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机会是自己送上门的,说来也是党项人从李继迁时代开始就养出来的老毛病,他们姓错姓了。为什么要姓李呢?翻唐朝的老黄历,结果连民族命运也跟着变得和李世民的子孙一样。堂堂皇帝受制于后宫,每一代都活得窝窝囊囊的。
李元昊的儿子李谅祚死时年仅21岁,西夏第三任皇帝李秉常即位时只有8岁,走到前台的人是他妈妈,当年没藏讹庞的儿媳妇梁氏。命运是多么光怪陆离,李谅祚最初勾引她只是为了得到政敌的情报,没想到一旦成功,这个女人便牢牢地占住了西夏皇后的宝座。
一个汉族女人,不到10年的时间竟然成了西夏第一实权人物。
有这样一个妈妈,李秉常的命运可想而知。他是一个皇帝,可起步的位置比一个平民都不如。没有自由,没有权力,到1076年,他16岁时,名义上开始亲政了,却发现他比他爸爸当年还要惨。汉人天生就是政治高手,梁氏家族比没藏氏强大多了,除了把持京城大权之外,连同整个国家各个部门都安插进了自己的亲族。
李秉常想了又想,明白想要夺回皇权,绝对不是在京城发动一场政变那么简单了。怎样才能成功呢?他非常聪明,内部既然不行,只能寻找外援。外援只有两个,辽、宋,选哪个?辽国是不能轻易招惹的,请神容易送神难,近200年以来辽国从来没对周边邻居善良过,除了狠狠打了50多年几乎两败俱伤的宋朝。
而宋朝,文明美丽善良稳重,从哪一点上看,都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怎样打动它呢?宋朝什么都不缺,除了土地……一个16岁的孩子是疯狂的,谁在这个年龄都没法精细稳重。为了可贵的自由,他付出的代价让整个世界都目瞪口呆。
有两点:第一,西夏全境从此废除李元昊制定、梁氏推行的蕃礼,推行汉礼。这一点看似轻松,实际上和他妈妈已经势不两立了。梁氏苦心经营,她身为汉人,为了得到党项人的认可,在各个角度和宋朝作对,尤其是把她丈夫李谅祚当年推行的汉礼废除。现在她儿子竟然跟她唱对台戏,向宋朝示好。第二,就是让全世界都疯狂地开价了。李秉常派人通知宋神宗,为了两国友好,他愿意把“河南地归宋”。河,指黄河。河南之地,指的是黄河河套平原以南,包括西平府和党项人发迹祖业的定难五州!
这片广袤富饶的土地是西夏立国之本,只要宋朝帮他,就都割让出去。
这个价码让人直接想到了李秉常的老祖宗——李继迁的哥哥李继捧。李继捧为了稳固在党项人中的地位,把定难五州无偿地献给了赵光义。
可现在不止是定难五州了,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河套平原是党项人生存的根基命脉,真的割让出去,在历史上只有一个例子可以对比——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
但是细想,燕云十六州的最大作用是防守,失去它汉人没了军事基地,可财富数量并不受致命影响。而党项人丢了这片土地,从此吃饭都成问题。
当然了,这片土地的面积在史书里记载得非常模糊。“以河南地归宋”,一直以来都存在很微弱的小争议,说并非指上面所说的那么庞大,而是指河、洮等州与黄河以南原属宋朝秦凤路的一些历年战争所失领土。理由是,这个价码高到了火星上,李秉常应该不会这么疯狂。
李秉常为了皇位、为了生存,只是割出去一些土地就很奇怪吗?何况河、洮等州一直是吐蕃的,这时更是早被王韶拼回版图,关西夏什么事?李秉常有什么权力决定这片土地的归属?
不用怀疑,土地就是那么大,诱惑就是那么强。消息传进东京城,神宗惊愕得就像当年辽国的皇帝耶律德光。
真是肥猪拱圈,送上门来的肉!还等什么?宋朝积极响应李秉常的提议,一方面派出使者商量接收,另一方面积极备战。历史无数次地证明了,这种买卖不死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绝对没法成交,就是当年的耶律德光也得御驾亲征,替干儿子石敬瑭砍人。
果不其然,宋朝正在准备中,有新消息传过来了。宋朝的好朋友、火星少年李秉常被他的妈妈梁太后一顿胖揍,赶出皇宫,关押在皇宫七里外的木寨。
堂堂的西夏皇帝从城市到乡村,混到了最基层。
但是没关系,仔细分析,形势却比之前变得更好:第一,宋朝出兵有名了。友好邻邦,与宋朝关系空前密切的西夏皇帝被废,这是耸人听闻的噩耗,巨大的丑闻。宋朝绝对不能坐视不管,必须要帮他夺回皇位。第二,李秉常就算再无厘头,也是西夏皇族的代言人。他被老妈关禁闭,不是关起门来母子之间的事那么简单。从李元昊死就开始的皇族、后族的争权变得更加惨烈,让惨烈来得更猛烈些吧,最好两败俱伤,一起瘫痪,让宋朝不劳而获。
李秉常在宋元丰四年(1081年)七月被关押,在同一月份里,宋朝就积极动员军队,做出了宋初雍熙北伐之外的最大军事行动。
集中包括熙河在内西北军团的全部主力,分五路进兵西夏:
第一路,由熙河、秦凤军总管宦官李宪率领,步骑近3万,会合吐蕃董毡军3万,攻击兰州、灵州。如果灵州被友军攻破,变目标为凉州。
第二路,由鄜延军种谔率领。鄜延军共9将54000人,另拨调东京禁军7将39000人,总计93000人,出陕西攻米脂,再攻击夏州,最终目标是与河东军围攻怀州。
第三路,河东军由宦官王中正率领,步骑总数6万人,民夫6万,马2000匹,驴3000头。另有民夫5万人作为后备。先攻取怀州,后渡黄河,进入西夏腹地。
第四路,环庆军由高遵裕率领,蕃、汉步骑总计87000人,民夫95000人。他们是攻击的重点,先攻取清远军,目标是原宋朝重镇灵州。
第五路,泾原军由刘昌祚率领,由51062名步兵,5000匹马组成。会同环庆军攻占灵州。
综上所述,一个个数字罗列出来,稍微计算一下就让人瞳孔放大,全身发麻。五路西征,全军总计超过35万人,民夫20多万,全加在一起是56万人左右。
想想当年雍熙北伐怎样,只不过30万人左右。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同时也是空前绝后、唯此一次的攻击。宋神宗压上去的筹码,不仅是军队的数量,更是自王安石改革以来所产生的财富。
做出这些决定,宋神宗本人也惴惴不安,他找来枢密院的人,问:“你们觉得怎样?”军方一片沉默,很久之后,枢密副使孙固才慢慢地说了8个字:
——“举兵易,解祸难。不可。”
宋神宗很烦躁,像是在说服孙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西夏内乱,我不取则辽国取。难道我们要坐视辽国做大吗?”
