝中大事,多所匡正,元帝赐其为关内侯,以录尚书事总理朝政。位份如此尊贵,可惜他的直接死因却是因为元帝的误会,十分儿戏。
宦官弘恭、石显与萧望之有隙,郑朋与这俩人勾结,告发萧望之阴谋罢免车骑将军,及排挤许章和史高等两位重臣;因为他是在诬陷,怕萧望之说出真相,还专门挑了萧望之休假的时候来上奏给元帝。弘恭、石显也帮腔对元帝说,萧望之“欲以专擅权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召致廷尉”。你能想象元帝是什么反应吗?他居然不懂书面语,不懂得“谒者召致廷尉”就是下狱,就说“好”。后来元帝才知道萧望之已经被下在狱里了,大惊失色,对郑朋等人说:“你们不是说让廷尉问他几个问题吗?”弘恭和石显二人叩头认错,元帝说,把我的老师放出来吧?这时,此二人又唆使史高出面说,既然陛下的老师都坐牢了,马上放出来不好,人家会说陛下抓错人,多不好听啊。还是罢他的官吧!元帝一听也是,居然又说“好”。结果,毫无过错。甚至皇帝也知道毫无过错的萧望之和另外两个人被免官,谗者郑朋升官,当了黄门郎。
唉,元帝这是什么逻辑?难怪司马光评述道:“甚矣,孝元之为君,易欺而难悟也。”
精彩的还在后面呢。元帝内疚,过了几个月就任命萧望之为给事中,准备下一步就让他当丞相了。萧望之的儿子散骑中郎萧伋,这时顺势上奏说父亲上次坐牢和被免职是冤枉的;有关部门受理了这件事,却说萧望之本来就有罪,如今他教儿子上书鸣冤,“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弘恭、石显等人又对元帝说:“萧望之这个人说自己是冤枉的,不就是责怪皇帝您错了吗?不让他真正坐坐牢,杀杀他的锐气,他是不会服气的。”天真无邪的元帝,忘了萧望之真的是没有罪的,他直接就问:“我的老师性格刚烈呀,他不肯坐牢怎么办?”这两人赶紧说:“没事没事,他的过错就是说错话了,坐坐牢又有什么不了起呢,又死不了人。”
使者到了萧望之的府上,召萧望之。萧望之想自杀,夫人不让,说这必定不是皇帝的真实意思。但萧望之觉得活到快七十这把年纪了,教了皇帝那么多年,还三番五次给这个不成器的学生折腾、坐牢,实在想不开,就自杀了。
元帝一听到萧望之的死讯,大惊,拍着手说:“我本来就怀疑他是不愿意坐牢的,你们果然杀了我的好老师!”
当然,也会有人疑惑:会不会是元帝本来就烦萧望之,想趁机除掉他呢?应该不是。元帝和萧望之并无冲突,否则他为什么又总想让萧望之当丞相。你看,在萧望之死后,他一直哭一直哭,饭也不吃,哭得左右的人都受不了了。后来每年派人去萧望之的坟前祭奠,一直到他自己死了为止。如果是他自己想杀了萧望之,演戏哪里需要演那么足的?观众都没了。
要说元帝痛惜萧望之被误杀吧,可为何他一不彻查事件,不替自己的老师平反,让他死后仍是戴罪之身;二不处理诱导他犯错的主谋,石显啥事都没有?只能说,没法解释。
弘恭、石显等人搞掉别的大臣,手法也类似,元帝一直都任其摆布,人家说东他不会往西——在各种政治斗争中,元帝全面倒向了男宠石显。学者吴稼祥在《公天下》一书中认为元帝是典型的庸主,“善善不能用,恶恶不能去”,意思就是,心里知道谁好谁不好,但就是没有决断力,做的决定往往损害自己的利益。
之所以汉元帝没有因为“昏君”而出名,实在是因为他运气好。昭宣中兴打下了好底子,又正逢强敌匈奴分崩离析,一方被灭,另一方呼韩邪单于又只能向汉廷臣服;元帝是随手捡了个大便宜。捡便宜又怎么样?朝堂给男宠搞得一塌糊涂,而他的后宫,他所宠爱过的女人,多年后更是给整个国家带来了灭亡的命运。品位真不行啊。
汉成帝:放纵情欲,杀子求欢
历史上没有子嗣的皇帝很多,不过,大多数都是因为坐皇帝的时间较短,或者去世时太过年轻,也有的是太子早逝,像成帝这种极品,应该是遍中国帝王史上的独一份了。因为他在位二十六年,死时四十四岁,生育过多个孩子,使人怀孕过的更多,没有一个能称为他的嗣子——因为它们都在被承认为“人”之前,就被它的父亲弄死了。
这种放纵情欲,杀子求欢的皇帝,虽然被班固在《汉书》中美化为“尊严若神,可谓穆穆天子之容者”,你觉得能信吗?
