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狼烟四起、金戈交鸣的岁月里,女人天生丽质,也会成为一种"原罪"。当猛将英雄的名字传遍辽东大地,谁会记得还有红颜望眼欲穿,病榻泣血,也等不到丈夫归来?
何洁仙,她本来不叫何洁仙,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只因骨骼清丽,又爱穿白,能把一件普通的白色布衣穿出飘然若仙之感,如云影月华,所以她那懂得欣赏的小姐就给她取了个非常引人入胜的名字:洁仙。
洁仙随小姐嫁人,嫁到一个叫王占元的军老爷家。因为是陪嫁丫鬟,所以她在王家的地位并不低,只需要照顾小姐每日坐卧,一应杂事不用沾手。一点点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从一块原石出落成了羊脂玉,虽然依旧弱柳扶风,娇花照水,但那苍白的脸上有了光泽,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了。
伴随着洁仙渐渐成人,常常出入王府的军爷们也都惦念上了这个小荷初露尖尖角的姑娘。有的趁洁仙上茶之际摸下她的手腕,有的在伸手接茶时挠下她的手心。这些人之中,就包括王占元麾下年轻的团长孙传芳。但孙传芳和所有人一样,都是有贼心而无贼胆。放着这么鲜嫩欲滴的肉就在嘴边,王占元怎么会松口?
洁仙也有这个担心。她每天都得忍受老爷那垂涎欲滴的目光,那目光看得她害怕,就仿佛她没穿衣裳一样,又好像一匹待宰的羔羊。而那些军爷的骚扰也令她不胜其烦。自己好歹也是小姐家养的丫头,不是那青楼里专门供人取乐的姑娘,他们凭什么如此轻薄?自己什么时候能脱离这个环境呢?
但在这些军爷们眼中,他们看不到洁仙的愤懑与无助,他们兴奋的是那垂到颈上的青色秀发,飞上脸颊的红色烟霞,就连那一抹隐忍都被当成了娇羞。
王占元的夫人也是每天防火防盗防狼,安排洁仙睡在自己房中的床榻下,惦记着该给洁仙找个婆家。但洁仙毕竟是从小侍奉自己,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虽说长此以往终怕出事,但也不能随便把洁仙给个小子啊。
1921年,湖南军阀赵恒惕攻打湖北,王占元手下的第二师师长王金镜节节败退,落荒而逃。眼见着自己的地盘岌岌可危,王占元只好去请能将孙传芳。一向骁勇善战的孙传芳竟然自称抱恙,说什么都不肯出马。还亏得是王夫人洞察其心机,给王占元出主意,"你就说打赢了便把洁仙那姑娘给他。""啊?那不便宜他了?""洁仙总要嫁人,难不成你对她还有什么打算?"王占元被灌了一脑子枕边风,像传声筒一样地把王夫人的话说给孙传芳听。果然,孙传芳终于松口,但坚持得先迎洁仙进家门才行。他是怕啊,怕王占元到时候又舍不得,来个说了不算的。虽然佳人难再得,然而对于王占元来说,还是江山更重要。他只好以嫁出半个女儿的规格,把何洁仙送进了孙家。孙传芳的原配张贵馨固然满心地不高兴,但总扭不过那是丈夫的顶头上司送来的,因此也不敢对洁仙十分地严苛。
洞房当晚,洁仙预备好了一盆洗脚水,垂首等候侍奉新老爷。虽说今天,是女人一生一世的大日子,但自己心里却半分也高兴不起来。又是个军爷,且做了妾,总不过是刚出虎穴又进狼窝。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忧思郁结中,新老爷进来了。洁仙刚挽袖蹲下,她的新老爷就一把扶起了她。"以后,你就是我夫人了,这些事,还是让下人来做吧。"这是洁仙第一次抬头真正地去看孙传芳,她看到的,是一张写满了怜惜与爱恋的脸。一直以来,洁仙都把孙传芳和其他兵爷们一样看待,不过就是个爱占她便宜的人。这一刻,她竟看到了他的真心。