军方再次沉默,宋神宗说的是对的,以耶律洪基没事都敢向宋朝勒索土地的贪婪,近于分裂的西夏算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们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陛下,这次西征的主帅是谁?”
李宪。
这是宋神宗的答案,听到这两个字,军方代表觉得一阵阵的头晕,很多很多的话堵在喉咙里,一时之间不知先说哪句好。
因为根本就没有必要说,这个问题是常识,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犯过这种错。李宪,是一位军事型的太监,王韶收复熙河时他曾经做过副手。这是资历,并且不讳言地说,宋朝的太监与唐朝的不同,与清朝的不同,与明朝也不同,他们中间有一些人足以称得上是真正的男人。
比如真宗朝的秦翰。
秦翰谦恭,《宋史》记载他“翰性温良谦谨,待人以诚信”。秦翰勇武,前后战斗,身被四十九创。在成都平叛时,身中流矢五战五捷,攻克益州,却把战功让给了部下;秦翰坚韧,在决定北宋命运的澶渊大战,身在最前线,七十余日不解甲,直到辽军退兵。
当他病逝时,禁军以父兄之礼葬他,他是一位合格的军人。
可就算是秦翰此时复生,也不能担当元丰西征的主帅。枢密院说得好,此次西征是为了平定西夏,这是图谋灭国之举,这种程度的战争,从来没有让一个太监来担当的!
而宋神宗的答案,居然是不止一个太监,而是两个,外加一个外戚。
另一个太监是河东军主将王中正,鄜延军种谔由他节制;外戚是高遵裕,这是宋朝此时天字第一号衙内,他是高琼的孙子,高继宣的儿子,论身份是宋神宗的外叔祖。这样大的来头,怎么能落在王中正的下风呢?于是乎泾原军刘昌祚就由他指挥。
五路大军中,只有种谔、刘昌祚是主战宿将,居然连自主的军权都没有。
此时此刻,相信大家都想起了王韶。
王韶已经死了,就死在战争爆发的前夕。他以军功报国,收复熙河是多大的功劳,可是在他的传里,是这样结尾的。
他的朋友多是南方的楚人,所以立身不正。晚年时颠三倒四,像个精神病一样,得的病是“疽”,身体溃烂,连五脏六腑都能看见。为什么这样呢?就是因为他杀人太多了……(韶晚节言动不常,颇若病狂状。既病疽,洞见五脏,盖亦多杀徵云。)
这个世界还有半点的公理道义吗?!
不过,这怪不到神宗的头上。《宋史》成稿时,他早就死了多年了,别说区区一个王韶,就连他本人虽贵为皇帝,也一样被篡改生平。
宋元丰四年(1081年)八月八日,鄜延军种谔突然发动,冲出守地绥德,击破一支西夏军,斩首千余级。开门大吉,神宗却紧急叫停,种谔的老毛病又犯了,其余四路还没有准备好,你先杀出去干吗?
这就是种谔的风格。
“仁不统兵,义不行贾”,这是战场上的真理。因为与这次举国伐西夏无关,所以把细节省略掉,不说。
回到正题,在元丰四年的八月未,宋神宗展开了巨大的地图,向西北方向凝视。一个比雍熙北伐更加庞大、精细、有层次感的战略出台了。
抛开一连串的地名、人名,以最直观的方式解构,可以发现宋朝的五路大军在西夏的国境线上一字排开。从左至右,依次是李宪、刘昌祚、高遵裕、种谔、王中正。
看格局,最外围分别是两位大太监,宋神宗还是充分考虑到了谁的战斗力最强,把灵州这个攻击重点留给了刘昌祚、高遵裕两位将军,甚至扫荡定难五州的种谔,也能起到牵制的作用。那么,为什么还要把斗志旺盛不可遏制的种谔强行留住呢?
这涉及战略的重点。
主攻在中央,那么偏偏在最旁侧启动,一定要把西夏的主力军团吸引过去。在这个战略思想下,最左侧的熙河兵团李宪部最早发起攻击。八月下旬,李宪出熙河,绕过兰州,向西市新城挺进。行进中,每个宋朝士兵都清楚,他们很快就能遇见西夏人。
因为王韶。
王韶熙宁开边时,把吐蕃人打垮了,连带着把西夏人也牢牢地压制在边境线上。巨大的威胁让西夏时刻警惕着,两方面都知道难免一战,只争时间早晚。
两军相接,宋军名义上是6万余人,可惜只有近3万是宋朝人,另外3万是原来熙河的吐蕃部人,而遇上的西夏军团是2万余名纯骑兵。内部有问题,面对的又是重兵,李宪的任务是必须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战前的目的。
激战开始,算是这股西夏军倒霉吧。他们都知道熙河兵团厉害,是宋朝最近一次在实战中有过辉煌大胜的部队,可是很不巧,几年不见,熙河兵团又长能耐了,不再只是好勇斗狠,血腥拼杀,熙河兵团在旷野中摆下了一个奇怪的阵势。身为开化不久的民族,西夏人当然不知道这阵势的来历,或许连原创者是谁都不知道。
唐将李靖,六出雪花阵。
这几个字本身就是千年的不朽传奇!
说实话,千年以后,六出雪花阵到底有什么奥秘已经没人知道了。只是从这次的成绩来看,李宪没有给前辈丢脸。西市新城外的野战宋军大获全胜,斩首两千余级,夺马五百匹,接着乘胜追击,一直杀到了女遮谷。在这儿发了笔横财。
这里是西夏的一个军需库,装满了军粮、军械,宋军打仗怕的就是缺粮,得到这笔外财,比杀了一万敌军还有利。
大胜之后,李宪的前方空空荡荡的,西夏的军队跑光了,他完全可以一马平川地杀进西夏腹地。可是他停了下来,就近把兰州城夺下,把它建成了自己的帅府。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很快大批敌军迅速杀到,在兰州城外八九处险要地段驻扎,对他形成了包围。
八九股敌军,每支数万人,李宪完美地达到了宋神宗的战前要求,把西夏军队牢牢地吸引在了自己的身边。条件成熟了,到九月中旬时,包括李宪的熙河部在内,五路宋军终于一起发动,展开了声势空前浩大的元丰西征。
最先出彩,也出了最大彩的仍然是种谔的鄜延军。鄜延军总计93000人,是五路宋军中实力最强的一支。种谔在九月十五日祭旗,二十四日出绥德,沿无定河北上,按原计划攻打米脂城。
这一战注定会很有趣,在西北有句流传很广的老话,叫“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是西北最有特色的男女组合。现在近10万个绥德的汉子来攻打米脂城,效果怎么样呢?很遗憾,不怎么样,种谔连续强攻了3天,米脂城却纹丝不动,里边的婆姨们长什么样一点没看着。
可是西夏的援军却杀到了。
来的是西夏正当红的大将梁永能,带来了8万大军。这时种谔身在敌境,背靠坚城,以9万多步骑参半的宋军对8万党项骑兵,从哪儿看也找不着半点优势。最要命的是,鄜延军不是熙河军,上一次兵团野外决战还是在李元昊时期。就在那时,双方兵力总和也没有达到这时的近20万。突然之间,宋夏战争史上规模最大的野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当天是九月二十七日,破晓之前,党项大将梁永能悄悄接近了米脂城。他非常有信心给宋朝人一个惊喜。
全军8万铁骑,在凌晨进攻,加上对地形的熟悉,还有米脂城内的守军,各种因素加在一起,宋军的命运已经可以确定。不是失败的问题,是想逃都没有路。8万骑兵,这是张覆盖百里、伸缩不定的大网,天生就是以步兵为主的宋军的克星。
随着梁永能的前进,天色渐亮,又一个惊喜让梁永能加倍兴奋。大雾,这一天竟然天降大雾,达到了对面不见旌旗的程度。太棒了,完美的闪击偷袭天气。
大雾中西夏骑兵接近了无定河,再向前是一座山谷,过了山谷就是米脂城……之后一马平川,党项骑兵会像洪水一样铺开,把宋军挤在米脂城下变成一团团肉饼。可惜的是,浓重的大雾里,他们突然间遇到了伏击。
激战瞬间炽烈,山谷沸腾了,西夏人从偷袭变成了应战。这让他们很懊丧,这只能说明宋朝人比他们先进入了阵地,甚至准确地掌握了他们的行动。开战即被动,可是也无关紧要。庞大到8万人的骑兵军团一来没有避战的可能,二来如此规模的马军在山谷中回旋撤退本身就是自乱阵脚,找死。
梁永能命令全力攻击,不惜一切代价冲过去,他相信实力就是实力,在米脂城下他有信心把宋军打垮,在山谷里也一样。战况验证了这一点,尽管非常艰难,可是阵地在前移,渐渐地宋军顶不住了,战线松动,终于被党项骑兵突入腹地。
这个过程用去了两个多小时,后来梁永能知道这期间他面对的敌人叫曲珍。他的心情变好了,这样强烈的抵抗说明宋军也尽了全力。全力之余不可能再有别的花样,只要继续突破,胜利就在眼前!