我推测,成帝的身体素质不太好,因为他的子女自然夭折得不少。先是许皇后。在成帝还是太子时,年轻的许太子妃生下一个男孩,很快就夭亡了;不久,太子妃变成了皇后,又生下了个女儿,又夭亡。成帝转而宠幸班婕妤,生下一个男孩,几月之后又夭折。成帝虽然“隆于内宠”,但在很长时间里,都再也没有孩子。
有一个成语“燕瘦环肥”,肥的指杨玉环,瘦的指赵飞燕,都是历史上的绝色美人。赵飞燕能作掌上舞(其实是在手掌托着的金盘上起舞),按今天的审美标准,应该更胜玉环姑娘一筹。她是落魄的舞女出身,却一举坐上了皇后的宝座,仅此一条就可见,成帝是好色重于好德。
不过,赵飞燕虽然干过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坏事,比如宋代秦醇的《赵飞燕别传》中,有描写赵飞燕假装怀孕,慌称孩子夭折的故事;伶玄《飞燕外传》中,称其“多通侍郎宫奴多子者”,与多人私通;但种种指责,还是不及她的妹妹赵合德那么兽性凶猛。
《汉书》里记载,身强力壮的成帝是死在赵合德的床上的。虽然《汉书》没有《史记》那么有文学性,班固也没有司马迁那么像小说家,可剧情的诡异还是令人惊叹。《飞燕外传》里,还绘声绘色地说成帝是精尽身亡。不管怎样,赵合德只好自杀。但赵飞燕没事,照样当上了赵太后。
几个月之后,司隶解光上奏,讲了两个故事。
中宫的宫女曹伟能是个教授皇后读书和礼仪的女官,她与宫女道房是一对女同性恋。后来,成帝宠幸了她。十个月后,曹伟能在掖庭牛官令舍里生下儿子,皇帝派了六个婢女私密照顾她。有一天,中黄门田客拿着一个封着御史中丞印的绿绨方底的诏记,对守卫这对母子的掖庭狱丞籍武说:“你要把这个妇人和新生儿,还有六个服待婢女都关在暴室狱里。不该问的就别多问!”曹伟能等人被关起来了。她哭着告诉籍武说:“我无所谓,但你一定要善待这个婴儿,这个婴儿非同寻常啊。”籍武不傻,当然明白怎么回事。没想到三天后,田客又持诏记给籍武,还很不高兴地说:“皇帝与昭仪都很生气,你为什么不杀这个婴儿?”籍武叩头哭着说:“我下不了手啊。而且不杀婴儿,我会死,杀了婴儿,我也会死。”他在奏表里写道,“陛下没有继嗣,子无贵贱,请好好看待!”田客也似乎有点感动,依言上奏。很快,田客又拿着诏记回来,让籍武在当天晚上漏上五刻,把婴儿交给中黄门王舜,在东交掖门那里接头。籍武放心了,当晚依言把婴儿交给了王舜。王舜按成帝的密令,给它挑选了张弃为乳母,悄悄地养了起来。三天后,田客又持诏记,让籍武把毒药给曹伟能喝。曹伟能也是读过书的人,仰天长叹:“欲姊弟擅天下!”六个婢女也都自缢而死。
这个婴儿养了十一天,宫长李南再次持诏记把它带走了,婴儿不知所终,从此消失。
我觉得这个“欲姊弟擅天下”说得很有内涵,意思是“想让姐妹二人擅宠天下”,而非“姐妹二人想擅宠天下”,一下就指明了罪责的真正所在。
另一个许美人,在元延二年(前11年)生下一个男孩。赵昭仪大骂成帝负心,还自残,用头撞墙,从床上滚下来撞地,又以绝食抗议。成帝拗不过昭仪,招使者靳严持绿囊书给许美人,把婴儿带回来。成帝与昭仪取到了婴儿,让侍者全出去,把门窗紧闭,过了一会儿,再打开门,把侍者招呼来。等籍武接到诏令和苇箧的时候,上面写着的已经是:“告武:箧中有死儿,埋屏处,勿令人知。”籍武只好听命,把死婴埋了。
这两个故事,每一次,来人都是“持诏记”,且“绿绨方底”,确是成帝指使的无疑。参与的黄门和宫女都很多,互相补充印印证,不为难事。而且,死人不止两个,“掖庭中御幸生子者辄死,又饮药伤堕者无数”,可见,赵昭仪干这种事,已得心应手,而成帝刘骜干这种事,也已成习惯。
更离谱的是,哀帝登基后,在知道成帝杀掉儿子的情况下,还有议郎耿育上奏,盛赞成帝很伟大,杀掉自己的儿子就是为了防止女主,好让哀帝能够舒舒服服地做皇帝。面对这么爱拍马屁的人,很应该糊他一脸马粪,让他高兴高兴。
成帝能够为了情欲,在朝野内外继嗣问题的巨大压力之下一个接一个地杀死自己的孩子;哀帝也就能够为了情欲,把江山拱手送给自己的情郎。既然如此,成帝的表弟王莽接过他的江山也就不足为奇了。有这么奇葩的妃子,这么奇葩的皇帝,还有这么奇葩的马屁精,西汉亡于皇帝生不出儿子来继承帝位这么奇葩的理由,又有什么奇怪呢?