有洁仙在旁的孙传芳,精神抖擞,有如神助。他带领部队与湘军血拼八天八夜,就连湘军里素以能战闻名的鲁涤平都惊呼:"王占元手下竟有这样的将领,他小子难不成是孙猴子转世。"然而后方,北洋军阀吴佩孚却趁乱吞了王占元的地盘。好在他也很欣赏孙传芳,还承诺要送他30万大洋做军饷,助他做上长江上游总司令。孙传芳自是高兴,这一战,他虽败犹胜,这一年,他在马背上鱼与熊掌兼得。他感觉从小听说书人讲的故事,都在自己身上实现了。自己就是那有虞姬在侧的西楚霸王,自己就是那有红佛女青眼相加的李靖。美女与英雄的千古梦想,不就是这样嘛。
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爆发,吴佩孚急电孙传芳,命其速率第二师赶往前线。但正在这期间,洁仙被查出得了痨病。袅袅婷婷,娇喘微微,身着白衣便如腋下生翼,直欲随风归去的洁仙啊,她的美,不是上天的偏爱,竟是病魔的礼物。
孙传芳犹豫了。他既不想离开洁仙身边,又架不住吴佩孚的道道军令。就像王占元当年用洁仙来打动他一样,吴佩孚现在用河南督军这个官衔来诱惑他。最后,孙传芳咬牙答应了。他一遍遍地吩咐家人要好吃好喝好药地照顾好洁仙,自己便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病榻美人。
梦里桃花扑面,转眼间的容颜,再回首,美人如梦隔云端。1922年,孙传芳占了福州;1924年,孙传芳占了杭州;1925年,孙传芳开打张作霖,将地盘扩大到了福建、浙江、江西、上海、安徽和山东,成为五省联军总司令。从小团长到总司令,孙传芳只用了短短七年的时间。
七年过去了,他孙传芳依旧马肥人壮,猛将英雄,令人闻风丧胆。但是,但是再也没有人能陪他并肩夜话,同看天地浩大。世间最难为铁胆柔情男儿汉,就算半生奔走,最后留不住红颜知己为伴。就算手握半边江山,也有憾!
贵馨佩馨两颗女人心难抚慰孙传芳
一场欢爱正盛,却转眼失了佳人,就如同一首咏叹调在最高潮戛然而止,令人一颗心生生地悬在那里,无以为继。
何洁仙的意外病逝,让孙传芳悔恨至极。他将洁仙平常爱用的一方白丝帕,日日放入上衣口袋里,那个最贴近心脏的位置,以示不忘爱妾。也唯有此,能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还被旧爱包裹着,不那么空落落的。
这一年,孙传芳驻兵宜昌,被邀请出席宜昌女子师范学校的毕业典礼。校长特意安排由他来给优秀毕业生们颁发毕业证书。
坐在那里索然无趣的孙传芳听见校长在念,"周佩馨,琴棋书画精通,尤擅丹青工笔。""周佩馨?!"孙传芳不由得心下一动,来了兴致。他自己字"馨远",对"馨"这个字也很偏爱。原配张氏出身乡下,没有个能喊出口的名字,他还专门给起了一个——张贵馨。
而这时,一位合中身材,顾盼神飞的妙龄姑娘,走到了他的面前。这姑娘就是周佩馨,她在等待孙传芳颁发毕业证书。
但是孙传芳不知道哪里涌出的一股子劲头,竟然并拢双脚,威武地行了个军礼,"周小姐,请你嫁给我吧!"声音响彻了整个礼堂,全体师生都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可怜周佩馨涨红着一张俏脸,愣愣地站在当场,待反应过来后,带着哭腔扭头跑了。校长一时也摸不清孙传芳的真意,试探地说:"愿为司令去提亲。"于是孙传芳爽快地说:"走,就今天!"孙传芳及手下在校长的带领下,声势浩荡地去了周家。街坊四邻也都一窝蜂地涌出来看热闹,有的还躲在人群里起哄,"恭喜孙司令""周家有福了"。不过几日,由校长证婚,孙传芳再得佳人。
这一厢,周佩馨并不十分愿意。在时下的年月,才女英雄的搭配的确受人祝福。但自己昨日才刚走出女校校门,明日就要一步迈入孙家大宅门。没有追求没有过程,只因为孙司令在全校师生前的那一个军礼,她就得变成他的人,心有不甘啊!