近在眼前的东西,他抓了整整四个小时,太阳升起,大雾都散开了,西夏人仍然没能冲出山谷。这时视野明亮,梁永能看到了一个惊人的现状。他发现自己的前军被宋朝人分成了两段,首尾不能相顾,只能各自冲突,骑兵的优势在相对狭小的谷地里根本没法施展。
激战6个小时,一个上午快过去了,再骁勇的士兵也开始疲劳。正在梁永能犹豫是不是要撤出战斗另想办法时,突然间山坡上传来了一阵鼓声。
后来他知道,那是宋军主将种谔在亲自击鼓。听到鼓声时,西夏人在疲劳懊丧中一下子变得惊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事,鼓啊锣的突然敲起来肯定有危险,却不知道危险从哪里来!
危险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直到这时梁永能也不能相信,与8万铁骑硬拼了6个小时的宋军居然没用尽全力,宋朝的西军鄜延部到底是群什么样的疯子,竟然有那么多的士兵一直静悄悄地埋伏着,冷眼旁观,直到他们筋疲力尽……太狡猾了,也太疯狂了。这样的布置如果被骑兵突破,整个埋伏圈都会被甩到身后,成为一个空摆设,米脂城边将没有半点阻碍。
可是鄜延军做到了,整个上午的煎熬换来这时压倒性的优势。伏兵四起,最致命的攻击发生在山坡上,宋军一支精锐骑兵冲了下来,居高临下,名将郭景修身先士卒,两军相接“手刃两巨酋”,把党项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战斗再没有悬念,党项人“奔丧两道边”,在无定河水里浮尸成片,“血染银川为之尽赤”。鄜延军追杀20余里,斩首八千余级,夺马五千匹,其余旗甲等不计其数。
梁永能跑了,上万骑兵给他做肉盾,就算潘美复生想砍他也不容易。在逃跑的过程中,他惊恐、迷惑、不解,更带着巨大的怨气,他搞不懂米脂城里的人都在干什么,这边打了整整一上午,很显然宋军都参战了,为什么米脂城没有人来应援?
前后夹击的话,绝不会出这种事的!
他不知道的是,米脂城里的西夏人比他还郁闷。米脂城得天独厚,内外良田不下两万余顷,被誉为“七宝山”。多大的基业,怎么就是等不来救兵?山谷里的厮杀声他们听见了,可是让他们冲出去里应外合?这个难度还真是不小。
种谔临走前在城门外挖了一道壕沟,又深又长,一大排宋朝大兵拿着明晃晃的大刀站在沟边上,想出城?很明显动作顺序是先跳下沟、爬、挨一刀、再掉回沟里……这种运动,实在得仔细想一想。结果等他们想得差不多了,种谔也回来了。
带着党项骑兵血淋淋的战利品,接着亮出来矛盾、洞车等专业攻城器械,宋朝的大兵们开始竖云梯、过壕沟,不过他们都白做了,没等开打,米脂城的大门就从里面开了。
投降。
鄜延军大胜后,从时间上顺延,第二个出战的是主帅李宪的熙河军。熙河军团从兰州出发,东进女遮谷。它周围有至少10万西夏部队监视着,刚从兰州城出来就被发现了。
西夏人输急了,没等全部主力集结就迎头扑了上去,他们惯性地得出个结论,好不容易宋朝人主动出城了,野外是骑兵的天下,是党项人的天下,女遮谷就是扭转局面的转折点。
李宪给了他们这个机会,想要野战,熙河兵团最开始就是从野战起家的!女遮谷之战没有大雾,没有算计双方赤裸裸地列阵肉搏。近3个时辰之后,熙河兵团硬生生地把西夏人击退了。在击退的结果里,还附带着难度极高的技术性。
严密地控制住方向,把西夏人挤向一条深沟大涧。
西夏人扔下一大片死尸漂在水面上,狼狈逃到大涧对岸后还不死心,他们觉得无论如何都不服气,野战怎么会输给宋朝人?!这不可能。于是,他们做出了一个非常“理智”的决定。
不逃了,隔着这条大涧先恢复一下,等体力缓过来再和宋朝人较量。在恢复的过程中,他们也没闲着,派出大批的弓箭手向宋军发射。
……与宋军玩弓箭,这是以后金、蒙军队都不敢想的事。自神宗朝开始,直到晚清末年被西方的坚船利炮打开国境,近800年间东亚的大地上,宋军的神臂弓举世无敌。
隔着大涧,两军对射,西夏人像一个个靶子一样被点杀。结局没有任何悬念,党项人跑路了,有多远跑多远,根本没有理由再受折磨。
李宪率领熙河军继续向西夏腹地挺进,他们的目标是李元昊时期精心打造的党项核心——西夏皇宫所在的天都山。
时间进入十月上旬,战火终于烧到了最焦点的地方。在一系列的外围激战之后,宋军的真正主攻方向,集泾原、环庆两军实力攻击灵州之战终于展开。
刘昌祚,字子京,河北真定(今河北正定县)人,出身于军旅世家。这个人特点非常鲜明,如果说种谔是一匹狡猾的狼,充满了危险,那么他就是一只凶猛的老虎。有他在战场上,敌我双方的光芒都会被他夺走,他是一个天生的斩关夺隘之将。
在西征之前,他曾经与西夏人作战。当时夏兵入侵刘沟堡,刘昌祚领两千骑兵迎敌,西夏人很有策略,把他引进了设在黑山的包围圈,那里有一万骑兵埋伏。
一万对两千,并且以逸待劳,占有天险。这样的仗换谁来想都是必胜之局,可是发生在刘昌祚的身上就郁闷了。他的确被包围、陷入苦战,可是西夏人怎么杀都搞不定他。一直打到了黄昏快天黑了,西夏人的主帅终于忍不住亲自领军冲锋,想来个了断。