断袖之主汉哀帝
古人把男同性恋称为断袖之癖,或龙阳之好,或断袖之好。龙阳君是战国时魏安釐王的男宠,据说他长得像美女一样婉转媚人,他知名,是因为他早,是中国正史上第一个同性恋案例。而断袖,指的是汉哀帝的男宠董贤,他知名,是因为两人感情甚笃。哀帝对董贤爱到什么程度呢?——打算把江山传给董贤。
这段恋情的卖相相当好看。哀帝即位时,约二十岁,此时董贤为太子舍人。两年后的一天,董贤在朝堂上传奏时,他因为人长得漂亮而得意忘形,汉哀帝看见后,对他的容貌很喜欢,当天就给他升了官。很快,董贤就贵震朝廷。此时,哀帝二十二岁左右,董贤不到二十岁。注意,哀帝不仅年轻,外貌也相当不俗。没有比这二人更高、更富、更帅的了,两人又浓情蜜意——估计放在影视剧里,一众“腐女”们的口水都能淌一地了。
有一次,哀帝和董贤两人大白天在一起睡觉,董贤睡着了压着哀帝的衣袖。哀帝准备起床,又不忍心惊醒董贤,就用刀把自己的衣袖给割开了。由是,有“断袖”一说。《汉书·佞幸传》酸溜溜地说:“其恩爱至此。”有趣的是,闺房之私,他人何以得知?显然,是旁人问起哀帝为何衣冠不整,他自己告诉别人的,没准还是带着百般柔情。一般而言,恩爱之时的情人多肉麻都不足为奇,而一个皇帝公开并幸福地展示这种肉麻,才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董贤亦“投桃报李”,这个人性格温柔,善于逢迎谄媚,即使碰到休沐日(放假)也不出宫,留在皇帝身边陪他。董贤是有老婆的人,哀帝让他把老婆也带进宫来,又让他把妹妹也召进宫来,封为昭仪,地位仅次于皇后。一家三口一起服侍皇帝,给昭仪和董贤的妻子的赏赐也以千万计。
诸位可能要问了:那董贤不是戴绿帽子了吗?你多虑了。能把自己的身体都献给皇帝了,区区老婆又算得了什么?尤其在那数不尽的荣耀伴随其后,他只会觉得这是种荣幸。果然,董贤一家升官发财,连朝廷武库里的兵器,尚方的珍宝,董贤都可以随便挑;宫里最好的东西都在董家,皇帝到手的不过是剩下的或副本。
有句俗话:“德不称位,必受其殃。”当你的权力可以任意使用的时候,你才不会管身后洪水滔天,马上兑换了再说。哀帝的权力固然大,但离任意使用还有点距离,因为一帮大臣会死死地劝谏,如果他还要点面子,不想被人说成昏君,还是不能太过明目张胆。不过,哀帝有办法。他一直想给董贤封侯,苦于找不到机会——因为无功不得封侯。这个时候,待诏孙宠、息夫躬告东平王刘云后拜谒祠、祀祝诅。这是大罪,下到相关部门追查,刘云等人伏罪了。哀帝赶紧让息夫躬和孙宠把告状的名单里加上董贤,把告发祝诅当成一项大功,封了董贤等人为侯;不久,又给董贤增加了食邑。
丞相王嘉怀疑这件事情东平王是冤枉的,几次都争辩,批评董贤、息夫躬等人。哀帝干脆就把这个丞相下狱搞死了。后来,哀帝的舅舅丁明出任大司马辅政,丁明不喜欢董贤,哀帝又随便找个理由革了丁明的职。
就这样,哀帝终于一步一步把大司马卫将军这个最重要的位置空出来了,留给了董贤。并且除掉了可以掣肘的丞相。就这样,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毛头小伙子为三公之首,给事中,领尚书,父亲升为光禄大夫,弟弟为驸马都尉。董氏亲属也鸡犬升天了。
大家有没有想起来以前课本里学的《触龙说赵太后》?触龙让赵太后把最宠爱的儿子送出去做质子,就是为了让他有功劳,以后才有地位,可不是坐在宫廷里陪吃陪玩陪睡陪聊。哀帝是在害董贤。面首无威仪,本来不过是一株依附他人的菟丝草,却要充当参天巨木来使用,那不是自取灭亡吗?