孙传芳的原配张贵馨,是个非常传统的女子。认为新人进门,就应该凡事听自己安排,每日请安敬茶。但周佩馨是个新式女学生,喜欢操琴作画来消磨庭院深深的时光。再加上孙传芳四处征战,经常不在家。这两个住在一起,却又要各自做主的女人,很快就闹将了起来。
周佩馨觉得跟张贵馨有理说不通。张贵馨觉得周佩馨是故意不尊重她,于是差人三番两次地去阵前找孙传芳,让他赶紧回天津,"要么把我们娘儿俩送到乡下,要么你另外给她安排一个什么去处。我是再也无法跟她一起过日子了"。
孙传芳起初并不在意,以为给她们一段时间磨合总会好的。但是两个女人冷战、酣战直持续了一年。自己和贵馨虽然相敬如宾亦如冰,但贵馨一直照顾自己老母到过世,为家尽心尽力,不忍苛责。而佩馨从迎娶进门到现在,总是心意沉沉,情思倦怠,自己没有几天能真正伴在她身边。思来想去,孙传芳觉得两头都对不起,最后决定在天津法租界购处小院落,再安排几个人,让周佩馨搬过去住。
像这样,每每在妻妾间两厢为难,孙传芳都会情不自禁地拿出洁仙的白丝帕。斯人已去,零落多少柔情。当初速战速决娶佩馨,就是不希望再给自己留下错失红颜的遗憾。但现在看来,自己为了旧的遗憾,业已铸下新的遗憾。
岁月无言,依旧推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1920年,画家刘海粟在上海美专开设人体写生课,聘请女模特陈晓军做裸体写生。1925年,上海市议员姜怀素在《申报》上呈请当局严惩刘海粟,刚上任不久的上海县县长危道丰也在报纸上登出了禁止裸体写生的命令。刘海粟怒了,他给五省联军统帅孙传芳写信,请他驳回危道丰的禁令。
孙传芳与危道丰是在日本士官学校留学时的同学。当孙传芳看到载有"刘海粟函请孙传芳、陈陶遗两长申斥危道丰"的《申报》时问:"模特是个什么东西?"旁边人答:"就是光屁股让人画画的女人。"孙传芳心说:"这还了得!"于是,他严令各地禁止模特,同时还极力反对女子穿旗袍。认为旗袍有伤风化,非礼勿视。
但是,他的周佩馨可是个新时代女学生,对于这种女人穿衣打扮的禁令嗤之以鼻。在去杭州灵隐寺拜佛时,还故意穿上了裁剪得体、时髦大方的旗袍,任凭人们的眼光在她身上流连忘返。
为此,有报纸专门撰文调侃孙传芳——《孙传芳的两大禁令:旗袍和模特儿》,"就和"模特"过不去,雷厉风行,非将美专关闭不可。以五省总司令的赫赫权威,与几个穷苦女子、无力文人刘海粟作对,以虎搏兔,胜之不武……恐怕自己的尊夫人以援旗袍之例,给他来个反加提倡,或者以身作则,本身先做个"模特儿",给他一个看不算稀奇,还要供大家鉴赏。嗨,那才好玩得很,看孙大司令还维护旧礼教不?"对于周佩馨的公然反抗,孙传芳也无可奈何,一句"内人难驯,实无良策",便作罢了。
1931年,原配夫人张贵馨因病去世,周佩馨被孙传芳扶正。时光的手,在周佩馨的脸上雕刻出几缕皱纹,却也温暖地抚平了她的心,让她变得平和且惜福,与孙传芳过了几年琴瑟和谐的时光。
1935年,下野后的孙传芳,做了在家修行的居士,每星期一、三、六都会去居士林听经。但是11月3日的这个星期三,孙传芳却被两颗子弹定在了佛案前。
两天后,孙府举行大殓。孙传芳僧袍僧冠,入了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材。孙家儿女出资16万,花费三年时间,在北平西山卧佛寺旁,建造了孙氏祠堂和孙氏陵墓。其实,张贵馨过世时,孙传芳就对儿女们说过,自己死后要与何洁仙同葬,但他的心愿没有得到成全。
在孙氏陵墓的北墙角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土坟,碑上刻着"少亡人何洁仙之墓"。一抔黄土收艳骨,空缱绻,说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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