真的了断了,刘昌祚一箭射去,把这名勇敢的主帅射了个对穿,趁此机会,他冲出重围,啥事没有回家睡觉去了。
这就是实力,在战场上最不讲理也最有道理的东西。想一想,如果前面的梁永能有刘昌祚的功夫,种谔再能埋伏又怎么样?只要被打穿,计谋设计得越精密,后果就越悲惨。
按照原计划,刘昌祚的泾原军沿葫芦川北上,在中段左右与环庆军会合,两军合力突破西夏军队,围攻灵州城。实际行军跟计划中差不多,比如说沿葫芦川北上突破西夏军,他真的在磨脐隘和敌人对上了,可是环庆军却左等右等都没见人影。
高遵裕失约了,他跑哪儿去了?这是个秘密,这人打仗是非常奇妙的,到他出场时大家才会知道他是什么动物。悄悄地说,这个衙内不简单。
87000汉蕃步骑、95000名民夫的环庆军不见踪影,全军只有5万余步兵,5000匹马的泾原军有点犹豫,这是五路大军中实力最弱的一支,在实施最后强攻灵州城之前,保住实力是很理智的想法吧。本着这个理念,部下们劝刘昌祚躲躲风头,前往韦州附近寻找强大的环庆军。
刘昌祚听完了一大堆的啰唆,下达了一个命令——全军分成4队,盾牌手在最前面,第二排神臂弓,第三排弩手,第四排骑兵。全军迎敌,战胜之后赏金三倍!
说完,他提起了两块大盾牌,一手一个,走向了最前列。
战斗开始,刘昌祚因地制宜快速地摆出了这个阵势。它看似简易,实则层次感分明。由他站在第一线,和盾牌手们组成了第一道,也是唯一的一道防线。
这注定了这首防线很脆弱,如果西夏的骑兵冲击过来,比如铁鹞子等重甲骑兵,这道防线很快会崩溃。可是后边两排的组合就大有学问了,先由神臂弓超远距离狙击,有漏网的由弩手再次齐射,这样能冲到盾牌手跟前的人就算有,也是强弩之末了。
战况证明这个设计是非常成功的,两个时辰之内,宋军阵地固若金汤,而对面的敌人不论多么精锐,4个小时不停地冲击,都难免精力不济。这时刘昌祚的底牌,宋军阵内一直隐藏着的第四排队伍,由郭成率领的800名精锐骑兵终于等来了机会。
郭成出阵,决战决胜,之前包括主将在内全军近4个小时的苦熬,都在为他创造这个机会。他率领800名骑兵冲了出去,片刻之间,敌我双方都血肉横飞。郭成身被数创,可越战越勇,720名敌兵丧生刀下,他一下子冲垮了西夏军的阵形。宋军乘胜追击,一直赶出去20余里,生擒22名将领,阵斩2460余首级。
胜利之后,宋军没有修整,继续赶路。到赏移口时他们有两条路走:一条是正北方到黛黛岭,一条是西北方到鸣沙川。走哪条呢?刘昌祚派出探子,很快一个意外的好消息传来。
鸣沙川里有宝贝,西夏人在那儿有座军需库。那还等什么?杀过去。身在敌境,粮食第一,先抢了再说。到了鸣沙川之后,他才知道这个惊喜有多大。这个仓库里面物资的丰富程度堪比“御仓”。
泾原军一下子精神百倍,齐心协力把御仓洗白,带着大包小裹满载启程,向灵州城进发。
与此同时,种谔的鄜延军占领了西夏的起家资本、定难五州中的银州、夏州。这期间并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艰难过程。之前无定河畔谷地里的野战,让这一片的西夏军力变成了真空,种谔横行无忌,处于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到哪里都是必胜的局面。
当然,他记得原计划是什么,五路大军的总攻点在灵州,最后的目标是灵州背后的西夏都城兴庆府,拿下它们才是胜利。
为此,种谔只是扫荡了银州、夏州城里的西夏残余军力,毁掉敌方的行政部门,并没有派兵留守,仍然是全员进发,向下一个目标盐州挺进。
战争的焦点从中路向西边转移,李宪的熙河兵团突破女遮谷之后快速行军,在十月下旬时到达屈吴山,再向前就是西夏曾经的核心——由李元昊建立的天都山皇宫。
尽管都城在兴庆府,可这里是党项人的精神圣地。不说战略意义,只说山上美轮美奂庞大的宫殿群,就是集西夏三代皇族才修葺完善的财富积累。那是钱,那是可怜的、贫瘠的、只出产青盐马匹等土特产的党项人几辈子才攒下来的。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李宪都触到了西夏的底线。就算另外四条战线再吃紧,也绝不容许他侵犯天都山。
十一月上旬,西夏紧急调集了数万精兵集结在天都山下,与熙河兵团决一死战。又是一场野战,战争打到这时,相信西夏方面已经对宋军有了新的认识。种谔、刘昌祚军是在野外击败了他们,这时面对宋军中野战最强的熙河军团,他们有没有什么新办法呢?
答案是没有。
这不是想有就能有的事,军队的能力、特色,决定了它只能打什么样的仗。宋朝的西军是经过痛苦的换血、改进,才达到了现在的高度,西夏人想瞬间赶上,那是个不切实际的梦。事实上,他们连打法都扭转不过来。
这一次的战斗是种谔无定河畔谷地之战的翻版。当天又是一场大雾,弥漫的大雾里李宪命令前锋诈败,把敌人引进了包围圈。西夏人只逃出了后队,整个前锋都被歼灭。之后的事是西军前辈们如范仲淹、狄青、韩琦、张亢等人一生的梦想。
李宪冲上天都山,把李元昊留下的西夏皇宫烧得片瓦不留,变成一块寸草不生的焦土!