有一次,哀帝与群臣饮宴。他喝着酒,望着董贤说:“我打算效法尧禅让给舜的做法,怎么样?”董贤还没来得及回答,侍中王闳赶紧说:“天下乃高皇帝的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您只能把这个宗庙世世代代地传下去,传给子孙后代。江山社稷这么重要的事,天子怎么能开玩笑?”哀帝很不高兴。以后,哀帝再也不许王闳来侍宴了。
哀帝的命很短,很快他就去世了。王太后和王莽迅速地掌控了局面,逼着董贤自杀,包括董昭仪和傅皇后也让她们一块儿自杀了。董贤死了,王莽还不放心,硬是要再打开董贤的棺材,裸其尸,埋于狱中。
如果不是哀帝对董贤宠爱到完全离大谱,甚至威胁到江山社稷,王莽未必对董贤有这样的仇恨。看看王太后是以什么理由废掉董贤的?她指使尚书弹劾董贤在皇帝生病的时候不亲侍汤药。大司马是朝廷官员,并非内臣,谁说大司马要亲侍汤药的?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如果一个人因领导的宠爱而身居高位,却不能胜任这个位置上的工作,那么,现实一定会狠狠折磨他的。
两个王莽都很毒
记得,《汉书》里说汉武帝临终前封了玺书,称“一旦我去世了就根据这封遗诏行事”。遗诏里的内容是封霍光、金日磾、上官桀等人为侯。卫尉王莽的儿子王忽时任侍中,说:“先帝去世时,我就在他旁边,哪里有遗诏封侯的事啊,是这帮人自己抬举自己吧。”
这番话传到霍光的耳朵里,他就去责备王莽。王莽无奈用毒药毒死了儿子王忽。
这个王莽,留在史书上的只有毒死儿子一件事。我不由得想起另一个王莽。他显然要著名很多,他是汉朝的谋权篡位者,是新朝的开国者,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当过开国皇帝的儒生。有意思的是,王莽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儿子,吓死了最后一个儿子,闹到没有嫡子可继承王位的地步。
汉哀帝时,因为傅太后主政,新都侯王莽被哀帝客客气气地赶回封地。王莽杜门自守,为了伺机复出,非常老实。不料,他的第二个儿子王获杀了一位奴仆,王莽非常生气,逼着儿子自杀了。这种事,要放在今天,一定会在网络上沸腾一片,争着抢着要歌颂这个正面典范,好好教育那些跋扈的官二代、富二代了。没错,当时也是这样,群臣上书认为王莽道德如此高尚,却被冷落,太冤枉了,纷纷要求王莽回京做官。当时一些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也在对策中大力夸奖王莽的功德,哀帝看群情汹汹,便召王莽回京了。
王莽回京没多久,哀帝就崩了。年幼的平帝即位,王莽全面掌握了军政大权。
第一个儿子的死,帮助王莽重回权力中心。
王莽为了防微杜渐,禁止平帝的母亲卫姬和舅舅入京,九岁的平帝终身不能再见母亲。王莽的大儿子王宇,觉得这样太不人性了,担心平帝长大以后会恨王家。于是,王宇悄悄派人给卫氏写信,教他们怎样上书求入京的事。因为说服不了王莽,王宇又联合老师吴章以及大舅哥吕宽,想出了一个用鬼神来吓王莽的办法。结果,吕宽的狗血刚泼在王莽家的大门上,就被发现了。王莽亲自把儿子送进监狱,逼他喝毒药,儿媳吕氏生下小孩后,吕氏也马上被杀了。
借着这个由头,王莽诛杀了平帝的除了母亲卫姬外的所有外戚,逼死了敬武公主、梁王刘立、红阳侯刘立、平阿侯王仁等一大批权贵。
第二个儿子的死,帮助王莽把重量级对手全部干掉了。
把坏事变成好事,这个本领,王莽认了第二,没有人能认第一。
王莽的权力越来越大,剩下的三子王安、四子王临,也先后封侯、封公。最后,在王莽的精心谋划之下,他坐上了皇帝宝座,改朝换代,封妻子王氏为皇后,三子王安因为身体不好,行事荒唐,封为新嘉辟,立了四子王临为太子。王临还娶了国师刘歆的女儿刘愔为太子妃。刘歆是汉室苗裔,作为天下最有名的儒生,最杰出的学者,又深受王莽信任,这样的联姻显然是强强联合。
然而,新朝没过多久,就碰上了一系列的天灾;王莽改制又造成了进一步的人祸,各地的反抗和叛乱越来越多,王莽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地皇元年(20年)七月,发生了一件小事:大风吹毁了王路堂。你猜王莽什么反应?废太子。
