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两岸的冰还没有完全解冻,只有河中间在哗哗地流淌着湍急的溪水。王建荒已经到前面去寻找过河的渡口了,只有蔡芸丽和刘礼京等在这儿。
苍茫的暮色中,深沉的河水似乎在他们的脚下低声絮语。在那急速流淌的拍溅中,蔡芸丽不禁想起他们连队旁边的那条清澈的小河。
去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她和韦沪生到河边去洗衣裳。韦沪生的衣裳又厚又硬,一点也搓不动。她先打好肥皂,沤上一会儿,再放在石头上让韦沪生站上去踩,浮着泡沫的脏水顺流而下,引着一群小鱼跟随在后面不停地追逐。
那天洗完衣服,天已经黑了下来,他们看看四周无人,脱下外衣,只穿着内衣内裤蹚进了被太阳晒得温暖的河水里。在那里嬉戏打闹。这件事至今还历历在目,恍如昨天。想到了韦沪生,她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暗暗地想,韦沪生现在干什么呢?知道了她失踪的消息,肯定急坏了,也许正和连队里的人们一起四处寻找她呢。
“喂,到这儿来吧!”远处传来了王建荒的呼喊声。
这会儿,王建荒已经站在一棵横倒在河面上的大杨树旁,在那里等待他们了。那棵倒树的根在河的这岸,树梢则躺在小河的那岸,上面布满了干枯的树枝,像一支巨大的鱼刺骨,在暮色中闪着白光。在河水的冲击下,它不停地抖动着。刘礼京先站到了那根大木头上,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河对岸。接着,王建荒把皮带捆的棉被使劲儿一扔,也撇过了河,落在了那岸。
“现在该你过了。慢点走,一定要走稳了!”王建荒搀扶了蔡芸丽一把,让她站在了那棵倒树上。她小心翼翼地站在了那棵倒在水上的大树上,本能地看了一眼下面流淌的河水。那泛着黑色亮光的河水从大树下流淌而过,不停地“哗哗”作响。她赶紧收回了目光,侧着身子,扶着张扬的树杈,从它们中间穿过去,一点点地小心移动着双脚,慢慢朝着对岸走。突然,只听见“咔嚓”一声,她一脚没走稳,抓在手里的那根树枝也折断了,随着她“妈呀”的一声尖叫,身子连着摇晃了两下,一下掉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站在岸边的王建荒见蔡芸丽突然掉进了河里,紧跑了两步,一下扑进河水中,手脚连刨带蹬地来到她的跟前。刚来得及把她抓住,那湍急的河水随即把他也冲倒了,和蔡芸丽一起被流水朝下游冲去。
连着呛了几口冰冷的河水,蔡芸丽有些蒙了,本能地紧紧抓住王建荒不放,弄得他几次想站起都没有成功。王建荒只好暂时先把她推开,接着回手将她抓住,横着将吓得惊慌失措的蔡芸丽抱了起来,蹚着湍急的河水,朝着岸边一点点走去。
河水并不太深,刚齐到王建荒的腰间。可那水流实在太湍急了,冲得他站立不稳,一劲儿地来回摇晃,吓得蔡芸丽赶紧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生怕再掉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这条小河本来就不宽,走了几步,岸边已经近在咫尺了。可接近岸边的河冰实在太薄了,根本禁不住人。王建荒只好趴到冰上,拖着身边的蔡芸丽,一起朝岸上爬去。在河对岸的刘礼京,一直跟着他们朝下游跑,见俩人上了岸,急忙跑了过去,帮助王建荒把蔡芸丽拽上河岸。
他们赶紧帮着蔡芸丽脱掉那件湿透的大衣,给她裹上了棉被。这工夫,王建荒也把自己身上水淋淋的棉袄脱了,只穿着湿透的衬衫和刘礼京一起飞快地跑进树林中,连砍带撅,每人抱回来一些干柴,还有几张白桦树皮。
篝火燃烧了起来,越烧越旺,把周围的树枝都烤焦了。火苗带着呼啸声,直冲向暗蓝色的星空。蔡芸丽躲在棉被里,脱掉了身上湿透的衣服,一一交给等在一边的王建荒,看着他把它们一件件挂在篝火旁的树枝上。王建荒接着问她:“都脱了吗?得了,现在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要是冻感冒了,才更糟糕哪!”