至此,宋军的熙河、鄜延、泾原三大军团已经和西夏军正面对决过,无一例外大胜过关,相继向西夏腹地挺进。其中,动作最快的是最先决战的鄜延军。
种谔在战场上兜了个大圈子。他夺米脂、银州、夏州逐步推进,翻越横山,逼近灵州、兴庆府,而不是从绥德出发,走最近的直线。那条线抛开了米脂等城,直奔灵州。
有些书籍上归结为种谔的战略思路,说他曾经宣称,西夏的主力集结在东路,即他所走的这条线上。如果他避开了走西路,那么势必会前有灵州坚城,后有西夏主力,自己是往死胡同里钻。与其那样,还不如“迎其锋败之,军声既振,千里行无敢抗者”。
遇强愈强,正面决战,何其壮哉!只是稍微翻阅地图就会发现种谔的不得已。他的确有迎其锋而败之的勇气和实力,不过命里注定了没法走捷径。
西路,是留给第一衙内高遵裕的。五路大军各有路线,你一个边将,想和高衙内争道?想都不要想,种谔、刘昌祚只是给大太监、大衙内们保护侧翼打前站的跟班儿。
尽管如此,英雄有自己的战绩为人生注解。种谔丢开所有的枝杈向灵州疯狂进军,他不顾一切了,西北严寒,进入十一月后已经冰封大地,必须要快,再拖延下去光是严寒就会终止这次战役!
月初进占麻家平,不等休整,8天后攻占盐州,鄜延军团迅雷不及掩耳,再向前不远处就是灵州城了。可是突然间天降大雪,种谔的军队里满是战争军械,连御寒的衣服都没有。他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们被冻死,雪后清点,减员五分之一。
更要命的是开始缺粮了。第一他不是主攻部队,粮草的接济本就不如李宪、高遵裕等人;第二他跑得太快,这让西夏人猝不及防,也让后面的运粮队追不上。
怎么办,当此关头,种谔没有畏惧,他相信有敌人吃的,就有自己吃的,只要能打胜仗夺过来!鄜延军团继续前进,下一个目标是白池,再下一个目标就是灵州。
应该说一下王中正了。同样是太监,李宪长驱直入锐不可当,他却一直没消息,真是让人着急。
王中正一直非常顽强地……坚持着。
他所率领的河东军出发得很早,比种谔还早了一天,在九月二十三日从麟州出发。说实话他是五路西征军里最幸福的一支,首先出发点就独一无二。麟州在河东路,与其他的西北军有天壤之别,有钱有粮兵力强悍,之前的折家军等部队都在他的辖区里。
出发前管运粮的转运使庄公岳还专门赶过来请示:“您需要多少天的粮?”王中正很认真地想了想,说:“要半个月的。”
庄公岳当时就沉默了,这也就是说,灭掉西夏国这样重大的任务只需要半个月就能完成?心里有这样的问号,可庄公岳什么都没多说。他是个成熟的公务员,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只是需要您亲笔签署这条命令。
王中正也真的写了,之后点兵出发。
出了国门之后,这位大太监充分表现出一个军事工作者的“谨慎”。他的谨慎是其他四路指挥官所望尘莫及的,是拍马都追不上的,是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比如他不许士兵生火做饭,不许牲口鸣叫,全军不许发出任何响动。
以免暴露军队的行踪,招来敌人。
可是他身在最外线,种谔走的又是东路,既让出了高衙内的道儿,又提前把他前方路上所有的敌军都砍倒,已经是一马平川没有任何危险了,真不知道他还紧张什么?
如此这般,一路之上没遇到任何敌军,冷、饿两点就折磨死了宋军两万主战部队。勉强支撑到了神堆,随军的民夫一听这里和种谔的绥德城非常近,立即就散伙了。
根本没法控制,民夫虽然这样,但河东军的素质还是很高的。他们听从王中正的命令继续前进,只不过到了奈王井后,粮食全部吃光了,不想死就只有退军。
十月底,河东军退回宋境,进行休整。步骑总数6万人,民夫6万,马2000匹,驴3000头。另有民夫5万人作为后备的强大部队,出兵40余天,只是进行了一次野外徒步,就结束了使命。
另一方面,刘昌祚的泾原军已经把战火烧到了灵州城门。
没错,不是城下,是城门。泾原铁骑狂飙突进,行动路线的选择,时机的把握空前成功,当他们出现在灵州城前时,守城的西夏人半点反应都没有,他们不懂,为什么层层堵截,宋朝人还能突然出现。
惊愕中,西夏军队做出了一个非常英勇,也最失算的决定。面对泾原军,他们立即派兵出城迎战,而不是第一时间坚守。
这是自信,可惜脑子太蠢,未能衡量出双方力量的起码对比。自古以来,最好的城防部队也别想和野战部队平地交锋。泾原军既然能突破一路之上那么多西夏的野战兵团,其战斗力可想而知,是你们这些防守型的城墙兵能对付得了的吗?
可西夏人就这样冲到城外了。刘昌祚瞬间狂喜,苍天在上,这是他事前不敢奢望的好运,透过涌出来的西夏大兵,他看到的是大开着的灵州城门!
他命令前锋把敌军拖住,后军一拥而上,直接抢关。那一天眼看人马踩踏,灵州城的大门被蜂拥而上的宋军逼近,只差一点点就冲了进去。只要冲进去,无论是战略意义,还是部队的给养,都迎刃而解。可是就在这时,有一匹快马发疯一样地从后面冲进了泾原军的队伍。
从后面来的,是自己人。这匹快马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带来了西征主将的命令。一直隐身的高遵裕终于现身了,他不知用了什么样的侦察力量,居然能这样准地把握住泾原军的一举一动,在最关键的时刻,送来了决定整个西征大局的命令。
他命令,泾原军停止攻击,不管战争进行到了哪一步,立即停下来。理由是他身为主将,正和西夏谈判,宋军就要不战而胜了。
刘昌祚瞬间僵硬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稍微有一点点战争常识的人都知道,破门而入是唯一的硬道理,与之相比,什么见鬼的谈判都是骗人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真在谈,也会随着战争的进程而发生改变。很明显,高遵裕是要抢功,他不愿刘昌祚攻下灵州城。
但是刘昌祚不敢违令。主将在做什么,副手没权力过问,不管是不是真在谈判,他必须得立即停下来……如此,之前的艰苦作战,百里疾行就都作废了,有了准备的灵州城,绝对是一个空前坚固的堡垒。