在当时,废太子会动摇国本,可王莽却像无所谓似的,只是为了对应所谓的天象。这导致太子之位暂时空缺。
听起来,这完全就是一个很别扭的借口。王临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相信背后一定有别的原因。他从太子被贬为统义阳王,非常恐慌;被送出宫,在外面的府第居住,听不到宫里的消息,他更害怕了。因为他的确在干坏事,死一百遍都不足为奇。第一,王临和母亲的侍者原碧私通;而这个原碧也是王莽的姬妾。第二,他怕事情败露,已经在和原碧想办法一起杀王莽了。第三,他的太子妃刘愔会观星,称最近宫中会有白衣会(即葬礼),他很高兴,以为预言了诛杀王莽有望。——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被贬了,他能不怕吗?
王临写信给母亲,说,两位哥哥都是三十岁左右被杀的,我现在也快到三十了,一旦当不上太子,不知道会不会也被逼死!结果,王皇后病重,信落在了王莽手里,王莽大怒,连葬礼也不让王临参加,又加紧追查。一拷打原碧,王莽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通奸、弑父、弑君,他碰上了最丑恶的伦理剧。王莽怕这件事被人知道,把办案人员全部杀死埋在狱中了。
王临还挣扎着不肯服毒,最后是自刺而死的。王莽又逼着刘愔也自杀了。没几天,病重的老三王安也死了。我猜,是吓死的。
王临确是死有余辜,但这次对王莽的打击,毫无疑问是最大的,也完全是被动的。这样一来,王莽只好把他一直不曾承认有过的私生子王兴、王匡也接过来了。
王莽逼死的至亲,还有与他情同父子的侄子王光、嫡孙女王妨、嫡孙子王宗等。这,既说明王氏家族违法乱纪者真多,也说明王莽确是有道德洁癖,对违背其理念的亲人也绝不放过;还能说明,这方面王莽并不虚伪,他逼死至亲不见得都是为了利益,而是因为生性凉薄,亲情对他来说,就是个屁。
可怜的王莽,比秦始皇都不如,他生了六子三女,却搞得最后没有嫡子可以继承王位,不得不声称要把天下传给疏远的堂侄王邑。但他连这一天都没等到,他的帝国就覆灭了。
自始至终,王莽基本上就陷入一场接一场人伦的悲剧当中。他或许自以为自己有宏大而崇高的理想,可以稀释这种痛苦或尴尬;但不能。他不知道,凡是没有人味儿的理想,都不值得追求。
解剖学的先驱,风水学的始祖
有一次,我与几位学者聊天。其中有一位说,你知道吗,其实中医很早就有解剖了……
我笑笑说:知道,中国最早下令解剖人体的,不就是王莽吗?比“解剖之父”维萨斯还要早一千五百多年。
不过,话是这么说,我并不认为王莽的解剖和科学精神有什么关系;并且,解剖和解剖学,中间还隔了一条亚马孙河那么长的距离呢。
中国基于医学的第一次解剖尸体,发生在王莽新朝天凤三年(16年),而被解剖的对象,是翟义造反中的头领之一王孙庆。据《汉书·王莽传》记载:“翟义党王孙庆捕得,莽使太医、尚方与巧屠共刳剥之,量度五臧,以竹筵导其脉,知所终始,云可以治病。”翻译过来就是,王莽下令太医、皇家医药库官员以及手艺巧的屠夫,一起把王孙庆活生生地开膛剖腹,挖出五脏,探究它们的功能和状态,再用削尖的竹刺刺入血管,了解经脉的终始。据说可以治病。
这应该是中国医学史上关于中医解剖学的最早纪录。
不过,真以为王莽是想开创一个新的医学领域吗?当然不是,他的目标只是以最残忍、最不道德的方式来羞辱罪人。中国古代医学是反对解剖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的忠孝观念之下,尸体解剖是不孝、不仁、不义的不道德行为。
王莽是西汉的篡位者,篡立了新朝;其实他同时也是一个充满复古理想和改革雄心的改制者。但他激进而愚蠢的做法,一鼓作气地伤害了上、中、下各个阶层,也激起了层出不穷的起义。其中最大的一次,就是南阳太守翟义起义,至少席卷十余万人,甚至差点就覆灭了大汉朝。王孙庆跟从翟义,在翟义兵败之后他逃亡了九年,终于被抓住。“刳剥”的手法如此残忍,王莽到底有多恨他?