“不,剩下的没湿。”她脸红了。“随你便吧。”王建荒不能再劝了。棉被里也很冷。她把头和身子都蒙在了棉被里面,使劲儿地哈着热气,双手使劲儿地搓着那又肿又凉的双腿和脚。里面终于渐渐暖和起来,可不是她呵出来的热气,而是被篝火烤热的。她甚至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儿。
她从里面探出头来,篝火的热浪直扑向她的脸,使她感觉很舒服。
王建荒只穿着一条湿裤衩,上身披着刘礼京的黄棉袄,蹲在篝火旁,不停地把树枝扔进火堆里。“给我一点水喝好吗?”连她都不清楚,这会儿她怎么会要喝水?王建荒把火堆上的饭盒取下来,放在雪地上稍微凉了一会儿,才递给她。水还很热,她一边吹着,一边喝着水,眼睛一直怯怯地瞧着王建荒,总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王建荒蹲在她的面前,那双光裸着的双腿,冻得发紫,不停地打着哆嗦。
“你进里面来暖和一会儿吧,我已经暖和过来了。”她轻轻地对他说。“可别胡来,你的衣服还没干呢!”王建荒不肯。
“那……那就我们两个都呆在里面吧。”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抖动着说,“把内衣递给我。”
刘礼京趁机也赶紧劝王建荒说:“别不好意思了,都什么时候了,快到棉被里去暖和暖和吧,不然你会冻坏的。”
“好吧,就听你们的吧。”王建荒可能实在承受不住寒冷,他脱下了刘礼京的棉袄,也钻进了棉被里。
躺下后,他一直背对着蔡芸丽,身子僵硬而冰凉,穿着湿背心和裤衩的身子,尽量不碰到蔡芸丽。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她感觉到他那冰冷的身子在瑟瑟发抖。她小心地朝他转过身来,靠近了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不知是他感到了紧张,还是感觉到了温暖,他慢慢地伸直了身子,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喂,怎么样了,你暖和过来没有?”刘礼京走过来,轻声地问。他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好一些了。”
他睡着了,蔡芸丽也觉得放松了一些。她觉得他的身子有点热,摸摸他的前额也有些发烫。不由得心里一惊,担心他冻病了。她仔细地听了听,他的呼吸越来越平稳了,身子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热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和男人躺在一个被窝里,可是她并不觉得十分难为情,觉得本来就应该这样。即使现在他转过身来,拥抱住她,可能也不会感到丝毫的害怕或者不好意思。她怀着对他的信赖,把自己的身子紧紧地靠近他,去温暖着他在睡梦里还在瑟瑟发抖的身体。即使在刘礼京的面前,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好像在这个四月繁星满天的夜晚里,只有她和王建荒两个人躺在一起似的。
刘礼京又过来了,伏下身子看了看王建荒,轻声地问她:“他睡了?”她也轻声回答他说:“是的,他睡了。”
“这个硬汉子,真是个好样的!”
看着王建荒那张发青的面孔,蔡芸丽既敬重又有点爱怜,真想大哭一场。随之一股女性的柔情涌了上来,纠结在她的心里。她永远也不会忘了这几个让人终生难忘的日日夜夜,更忘不了这样一个夜晚。她忘不了蹲在篝火旁的刘礼京,更忘不了这个睡在她身边的男人——王建荒。他以后会永远地留在她的生活中,留在她的记忆里。别管什么时候,只要看见满天的星星,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这个男人。
她静静地躺着,生怕惊动了熟睡中的王建荒,胳膊压得麻木了,也不敢动一下。要是昨天要她只穿着一身内衣躺在一个男人身边,她是决不可能去接受的。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很坦然,连她都觉得自己变了,变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她又想起从上海临回来前的那个晚上,韦沪生一直待在她住的房间里,不想走。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气恼地站起来说:“你不走,我走!”
见她真生气了,韦沪生只好悄悄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可以说,她和韦沪生相爱以后,他们偷偷地拥抱过,也接过吻,可她决不能允许他有进一步的要求。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水性杨花的女人。在没有结婚以前,决不可能和自己的未婚夫有那种关系。当然,她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把发生在这条小河边的事告诉韦沪生,这是她心里一个永远的秘密。别说韦沪生不能理解这件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理解的,有哪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朋友只穿着内衣和另外一个男人躺在一起呢?
突然,王建荒转过身来了,把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她顿时紧张极了,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一直紧张地看着他。然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仍在呼呼地睡觉。她和他相距如此之近,几乎脸挨着脸,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借着篝火的光亮,也能看清楚他脸上的一切:他的双目紧闭着,眼角有几道浅浅的鱼尾纹;两眉之间有一道深深的皱纹,颧骨冻得发黑;双唇紧紧闭拢,只有鼻翼在轻轻扇动着。她一动不动,屏住了呼吸,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睡在她身边的男人,好像头一次认识他似的。
他们就这样躺着,静静地躺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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