刘昌祚严格执行命令,泾原军后撤,把西夏人让进了城门,再远远地退回去。天赐良机就这样随手扔了……泾原军全军将士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真是来时威风,走时稀松,来的时候狂风暴雨,回去的时候慢慢腾腾。
沮丧之余,大家的心里都浮上来个问号,高遵裕高大衙内,按他的生平履历来说,应该不会出这样的昏招,不会有这样低劣的人品才对啊。
高遵裕,字公绰,亳州蒙城人。看以往的战绩,他是个乱七八糟,邪恶狡诈,让敌人一个头八个大的角色。
熙宁元年时,他在西北榆林做防御使。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这位衙内很能吃苦,榆林那地方别说宋朝,就是现在也是个既艰苦又危险的地方。尤其是这一年,西夏发兵10万,其中有3000名铁鹞子,看实力已经相当于李元昊时期的好水川之战了。
高遵裕手边的兵力是2万,硬拼显然不行。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向四周看了看,他看到了一条河——石门河。再向上看一眼天空,当时是盛夏,热得不动都一身汗。很好,这两个条件加在一起,高遵裕的心灵习惯性地变得邪恶,一条阴谋诡计浮了上来。
他先是高挂免战牌,憋了对方十多天,之后派人过去约定日期,3天之后,石门河畔一决生死,不见不散。
西夏人很亢奋,终于可以打仗了,宋朝人终于不当缩头乌龟了。只是他们高兴得早了点,决战当天,高遵裕再次发挥了磨人本性,让西夏人在毒太阳底下整整等了一上午才露面。
西夏人都快晒出油了,临近中午时再也忍不住,挤到河边去饮马喝水。凉森森的河水让他们非常享受,每个人、每匹马都尽情地喝了个够。高遵裕就在这时出现在战场上,接下来事情的发展顺序是这样的:西夏人抖动身体,甩开成片的水珠,古铜色的肌肤在烈日下非常性感——他们举刀砍了过来,真是英姿飒爽。只是下一瞬间,突然集体头晕目眩、恶心呕吐,有的还拉肚子了。
这仗还怎么打,反应快的拉过马来就想逃跑,结果发现马比人还要狼狈,软得像一团团的烂柿子。
没错,他们集体中毒。高遵裕让他们晒了一上午的日光浴,效果差不多了,派人到石门河的上游去下毒,掐时间快发作了,才领人杀了过来。在这样的阴谋诡计下,胜负一点悬念都没有,西夏人当天死了一万多,被俘虏4万多,跑回去不到4万人。马匹、骆驼、辎重扔得遍地都是,根本数不过来,尤其是3000名铁鹞子,刀都没见着血就被集体活捉了。
这一战之后,高遵裕在敌我双方的眼里都变成了一个混账东西。
不过,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高遵裕这种无原则打法,在元丰西征时再次发挥功效。
他率领的环庆军出了国境之后,突然改变了方向。原定在葫芦川附近和刘昌祚合兵的,他向旁边闪了闪,在韦州、清远军一带进入了瀚海沙漠。
这一招不仅大出西夏人的意料,就连宋朝的友军也没想到。结果就是沙漠外边打得鸡飞狗跳的,每天都死好几千人,而他老人家带着大队人马悠闲自在地走了十几天,突然间出现在重要地段。
时间刚刚好,所有的途中麻烦都躲掉了,所有的重要情节都没上演。什么,已经上演了?那不行,立即掐了这段重播!
结果刘昌祚的泾原军在灵州城下被自己人挡住,眼睁睁地看着西夏人躲回城里,一切恢复原状……那天泾原军窝了一肚子的火往回走,天黑了正想休息,突然间又接到一道火速传来的命令。
这次的快马比上次还玩命,很明显高大将军真急了,命令居然是——我在30里以外遇袭,立马来救我!
泾原军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全军郁闷到要死。不是说正和西夏人谈受降的事吗?怎么突然间被袭击了?
部下们决定不去搭理高遵裕,让他继续谈,没准能沟通出奇迹,那些西夏人自动就停止攻击了。可是模范军人刘昌祚太厚道,他想都没想,就下令亲自率领为数不多的骑兵连夜支援。
一直疯狂赶路玩命抢城的泾原军骑兵又上路了,跑了30里之后终于看到了环庆军。只见一片凌乱,的确是发生过战斗,可是西夏人不见踪影,早跑光了。
刘昌祚下马求见,按说一路上把所有的敌人都吸引在身边,孤军奋战,灵州城前被黑了一道,这时又深夜赴援,怎样说刘昌祚都是个难得的好同志、一个好哥们儿吧?作为前面这些操蛋事的始作俑者高遵裕是不是应该满脸堆笑,亲自迎出帐门呢?
不,这样做了是人之常情。而所谓衙内就不是常人,尤其是做了这么多出格事的高大衙内。
高遵裕让刘昌祚在帐外站了大半夜,才让他进来。第一句话不是问候,而是质问:“说,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西夏人都跑光了你才到,贻误战机了你知道不?”
刘昌祚头晕了,可是他的职业素养真的是太好了,为人真是太厚道了,不仅没发火,还决定将厚道进行到底。
历史证明,厚道有时是最要不得的。但这时,刘昌祚道了歉,以行动表达了自己的诚意。他说:“关于灵州城怎么打,他已经有了成算。比如灵州靠着黄河,西夏援军无论是从水路还是从旱路,支援起来都很快速。我们应该先把黄河的就近渡口都控制住,来个围震打援,把灵州牢牢地孤立起来。这样,以灵州为点大量杀伤西夏军队,时间稍长,灵州不攻自破。
实话说,这个办法是正解。如果当年赵光义打幽州时也这样,就不会腹背受敌了。可是刘昌祚怎么也想不到,高遵裕接下来的反应居然是——大怒。
“你一个偏将,主攻大略是你可以决策的吗?!明天我只要带队冲到灵州城下,每人带一包土堆在那儿,马上就能登上城墙,用得着旷日持久地围什么城打什么援吗?”
此言一出,满帐安静。这办法四五年前成功过,交趾人打邕州时就是这样进城的。这次也能成功吗?事没验证,话很难说。不过,既然主将这样决定了,大家只有服从命令。刘昌祚想了想,决定告退。可是临出帐门又被叫了回去。
高遵裕一脸的不耐烦:“刘昌祚你这人太笨了,还不听指挥,你不配当一军的统领。现在你被撤职了,由……”老天在上,他没在环庆军里选,而是指定了刘昌祚的副手姚麟。
“姚麟,就由你来接替刘昌祚。”
怒火升腾,面对衙内,服从和礼貌只会让衙内变得越来越不是人。军人之间的友谊是由鲜血和生命凝结而成的,不会像商贩或者文痞那样,为了升官、利益随便抛弃。
姚麟严词拒绝了,就算是下级,也不是随便欺侮的!