但王莽最恨的应该是翟义。翟义兵败之后,王莽派人去汝南郡,把死了十年的翟义之父翟方进(前丞相)的棺材挖出来,又把翟氏的其他祖坟也一道挖出来,他要把这些棺材全部当场焚烧。王莽还号召汝南郡的居民都去观看这场大火,以示儆尤。
此前曾有过一次小规模的安众侯刘崇的起义,在成功镇压之后,王莽汲取了告密者的建议,把刘崇的宫室全都拆了,变成污水池。并下令,以后凡是因谋反被杀者,其家一律改建为污水池。这一次,王莽有更好的主意,他把翟义的家宅全部毁掉,挖成十余立方公尺的方形大坑,里面注满了粪便。
不仅要肉体消灭,还要污秽其室家坟茔,让反对者永生永世不得超脱。晋朝郭璞在《葬书》中云:“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风水。”虽然正式的“风水学”直到晋朝的郭璞才出现,但更早的王莽已经深谙其基本原理。
王莽诛杀了翟姓三族,男女老幼一个都不放过。杀掉之后,再把翟家男女老少的尸体,推进一个大坑,与荆棘、蝎子、蜈蚣、蛇、马蜂、蟾蜍等各类伙伴一起埋葬。以五毒葬之,也是方便它们能迅速吞噬掉那些尸体上最后的皮肉;让这个家族死得肮脏、死得尸骨无存。
另外,王莽还下令把翟义、赵朋、霍鸿等叛军的尸体聚集在大路旁边,分置在濮阳(东郡郡政府所在县,今河南省濮阳市西南)、无盐(东平国首府,今山东省东平县东北)、圉县(今河南省杞县南圉镇)、槐里(今陕西省兴平市)、周至(今陕西省周至县东)五个地方。在通衢大道上,这些尸堆上插着木牌,上书“反虏、逆贼、男鲸、女鲵”等等,以供路人“瞻仰”。
总之,虽然王莽不懂战争,可如何唱红或唱黑一个人,他却比谁都在行。而不管是当解剖师还是风水师,王莽的目的都是威吓。但这管用吗?当然不行,否则,新朝怎么会只存在十五年就垮掉了?
王莽:你是穿越回来的吗?
曾经在网上看到有位网友说,“王莽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扯淡大师了,有没有网络作家写一篇《穿越到汉朝当王莽》的小说的?”我回复他说:“王莽是第一个搞人体医学解剖的皇帝,第一个搞风水的皇帝,第一个组织空中飞人的皇帝,第一个搞“瓜代饭”的皇帝,最关键的是,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民选”皇帝,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儒生开国皇帝。”
上一篇谈了王莽的前两个特点,意犹未尽,这篇继续谈这个绝世奇葩。
王莽本是王太后的侄子,也是一个纯正的儒生,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以人品好、学问高,取得了朝野的信任,终于成功以和平的方式结束了西汉的统治,当上了皇帝,建立了新朝。
王莽一登基,就从一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变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策者。首先,他要建立属于新朝的班底。王莽能登基,是以顺应天意为名的,导火索就是一个神奇的金匮中说王莽应该当皇帝,还列了十一个大臣的名字。王莽当上了皇帝,自然也必须封拜这些大臣。名单前面的王舜、平晏、刘歆、王邑等人本来就是西汉时的重臣,也是王莽的心腹,封为公侯没有问题;但后面两人,就真是闹鬼了,一个叫王兴、一个叫王盛,是何许人也?