一顿大吵,事情有了结果。刘昌祚还是泾原军的主将,只是泾原军退出了灵州争夺战,他们远离灵州城,在外围防守。
走出帐门时,刘昌祚心里很难过。不是为了遭遇才悲愤,他发现自己还真是笨啊,明知道对方怕他抢了头功,才在紧要关头下令停止攻击,这时还献什么策?在他想来这是本分,可在高遵裕的眼里就是继续地争,不停地争。
明摆着是不服嘛……
有必要说说灵州城的城防了。灵州在宋朝名下时只是塞外的名城,有一些战备意义罢了。从宋真宗能把它随便就扔了,就能看出它的地位。
到了党项人手里就不一样了,这时的灵州城城高三丈,以黄河作为护城河,数十里周长的墙头上用浸了水的毡毯包裹,各种城防器械一应俱全。
平心而论,这种防卫体系除了军队的数量不如宋朝都城东京、重镇太原之外,中原各地的其余名城还真是都不如它。这时高遵裕手握环庆、泾原两军的主力,居然事先自废武功,抛开了一半的兵力不用,独自去攻打,这种自信真是让人没话说。
攻城开始,只见环庆军全军出动,各种办法齐上阵。土堆、爬城、放火、挖洞等全部出笼,热火朝天地忙了一上午,突然觉得身后边不对,声音居然比这边还大。
回头一看,在后边旁观的泾原军比他们还忙。只见从黄河的东关渡口拥进来无边无际的西夏军,像蚂蚁一样扑了过来。事实证明被刘昌祚猜中了,不管宋军想不想围城打援,敌人的援军转眼间就杀到了。
这一次西夏方面是真着急了,这是他们自建国以来面临的最大危机。之前就算辽兴宗耶律宗真痛打李元昊时,也没惨到这地步。定难五州基本上全丢了,天都山皇宫也被烧了,灵州城再保不住,都城兴庆府就有陷落的可能。为此,他们派出了最后的底牌。
大将仁多零丁。
这个名字从这时起和宋朝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故事很多。在最起步的时候,起到的作用和辽国的一位战神很像,那个名字很久远了,但一直鲜活地闪耀在历史的长河里。
——耶律休哥。
回到正题,刘昌祚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所以他看到西夏援军觉得非常舒畅。闷的时候有人打,是每个男人的梦想。他带人就砍了过去,摆下了上次野战中大获全胜的阵势。
盾牌墙、神臂弓、弩手、骑兵队,这些设置仍然起了作用,西夏人几乎是踩着自己的尸体往上冲,冲到后来终于上了岸,突破了泾原军的前三道阻截之后,遇上了郭成的骑兵。
那天郭成在灵州外围露了这一生里最大的脸,同时也遇到了最大的失败。当时有一个西夏武士骑一匹白马在战阵中纵横无敌,刘昌祚一看非常不爽,大叫:“谁去把他砍了?”
郭成拍马就迎了上去,一个回合就把对方斩于马下。这是一个骑兵最大的荣耀,战马交肩过,英雄闪背回,敌人身首异处。这不是战绩,这是艺术。
可是没等他高兴,铺天盖地的西夏人涌了上来,他玩了命地砍杀,竭尽全力之后,发现潮水过去了,他还活着。可西夏军已经越过他,突破了泾原军的防线,冲向了环庆军。
泾原军的心情很复杂,没拦住敌人,说明他们失败了,可这给环庆军造成了非常好的效果。这次阻击战还是很成功的,连仁多零丁本人都中了好几箭,想必西夏军整体战力也大幅度下降了,高大衙内只要凶狠点,不用独自都杀光,只要背靠灵州城顶住了,泾原军就能再推上去,里外夹击吃了这股援军。
可转眼之间,整个泾原军就都傻眼了。高主将就是一个创造奇迹的人,见西夏人扑过去,消失了,灵州城门大开,西夏人进去了,门又关上,环庆军仍然在城下……也就是说,不仅没吃掉、没拦住仁多零丁,连对方的城门都打开了,居然也没能冲进去。
这还围攻个什么劲?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料,只是几万个废物聚在一起而已!
虽然是废物,仍然是上级。刘昌祚把抢下来的西夏援军的辎重都收集起来,送到了高遵裕的大帐,希望能搞好关系。很可惜,他又撞到了枪口上。他不懂,一个善良的人和一个邪恶的人,从根本上就不同。同一件事,往往是两个理解。
就比如这时送礼,不仅他错了,连以后的岳飞也这样错过。邪恶的长官正在火头上,送来的东西越多,就越觉得部下在炫耀,在打他的脸。
高遵裕大怒,说:“刘昌祚你在外围防守,为什么没拦住敌军,坏了俺的攻城大事?来人,推出去砍了!”
这条命令下达之后,整个军营沸腾了,泾原军拔刀子就冲了过来:“高遵裕你这个腌臜匹夫,忒煞是欺负人,弟兄们做了他!”眼看就要哗变,说实话,真要哗变了的话,对宋朝的命运来说还是件好事。
可惜啊,刘昌祚的性格特点是顾全大局。他主动出去劝部下,一切以国事为重,不能内讧。
内讧没有发生,宋朝继续攻城。只是不管多么努力,注定了一事无成。机会错过了,上天曾经给过宋朝两次绝佳的时机。
一次是刘昌祚快速闪击即将突破城门,那时本可以一了百了;二是阻击仁多零丁,就算不能借机抢城,起码不能让援军进去。
两次都错过之后,灵州城不仅城坚池厚,连守军人数也急剧上升。此消彼长之后,宋军已经没有半点优势。可是高遵裕还不死心,他要继续尝试。
结果是屯兵坚城之下围攻18天。看时间是不短了,应该给城里带来很大压力,可惜从实际效果来看,宋朝人只是自找苦吃。他们千里奔袭,需要速度,没法带重型攻城器械,勉强从周边收集资料想做一些,可都是些不成材的小树,想搭个云梯都费劲。
半个多月过去了,高遵裕急火攻心,拿灵州城没办法,继续拿刘昌祚出气。没有任何错,他就要杀只比他低一级的副手。结果可想而知,泾原军再次暴走,人没杀成,军心士气进一步低落。
经过反复这样的欺侮折磨,刘昌祚终于忧愤成疾,病倒在军营里。
郁闷中又一个致命的消息传来,粮道被劫了。离边境那么远,西夏这个穷地方,十一月底了天寒地冻,没有了粮想找片绿树叶子吃都没有。还敢耽误吗?立即撤退。
高遵裕这次没有犯晕,部下们怎么劝他就怎么听了。可是他忘了城里面的人是谁,仁多零丁,这人是西夏自李元昊之后最有军事天赋的人,继承了党项人的狡诈残忍。他没有率军趁机杀出来,而是做了一件狠到了家的事。
扒开黄河……
十一月底的黄河水冰冷刺骨,带着冰凌冲向了宋军营地。在撤退之前,宋军终于被淹到了。幸运的是,这个季节黄河的水量不是最充沛的时候,人马辎重并没有一下子全毁。
宋军紧急撤退,边走边回望,几十年前丢掉的灵州城就这样留在了身后,它本应被夺回来的!可是管不了这么多了,这时最重要的是警惕四周,随时注意追兵。
他们多虑了,这时仁多零丁还是没有出城,黄河给宋军带来的厄运才刚开始。灵州一带为了发挥黄河的水利效益,修建了众多的水渠。这些水渠纵横交错,铺满周边大地,只要黄河的水流出来,就会一个个注满,是天然的阻挡路障。
宋军想越过去,只能毁了各种军械搭浮桥,分期分批地慢慢过。想提速的话,除非下渠里游泳。就这样,高遵裕率领环庆军在前,领头先跑,刘昌祚的泾原军给他们殿后,在他们的背后,灵州城的城门终于又一次打开了。
仁多零丁的出现,迫使宋军加快了撤退速度,一小半的泾原军真的跳进了冰水里游过了长渠。等爬上来之后,百战精兵也冻得开始打哆嗦。而他们的前方,长渠复短渠,水渠何其多!某一天的晚上,他们被迫在一条大渠、一条小渠之间扎营。
环庆、泾原两兵团分开了,仁多零丁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天晚时,西夏兵大举进攻,泾原军独自应战,一边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一边拼老命地挥刀子,终于打退了西夏人,可全军没有一个人高兴。
都是老兵了,这个都懂。仁多零丁不是要一次性吞掉他们,而是在寒冷、缺粮、冰水、撤退中不断地消耗,一点点地折磨死他们。
形势逼人强,看懂了也得走上这条路。好不容易越过各条水渠,第二次攻击在一个隘口发生,这次前边的环庆军良心发作,派了大将俞辛、任诚来支援,结果全部战死。泾原军主将刘昌祚的副手姚麟出战,才勉强过关。第三次攻击在韦州城下,饥渴劳累的宋军抢着进城,被西夏人捡了个大便宜,死了很多人。
直到十二月的上旬,两支队伍才撤回宋境。这时,他们已经用枪杆和弓箭来烧火取暖,全军冻饿伤病,损失惨重。
环庆军托了高大衙内的福,损失率是五分之一,受到重创的是泾原军。从始至终,它几乎冲杀在前,撤退在后,把西征重担独自扛在了肩膀上。这样巨大的消耗,让出塞时的5万余士兵、5000匹马,只回来13000人、3000匹马。
减员超过了三分之二。
刘昌祚悲愤交加,劳累过度,在灵州城下就病倒了,勉强挣扎着回到国内后很长时间卧床不起,一代猛将从此意志消沉,再没有什么作为。
最失望的人莫过于宋神宗。从战争开始后,他日夜处于紧张的守望中,他传令西北战报不分昼夜,只要传来必须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样,他在一个深夜里得到了灵州城失败的消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宋神宗在震惊中计点整个战役走向,发现倾全国之力发动的西征竟然继续不下去了。
高遵裕失败,王中正误事,李宪虽然节节胜利,但迟迟不能到达主战场。这时再孤军深入,已经没有意义,反而是送给西夏人的厚礼。
局势竟然急转直下,到了这步田地。
宋神宗在深冬黑暗的皇宫里一个人独自徘徊了一晚,内心深处无数的念头升起又旋落,100多年的宿怨,近10多年以来的努力,国家的命运,竟然就这样失败了吗?