王莽不敢怠慢,按照符命去找,找到这样的姓名有十多人,最后,发现城门令吏王兴和卖饼的王盛的相貌符合占卜和看相的要求,便直接把他们从平民起用为卫将军和前将军,并封为“公”(最高爵位)。
这个人还干过一些挺有意思的事,比如说,恢复周朝早已绝迹的井田制,就是每个人的田地都有规定,多的就应该拿出来分掉。还有废掉人口买卖,不得买卖奴婢等。听着都很好,难怪现在的一些人觉得王莽简直是共产主义社会里穿越回去打怪的玩家一样。但细想起来,即便王莽是穿越者,也不是今天回去的穿越者,而是从三千年前的周朝穿越回两千年前的西汉的穿越者。——他的行动均以周朝文化为圭臬,代表的是更落后的制度而不是先进。
在王莽经过一系列的折腾之后,又遇上天灾人祸,起义的人数越来越多,扑灭了东边的西边的又来;而另一方面,匈奴也经常侵掠边关。王莽真是焦头烂额,不得不招募男丁及死罪囚、吏民奴来充当军队。但朝廷四面受敌,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王莽想出一个点子:在全天下招募有奇技淫巧术可以攻匈奴的人。这就相当于说,两国打仗,就指望特异功能者啦!
一时间,说自己有特殊本领的人数以万计,有的说能够不用舟船渡过江河;有的说不要携带一斗粮食,只要服食药物,军队可以不饥饿;有的说能够飞行,一天飞行一千里,可以去侦察匈奴……王莽还居然信了,让这些人试试,那个人拿大鸟的羽毛做成两扇翅膀,头上和身上都粘上羽毛,遍身用环形纽带缠绕,还没腾空就掉下来摔死了。王莽看完实验,心里明白这些人都是些骗子,但为了对外证明自己能礼贤下士,反而进一步把这些骗子都拜为理军(军事参谋),赐以车马,让他们跟军队出发。之后,王莽又招过一个叫巨毋霸的巨人入军参战:巨毋霸进城时,还不得不拆掉城门。
在王莽的不断“作死”之下,各路起义军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王莽派王邑等人约四十多万军队,号称“百万大军”,试图在宛城等地扑灭更始帝的军队;结果留守昆阳的刘秀,率领九千人居然打败了王莽的四十万人,这就是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昆阳大捷。
后面的事我们都知道了,王莽身死,刘秀最终当上了皇帝,建立了东汉。没有王莽的愚蠢配合,他哪里会赢得那么轻松。
但王莽真的就蠢么?当年,他贫寒起家、博学多才、经世致用,博得天下聪明人的欢心,打败了最擅长钩心斗角的各路贵族,开辟了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奇迹时,怎么就不蠢了?我想,王莽的知识结构与一般权力者不同,他确实是理想主义者,不知道世界通行的法则是“说一套,做一套”的,非要贯彻口头上的“平均主义”,当然会碰钉子。另一方面,是在王莽拥有了绝对权力之后,没有制衡的机制,再天方夜谭,他都可以强行实施,丧失了理智。
最终,王莽输掉了一手好牌。
奇葩帝王的末日
中国史和世界史的写法不一样,古代的中国总是脱离不了周期率。对于奴性如此之强,如此温驯的古代中国人,朝廷都能把他们逼得跳起来,一次又一次起义,那当政之腐败,民生之痛楚可想而知。当然,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是多方面合力的结果,从上至下,从政治到经济到气候到文化,总是已经把灾难酝酿得差不多,只能孵化成熟了。
其中,最高统治者的作为,直接注定这个灾难的蛋什么时候孵出来。在王莽来说,他这个充满乌托邦式幻想的独裁者,就是自己的掘墓人,就是死亡的催生婆。如果把他的人生粗略地分一个段落,那么,青年时期他是一个梦想家,中年时期他是一个野心家,晚年时期他就是一个改革家、一个实干家、一个破罐破摔的精神病。
比如说,到了新朝的地皇年之后,一边是各种起义,一边是严重的旱灾,有些地方已经开始人食人了。朝廷的各大仓库都没米了,连衙门里的人都饿着肚子。王莽实在没有办法,就派遣官吏到地方教人民采摘草木、做成糊羹和糊酪充饥。——能吃的、好吃的草那还叫草吗?那早就叫菜了!教导大家吃这种猪都不吃的东西,除了多花点钱,多闹点笑话,把饿死的人变成毒死、消化不良、腹胀而死的之外,再无别的作用。
前篇中提到,在昆阳大战之后,刘秀领导的九千昆阳守军打败了王莽号称百万的大军。新朝的主力几乎全军覆没,根本无力再战,王莽已经走投无路了。他面前的简直就是扑面而来的滔天洪水啊,逃都逃不了。忽然,不知为何他来了精神了。六十八岁了,王莽忽然下诏,在全国范围内选美,纳后、纳妃,为大新朝延续新的子嗣。啊!多么疯狂!谁会在投进火里燃烧的木炭上绘上花纹?谁会在一件扔掉的衣服上镶上珠宝?但这样或许能让人振振有词地说,皇帝大婚,可以提升士气,可以振奋人心,更可以让天下觉得大新朝还有希望,还可以抢救一下。王莽还特意把满头白发染黑了,好让自己能与十六岁的小新娘匹配,并用了黄金三万斤、布帛珍宝亿万钱作为小皇后的聘礼。
当然,王莽也没有忘记正事,没有忘记仇人刘縯。刘縯是绿林军的首领之一;就在王莽准备纳后的那段时间里,他还偷空颁了个敕令:长安官署及天下乡亭,都应该在官府门旁挂上刘縯的画像,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是先对着画像射箭,并念口诀“射死你射死你”,以诅咒刘縯早死早安生。
绿林军一路攻城拔寨,新军无力抵挡。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候,王莽又使出了他最擅长的一招——厌胜。他派遣使者损坏渭陵、延陵园门的罘罳,称:“不再让老百姓‘复思’了。”罘罳,其实是设在门外或城角上的网状建筑,用以守望和防御,与“复思”音同。王莽搞的就是这种语言游戏。同时,他又用墨涂黑陵墓的周围,让人们不再思汉。接着,王莽又开始了一系列的改名,又作民谣“执大斧,伐枯木;流大水,灭发火”。大概他认为,改名会转运吧。别人在战前都在研究战略,他在战前做的是给各种东西起名字。
绿林军可不管你皇帝娶不娶亲,有没有研究名字的学问,他是要打仗要杀人的。王莽主力已败,没有办法。一个叫崔发的官员上奏,说:“《周礼》及《春秋左传》中说,国有大灾,哭可以厌胜。所以《易》称‘先号啕而后笑’,陛下宜呼嗟告天,以求救。”
王莽只好领着大家到南郊祭祀之地,带头大哭。又让天下的百姓一起哭,哭的人可以有粥水喝有饭吃,哭得最悲痛的又能背诵策文的可以担任郎官。王莽又在其中挑选九个,拜为将军,皆以虎为号,号称九虎,让他们带领北军精兵数万人往东抵敌;一边又把这些精兵将领的妻子儿女送进宫里,作为人质。其中一个,就是小皇后的父亲。
你能想象吗,山穷水尽的王莽朝廷,其实还非常有钱!国库中有很多黄金,若以黄金万斤为一匮,还有六十匮之多,而黄门、钩盾、臧府、中尚方处还各有数匮,光是这些,就有差不多七十多万斤黄金了。另外,长乐御府、中御府及都内、平准帑藏有钱、帛、珠玉财物也非常多。想来真是令人发笑,长期的饥荒、战乱,饿死的人数是十万十万地往上起跳;官员长年领不到薪俸或只有半薪,每逢灾变或开战,就索捐逼捐;朝廷整天哭穷,王莽有时穿不带花纹的衣服出入,饮食没有荤腥,甚至他还带头吃过野菜羹——然而,他的库房里,因为钱货堆积太多,长期没有流通过,串钱的绳子都霉烂了,装黄金的木匮长期不见天日,也多被虫子蛀烂了。
眼看绿林军就要打进京师了,王莽终于想开了,他命人打开了钱库,准备花钱雇佣“九虎”来死战,作最后的抵挡。结果,可笑的来了:王莽慷慨地发给九个将军,每人四千钱!
百万雄师都被消灭了,如果这样拼凑出来的军队还能打胜仗,老天都不答应。二虎战败被迫自杀,四虎逃走;另外三虎,退保弘农郡的渭河口京师仓库,后来手下的军队也灰溜溜地败回城中了。
此时,离这个政权的完蛋也只有几天工夫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