这不只是军事上的失败而已,连带着的是千辛万苦才挣扎起来的经济国力,民心士气。这时失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新振作!与之相对应的,反对派的呼声,甚至皇宫深处的阻挠,也会随之而起……难道真的是天不佑大宋吗?
这个念头让他痛苦不已。坐以待旦之后,他咬紧牙关签署了命令李宪撤军的指令。从这一刻起,他深深地知道,真的失败了,堂堂大宋煌煌天朝,真的又被西北的跳梁小丑给羞辱了。他,宋神宗赵顼,与太宗、真宗、仁宗一样,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中兴名主,只是个志大才疏的庸人罢了!
对人严,对己更严,这让宋神宗极力奋发,年轻有为。可是这种性格有着巨大的自我折磨性,让他不能忽略失败,快速恢复。他陷入了低落的旋涡,无力也不愿剥离出来。
转机没多久就出现了,种谔的鄜延军回来了。鄜延军在十二月中旬竭尽全力抵达了白池,这是最后的极限,他已经用了所有的办法,再也没有半点前进的动力。
这期间军队曾经分裂过,从京城调给他的3万余名禁军受不了西北的苦寒,在饥饿中他们逃跑了。为了能活下去,这股巨大的逃兵不仅带走了鄜延军的战斗力,还把种谔的后方搅了个乱七八糟。
他们饿,为了找到吃的,已经顾不到是西夏方还是本国居民,他们全都抢。
这股乱兵被沈括解决了,他是西征部队的后方总负责人。只是迫于严寒、路远,他实在是供给不上种谔的给养。深冬时节的西北大地上,鄜延军已经身陷绝境,如果再不及时脱身,等西夏人包围过来,注定会全军覆没。
实战检验出种谔的军事天才,进攻时机变幻百出,撤退同样是一门艺术。面对一向不讲信义、狡猾凶残的西夏人,种谔玩了个小花招。
他派人向西夏挑战,3天后决一死战。
西夏方面立即就全面动员了起来,集结兵力,保持警惕,鬼知道狐狸一样狡猾的种谔会不会突然偷袭。熬过3天之后,他们冲出营门,到了约定地点。结果左等人不到,右等还没来,派人去催才发现宋军的营地早就空了。
种谔在发出挑战书后第一时间就跑了……回到国内,他给宋神宗带来了最好的消息。五路大军中只有他这一路攻城略地带回了战绩。比如说兰州、米脂两城,义合、吴堡、塞门、浮图等寨。至于银州、夏州、盐州等地,鄜延军虽然攻下来了,可是兵力有限,没法保住。
这些只是收获的一部分,他带回来的更重要的东西是宋朝的信心。请问,五路西征真的是失败了吗?这要看怎样来定义。
如果说以灵州论成败,那么宋朝的确是输了;如果以战争本身为定论,宋朝无论如何都占据了上风。
与党项人近百年的恩怨,宋朝在战争方面打出了几个阶段:
最开始是大炮轰蚊子,以宋太宗赵光义时的充沛军力,抓不住像泥鳅一样滑溜的李继迁。这是机动性不足。
后来在野战时期李元昊打遍东亚无敌手,宋朝尽管出现了范仲淹、韩琦、张亢、狄青等大批名将也处于下风,勉强维持边境不倒而已。这是野战能力太差。
李谅祚在宋朝面前占不到半点便宜,野战没机会,攻城时被射得跟刺猬似的往回跑。只是可惜,宋朝那时国力下降,没有远征的资本。
宋神宗这次五路伐西夏,不管在传统的史书里是怎样评价的,比如他惨败了,损失兵力、民夫总和近20万了。抛开这些看战绩,宋军的战斗力,尤其是野战能力全面压倒了西夏人。五路之中,除了王中正之外,宋军除了没能攻下灵州,其余所有战绩一律全胜!
即使是灵州之役,宋军的失败也不是西夏人造成的:第一当然是高衙内的脑子有问题,一个人玩死了帝国的梦想;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宋军其实是败给了天气。偏偏选在西北苦寒时节出兵,除非摧枯拉朽、毫无阻碍地击破西夏的全部防线,不然就得面临塞外的大风雪。不过,这也怪不了宋神宗,谁让西夏国偏偏在这个时候内讧呢?
看过战绩,再看得失。
这是个相对的问题,不是说宋朝有了损失就代表失败了,要看看西夏人同时期怎样了。双方的军队损失基本是相差无几的,不同处在于西夏人是宋朝人杀的,而宋朝人是天气、黄河水杀的。抛开这些之后,由于战争是在西夏境内展开,所有恶果都由西夏方独自承受。
史书记载,战争过后的西夏“虏中匹帛五十余千,其余老弱转涉,牛羊堕坏,所失盖不可胜数”。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物价飞涨,经济崩溃,民众流离失所,西夏立国之本的牲畜一片一片地死去。
客观地讲,元丰西征是西夏军事、国力走向衰弱的转折点。
所以,宋朝决定继续进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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